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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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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3节

    他也已经变得软弱悸栗,再也不配守护心中珍爱之物了。

    再一次被送回来粗暴地扔回床上时,一个长着一双猫儿眼的少年扒在床沿,好奇的研究他的脸。

    见凌凌看过来,他也没有移开目光,反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你好呀,我叫安安!”

    对方有一张十分俊俏的面孔,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上一些。虽然和他一样穿着破旧的衣服,眼底却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一笑起来露出两个活泼的小酒窝,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磋磨。。

    凌凌神情恍惚的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力气回应他的话。

    自称安安的男孩子反而凑近了一点,有些忧虑地看着他。

    “你还好吗?” 安安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哎呀,你发烧啦!”

    凌凌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他身子现在敏感得不行,感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刚刚被轻轻碰了一下的地方也针扎似的疼。

    一阵窸窸窣窣从耳边远去,得不到回应的少年离开了。凌凌小小地舒出一口气,翻了个身蜷成一小团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因为是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在碰他的嘴唇。

    凌凌打了个冷战,蓦地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惊喘着。他实在怕极了被人触碰,即使整个人都牢牢裹在被子里也无法感觉安全,毕竟随时都会有人掀开被子将他剥得赤条条地压在身下。

    “——诶诶,小心小心!药都要洒了,可贵了呢这个!”

    凌凌心惊胆战地睁开眼睛,面前晃动的是之前那个少年瞪得大大的一双猫儿眼。对方正试图把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往他嘴里怼,见他醒来,眨了眨眼又露出一个笑来:“醒啦!快起来喝药,这个姿势我拿得手都酸了!”

    凌凌坐起身,懵然地从面前这个十分自然地在向他撒娇的少年手中接过边缘有几个裂口的药碗。见他犹犹豫豫地将碗递到唇边,少年充满期待地看过来:“快喝呀!”

    反正事情也不会再坏了。

    凌凌仰起头,将酸苦的药汁一饮而尽。

    那一碗药起了作用,没过多久,凌凌身上居然真的没有这么痛了。

    安安其实叫柳安,那日之后很喜欢抓着他聊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说。

    “你不知道我多久没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了……”柳安一脸苦大仇深,“不是疯了就是没了!”见凌凌脸色丕变,连忙安慰道,“唉,别怕别怕,我看你面相,是个能活得长的!”

    凌凌:“……”他这张脸哪里还能看出有什么面相。

    不过凌凌一向性子温和,安安虽然有时候显得过分活泼,身上却有种难能可贵的天真善意。在这片人情鬼蜮的营妓军帐中,两个人相互支撑着度过了一段黯然无光的岁月。

    那天不知怎么地聊起了家人。

    “我还有个小妹妹……”凌凌眉心微蹙,叹息道,“不知她此刻是否还安好……”

    “不哭不哭,这么漂亮,哭起来我心都要碎啦。”

    柳安语气轻浮却并不惹人讨厌,动作浮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猫儿眼中却写满了真挚的关心,满脸“以后我罩你”的意思,一副小孩子充大人的样子。饶是凌凌心情沉重,也忍不住被他逗得微微笑起来。

    “诶,真羡慕你!”柳安的眼睛里亮亮只有善意,说起自己的情况时竟也没有多少悲伤之意,“小时候家里太穷,就把我卖掉了,现在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啦。。”

    凌凌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终于还是小声问:“……你不难过吗?”

    “啊?什么?”

    “你的家人……”

    “嗯……”柳安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总是带着跳脱神采的眉目沉静下来,竟是一副难得的认真思考的样子。

    凌凌立刻后悔问起他这个问题。

    他虽然总是笑嘻嘻的样子,但谁知道私下里是不是半夜偷偷躲起来哭?自己这般冒昧,万一勾起他的伤心事怎么办?

    正当凌凌准备因为自己的莽撞道歉时,柳安的眼底重新带上了明亮的笑意:“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不会觉得伤心啊!这样一想,我还是很幸运的嘛!诶诶诶,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这个笨蛋,有什么幸运的啊到底……

    “如果你是我弟弟,绝对不会让你被卖掉。”

    “哇……”柳安眼底有一闪一闪的明亮光芒,“那从今天开始,我就当你是我哥哥啦!”

    凌凌从不为自己的苦难而流泪,在他面前却常常忍不住眼眶shi润的冲动。

    “你不要这个表情啊!”柳安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噗”的笑出声来,“我真的记不清楚啦!实在要说的话,也只记得小时候阿爹教过我这个!吹给你听啊!”

