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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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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士下山 作者:三千单衫杏子红

    第7节

    “你写的什么?”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素还真把字条放到莲花灯里,水波一荡,花灯已随着水流飘远。

    二人离开时,谈无欲故意落后一步,用手往河水上一点,一张纸条就随风飘来。纸上只写了三个字:

    长相守。

    ——

    想起花雕老念叨的一句歌词,“若长相守不过你拈花我把酒”,哈哈,写个番外,元宵才是情人节啊!

    第四十二章 番外 小道士下山·夜航船

    小道士下山去打怪,老道士有交代。

    山下的妖怪挺可爱,别打得太厉害

    小舟在湖心飘摇着,天上水中都是月影,远处的青山像蛰伏的猛虎,在暗夜里伺机而动,一盏煤油灯挂在船头,明明灭灭。船上的人大都睡了,只有个少年书生仍拉着船夫阔论高谈,好似要把肚里所有学问都说与这乡野渔人,定要让这老儿开开眼界。

    老船夫哪里听得懂这酸儒张口子曰、闭口诗云的,不过是看在船钱的面子上,打着哈哈应答,此时听得烦了便道:“大相公,小人出去抽袋烟、看看风向。”说完也不等书生答话,径自就出了船舱。

    “愚夫愚妇,如此不可教也!”书生酸气冲天的吟了一句,转脸见船舱里有一对儿小娃娃,一个穿白衣的睡得香甜,一个穿黑衣的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正上下打量他。书生吃了一惊,暗自回想这俩娃儿是何时上船的,左思右想却摸不着头绪,只得故作恚怒地粗着嗓子斥道:“小孩儿,你看什么看!”

    “还读书人呢,好不斯文!”醒着的小孩儿用小手刮了刮脸,道:“真羞!你一个人占半个船舱,别人都蜷足而寝,就因为你比人家多读了两本书吗?”

    “吾学的是孔孟之道、圣人的门徒,与匹夫匹妇如何一样?再多话,吾就把你扔到河里去喂鱼!”

    “好狂的书生!你且答我,澹台明灭是一人还是两人?”黑衣小孩使劲从白衣小孩的怀里挣脱出来,白衣小孩被他一闹也醒了,揉着眼睛茫茫然望着书生。

    “当然是两个人。”书生有些心虚的答道。

    “哈哈,那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白衣小孩噗嗤笑了,也问道。

    “自然……是一个人!”

    “哼,你还是起开、让我师兄弟伸伸脚罢!”黑衣小孩跳起来,跑到书生那半个船舱大喇喇的躺下,只差满处打滚。

    书生又羞又愤欲抬腿踹他,却见白衣孩子整了整衣衫,站起来恭敬的拱手道:“大相公有礼。”

    “好歹有个懂礼数的!”书生甩袖冷哼一声,又听白衣孩子不急不慢的接着说:“我二人本不欲赶这趟船的,只是见这河渡有宝光七八尺,定有文人墨客羁旅其中,这才冒昧而来。”

    “宝光?怎么讲?”

    “世人每日蝇营狗苟、性灵汩没,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元神朗澈,平日所读的书字字都s,he出光芒,笼罩人身。学问如郑玄、文章如屈原的,那光芒直冲云霄,锦绣非常,与星月争辉;不如他们的,有的光芒高几丈、有的高几尺。皆因仓颉造字,神鬼哭、天雨粟,这文字本带着灵性神性。一般的人看不到这种光,但是小孩儿的眼睛干净,能看的清楚。”

    书生听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哪里是个普通孩子?但又掩不住内心的好奇,略回了一礼问道:“小仙童请了,不知学生身上、可有宝光吗?”

    “哈哈,你?”黑衣孩子笑得打滚,边笑边说:“素还真,快来给我揉揉肠子,真真要笑死我了!”

    “无欲,你啊!”白衣孩子把他师弟拉起来揽在怀里,黑衣孩子把头埋在他肩上,仍嗤笑不停。素还真见书生又要发怒,笑着道:“大相公自登船后一直为圣人布道,未尝一刻休歇,因此不知相公的身上有无宝光。”

    书生正跺脚嗟叹,又见谈无欲倚着他师兄的胸口,扭过脸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用睡着也能看……只是大相公要把我扔到河里去喂鱼,吓、好生怕人!”

