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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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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13节

    苦节不悦道:“也没说什么。不过是理一理这其中的事。清者自清,孟掌门不必着急。”

    孟连山不理会他,向台下拱手道:“说得正是。我孟连山在江湖中行走数十年,行事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此事疑点委实太多,我若辩驳,倒是一一可辩,可是辩也好,不辩也好,这一盆脏水终究是泼来了。不过我孟某人一向光明磊落,做事无愧于心,区区流言,又有何惧?今番各位来此,俱是为了我武林正道的未来。孟某不才,受人推举,身在此位。但此次剿灭魔教之事,各门各派都出力不小,孟某并不敢一人居功……”

    他侃侃而谈,转眼又把话拽回了正事了。

    叶红菱咬了咬嘴唇,忽然大声道:“我还没说完!”

    然而她人小声弱,被孟连山中气完足的声音盖过了。叶红菱一咬牙,突然爬到台上,冲孟连山道:“你先让我讲完!”

    段辰万没料到她胆子这样大,一时竟没能将人拉住。

    只听叶红菱一字一顿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可我知道他同你长得一模一样。他颈下,胸口,脐下各有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红痣,左肩上有一道长长伤疤……那伤疤很长很长,一直延续到……”

    “一直延续到右肋之下,是也不是?”一直默不作声的韩旷,忽然朗朗开口。

    宁舒心中一紧,知道这一刻终究是来了。

    韩旷悄悄握了一下他的手,飞身跃到台上。

    宁舒捻了捻指尖的余温,望着那个人的背影,一时竟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叶红菱看到韩旷,眼神一动,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旷死死盯着孟连山:“因为那道伤,是我娘拼死砍下的。”

    孟连山神色终于变了。

    苦节一拍双手:“孟掌门,既然人家一五一十,有鼻子有眼地说了。你要想自证清白,只需要让人查验一下身上的伤疤就是了,这个实在是容易得紧。”

    孟连山脸色一沉:“孟某人再不济,好歹是一派掌门。我行走江湖数十载,斩杀恶徒无计其数。身上便是有几道疤痕,又有什么稀奇?”他转向韩旷:“不知阁下何人,又是受了何人指使,与这位叶姑娘一道污蔑于我?”他顿了顿:“江湖中自来有易容之术,昔年有千面狐白夫人,一人化作数人,搅得江湖腥风血雨,难道大伙儿都忘记了么?”

    今日到场的,本来都是为这盟主之事。没想到即将尘埃落定之时,弄出了这许多扑朔迷离。一时间众人皆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孟连山积威甚重,大伙儿终究还是偏向于信他的。

    有人当即ji,ng明道:”是啊,孟掌门说得没错。他如今身在此位,保不齐有人出于嫉妒,想要构陷于他。依我看,怕是魔教想让我等结盟不成,四分五裂,好顺势卷土重来……”此言听起来也有道理,当即不少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万不可上当。”

    “那小姑娘,是谁指使于你,快快说来!”

    “你当真是叶家小姐么?”

    “我瞧那姓段的也很可疑,不是说他爹是魔教教主么……”

    段辰涵养甚好,闻言也忍不住对那人怒目而视:“我是华山弟子,自幼受华山派长辈教导,同魔教又有什么干系?”

    那人道:“那可未必。身在正道,你不过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弟子,哪有做魔教教主来得威风……”此言一出,立即听得几声哄笑。

    又有人道:“是啊,你身份不明,讲出的话自然算不得可信。还有那叶小姐,她当真是金陵叶家的小姐么?哪家名门闺秀这样不懂遮掩,将羞事直陈于众?怕不也是魔教妖人假扮的?依我看,要先验明身份为好……”

    叶红菱气得双眼泛泪:“你们……你们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一时间台下一片混乱,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都眉头紧皱,显然是在思量。

    韩旷并不理会,只是盯着孟连山,缓缓抽出了虞渊:“十六年前,拉布林河畔,黑头岭上,归阳刀谱。你为了……为了一本刀谱,杀了恩人,又屠……屠光了整个村子。你以为所有人都死了,此事便无人……无人记得。”韩旷眼中寒意大盛,一字一顿道:“你错了。”

    话音未落,虞渊刀锋如影,向孟连山斩去。

    第49章 下

    孟连山抬剑回击,将韩旷刀锋错开。这一下看上去并不如何吃力,但他脸色却变了。韩旷见若未见,第二刀如影随形,再度斩下。孟连山长剑出鞘,与他锋面相撞。两人一触而分,韩旷气息未变,始终死死盯着对方。

    孟连山后退数步,忽然一笑:“年轻人功夫不错。是了,我记起来了。十六年前,我曾往关外追杀一队马贼,受了些伤。幸得一山妇救治。我见她身负华山派武功,心中惊奇,几番打探之下,才知道她原来就是昔年叛出华山的韩零露……”

    韩零露三字一出,有年长的人尽皆露出诧异之色。也有点头的:“原来是跑到关外去了,难怪遍寻不到……”

    韩旷冷冷地望着他,手上一动也未动。

    宁舒不禁大急:“孟连山口舌如簧,黑的也要说成白的,韩旷为何还不动手……”