    他笑容俏皮,眼神灵动,变戏法般拈起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捞过来的小小绿叶抵在唇边,轻轻松松地吹了一曲。

    凌凌赞叹:“好神奇……”

    柳安兴致勃勃:“我教你啊!”

    凌凌犹豫着推拒:“不用了吧……”

    “学学嘛!”柳安一把将叶子塞进他手里,老气横秋地长长叹息道,“苦头太多,只能靠自己找乐子了!”

    明明是令人心酸的话,被他用这种语气说出来居然有引人发笑的效果。凌凌拗不过他,最后还是学了。

    柳安很擅长察言观色,懂得适时撒娇卖乖,这些技巧往往能让他在床事上少吃些苦头。

    他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小时候吃不上饭的人一路摸爬滚打练就的技能,偶尔也会恨铁不成钢地指点凌凌,但是后者婉转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到最后,柳安也不再继续说了,只是偶尔仍望着他蹙眉摇头,十分担忧的样子。

    只是在他某天夜里发烧烧得意识都有些不清楚时,柳安双手抱于胸前站在床头,用少有的严肃表情皱起眉看着他:“你要会哭啊!”

    凌凌有些惊愕:“什么……”

    柳安认真地看着他:“要会哭,会求饶。你长成这样,骨头再这么硬的话,会让人更想欺负你的。”

    凌凌沉默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他从未求饶。

    柳安气得一甩手扭头就走:“那就抱着你没用的自尊过下去吧,大少爷!我真是傻,跟你说这么久还不如抓紧时间去给军爷们倒酒唱曲儿。”

    凌凌修长的五指攥紧了被角,在他身后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最终却还是看着他转身离开,什么也没有说。

    结果凌凌有一次差点被玩坏,满身是伤在床上蜷成一团打着冷战,还是柳安偷偷摸摸带了药给他擦。

    凌凌痛得脸色苍白还是一声不吭,柳安看着他一边叹息,一边竟落下泪来:“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丢脸总比丢命好吧!而且我们这种人,脸皮早就不知道被撕下来踩了多少脚了,只有你这么傻……你是我唯一一个活着的朋友了!”

    他微微上挑的猫儿眼盈满泪水时的确惹人怜惜,凌凌小心地用手背帮他擦干眼泪,有气无力地哄他:“好啦,不要哭……”然后惨淡地笑笑:“知道了,我听你的。”

    柳安于是一抹花猫脸破涕为笑,又重新高兴起来。

    其实凌凌自己明白,有些人想要他生不如死,又哪里是卖乖求饶能逃得过去的。

    答应下来只是想让柳安高兴一些罢了。

    他对待友人一向十分温柔,即使自己已经痛苦到了难以忍受的境地,也不愿说出口让他人徒增负担。

    大概是凌凌实在沉湎在记忆中太久,他回过神来时,从背后环着他的男人正不满他用下巴轻轻在他的肩窝处蹭来蹭去。

    被晾在一边这么久,凌松竟没有生气,也没有出声惊扰他,只是这样静静抱着他浸在温水里,目光垂在前面不远处,堪称温柔地看着水波里荡漾的星星。

    凌凌感觉有些痒,缩了缩脖子轻轻笑起来。

    胸腔震动着,在身周荡起浅浅的水波,清越的笑声在无人的旷野荡出很远。凌凌不知为何脸上发热,连忙抿紧了唇,回答了凌松之前的那个问题。

    “……大概是,是一个温柔又有趣的人吧。”

    第12章

    “唔,”凌松像小孩子一样从身后抱着他的腰,在水里轻轻摇晃起来,“……刚刚想了这么久,是因为他比我有趣吗?”