    “是学生鲁莽,小仙童谅解则个!”书生赶忙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全不见刚刚盛气凌人的模样。

    “既是你诚心诚意的求我……”谈无欲背着手走到书生跟前,突然喝道:“跪下!”这小童还没有书生的腰高,可这声断喝却好似炸响在书生耳边,惊得他双膝一软、扑通就跪倒在地。“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说话间他抬起右手,只见那白嫩嫩的小手赫然变成了一幅利爪、猛地向书生腹部抓去,书生头皮发麻、目眦欲裂却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开着自己被开膛破肚,从腔子里流出一团团黑紫发臭的物什、哗啦啦淌了一地。

    “死记硬背应试策文三四十篇,颠三倒四经文原典五六部,附庸风雅诗词歌赋一二十章……啧啧啧,字字恶臭!”谈无欲边说边用利爪上长长的指甲在物什中划拉,蹙着眉道:“哪儿有宝光,都被黑烟笼着,早晚要酸腐得肠穿肚烂!”

    书生想要惊声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一直温和有礼的素还真,望他能大发慈悲、管管他师弟,却听他笑着言道:“何苦碰那腌臜东西脏了你的手,不如都泼到湖里干净。”听了这话,书生心道:吾命休矣!这是要把人的肠子肚子心肝肺都沉进湖里,那时还焉有命在?

    “可别瞎出主意了!给虾兵蟹将的吞了这脏东西倒不妨事,要是给这湖里修行的鲤鱼ji,ng吃了、坠得翻白儿,更跃不过龙门了,能与你我干休?”谈无欲瞥了他师兄一眼,爪子在书生胸膛上打着圈,又道:“不如把他的心给掏了……”书生听人说过,吃人心对ji,ng怪来说最是滋补,此时听说这娃儿要剜心,便认定他二人是ji,ng怪作祟,忙在心里将佛号、六字真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顿胡念,可他平日不礼佛、临时抱佛脚又哪里有用,佛经颂的前言不搭后语,更惹得二人连连发笑,谈无欲拍着手道:“背差了、背差了!你这心既不用在儒学、也没用在释道,还留着干什么?”噗嗤一声,利爪刺进r_ou_里,一拉一扯,一颗r_ou_乎乎、血淋淋的心脏就被他擒拿在手里,谈无欲又向素还真道:“唔,你看,这心还是个人心的模样,就是酸点、小点、世故点,洗洗还是颗好心。”书生本以为心脏离体,自个儿是必死无疑,谁知道他此时仍没断气,只是脑子已吓得不甚灵光,听着俩孩子一言一语的对话,全然以为他们是在商量着如何食他的心、探讨着到底是要凉拌还是白灼!

    “你在这湖里洗了他的心、却脏了水,又待如何?”素还真笼着手,笑嘻嘻的问。

    “他十年大运都与这方水土有关,你当我算不出?何苦来问!”谈无欲气呼呼的挤开他师兄出了船舱,不一时转了回来,手里捧着的心变得又红又亮,整整大了数圈。

    “师弟莫恼,做师兄的不过是考校考校你的课业……”素还真忙赔着笑脸跟在他身后,讨好地摸了摸师弟的头发,谈无欲并不理会,兀自走到书生身边把突突跳着的心使劲儿往胸膛里按。

    “诶呀、老天!”书生捂着胸口醒转过来,觉得头上、背上冷汗涔涔,用双目四下打望,哪里有什么孩子?他出了船舱,见老船夫正吸着烟杆儿,那一锅烟丝都没燃完呢!