    却听孟连山接着说道:“我本来对她很是感激。但后来她丈夫回来,我才发现,原来那人竟然是马贼首领。我身上有伤,生恐难以对付,只得装做昏迷不醒。却听他二人在外密谋,要杀我灭口。唉,韩零露救我一命,我本来是很感激的。转念她又要杀我,那也算是恩怨相抵。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我不想在那蛮荒之地丢了性命,自然要奋起反抗,先下手为强。他们有一个孩子,后来却不见了,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伤势一好,便回中原来了。如今你要替父母报仇,我孟某人也没有话说。不过善恶有报,终究是你父母作孽在先……”

    韩零露昔年名声不好,上了年纪的都知道华山派当年四处追缉她的往事。闻言看向韩旷的目光便十分不善:“冤冤相报何时了,韩零露昔年作孽无数,后来身死,那也没什么好说了。孟掌门是出于公义,而你却是为了私仇。以私仇毁公义,江湖中的公道,不是这么算的。”

    韩旷一动不动地听着他们的话,忽然道:“若他并非出于公义呢?”

    枯云道:“这话怎么说?”

    韩旷握紧了刀:“他的话一……一个字都不对。我父亲只是个采药人,并……并不是什么马贼。我母亲救他,他却恩将仇报。当年他杀我父母,为的是归阳刀谱。道长不必多问,只看便知。”说着手腕一番,再次向孟连山冲去。

    两人电光火石间对了十余招。韩旷刀意凛冽,一时竟然将孟连山的君山剑法压制住了。

    宁舒看见韩旷眉头皱紧,知道这是已经硬碰硬地拼起了内力,不禁十分焦急。他自己并未同任何高手全力以赴地动过手。昔日沈潇在凌霄峰上出手,也不曾用出什么杀招,终是制敌与切磋的念头为多。

    但韩旷今日在此,与孟连山却是要以命相搏的。高手过招,招式固然要紧,但能撑多久,赢面多大,内力却是占了大半。

    正当韩旷斜出一刀,要劈向孟连山腰侧时。孟连山避无可避,长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转,变挡为砍,生生扛住了韩旷的刀。只是剑身难当虞渊之利,当即断做两截。

    韩旷刀风未尽,将孟连山衣服刮开了长长一刀口子,赫然可见右肋下有一道极长的伤疤,向左上方延伸,没入了衣服之中。

    这一下眼尖的人都瞧见了。

    万江河厉声道:“孟掌门,人家小姑娘句句属实,你还有什么话说!”

    孟连山神色数变,终于y沉道:“大丈夫谁人无伤,孟某人此番委实冤屈得很。且将此人拿下,一审便知。”

    然而并无人上前相助,人人只是神色惊疑不定,在台下遥遥观望。

    韩旷并不再等,飞身上前,刀刀见影,绵密无隙。孟连山一时竟左支右绌,渐露败相。

    宁舒越看越觉得不对,因为韩旷刀法瞧着虽ji,ng妙,却并不是要命的杀招。这般下去,不过空耗而已。但他很快意识到,韩旷不只是要杀他,且是要名正言顺地杀他。这样做,自然是有道理的。

    果然,孟连山一时不察,竟被韩旷从台上一脚踹下。堂堂一派掌门,竟然被一个无名小辈打得抱头鼠窜。周遭人人震惊,还有些不知为何,竟憋不住发出了嗤笑。

    孟连山面色紫涨,四下环视,突然暴喝一声,跃至一个唐门长老身前,一把抽出了人家腰间的刀。

    宁舒凝神望去,见那刀锋刃如雪,身如秋水,乃是一把少见的宝刀。但谁人都知,君山一向是用剑的,虽有刀法,不过是外门弟子才修习的末技。

    韩旷见此情景,嘴角却露出一丝讥讽笑意。未待孟连山如何,便再度飞身上前,一刀劈了过来。

    这一次两人再交手,他却失了先前的优势。孟连山刀意暴虐诡谲,刀刀皆是往要害处招呼。韩旷全神贯注,以同样的招式相抵挡。但难免露出艰难之色。

    宁舒瞧得焦心至极,指甲几乎要将手心掐出血来。

    待孟连山刀锋有一次贴着韩旷颈侧擦过时。枯云喃喃道:“这刀……不是君山的路子。”

    唐门那失了刀的长老也道:“怪哉,孟掌门这刀法不是君山的路子。瞧那样子,怎么倒同华山派武功的路数有些相像?”

    九华派的张不通今日也在,闻言摇头道:“像归像,可华山是玄门正宗,变化万端之中,总离不了一个中正。他二人这个路数,却失之偏锋了……“他皱眉道:“君山武功,讲究一个稳如磐石,渺如秋水。孟掌门身为掌门,为什么不用自家功夫,却与那年轻人用的功夫是一路的?难道……难道当真如那人所说,是夺了人家的武功,所以才……”

    却听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夺不夺旁人的功夫不知道。不过他俩用的这路刀法,晚辈倒是认得的。”

    众人回头,见那云霞剑张蔚抱着胳膊,正靠在树上,出神地望着台上。

    苦节生平最烦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闻言不悦道:“你又是何人?”

