正文 第 78 章

    清亦留尘（清正卷） 作者:西阁黛影

    第 78 章

    他本要探过来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余光里见他肩膀微有些震颤，起身踱到一旁。我心里暗松口气，我现在看见他靠过来就紧张，仿佛鞭子会随时落下。

    正在木讷的愣神，忽觉得身上多了件暖和柔软的袍子。“来人哪”听他冷冷的呼喝一声，立马有两个侍卫跑进来，他背对着我，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听话音格外痛苦压抑，“传陆太医，另外把宛如……”低沉的语调顿了一下，“把宛如送到西卧房好好养着。”

    眼见着身旁两个侍卫要来扶我，我苦涩的笑笑，“我会走。”

    深吸口气，咬牙扶着墙，竭力装着没事人似的站起来，路过博果尔身边，还浅浅扯了个笑容给他看。这笑容怕是就像往心髓的伤口里撒了把掺了盐的辣椒水吧，看得他浓眉一下紧锁，眸底泪意一闪，一颗泪珠已然淌到他下巴上。

    忍着腿上鞭痕火辣辣的胀痛，一步一步挨到西卧房，这卧房本是给侧福晋睡的，因为博果尔一直未娶，就空了下来，已经好久没人来收拾了。

    两名侍卫倒也是看人下菜的主儿，见我如今光景，怕是也猜到了八九分，把我带到，就不声不响的离去了。我倒也乐得自在，不用开口解释什么。

    淡然的仰头环顾四周，陡然觉得满身的血味压抑的喘不上气，猛的探手推开窗户，一股浓浓的土腥味夹杂着雨滴迎面扑来。碎碎的落叶随风刮来，落了一屋子。

    无力的瘫坐在圈椅中，手边儿全是灰尘，却也懒得拂拭，任秋风把窗户吹的忽开忽合，我只作不知。有些咳嗽，伸手去抚喉咙，陡然顿住，颈子上的那枚白玛瑙锁还在，只是被衣服隔到了外面。习惯性的用手捏了捏，唇角浮起些笑意，漆黑的心底好像被人一下划亮了一根火柴似的，涌起一星微弱的温暖。只记得他当时说，我要用命对你好……

    痴痴的笑着凝望脖子底下的那枚锁，依旧洁白，依旧通透，只是背面沾染有一点猩红，那颗猩红的血点在莹润上更显扎眼。

    这是那一鞭子下去时，溅起来的血吧，怎么沾到它上面了？无奈的轻笑笑，慢慢的用手指抹过，一颗红点，变成了一滩，仿佛浸到石头下去了，把本是纯白的背面，竟沾染的带了些淡粉。

    “格格。”听到院子里熟悉的声音轻唤了一声，手下一怔，把正捏着的锁匆匆塞进衣服里，顿时锁骨那儿穿来一阵冰凉的刺痛，似乎把神志拉回了一些。

    见是玲容，不由的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我当时根本没意识到我这样有多吓人，后听玲容说，我满身满脸是血，衣衫褴褛，却坐在那儿笑。风把头发吹得散乱，我笑的那么淡然，那么静谧，又是那么无助。

    玲容踏进屋子，看见我，她捂着嘴一下哭出来，跪着爬到我脚边儿，“格格，您做错了什么，十一爷他怎么狠得下心？……”

    我微微侧目，怅然的一笑，是啊，他怎么狠的下心……可终究不还是打了么？

    轻轻拉起她，“别哭了。”探手给她擦眼泪，“打盆水给我洗洗好不好？我现在实在走不动了……”我只想一个人呆会儿，方才那场暴虐的景象，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那么的遥远。缓缓拉住玲容，如同梦呓般的，“刚才真的是我么？”

    看着她星眸一怔，仿佛没听清一样，“格格，您说……什么？”

    我怔怔的笑着，心底不确定的疑虑就像渐渐涨起的潮水，几乎溺毙了我，不死心似的又问一遍，“你告诉我，他方才打的，真的是我吗？”

    话一出口，只看着眼前的人才止住的泪，又一下涌出来，转身逃也似的飞跑着离去……

    片刻，温水端来了，看见玲容眼边儿红肿肿的，跟个小桃子似的。一笑，忍不住咳了两声。玲容拿布巾缓缓擦着我的胳膊，先是把伤口周围擦干净，再用热水敷敷，才是准备擦拭伤口。

    看着满是淤青和鞭痕的胳膊，忽然觉得心已经木了。这事儿，说到底也是我有错在先，我在绛雪轩住的那几个月，只怕是也没做到一心一意吧。皇宫里那么多张嘴，昨天顺治爷又表现的那么明显……心里轻轻苦笑一声，如果他真的觉得打我，可以消散他的怨气，我认了。

    “格格，待会儿可能会疼……”她咬咬牙，拧着手里的毛巾，把温润的水淋到我胳膊上，陡然袭来的刺疼仿佛沿着脉络针扎一样，直插到心上。好似在已经蹭破的皮上猛浇了一瓶酒精，整个人乍的一个激灵，面色一下青白起来，额上已经是不经意的疼出了薄薄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玲容也感觉到了我的微颤，“您忍忍，一下就过去了……”说着满眼焦急的抬头看了窗外，“这太医怎么还没到？”

    “怕是下雨天，路上湿滑，耽搁了。”我边说边顺手拂了一下额前遮住眼睛的长发，“你继续擦吧。”

    “哎。”她应着，继续擦。

    我侧过脸去，轻皱着眉，竭力忍着伤口的折磨，偷偷倒抽着大气，不想让玲容看见我这副狼狈样。

    换上她带来的干净衣裳，玲容扭身洗帕子，两手死攥着帕子一下一下的绞扭着，嘴里依旧唠叨个不停，“十一爷怎么舍得对您动粗！要我说，您当初还真不如跟了万岁爷呢！他……”