    凌凌愣了愣。

    大概是错觉,他居然从这个问句中品出了几分醋味。

    他没想到凌松会问这种有几分幼稚的问题,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依照彼此的身份,他们之间不过一段露水情缘。

    将军现下对他心生怜惜——也许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愧疚,然而等回到都城,他还是白羽骑战功赫赫的主将,自己也还是深沟里令人嫌恶、避之不及的,再也爬不起来的一滩烂泥。

    ——哪舍得把他也弄脏了呢。

    也许将军现下只是随口和他调笑……

    凌凌却没办法像柳安教的一样,随口敷衍着,哄骗这样一个实际上温柔而真诚的人。

    凌凌没有回应,气氛一时间居然尴尬地沉默起来。

    凌松正打算说些什么转开话题,然而从背后搂着青年,看着对方被遥远月光映亮的半张轮廓柔和的侧脸时,他脑子一抽突然脱口而出:“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轻浮的搭讪,正努力思考如何补救,怀中的身体却不知为何僵硬了一下:“……没有。”

    即使隔着越来越浓郁的雾气,青年的声音依然十分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从没见过。”

    “我这种卑贱的身份……怎么会和您见过呢?”

    凌松皱眉道:“你不必这样说话……”

    他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茫然地看着凌凌没有太多表情时显得有些冷漠的侧脸。

    他隐约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似乎又远了一些,有些不知所措。

    刚刚明明还好好的,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吗?

    他自知在察知他人的情绪方面一向过分迟钝,常常不自觉地做出一些看似不顾别人心情的举动——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也的确是不怎么在意就是了——踟蹰了一下,正打算直接开口询问,却发现凌凌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连忙用手背试了试他侧脸的皮肤:“是不是感觉冷了?”

    凌凌默默点了点头。

    怕他受凉,凌松迅速把人从水里捞起来,用里衣仔细擦拭干净裹进厚厚的大氅里。凌凌乖乖地站着任他动作,让抬头就抬头,叫伸手就伸手,却在凌松试图帮他系上大氅的系带时将手指轻轻地覆上了他的手背。

    “……我自己来吧。”

    凌松无言地收回了手,向后退开半步,静静地看着公子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在襟口打了个端端正正的结,才无言地向他伸出手,握住他有些犹豫地覆上掌心的手腕,揽着腰将人拉进怀里稳稳地打横抱起,帮他掖了掖领口,运起轻功向营地疾奔而去。

    凌凌温顺地蜷在凌松怀里,侧脸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贴在宽厚的胸膛上,令人安心的稳定心跳在耳边有力地敲响,环着自己的手臂坚实而可靠。凌凌暗叹一口气,在这个令人留恋的怀抱中默默合上了眼睛。

    来的时候彼此间明明还是温暖融洽的,回去的路上却气氛不知为何变得僵冷了。

    温泉一夜之后,凌松明显感受到两人之间生疏了不少。

    简直像是回到了一开始,凌凌刚刚被治好送到自己营帐里来的时候,默默跪在一旁垂首盯着地面的样子。

    凌松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委屈。

    毯子有什么好看的,还能看出一朵花儿来不成?

    ……就算自己真的比不上那人,随口哄哄他也不行吗?

    这种堪称任性的情绪很多年没有过了,于凌松而言甚至有些新奇。

    虽然有个鼎鼎有名的父亲,但他也是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在营中一路摸爬滚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再后来早早便扛起了将军府的担子,接下了白羽骑主将的名头,年少领兵,战不旋踵,前方凶险万状,身后无所凭依,他从未退缩或埋怨过。

    他早已没有了可以坦荡地述说软弱心情的对象了。

    ……也便就此再未有过更加亲密的接触。

    更多的时候他看着洗干净乖乖上了塌,缩在床的内侧抱着被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的凌凌,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到案前捧起话本,装模作样地就着烛光翻起来,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自己读了什么。

    “你先睡吧,我再看一会儿书。”

    帐中的灯火却彻夜未熄。

    这般不尴不尬地过了几日,不知不觉中大军已经接近了都城。

    在扎营地登高远望,已经能够看到城中最高的宫殿在阳光下闪耀着华丽光辉的、铺满了琉璃瓦的屋顶。

    凌松已经开始回忆自己府上的布局,计划起了回去之后应该把凌凌安置在哪间屋子里了。

    将军府的家训里有一条克勤克俭,这一点在老将军和现在的将军身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可以说的确是一脉相承了。

    故而即使从老将军的时代起,白羽骑就已经为君王立下赫赫战功,天子脚下的将军府依然一如既往地沉默而低调,规模大小和其中布局的华丽程度甚至不及某些民间的大富之家。

    ……没错,他现在就是在思考怎么样从久未修缮的将军府里挖出一间舒适又不失体面的屋子给凌凌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闹了别扭,导致这段日子过得有些不是滋味,但人他肯定还是要带走的。