    张蔚不理会她,只紧紧盯着台上来去:“上一回我便瞧了出来。师父讲的果然没错。有生之年,能重见归阳刀法,当真是三生有幸了。”

    枯云若有所思:“你这般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我曾听师兄说起过,七十多年前,塞北有一无名高手南下中原,与诸多用刀的前辈切磋技艺。十战倒有九胜。那人使一柄通体乌黑的沉重长刀,用刀却极为灵活。不过那刀客虽然四处找人打架,但意在切磋,并不曾伤人。前辈高手大多自重名声,与无名之辈比试,输了赢了,也都未曾大张旗鼓地声张。那人一路同人比武,一路南下,一直来到了当时的武夷山……”

    万江河慢慢道:“万某人似乎也听过这事……那是我武夷派中一个挂名修行的长辈。姓白还是姓什么的,功夫平平,但是人很聪明。据说是用计从一个刀客那里赢了一把刀。那刀客输了刀,心中惭愧,便悄悄地离开了。武夷派中能人高手甚多,弟子不计其数,也没人怎么留意。后来的事,便没人知道了……”

    张蔚摇头:“你们不知道,我却知道。那位姓白的前辈后来离了武夷山,在我松溪派盘桓过一段时间。我门中一向清闲度日,当时的掌门很爱与人闲谈,见那人见多识广,便与他聊起天下武功。他曾说,天下的刀法,若论厉害,归阳刀当属第一。不过那刀法的内功源出半本残缺的经书,天生就带着很大的缺陷。过刚易折,练得深了,容易反噬。掌门一听,只觉得这门功夫再厉害也没用,便也没了兴致。不过他惯爱评点些武林中的功夫,便随手将这一门功夫也记了下来,留待警示后世弟子。”他看向枯云等人,耸了耸肩:“那本笔记至今仍在我松溪门中,列位若要不信,何时都可以来我松溪瞧瞧。我门中冷清许久,师父若见有客人前来,想必会很高兴。”

    这一下众人便信了八九分。再去看台上,只见孟连山与韩旷打得难解难分。

    两人用的都是天下第一的刀法,可是明显孟连山技高一筹。韩旷处处受制,只能狼狈挣扎。身上只这一会儿,便多了六七处刀伤。

    宁舒心急如焚,可也深知,他二人武功如今皆是当世一等一的,旁人一时间根本无法cha手。他有心以言语相帮,又恐分了韩旷心神。长此下去,胜负难料。孟连山心机深沉,善于诡辩,敢将这门功夫用出来,背后一定留了许多后路。若想真的赢他,只能想法子斩断他的后路,让他心神不宁,方有赢面。

    心思既定,当即默不作声,穿过重重人群,来到段辰身边,低声道:“段师兄。”

    段辰本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闻声一愣,好半天才颤声道:“宁……”

    宁舒将食指竖在唇前,低声道:“此时不便说话,你随来我来。”

    段辰看了一眼台上,握紧剑随宁舒走到边上,焦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去哪儿了……”

    宁舒苦笑摇头:“别问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君山岛后有个静观堂,堂中一层屏风后罗汉榻下,是个密室。孟连山经年犯下的事,那里或多或少都留着证据。岛后有个石崖,靠林子这侧有个洞,你点起火把往里看,运气好的话,能瞧见些遗骸。若是运气不好,他已将遗骸烧了,那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过那堂中养了狗,你若过去,小心些。”

    段辰颤声道:“你是怎么知道……这到底是……”

    宁舒道:“别问了,叶小姐丢了这事,就是他做的。如今机会难得,快去吧。”

    段辰沉吟一下:“好。”他深深看着宁舒:“你好生等我回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宁舒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事不宜迟,小心为上。”

    段辰飞快地去了。

    宁舒回头,恰看见叶红菱卷着发梢,倚在树后,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他笑了笑:“叶小姐……”

    叶红菱一撅嘴:“好嘛,我算瞧出来了。”

    宁舒笑容一僵:“什么?”

    叶红菱道:“你救我两次,我还当你是个好人,哪想到也是别有用心。”

    宁舒知道她平白被卷进来,吃了许多苦,虽然此时并非因自己而起,但是还是莫名地生出些愧疚来:“此事实在复杂,一时也讲不清楚。不过是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他叹了口气,真心道:“你能没事,真的太好了。”

    叶红菱放下头发,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我有许多事想不明白,不过如今也不用我想明白。但有一件事,我当真有些在意。”

    宁舒点头:“你问便是。”

    叶红菱道:“段辰说他有一个心心念念之人,始终不能忘情。那人是不是你?”

    宁舒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

    叶红菱见他不答,面色一沉:“我便知道是这样。哼,老天当真不公平得紧。我还当你像我一样为情所困,哪知道你是个大大的祸水……”

    宁舒涩然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红菱翻了一个白眼:“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哪样?好了,我问完了。”她提起裙摆,往华山派那头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一笑:“不过若是易地而处,我也会很喜欢你。”说完轻快地跑开了。

    宁舒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微微一笑。笑着笑着,猛然想起一件事:“叶姑娘。”

    叶红菱转身:“怎么啦?”

    宁舒道:“有件事,想托你告诉段辰一声。”说着凑到她耳边,低低讲了一遍。

    叶红菱困惑道:“这样要紧的事,你怎么不自己同他说?诶?你的手怎么比我还凉?”