    我本是微合了双眸想睡的，却不料她这么说，一惊，忙厉声喝住她，“你知道什么！”

    她却不依不饶，“奴婢是什么都不知道，可奴婢起码知道万岁爷会心疼您，不会动手打人……”

    我拦不住她，索性充耳不闻。玲容，你又怎么知道十一他不会心疼呢？脑子里蓦的回想起我离开时，他满眸的泪水，是懊恼不忍，凄苦心酸，或许还有些我读不懂的思绪搀杂其中。想起我喊完以后，他的那一瞬愕然犹豫……淡淡笑起来，十一，爱愈深，恨愈深。我不会怪你的。

    各种念头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忽听着院外的人声嘈杂起来，是小邓子的声音，“太医，您这边请——”

    那声音仿佛也跟着他们一样转过拐角，在屋子外，却听得小邓子的脚步声一顿，然后就是猛的跪地打千儿声，“给十一爷请安——”

    登时整个院子寂静下来，顿了片刻,只看到一个人影从我窗外闪过。是博果尔……我一怔，下意识的扭头去寻玲容。看见玲容早吓得紧捂住嘴，面无血色的靠墙呆立着。方才，玲容说的那些话，他全听到了……还不如跟了万岁爷……冷笑着，心里暗暗叫苦。玲容哇，你这回可要害惨我了。

    太医隔着帘子看过，退下。

    傍晚上灯时分，有个面生的小丫鬟拎着个食盒给我送饭来，我不明所以的谢过她，却没动那盒子吃食。心里侥幸的期盼着，兴许博果尔还会来……一直呆坐在椅子上接连几个时辰，却依旧没有等来博果尔，甚至连个口信儿也没有。直到夜深了，听到围墙外面穿来的梆子声，才猛然意识到，今儿个，恐怕是不会有人再来接我回去了。

    心意凄凉的瘫坐在冰冷的卧榻上，颜色陈旧的锦缎被褥虽是新的，却因为长久没人翻动，隐隐散发出股霉味儿。这是我头一次在侧福晋的屋子里过夜吧，博果尔把我安排在这儿，是巧合，还是有意的？无奈的笑着，可笑意没在了眼底。

    玲容闯祸以后，就咬着下唇，没敢再说一句话。见我寂寂的坐着，也不敢劝我睡觉，我慢慢扭头对上她不安的眼神儿，她一愣，“格格，您早些安置吧。”

    我无话，只是点点头，就让我感受一下独守空房的滋味儿吧，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我心里一悸，慢慢的把后半句话咽下去，我还能有什么话呢？如今也只有点头认命的份了。

    吹熄了灯，定定的坐在床上，忽的想起来娜云那日的威胁，“我会让你也尝尝独守空房的滋味儿……”心下一凉，只怕不用她动手，我就已经尝够了。只是心底微微有些犯嘀咕，博果尔怎么会忽然就知道得这么清楚了呢？似乎是有人递信儿……

    摇摇头，想把脑袋中的千丝万缕甩开，却感觉心里像千万只茧子拉的丝缠绞在一起，越甩越乱。离西卧房不远，便是博果尔的书房，从我这窗户望去，偏巧儿可以看见烛灯下，他黑色的人像剪影一般映在窗户上，格外清晰。

    唇角不觉浮上些嘲讽苦涩的笑容，这西卧房建的位置还真讲究。睡在床上都能看见爷的身影。虽明知他不可能踏入自己房里来，那人影却偏还在眼前晃着。可望不可及，倍加思念……这房子只怕是专门用来折磨那些不受宠的福晋吧？

    不受宠……想着，心里慢慢涌上一丝揪心的酸疼，伸手轻轻揉揉胸口，希望能缓解一些，可手背上突然觉到一片冰凉，“啪嗒”，又是一滴……一怔，忙低头察看，方明白是下巴上的泪珠儿，原来不知何时，我早就哭了……

    ［飞］第十章

    日出，日落……接连数天，秋雨绵绵的飘洒着，博果尔真没有来看过我一眼。只是昨天，小邓子结巴着来给我传话，说是懿靖大贵妃想给博果尔再指个侧福晋，“她说您和十一爷……一无所出，这也结婚一年多了，想……想让十一爷再挑个……侧福晋。”

    我埋着头，一怔，喉咙里平添一道堵，这算什么？惨淡的笑笑，娶吧……

    一旁的玲容听不下去了，抄起掸子就往小邓子身上砸，“你走，你走！你还嫌我们格格不够伤心！？……你出去……”

    她边抹眼泪边把小邓子往外赶，却走不了几步，就把掸子撂到一旁，索性背着我蹲到地上嘤嘤的哭起来。我淡淡的看着蹲在地上的玲容哭得肩膀发颤，又轻轻望向小邓子，缓缓开口道，“爷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他人一僵，一骨碌跪到地上，嚅嗫着，“福晋……”

    “既然没话，你就下去吧……我这儿招待不周，得罪了……”……

    我垂了垂眼睫，兀的看向天空，雨后的蓝天晴朗的是那么刺眼，枫叶也慢慢的转红了，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手心里，捏着的依旧是那枚玛瑙锁，不知多少个晚上，我都是紧攥着它睡着的，不为别的，只为当初博果尔递给我时，手心儿的那份温度……它就像是一盒永远用不完的火柴，我在黑暗中挣扎的时候，只要冷了怕了，就可以轻轻划着，随时都能带给我一丝微弱的温暖。虽说是只有一星，可那对快要冻僵的人来说，也是奢望……

    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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