    “老人家请了。”书生恭恭敬敬的向老船夫见了个礼,老船夫闻言一慌,暗道:这书生才消停了一会儿,可不是追出来、还要与老汉耍嘴皮吧?回头却见这书生全然变了气韵,眉眼还是那副眉眼,可是风范活脱儿地由个酸儒变成了端方君子,心下不免称奇,忙与他还礼。书生也不多话,只是站在船头闭目听风,半晌后方道:“今日我才知道,什么叫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此种境界、当真妙极!”语声未落,却见一只黑鹤衔着一朵白莲从船前一掠而过,书生心中一动,对着鹤影莲香长揖不起。

    数十年后,书生辗转来到此地为官,在湖畔想起这桩梦中洗心的奇事,当即提了“洗心湖”三字为这野湖草荡命名,十年间鞠躬尽瘁、护守一方,最终寿终正寝、老死任上。这已是后话了。

    ——

    这个故事脱胎自《夜航船》序:“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第四十三章 番外 小道士下山·跃龙门·强人念

    这时候日月还是小娃娃,大概三四五六岁?

    基数小,这时候大个一岁半岁,就好像差了挺多。

    千门万户重飞阙,长安自古宿侯王。京畿之地,富贵繁华,又是大比之年,各地举子纷纷奔赴京城,都盼能鱼跃龙门成为天子门生,不枉费十年寒窗之苦。

    京城食肆中,店小二正在门口迎客,只见两个孩童远远走来,一个穿白衣、一人穿黑衣,都长得玉雪可爱、形貌秀逸,更奇的是,二人在人流稠密的大街上牵手而行,竟不为人流所碍、走得好快,眨眼间已到了近前。店小二忙问道:“二位小客官,吃素斋么?”

    “客官就客官,还分甚么大小。”黑衣孩子飞眉一挑,向他望了一眼。

    店小二被这一眼看得一惊,心道:这孩子好威严的气派,不知是哪户公侯富贵之家的少爷?他哪里敢得罪,唯唯诺诺地嗫嚅道:“是……是……”

    “无欲。”素还真摇了摇师弟的手,向店小二笑道:“小二哥有礼,烦请引领。”

    店小二听他说话,温文尔雅、如沐春风,令人说不出的熨帖,赶紧眉开眼笑的说:“是!是!二位里面请!”

    二童点了些素菜,又要了一壶清茶,饭食端上桌后,素还真持著先尝,凡是鲜嫩可口的都推到师弟面前,谈无欲却看也不看、只是径自喝茶。

    素还真夹起一片嫩笋道:“师弟,这笋好吃,你尝尝?”

    “沾了你的口水,我才不吃。”

    “这话让师兄好伤心!你我一处长大,还分什么彼此?来,师兄喂你……”素还真的筷子倏尔向谈无欲嘴边探去,谈无欲眼睛一瞪、小手在桌上一拍,只见两根筷子倏地弹向白衣童子手上的太渊x,ue和合谷x,ue,角度刁钻至极。素还真轻轻一笑,手臂似缩骨般的一收,两只筷子击了个空,他复又笑呵呵的将筷子举到师弟面前。

    谈无欲一击不中,用手将两根筷子一抄,使了个白蛇吐信直接与素还真手里的筷子缠斗到一处,二人你来我往俱是高妙剑招,一时难分上下。可是素还真手里的筷子夹着菜、两支筷子只能并作一根用,而谈无欲的两根筷子可开可阖,由此观之,还是素还真略胜一筹。

    “无欲,再玩下去菜就凉了,吃了要胃疼。”素还真软语哄着,又将笋片夹到谈无欲唇边。

    谈无欲冷哼了一声,道:“早晚赢你!”说着将手里的筷子气呼呼的拍到桌上、赫然入案半寸,这才不情不愿的张了小嘴,一口一口的任素还真喂他。

    “铁口直断,一卦百钱!”来人两眼只有眼白,想是个盲人卦师。满城举子云集,谁不想问个前程?可巧这食肆中有六个同乡考生,他一上楼,便被迎了过去。这卦师对其中一名衣冠锦绣的举子分外奉承,而对另一个寒衣粗布的则爱答不理,一任他连连问话、就是不答。

    “师兄,他真是瞎子呀!”谈无欲冷冷道:“我本以为他是装的,谁知他是真瞎得彻底。”

    素还真笑道:“真瞎非假瞎,善作青白眼。青眼向富贵,白眼睨衣单。”

    二童似是嬉笑私语、童言无忌,可是语声在嘈杂的食肆中清清楚楚的传入众人耳中,座中都是一愣。

    卦师心里恨恨,面上却故作不知,只接着道:“……金口诀所谓:乙干见庚喜向阳,亥子齐来姓名扬,雨露滋润己培根,富贵荣华家世昌……”

    话没说完,只听笑声连连,谈无欲嗤笑道:“分明是乙木天干喜向阳,丙火午火姓名扬;亥子齐来随水去,一遇墓库必蹉跎。你这般随口胡说也忒放肆,真当没有解人吗?”