    宁舒道:“总之,我好歹救了你两回,你千万要帮我这个忙。”

    叶红菱点头:”行吧,我答应你。“

    宁舒微笑道:”谢谢你。“说着转身,回到台边去了。

    孟连山与韩旷仍然胶着缠斗。两人功夫源出一路,孟连山老辣,韩旷无畏。两人如今已过了二百来招,韩旷每每生死之际,都能堪堪避开要命的杀招。他身上浅伤虽多,但没有一处伤在要害。宁舒目不转睛地看了大半个时辰,心中渐有所觉。

    韩旷是在等。他如今y阳二气运转自如,原本只有纯阳之气的刀锋上,如今时不时也带了些难以捉摸的绵绵y气。他功夫不敌孟连山,全凭这一点捉摸不定扰乱对方的路数。孟连山起先还很沉得住气,但刀刀不中,难免露出了些焦躁之色。

    宁舒目不转睛瞧着,抿了抿嘴,用一个低沉憨厚的声音向枯云道:“道长,我方才听你们说归阳刀,倒想起了一个武学的疑问,想向前辈请教。”

    枯云见他身着寻常短打,面容也陌生,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什么疑问?”

    “我听说大凡太过厉害的功夫,修习都很不易。威力虽大,但后患也多。孟掌门的归阳刀这么厉害,不知道是否也有这个隐患。”

    张蔚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这功夫练得深了,容易反噬。叶小姐说他胸前有三颗红痣,那其实不是红痣,是任脉上的三处隐患。气血凝滞不畅,越是动用内力,越是发作得快。”

    宁舒佯装不知:“敢问这位少侠,是如何发作?”

    张蔚想了想:“照我门中长辈那本笔记记载,血痣既然生了,就是离发作不远了。轻的内府受损,重的经脉断绝,周身瘫痪,不外如是。也有倒霉的直接就死了。不知道这位孟掌门是哪一种了。”他摇了摇头,颇有些幸灾乐祸道:“人生大起大落的,今日本是孟掌门的好日子,没想到遇上拆台的。不过这种事又怪得了谁呢。”

    他声音清楚,一字不落地传到台上。孟连山虽然神色未动,到底刀下一滞。韩旷方才肩上才挨了一刀,此刻觑准空隙,内息变阳为y,如丝如缠,附在孟连山刀上。自这一隙间倏然刺去。可惜孟连山反应机敏,堪堪躲过,只在肩上留下一道深深刀口。

    韩旷面色不变,反手抽刀,又一刀紧随其后。孟连山恨声道:“你父母自己作孽,如今倒来害我……”

    韩旷闻若未闻,脚下步法严正,前进后退,倏忽来去,竟然有了几许分花拂柳步中的出其不意之感。

    宁舒双手在袖中默默攥紧,嘴上却一刻不停,只引那张蔚接连不断地讲述内力反噬的恶果。也不知过了多久,段辰终于带着几个华山弟子回来了。

    那人走到枯云和万江河身边,将手中包袱打开,里面林林总总的,装着不少细碎东西。枯云看了一阵,终于在见到一柄拂尘时骤然色变。他咬牙道:“孟连山……好啊,好……原来我师弟,竟是命丧你手……”

    他冲台上暴喝一声:“孟连山!你瞧这是什么!”

    说着将那包袱一抖。林林总总的东西都落在了台上。

    段辰见众人不解,将密室之事简单说了。又提到:“后山有一洞窟,被烈火焚烧过。不过我们还是拣出了些东西……”说着将手中另一个包袱打开,里头是些未曾烧尽的骸骨。

    韩旷跃后数步,冷冷地望着孟连山。

    孟连山眼白已全部变红,见了台上的东西,神色惊怒欲狂:“是谁!是谁……要加害于我!”

    万江河怒喝道:“你藏得够深,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狡辩。证据全都在此,我看你还是先歇一歇,把事情说明白得好。”

    唐门一个长老检查着包袱里的药瓶,神色越发凝重:“我记得君山老掌门是死前数年,人渐渐变得有些糊涂。当时还以为,是年老所致。如今想来,他年纪并不甚大,不至于就糊涂了。这药……倒有一瓶是致人神智不清的慢性毒药。还有这化生水……本是邪道中用于杀人灭口的东西,怎么也在此处……”他抬起头:“孟掌门,这许多事,你总得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孟连山哈哈大笑:“你们见不得我有如今的声势,想要置我于死地,那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段辰神色厌恶,身边一个弟子将捆成粽子的一个君山弟子推了出来。那弟子鼻青脸肿,含混哭道:“这委实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守门的……”

    段辰厉声道:“他半夜让哑仆从楼里拖尸首出去,你也不知道?你们从洞庭沿岸劫掠平民女子,你也不知道?我劝你还是速速说了,免得等下还有苦头要吃!”

    孟连山咬牙道:“罢了,我说便是。”

    众人鸦雀无声,待他开口,没想到他反身往后山方向跃去。

    他轻功如风,这一下如同纸鸢飞起,眨眼就在十数丈之外了。没想到韩旷紧追不舍。孟连山回身便砍,韩旷侧身闪避。哪知道这不过一招虚晃,转瞬那人又奔了十数丈,眼看着竟要在众目睽睽下逃走。

    韩旷却忽然停下脚步。

    身后众人急道:”还不快追!“

    韩旷一言不发,将刀转为反手,高高举起,暴喝一声,掷了出去。

    原本沉重的虞渊如一支轻捷羽剑般平平飞出,不偏不倚,正中孟连山后心。

    那人顿时扑倒在地。

    韩旷飞身上前,踩在那人肩上,将刀抽出,把人踢翻过来。

    孟连山嘴角带血,脸上挂着狞笑:”归……归阳是残经,孤阳……不……不生。谁练了,手上都要沾血。你……你也练了……也……也杀了不少人吧?”