    不仅要带回家,还打算从此好好护在羽翼下宠着的。

    就算有一天没有余力了……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船到桥头还自然直呢,现下里他是暂时放不开手了。

    睡都睡了,总不能抛下不管。

    第一次还能骗骗自己是喝多了,后面那些暧昧地举动就再没办法自欺欺人了。

    他又不是真的糊涂。

    那些暧昧的情绪虽然掺杂着愧疚和怜惜,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眼底、烫得他心口酸软的。

    他这样一个看不见明天的人,放纵一把又何妨?没必要为难自己了。

    再说了,凌凌本人其实也十分可爱,明明是隐忍温顺不愿意打扰别人的性子,有时候某些小动作却又不自觉地显露出小心翼翼试图撒娇的样子,简直要让人心尖都颤了起来。

    凌凌跪坐在塌前,垂着头用毛巾轻轻擦着往下滴水的黑发。他的动作太慢了,凌松实在看不过眼,扯过一条干净的毛巾坐到他身后的塌上,专制地接手了这项工作:“靠过来。”

    他用和表情截然相反的轻柔力道隔着毛巾揉搓着掌心细软的黑发,擦了两下又忍不住开始念叨:“慢慢吞吞的,一会儿受凉了怎么办?”

    就着这个姿势,凌松大腿内侧紧实的肌r_ou_正好能触碰到凌凌单薄的背脊,透过薄薄一层布料交换着彼此的体温,让这平平无奇的一刻染上了格外温情的错觉。

    凌松能够感觉到凌凌似乎是因为他这句话低下头微微笑了一下,大腿上被对方背后蹭到的那一小块皮肤便像是被蚂蚁爬过一般细细密密地痒了起来,连带着心尖上也一阵酥麻。

    为了防止自己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举动,凌松迅速将凌凌的头发擦到半干,站起身越过他将两条毛巾挂回架子上,头也没回地随口问道:“还有两天左右就能到都城了,你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第13章

    凌松背对着他整理了一下随随便便挂满了一墙的衣物,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反应。

    他回头看去,只见凌凌望着他的方向,难以置信般微微睁大了眼睛,过了小半晌,才像是害怕打破空气中什么易碎的物体般,声音极轻地开口:“您的意思是……要带我走吗?”

    凌松愣了愣:“不然呢?”

    他见凌凌脸色有异,愣了一会儿才迟钝地明白过来哪里出了问题:“……我没有跟你说过吗?”

    凌凌看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半晌沉默着摇了摇头。

    凌松不说话了。

    他有些生气,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暗暗咬了咬后槽牙。

    ——所以这个傻子一直以为自己打算把他睡完就丢,等到回都城就对他漠不关心、把他重新扔回到那个践踏他欺辱他的地方去?!

    自己在他心中果然还是个禽兽吧。

    ……不管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弥补那个糟糕的晚上吗?

    凌松绞起眉心,感到一阵挫败。

    但是随后涌上的心疼却不由分说地淹没了他。

    就算时刻怀抱着总有一天会被抛弃的心情,凌凌也从来没有开口哪怕说过一句请自己把他留下来的话。

    就像那个早晨,他跪在地上发着抖低低地垂着头,天还很冷,他却也是像这样一言不发地被拖在地上带了下去。

    ……那些时他是怎样的心情呢?

    察觉到了凌松此刻似乎并不算愉快,凌凌小心地将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凌松下意识地迅速反手抓住了他。

    凌凌的手比自己的要小上一些,手指修长而柔软,握在掌心时有种陌生的感觉,就像捧着一匹流水般微凉的品质优美的绸缎,仿佛稍微一松手就会从掌中滑落,凌松明明还在不高兴,这一握上去竟不太舍得放手了。但他觉得自己生气生到一半突然动了色心实在不像样子,完全不利于维护作为将军的英武形象,便还是y沉着脸不说话。

    “抱歉……”凌凌虽然不太清楚他为什么生气,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先道歉总是没错的。

    凌松却不大买账地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歉!”

    他表情凶狠得不得了,仿佛立刻就要咬谁一口。凌凌不知为何却不太怕他了,甚至感觉像是看到了因为要不到糖就乱发脾气的小孩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还是十分可怜地眨了眨眼。

    “我以为您生我的气了……”

    被他乌黑shi润的眼睛这样看着,凌松实在是没办法继续绷着一张脸了:“这不是两码事吗?再说了,我也没生气。”

    他明显是在欲盖弥彰,凌凌也不拆穿,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底都是柔和的笑意,软下了声音继续哄道:“对不起呀,是我做了什么让您不开心了吗?”