    “你!”卦师被他戳穿,怒气冲冲地呵斥道:“无知小童,知道什么?也来卖弄!”说话间大步向二童走来。

    素还真忽大声道:“诶,地上是谁掉的银票啊?”

    “在何处?在何处?”卦师闻言忙低头看去,却哪里有银票?又是一阵拍手哄笑,他这才恍然大悟,已中了狡童的诡计。

    “你这骗子,装瞎!”几个举子拥上来,伸手捉住他呵斥:“还不把卦资还来?”

    “好哇!y沟里翻船!”卦师气闷无比,按住钱袋道:“各位举人老爷先莫要着急,我的眼睛虽不是真瞎,本事却是真格。我再露一手本事,各位即可知晓!”他从怀里掏出三枚大钱,卜算了好一阵,指着楼下的一面墙道:“这墙一会儿便要倒了。”

    那穷举子见有个乞丐正在墙下打瞌睡,忙道:“我去告诉乞儿,不要被墙砸坏了才是。”

    “何必麻烦?”谈无欲吃了一口师兄喂的白饭,慢悠悠的道:“乞丐坐在墙前面,那墙是向后倒的。”

    话音刚落,那堵墙应声而倒,果真如言向后,乞儿吓了一跳,却没有伤到一分一毫。众人见此纷纷呼道:“小神仙!真是未卜先知、神通广大!卦资奉上,请高人指点迷津!”

    谈无欲指了指穷举子,道:“旁人的卦资我不收,只收他的。”

    卦师立在当中,羞愤交加、又惊又怒,他猛然扑向二童,竟欲动手行凶。素还真哈哈一笑,伸手把谈无欲抱在怀里,从窗中跃了出去。

    “不好!”众人见他俩从三楼高层跃下,都心惊不已,奔到窗前查看,却见谈无欲搂着素还真的脖颈,眉目飞扬、从从容容的在坠势中向他们挥了挥手,倏然“噗”地一声、烟雾四散,轻烟飞漫中一只白雕噙着一枝果实,展翅翱翔而去。

    穷举子耳边同时响起清脆的童音:“六经蕴籍胸中久,一剑十年磨在手。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一点累累大如斗,却掩半牀无所有。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

    正在大伙儿瞠目结舌之时,店小二忽然叫道:“诶呦呦,二位小……神仙还没付钱呢!怎么就走啦!”

    穷举子上前道:“这是小生应付给小神仙的卦资,不知可够吗?”他出身贫寒、囊中羞涩,刚才只是顺手在钱袋中抓了一把。店小二数了数铜钱,竟然正抵食资、分毫不少,众人更是啧啧称奇。

    穷举子回去后,将谈无欲留下的诗反复参详,仍是不解。直到放榜之日,他才猛然悟到,这诗乃是一首字谜,谜底正是“辛未状元”!他心里一惊,外间“老爷大喜!”的呼喝声已然近了。

    这个系列番外,打算每一个都化用个故事或者写个典故,要不就是某个民俗,写着玩,不定期更新。

    六经蕴籍胸中久,一剑十年磨在手。

    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

    一点累累大如斗,却掩半牀无所有。

    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

    看过《s,he雕英雄传》的小伙伴应该对这首诗有印象,这是一灯大师门下渔樵耕读中的朱子柳考黄蓉的,黄蓉一听,就知道他是辛未状元。

    黄蓉的解释:【‘六’字下面一个‘一’,一个‘十’,是个‘辛’字。‘杏’字上加横、下去‘口’,是个‘未’字。半个‘床’字加‘大’加一点,是个‘状’字。‘完’挂冠,是个‘元’字。辛未状元,失敬失敬,原来是位辛未科的状元爷。】