    韩旷冷冷道:“你错了。”

    孟连山大笑:“那么你就是个傻子……早晚,早晚要内力反噬,生不如死……”他面容诡异:“你也快要,穷途末路了。”

    韩旷却一笑:“我不会。”言罢盯紧孟连山的眼睛,低声道:“杀人偿命。”

    说完手起刀落,一刀斩下了孟连山的头颅。

    台下喧声如沸。所有人都向那处涌去。

    韩旷也不知花了多久才从枯云那里脱身,他跃回台上,四下张望,只是没瞧见宁舒。

    找了许久,单望见段辰站在树下发愣。叶红菱托腮坐在一只石桌旁,不知在思量什么。他急急奔过去,一把将段辰拽住:“他人呢?”

    段辰抬起头,神色孤寂:“我不知道。”望见韩旷神色,语声怅然:“原来你也不知道么?”

    韩旷茫然放开人,极目远眺,只见天高水阔,秋色渺远。

    浩淼烟波,望之无际,那里还有那个人的影子?

    第50章 尾声

    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四月初一,梨花如云,余杭十三酒坊煮酒开坛。各坊以匹布书坊名并酒名,以长竿悬之,挂坊门之外。又设高台彩阁,请百戏艺人助势。一时间吞刀,吐火,飞人,舞乐,诸般杂艺应有尽有,好生热闹。

    坊前车马如流,闲客簇拥。鼓乐声中,夹杂着争尝新酒的吆喝声。简直称得上累足胼肩,人山人海了。

    宁舒坐在酒库对面的石麒麟上,引颈而望,十分犯愁。照着这个架势,莫说尝到十三家的新酿,就是一家,也是沾不到嘴的。他空等了一个多时辰,对面等着买开坛酒的人只是越积越多。他被一片喧嚣弄得头晕,只得垂头丧气地爬下来,回医馆里头去了。

    今日没什么人来抓药瞧病。柜上新来的小伙计就着大好春光,已然睡了过去。老伙计慢悠悠地拨弄着算盘,见宁舒进来,随口道:“估摸着今日不会有人来了。”

    宁舒会意,顺手将半面门板落了:“明儿倒可以把解酒药都堆到柜上来,包管会卖得极好。”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穿过前厅,往医馆后头来。院中春色满满,邵大夫正坐在摇椅上,看一卷《金匮要略》,听见宁舒进来,抬了抬眼皮:“昨日对面送了一坛新酒过来……”

    宁舒喜道:“怎的不早说?”

    邵大夫悠悠道:“你成日睡着,没几个时辰是醒着的,要如何同你说?我单留了一小壶给你,泡了几味药进去。”

    宁舒神色一垮,顿时十分沮丧。然而有得喝总比没有得喝要好上那么一点,于是他很快又高兴起来:“今日天气很好,我想出去走走。”

    邵大夫掐指算了算,点点头:“也好。不过春水尚寒,不可下水。”

    宁舒点头:“我理会得。”

    说着找了个食盒,将那一壶宝贵的新酒,并几样小食,一并装了,提着出了门。

    街上人流如织。金车银鞍上,有盛装的艺人长袖飘飘,载歌载舞。

    宁舒兴致勃勃,一路走一路瞧热闹。及至行到桥上,忽然在漫天春风里,觉得心中微微一动。他回过头去,但见街上一片熙攘,人来人往,并没有什么特别。桥下碧水悠悠,几只鸭子慢悠悠地游了过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但水波荡漾,那倒影终究不甚清晰。于是也不执着,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最后走到了山上的一处旧木亭,才停下脚步。他坐在亭中,浅浅地饮了两杯酒,托腮望着湖畔柳浪,眼皮便不知不觉打起架来。

    再醒来时,只觉得身上似乎盖着什么东西。宁舒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看到两只亮得吓人的眼睛,在夜色中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他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向旁边一躲。亭子中的美人靠极窄,这一躲,人便失了平衡,往地上跌去。

    却并没摔到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那人紧紧抱着他,似是要把他勒死在怀里。

    宁舒挣扎几下,闷声道:“你且松一松手,我快喘不上气来了。”

    韩旷声音沙哑低沉:“不松。”

    宁舒靠在韩旷怀中,一时百感交集,竟讲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两人在山间月色中沉默着。最后还是韩旷先开口,嗓子里隐隐带了些哽咽:“你……你这几个月到底去哪儿了?脉怎么这样弱?”

    宁舒不自在地往外挣了挣:“就一直在这儿啊。”他身子一缩,从韩旷双璧中脱出,笑了笑:“我经脉不好,你也不是这一日两日才知道的。”

    韩旷死死盯着他:“不,不对!你又骗我……你分明是将……将自己的内力给了我……”

    宁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都过去了。”

    韩旷高声道:“什么过去?怎么可能过去?”

    宁舒沉默了一下:“你来找我,就是要同我辩一个理么?”

    韩旷声音低下去:“你为什么要走?”

    宁舒想了想,叹了口气:”因为我累了。”

    韩旷沉默许久,才慢慢道:“对不起。”

    宁舒失笑:”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都是我一厢情愿。”

    韩旷猛地抬起头,拼命摇头:“不,不是的!我……我……我心里……我心里早已将你当作……当作最重要的人……”

    宁舒望着他,慢慢道:”可是你明知我待你的情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伤心。我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在伤心。”他看着韩旷发红的眼圈,很轻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有你的为难。可我心里实在难过得紧。”他低下头:“这样不好,我不喜欢这样。人生苦短,我想开开心心地活着。可我又放不下你。后来你的经脉终于平衡,再无反噬之虞,也报了大仇,我就安心了。”他扭开头:“我现在很好,你也都看见了。”

    韩旷急道:“你……你同我说实话!你的经脉到底如何了!”

    宁舒笑了笑:“我并不是散功。内力没了,再练就是了。如今该死的人都死了,有没有武功,其实并不要紧。”

    韩旷闭了闭眼睛:“我不信,你总是在骗我。”

    宁舒淡淡道:“我没骗你。你最初,不是也藏了许多心思么?”

    韩旷直视宁舒:“我最初,确实存了些念头。想着你……你对我有情,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帮我。”他露出了难过的神色:“可是我……我对你也是一样。从……从船上那时起,我便……便有了一个念想……那日我说,若能平安,我要同你说一件事。可是你不等听我讲,便丢下我走了……”

    宁舒抽开手:“我凭什么要等你?”

    韩旷一愣。

    宁舒冷笑道:“你不曾给过我半分承诺,却理所当然地要我等你……”他低吼道:“韩旷!你这样伤我,难道我不该讨回几分?”话到最后,到底没能忍住,眼眶还是shi了。

    韩旷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说得一个字都不错。”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放在宁舒膝上,一手指向天际,抬头认真望着宁舒的眼睛:“从今往后,这一生一世,你想……想怎么讨回,就怎么讨回。我以我父母的名义发誓,今生今世,会一直保护你,爱惜你,再也不叫你伤心难过。若有违誓,韩旷死无葬身,魂灵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宁舒万没想到他会发下如此重誓,良久才慢慢道:“举头三尺,即有神明。一生如何,谁也不能料定。这等话,你还是收回得好。”

    韩旷摇头:“我说道,便会做到。”

    宁舒低声道:“你功夫很好,如今杀了孟连山,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若同我一起,此生便注定只能做一个江湖闲人,还要平白挨上许多辱骂。且不能娶妻,也不会有子嗣。人心易变,过了许多年,或许你会喜欢上了别人;又或许,我会喜欢上别人。一生一世,不过是说得轻巧罢了。”

    韩旷慢慢道:“我半生心思,只在复仇,旁的事,早就抛在脑后。如今大仇已报,你是我唯一的念想。我能与你相伴,便是做神仙也不换。至于你说人心易变……若有一日,你喜欢上了旁人,那定然是我待你不够好。若我喜欢了旁人……”他摇了摇头:“我既然不舍得你伤心难过,又怎么会去喜欢别人……”他笑了笑:“这一生里,我最痛苦难过,绝望伤心之时,身边都只有一个你。这样的你,又岂是旁人能够替代的。”

    他伸手拭去了宁舒的眼泪:“你若应我,韩旷此生无憾。”

    宁舒望着他,终于露出了笑容:“好,我答应你。”

    韩旷终于也笑了起来。

    两人双手交握,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片清晖。

    春风泛起,月笼西湖,水上万点银波,盈盈如星。

    ——完——

    终于完结了。

    写这一篇文中间经历了很多事,最后决定全职码字了。

    已经和长佩签约了,番外会入v,所以番外的部分不会在论坛放了。

    欢迎大家来新站和微博找我玩儿。

    微博id:水在镜中。

    以及由于种种原因,尤其是这篇文题材特殊,希望大家不要制作txt并传播。

    感谢所有支持这篇文的读者。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留言和鼓励。

    你们是我坚持的动力。

    第51章 番外濡尾(上)

    蝉鸣声声,宁舒坐在树上,半梦半醒地靠着树干打瞌睡。

    仲夏炎热,少室山中也没有如何凉爽。只是因为佛门清净,人心自安,倒是有另一番清凉闲适。

    可惜宁舒的小睡并没能持续太久。

    不远处的溪水上很快热闹起来。天气委实太热,一众武僧们趁着功课的间隙,下水洗起澡来。

    宁舒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了一会儿,慢慢醒了。

    僧人整日习武,颇有些身形ji,ng悍的。然而他只是挑剔地看了一会儿,就悄悄滑下树,走开了。

    行至半路,看到一个圆头圆脑的小沙弥。那小和尚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路都走不大稳。见了宁舒,迈动两条极短的小腿,噔噔噔地跑过来:“石竹,石竹!”