    金老爷子博闻强识,他的武侠不止是武侠,读来能学到很多东西。这首诗出自冯梦龙的《古今笑》,一个人写了出来,另一个读懂了,考完这俩人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探花。

    我觉得有趣,也就借来一用。我自己是写不出来的,要不我也考状元去了,哈哈。

    第四十四章 番外 强人念

    谈无欲打了个哈欠,他和素还真坐在城隍庙的大梁上听了一天的祝祷,十之八九都是男女青年来求姻缘,听得谈无欲好不耐烦,素还真却似津津有味、乐在其中。他又听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皮打架、困意沉沉,暗怨师兄婆妈无聊,努力掐了几把大腿、醒了几回盹,到底支持不住,头一歪靠在素还真肩上睡着了。

    素还真肩上一沉,扭头见师弟闭着眼已入梦乡,鼻息舒缓沉酣,小脸粉扑扑的、眉目如画。素还真心里又爱又怜,轻扶着他枕在自己腿上,用手温柔的抚着师弟的头发,庙中人来人往、祝祷不休,素还真却觉世间欢喜安宁、无过此刻,再无他求。

    谈无欲这一觉直睡到天色向晚,他揉着眼睛伸了个懒腰,睡得舒适至极。睁开眼,见素还真正瞧着他,自己不知何时竟躺在了师兄腿上。谈无欲忙坐起身来,低头嘟囔道:“姻缘、姻缘、都是姻缘……这些人竟似没别的可求了,真是无聊,听得我都睡着了。”他偷眼看了看师兄,素还真脸上的神色如春水般温存,谈无欲心里莫名有些羞赧,故意问道:“咳咳……我睡着之后,他们还求的是一样的?”

    “嗯?”素还真竟也如梦方醒一般,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谈无欲见他如此,不由笑道:“我还怕你笑我瞌睡,此时我却要笑你,哈哈!难道你就这么发了一下午的呆?”

    素还真微微一笑,也不分辩。谈无欲还待多言,却见一个绿衣妇人踏着初升的月色进了城隍庙,庙中的人像看不见她似的,有几个人与她错身而过,竟从她身上穿了过去。

    “不是ji,ng怪,也不是鬼……”

    “哪里妖鬼ji,ng怪敢进城隍庙?”二人对望一眼,心里俱是疑惑。

    这妇人在庙堂里转了转,径自浏览铸像与壁画,口中哼着小曲:“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她如普通香客一样,跪倒在城隍像前,祝祷道:“城隍老爷在上,只盼着李郎回心转意,离开那花魁,信守前盟与我厮守到老。”来来回回都是这句话,说了数十次,磕了十几个头,这才站起。她走到庙门口,借着月色掏出一把铜镜,归整着因跪拜而松散的鬓发道:“吓!我怎么这样老了,怪不得李郎不喜欢。”谈素二人瞧她的眉目,年轻时候必是个出色的美人,只是年近四旬,难免憔悴衰老,不复向时鲜妍。她长长的叹息一声,自语道:“……我俩少年夫妻,嫁与他时家徒四壁,他曾与我盟誓,这生今世只爱我一人,怎能不守信约?这些年竟已腻烦了不成?……我是绝不许他另娶他人的。”她愤愤良久,复又唱道:“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边唱边走远了。

    “快追!”素还真拉着谈无欲的手从大梁上飞身而下,那绿衣女子走的飞快,穿门进户来到一处张灯结彩、正在娶亲的富贵人家,随即不见踪影。二人伏在房檐上,听下面两个当值的老妈子闲话,一个道:“怎么好几日不见夫人?”另一个道:“夫人病了,说是在西院养病呢,怕病气冲着新人。”

    “也不见老爷去探望,这真是,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啊!”

    “去西院。”谈无欲拉了拉素还真的衣袖,二人几个起落已纵到西边。与东院的热闹喜庆相比,西院暗夜沉沉、一片漆黑,所有的丫鬟仆妇都被调去新夫人处,这里悄无人息。二人潜进西院主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床帐外露出一截绿衣。

    “怎么一股死气……不好!”素还真猛地掀开床帐,只见床上的绿衣女子正是城隍庙所见的妇人,但是她早已死去多日,尸身无人料理,已然发臭。

    “是被毒死的!”谈无欲又惊又怒,咬牙道:“好狠的心!”