    宁舒叹气:“我还木笋,木笋呢。”

    “石竹,石斛让你去坐残……”

    宁舒挠挠耳朵,意识到他说的是“坐禅”,于是笑嘻嘻道:“告诉你石斛,我不用坐就已经很残了……不劳费心……”说着转身斜跨一步,就要当场溜走。

    哪想到五步之外,韩旷背着个半人高的硕大背篓,正不动如山地望着他。

    宁舒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却听那人温声道:“天气炎热,山路难行,怎么不好生歇着。”

    宁舒叹气:“后山无聊得紧,我在禅房坐得要生蘑菇了。”他向韩旷飞了一眼:“偏偏你又不在。”

    韩旷看了一眼那睁着眼睛的小沙弥,轻咳一声:“下山替明觉师父买些东西。”他歉意道:“这……这不是回来了么。”说着将那小和尚一提,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揽了宁舒的腰,运起轻功,往后山奔去。

    后山离少林寺各处都甚远,密林幽深,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鸣。

    韩旷将那小和尚放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沙弥迎出来,恭恭敬敬道:“师父在山前讲经,尚未回来。”

    韩旷点点头:“东西我带回来了。”说着卸下背篓,里头都是些日用,还有不少药材。那少年沙弥双手合十,接过去收拾了。

    宁舒回到禅房,盘膝坐在榻上。韩旷倒了杯温茶给他。他喝了,然后懒懒地躺下来,枕在韩旷膝头,拉过对方的手腕来摸。指尖下脉象强健,尤胜往昔。

    宁舒放下心来:“邱大夫说,你虽然身体强健,异于常人。但血r_ou_之躯,并非铁铸,往后还是要注意调理为好。”

    韩旷神色柔和:“我……我没事的。今番回来,一来是旧事已了,要向他报一声平安;二来也是想问一问明觉师父,那门功夫的事。你说想要随我去关外看看,等此间事了,我们便走,说不定还能赶上秋集。我说了,总是要陪……陪着你的。既然要陪着你,当……当然也要爱惜自己。”

    宁舒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另一只手却抓着韩旷的手腕,将他粗糙的手指含进了口中。

    韩旷一愣,当即双颊窜红:“你……你做什么?”

    宁舒面色如常,含混道:“不做什么。”可舌头半分也没停,吮糖一样吮个不休。

    夏日本来炎热,韩旷脸上很快见了汗。他由宁舒含着,另一只手却掐了个静心诀,闭上了眼睛。

    禅门静地,他有规矩要守,宁舒却没有。倒也不是非要如何,只是自那一日在君山分别后,两人再无肌肤相亲之举。这中间既有旅途不便的原因,更有多半是宁舒身体的缘故。但他放浪惯了,纵然吃不到,嗅一嗅,舔一舔,也都是好的。

    韩旷喉结动了动:“在这里……不妥。”

    宁舒啜住他指尖,狠狠一吸,那人额角的汗便落下来,顺着宁舒腮边淌了下去。宁舒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故作天真道:”有什么不妥?我可什么也没做呀。”

    韩旷倏然睁眼,几乎有点儿发狠地盯着他:“你……”

    宁舒眨眨眼:“我怎么?”

    韩旷闷声道:“我应了你,要一一试过。但是,总不能在这里……”

    宁舒起身,搂住他的脖子,轻轻笑了:“是呀,毕竟被人看着,好生不便……”说着似笑非笑,微微回过头去。门缝里两对亮晶晶的眼睛,受惊似地不见了。

    韩旷轻轻钳过宁舒的下颌,望了他一阵,终是忍耐不住,低头吻了下来。

    宁舒与他唇舌纠缠。正是得趣之际,忽然听得轻轻的叩门声。

    禅房的门老旧无锁,被这么一碰,自己就吱呀一声开了。门外站着个白须飘飘的老僧,望见门中情形,神色自若:“韩旷,宁居士。”

    宁舒松开手臂,从韩旷身上爬下来,正色道:“大师。”

    明觉声音苍老,语意却很和气:“这几日不巧经堂有事,劳二位久候了。”他看向韩旷,点了点头:“已得正念,可喜可贺。”言罢双手合十,:“请二位随我来。”

    宁舒与韩旷还礼,随他往门外去。

    明觉的禅房甚是简朴,比之寺院中的僧舍还要清寒些。韩旷四下望了望:“大师,我帮您补一补这房子吧。”

    明觉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含笑道:“不急。”他打量着宁舒,慢慢道:“白氏伽罗可好?”

    伽罗是白夫人的真名,将离不过是她入合欢教时改的名字。这等隐秘之事,明觉亦能知晓,宁舒不禁有些诧异。但他从来颖慧,闻言只是态度更加恭敬谨慎:“姨母很好。”

    明觉点点头:“修罗道易入难脱,端看各人造化了。昔年她在我这处,老衲与她论了七天法,终是未能彼此说服。而后她离开少室山,堕入恶道,老衲一直心怀惭愧。”他叹了口气,转动手中佛珠,低诵了一声佛号。

    宁舒摇头:“姨母说您是高僧。不过她生性愚钝,始终无缘领会佛法ji,ng妙。”

    明觉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宁居士在禅房冥想时,所见何物?”

    宁舒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闻言一愣:“我?”他转了转眼珠,面露愧色:“晚辈愚钝,没能坐住……”望见明觉的眼神,声音低下去:“不过心里倒是想着一个人……”

    韩旷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一触而分,给自低头微笑。

    明觉望着他二人,也微微一笑:“无量之心有四,能得其一,已是大善。”

    韩旷低声道:“弟子一见他,便生……万千欢喜心。”

    明觉道:“喜悦无量,正是如此。”他顿了顿:“你如今因缘际会,得了前辈的功法,须知那功夫本出善意,缘于爱///欲。如今武功既成,切记心怀善念,不可心生嗔恶。”

    韩旷点头:“晚辈明白。只是……宁舒为了晚辈功夫有成,舍了……舍了自身的修为。他经脉本有缺陷,晚辈是担心……”