    “原来我们所见的是强人念……是痴男怨女一缕顽固不散的执念。她死前定去了城隍庙,回来后就被毒死,只这一缕执念不散,还日日去磕头祝祷,希望他的夫君回心转意。”

    “堂前喜乐盛,方悔信君深。盟誓犹在耳,洞房对新人……这世上最无用的就是誓言,至为凉薄的就是人心!”谈无欲到底年幼、更兼性格决绝,乍见如此负心薄幸的惨剧实在不能自己,唯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憋屈至极、气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的就往门外冲。

    “无欲……”素还真方要抱他安慰,却被谈无欲连推带搡、挣了开去。素还真赶忙再追,谈无欲忽然站住脚,背对他厉声问道:“你、你是不是也会娶一个女孩子?你是不是以后也会……也会……腻烦?”声调虽高,尾音却已颤抖。这飞来一问中藏着多少内容和情绪,问的不知道,答的也不甚清楚,小小二童,尚难以揣摩透彻其中滋味,却皆是心神巨震、酸楚莫名。

    素还真被谈无欲问得一愣、一时不知所措,谈无欲扭头看了他一眼。素还真怔怔而立,只见月光之下,谈无欲眼圈泛红、下唇被咬出深深的齿痕,眸中水光盈盈,却强撑着睁大眼睛不肯落泪。谈无欲见素还真不答,以为便是默认,心里更是如被针扎刀绞,一股从未有过的幽怨愤恨无处发泄,只能狠狠跺着脚道:“……那你还是别对我好了!”他转回头,地上多了两大滴的水迹。

    素还真更是心疼不已,刚要答话,暗夜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他脱口道:“出事了!八成是冤鬼索命来了!”说着牵起谈无欲的手往东院奔去。谈无欲下意识的便同他走,待到回过味来,已到了洞房窗外。

    李老爷吹了花烛,刚刚爬上床欲与新夫人颠鸾倒凤,倏然感觉到黑暗中一阵凉风透体,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他吃了一惊,猛然抬头一看,只见床帐外一个绿衣美妇七窍流血正向他桀桀怪笑。他大叫一声,翻下床来,竟被活活吓死。床上的新夫人,也早就吓晕过去。

    绿衣女子的的冤鬼如同最温柔的情人般摸了摸李老爷的脸,轻轻的唤了几声:“李郎……李郎……”随即扭下了李老爷脑袋。她抱着李老爷的脑袋往西院走去,血迹一路淅淅沥沥,蜿蜒不绝。不一刻,西院就起了火,火势烧得好快,眨眼间已将主屋烧成一团灰烬。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热烈悱恻的歌声随风飘送,仆人们被歌声惊醒,忙去救火,可西院一大片房屋已经成了瓦砾,当真是“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素还真与谈无欲此时望着火光、再听这俚曲,原本混沌莫名的爱恨情愁茫茫然生出棱角,胀得心房酸痛。二人各自百感交集,不由痴了。

    ——

    “强人念”是我在天涯鬼话看到的说法,后来看到就连淘宝上都有很多痴男怨女求拴八字、求给情人下蛊,真是吓着我了,更觉得这执念如果实体化,就是强人念,都魔障了。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这词我在正文里用,是让老素打碎了他俩的杯子搅合到一起,说:“再也分不开了!”是取了这词的意思,一起化灰也是缠缠绵绵翩翩飞。

    这首词也有个故事,作者是赵孟畹睦掀殴艿郎苁苹驼悦项举案齐眉、感情很深,可是得妻如此,老赵还是动了他心,想娶几个妾,于是他给老婆写了一首小词试探:

    “我学士,尔夫人。岂不闻:陶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娶几个吴姬越女,也无过分。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

    是说,大家都是三妻四妾,如今你也老了,就占住正房夫人的位置,让我娶几个吴姬越女吧。

    管道升很不开心,就写了这首《我侬词》回应。老赵羞愧难当,就打消了娶且的念头。老赵还知羞愧,已经不算渣男了,大多数人估计不会回头。

    我在这篇里写了个毒死正房、渣男被冤鬼索命的结局。女鬼索命也是经典桥段,比如活捉王魁、活捉张文远,经典的鬼故事了,但是可怕的不是鬼,是人心。

    老素好像男保姆哈哈哈,但我相信他巴不能够!

    团子无欲真是可爱死了,真想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四十五章 番外 小道士下山·酒相师

    酒相师是个江湖奇人,长须曳地、发如蓬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醉眼惺忪,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大岁数,也没人知道他的酒葫芦里到底能装多少酒。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奇的是,他竟能和八趾麒麟这个荒唐老头做朋友。想是人以群分,酒相师本人也是出名的糊里糊涂、不修边幅。

    酒相师摇摇晃晃地步入天山地界,他答应八趾麒麟,来给这老儿收的两个小徒弟看相。“说什么资质好得不得了,嘿嘿嘿,这老贼,牛都被他吹死了!”酒相师正在腹诽,忽觉脚下一轻、整个人向前跌去,他心里一惊,忙用足尖一点向旁侧跃了一步,谁知旁边正是陷阱,他身子一沉,登时陷落,待要提气纵出,又被一大桶水兜头浇下,酒相师大惊之中气息走差,差点晕阙过去。

    “八趾老儿?挨千刀的老狗,你戏弄我!”酒相师被困在陷坑里,又惊又气,他气海疼痛不能提气,只能高声叫骂。可骂了半天八趾麒麟也未现身,却有一个玉雪可爱的童子在坑旁笑嘻嘻的探头探脑。

    酒相师忙问道:“小孩儿?你是八趾麒麟的徒弟?”

    童子一双明亮慧黠的眼睛在酒相师身上打了个圈,这才嬉笑着答道:“是啊,你是谁?”

    “我是酒相师,你师父叫我来的,你快去叫他过来,救我出去!”

    “诶呦,你怎么才来呀,”童子摇头道:“师父等了半个月不见你,他不耐烦,已经下山云游去啦!”酒相师摸了摸鼻子,他在路上醉醉停停哪里记得日子?那童子又道:“既是师父的客人,就请上来吧。”

    “若能上去,还用你说……”

    “哈哈,你等着。”不一时,一条绳索垂了下来,童子道:“拉着绳子上来。”

    “小孩儿,你拉不动我……”话音未落,上面飘来一阵轻笑。酒相师不由忿忿,使劲拽了拽绳子、想摔那童子一个跟头,谁知这绳子竟十分牢固,他既惊又喜,忙三步并作两步爬将上来。

    酒相师狼狈的爬出陷坑,只见绳子的一端系在树上,那童子正靠着大树吃花生米,等他上来,便笑呵呵的跑过来,引着酒相师向半斗坪走去。

    酒相师方才听他说话,以为这童子必有六七岁,可此时一见,发觉他身量极幼,竟不过两岁上下的模样,但是说话行动都与大人无异。酒相师心下疑惑,喝了口酒,试探着问道:“这陷阱是你师父布置的?”

    这童子嘻嘻笑了两声,随口道:“若是我师父布的,他怎会也掉在里面,和烂泥睡了一宿呢?”

    酒相师闻言,更是称奇,这陷阱虽是小技,却胜在洞察敌机、步步算在前面,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智慧?

    二人走进茅屋,酒相师忙将童子拉到烛火下,一面睁大醉眼仔细观瞧,一面问道:“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童子笑着答道:“我叫素还真。”

    “素还真、素还真……”酒相师见他眉如流云、目若朗星,虽然年纪尚幼,但是一派天生的隽秀已见端倪,如暗夜明珠、辉光难掩,不由连声赞道:“好!好!好!”

    素还真见他一双小眼中s,he出ji,ng光,兴奋的手舞足蹈、连连灌酒,心中暗自好笑。

    酒相师看了素还真半晌,越看越觉得当真不凡,又急急问道:“另一个呢?另一个小孩呢?”