    明觉走上前来,拉过宁舒的手腕,仔细号了号脉。韩旷面露忧色:“大师……”

    明觉摇了摇头:“暂且无妨。但他经脉天生脆弱,而后又两次受到重创,单靠药物调理,身体恐难复原。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恢复内力。”

    宁舒苦笑道:“晚辈当年因为经脉的缘故,练功本就比旁人艰难。莫说尽快恢复,如今就是想重新练起,也是难上加难……”看了一眼韩旷的眼神,低声道:“你不要难过,若是……那也都是天意……”

    明觉温声道:“二位想差了。昔年创立这门功法的先人,于事成后双双归隐南诏。多年后他二人曾回到中原,吊唁去世的故友。那时距离功法初成,已过去近五十年。两人以内力在石壁上书写挽联,事后携手而去,重新归隐……寺中的藏经阁,对这件事是有记载的。”

    宁舒心念急转:“你是说……凤九前辈失了内力,却并未因此损伤身体。后来又将功夫练回去了?”

    明觉点头:“无陵的全本,是一部上乘的正统武学。既然是以修补经脉为目的的武功,自然不会让修习者经脉受损。只是……”他叹了口气:“具体是如何,老衲便不得而知了。”

    宁舒闻听此言,心中的想法得到了印证,不禁露出笑容:“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回头望去,见韩旷脸上也露出了喜悦之色,于是伸出手去,与那人握在一处。

    明觉道:“白夫人昔年曾在这里为早逝的爱子供了牌位。宁居士若是有心,可到山前去瞧上一瞧。”

    宁舒点头:“多谢大师。”

    明觉起身,向韩旷道:“那么,待禅房修缮好后,二位便该下山了。”

    韩旷点头,低声道:“大师……当年多谢您救我。只是弟子无能,北冥刀这个名号,怕是担不起的。”

    明觉微笑道:“从前自然不能,往后却不一定了。”

    待他离开。韩旷双手扶住宁舒的肩:“上……上次我们想到的那个,看来是真的……”

    宁舒点头:“是呀。y能生阳,阳自然也可以生y。只是……我们的情形与凤九前辈他们是相反的。只能姑且一试。”

    韩旷摇头:“你……你发现没有。这功夫讲究的是y阳……y阳调和,生生不息。你我二人每次……都是行功时彼此回护,才有进益……只是从前你护着我的时候为多。这一次,换我来护着你。”

    第52章 番外濡尾(中)

    心思既定,宁舒却反而不紧不慢起来。寺院毕竟与他处不同,宁舒虽然面皮厚如城墙,到底不愿意在一老两小三个和尚隔壁行如此那般的事。他是这个心思,韩旷自然也是一样。

    两人最后在少室山中寻到了一处荒废的草屋,修整打扫后,作为暂居之处。韩旷将明觉的禅房重新修缮一番,便向老僧告辞,与宁舒搬到了山中更深处。

    他二人自相识起,便一路疲于奔命。仔细想想,竟然是少有这等宁静时刻。

    宁舒沐浴过后,趴在窗前,望着满天繁星出神。

    韩旷将一桶水从头浇下,把自己冲洗干净,转身进了草屋。

    宁舒回过头来,自然而然地拿起干布巾帮他擦拭。待彻底擦得干净了,韩旷却翻身下床,从背篓里掏出了两只极大的红烛来。

    宁舒一愣:“你……几时……”

    韩旷将蜡烛点了,吹熄了油灯。回过头来,低声道:“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只是觉得,总该做些什么。”他望着宁舒:“原本是想等着带你去关外再……可是仔细想想,许多事都是不能等的。你也说过,不喜欢等。”

    宁舒心中温暖:“我不过是讲些气话。”

    韩旷认真道:“气话里……也……也有几分是真话。”

    他爬上床来,与宁舒并排趴着,翻看起了那本册子。待一整本都翻完,目光落在最后,神色浮现出了几分伤心:”其实……你……你一早就都知道了。只是瞒着我。”

    宁舒笑了笑:“便是要瞒着你,才有今日。不然按你的性子,是断然不肯答应这些的。反正都过去了……”

    韩旷摇头:“你什么都好,只是……太爱骗人了。我……我有时心里很慌……”

    宁舒沉默了一下:“从前……我不知你的心思。有些事既是骗你,也是骗我自己。”他转过头来,认真道:“你我如今相知相许,自然与那时不同。我不会再瞒你骗你,你也要对我以诚相待。”

    韩旷郑重道:“好,我答应你。”

    宁舒狡黠一笑:“不过小事上,你不可太深究于我。”

    韩旷望着他灵动眼神,无奈道:“好。”说着将薄毯拉起,盖在宁舒身上。

    宁舒凑过去,轻轻吻了他一下:“我从前看凤九的手书,和这本画册,只觉得他很悲观。不过按照老和尚的说法,无陵这门功夫初成的时候,他确实不曾想过自己。但是随着年龄渐长,他对武学的领悟加深,功法完善后,自然就有了新的出路。单看太玄真经和无陵诀就该明白,他后续应当是将这门功夫又加以完善了的。”宁舒若有所思:“解蛊的那一日我便在想,这功夫虽然是凤九所创,但玉衡前辈待他的心思,应当是一样的。”他合上书:“我们试试吧。”

    韩旷点头,将宁舒抱在怀中,与他行功。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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