    “你要见无欲?”素还真皱了皱眉,推托道:“无欲在睡觉呢,你等他醒了再看吧。”

    “不行!”酒相师心中激荡、做事愈加荒唐,手持烛火窜起来就往内室闯,口中不住道:“现在就要看!”

    素还真忙跟进去,酒相师坐上床沿、正要用手扶正谈无欲沉睡的小脸,他赶紧冲过去,在酒相师手背上使劲打了一下,低声呵斥道:“你手脏,别碰他。”又接着说:“小心蜡烛,离远点!”

    床上睡着的孩子估计还不满周岁,仍在襁褓中沉沉睡着。酒相师自见素还真,他一直是笑嘻嘻的模样,此时却板着一张脸,显然是极不高兴。酒相师故意逗他道:“你这么护着这娃儿,赶明儿我偏和你师父说,抱走他给我当徒弟去……”

    “不行!不行!我不许!”素还真小脸一白,又跺脚又摇头,这才露出一点孩童模样。

    酒相师哈哈一笑,借着烛光去看谈无欲,脱口“诶呦”了一声,问道:“这是你师弟还是师妹?”

    “当然是……”素还真眼珠一转,淡定答道:“是师妹。”

    “可惜!可惜!要是个男娃,嘿,我看飞升紫阙也是……嗝,可期、可期!可惜是个女娃……”

    “是女孩儿又怎么样?”

    酒相师捋了捋胡子,又灌了一大口酒,为老不尊的调笑道:“你瞅瞅他这个小模样,要是男娃还好,要是女娃,一长大就得让人求去当媳妇儿,还修什么道啊!”

    素还真闻言撇了撇嘴,梗着脖子强道:“师父说了,师妹以后是要嫁给我的,不给别人当媳妇儿。”

    “哈哈!”酒相师大笑道:“这么说她是你的……童养媳喽?”

    “是!”素还真爬上床,紧紧抱着襁褓里的婴孩道:“他就是我的童、童养媳。”其实他哪里知道童养媳的意思?

    酒相师看了看大孩子,又看了看小孩子,“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直惹得素还真半宿都没睡着觉,如鲠在喉、心里难受得不行。他偷偷爬起来,潜到酒相师酒气熏天的屋里,将酒相师的一把长须剪得七零八落,这才觉得舒了心、解了气。

    酒相师睡醒一觉,打着哈欠来到主屋。素还真早醒了,正用一把白毛拂尘逗得谈无欲咯咯发笑。

    “这拂尘倒ji,ng致……”他顺手摸了一下胡子,忽然发觉短了一大截,酒相师怒发冲冠、浑身发抖,指着素还真骂道:“顽童好大胆!”

    素还真丝毫无惧,戟指酒相师,大声回嘴道:“老儿才大胆!你满口厥词,什么要把无欲抱走吧,什么他要让别人求去吧,为老不尊、不着四六,听得人好气!我是看在师父面上才只割了你的胡子,若是割到别处,你可还有命吗?连男女都分不清,还给人看什么相呢!还不快走!”

    “你……你!”酒相师被他一顿抢白,气得头晕目眩,他狠狠盯了一眼素还真,又看了看谈无欲,忽然道:“你对他可真好,不过这世间的事往往事与愿违,任你本事再大、又能如何?”酒相师一双眼中显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冷笑着一字一字的说:“你会害他一生伤心!”说罢,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素还真闻言,怔然而立。过了好久,他才慢慢把师弟抱在怀里,将脸埋在襁褓中闷声道:“我真会让你伤心吗……我怎么舍得让你伤心呢?”

    可是他抱得太紧,谈无欲挥着小手咿咿呀呀地挣扎了半天,素还真恍若未觉、不肯放开,谈无欲又疼又气,却不哭喊,只是眼中默默落下泪来。

    凡人一世,不过百年。

    酒相师的预言,后来到底还是应验了。

    ——

    其实我只是想写,无欲是老素的童养媳哈哈哈哈哈哈哈

    幸亏写之前查了查资料,发现孩子一岁就能跑了,一岁半都能正常说话了,我本来设置的是老素三岁,无欲两岁,差点把天才儿童写成发育迟缓

    第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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