    凌松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捏了捏温顺地伏掌心的手指,突兀地开口。

    “我不是那种做完就不认的人。”

    凌松从未因为彼此之间的身份差距和糟糕的初见就把凌凌当做可以随意蹂躏践踏的对象,胆儿一直把他当成一个“人”,将他视为一个和自己平等的存在,在决定将他纳入羽翼下之后,就一直在尝试理解他的情绪、尊重他的诉求——即使可能做得并不成功。

    故而虽然凌凌没有给他想要的回答,这几天他也只是自己躲起来生闷气,从未想过要用其它的手段为难或者惩罚对方——虽然在许多与他地位相近的、无视仆从的喜怒哀乐,只把他们当做使用得更为顺手的“物品”的人看来,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且轻而易举的事情。

    要说的确有区别对待,也只不过因为怜惜凌凌经历坎坷而性情温顺隐忍,相处时忍不住更照顾他一些、更温柔一些罢了。

    他这种见到身不由己地陷于苦地的弱者就想照顾一下的观念实在受某位旧友影响深远,估计是一辈子都改不掉了。

    然而话音刚落,凌松就回想起最初那个夜晚后自己糟糕的表现,又忍不住有点心虚。

    反而是凌凌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温声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揣测您,是我错了。”

    他语气已经放软到了极致,见凌松还是面色不愉——其实是心虚的——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声音极轻地飞快地说了一句。

    “……您是最好的,没有人能比得上您。”

    他说完立刻抿紧唇垂下头,从耳垂到颈侧一片都微微红了。

    竟然是在回答前几天凌松在温泉里问他的那个问题。

    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之后,凌松简直要震惊了。

    这还是那个盯着地毯的花色就可以看一天的的凌凌吗?

    天知道一开始自己还以为他是个不能说话的……

    凌凌今天似乎格外温柔坦率,简直又软又甜。凌松面无表情地反复回味着他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脸上也发起烫来,感觉简直像是吃了一块桃花糕,柔软清甜的味道慢慢融化在舌尖,这几天来冷落对方也折磨自己的胸腔中徘徊不去的酸涩感被完全治愈了。

    突然变得这么可爱……是因为自己开口说了要带他走吗?

    凌松没忍住脱口而出:“你为什么……”

    凌凌含笑的眼睛依旧温和地注视着他,专注地等着他说下去。

    难过的话、不安的话、害怕的话……为什么不跟我说?

    想要留在我身边的话,为什么不握住我的手?

    然而他一抬头迎上凌凌带着些疑惑的目光,突然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了。

    ——一开始不就知道了吗,这个笨蛋大概是躲起来悄悄哭的时候也会注意到小声一些不要影响别人,宁愿自己痛死也不肯呼救的。

    凌松心中暗叹一声,终于还是吞下了后半句话,沉下声音开口:“……跟我回家吧。”

    看着对方因为自己这句话骤然闪过一道莹莹微光的乌黑眼底,凌松牵了牵因为不太习惯微笑显得有些僵硬的唇角。

    现在害怕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会不怕的。

    总有一天,凌松要把对方养成会坦率地对他撒娇,有什么不安和害怕都能跟他倾诉的样子。

    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想到这里,凌松眼神微闪,悄悄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第14章

    凌松发现有副官或者其他下属在的时候,凌凌呆在他身边会显得拘束很多,常常不言不语地跪坐在角落里,默默低着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凌松早就注意到大概是因为以前糟糕的经历的原因,他有些恐惧与人接触,就连自己一开始也是要十分小心地靠近才不至于吓到他。他就像一只从狂暴凛冽的风雪中幸存的小动物,本来柔顺鲜亮的皮毛都被冰雪打shi了,可怜兮兮地贴在身体上,整个显得更小了一圈,怯怯地发着抖试图靠近火堆,又因为畏惧对他而言过于滚烫的热度而瑟缩不前。

    当然遮遮掩掩投过来的奇怪眼神也是一部分原因,虽然凌松冷冷一眼扫过去只能看见一排噤若寒蝉黑压压的脑袋,但是一旦他重新埋首专注于公文,底下一群蠢蠢欲动的下属就难掩好奇地开始交换眼神。

    这些目光不一定带有多大的恶意,但是已经足够令被注视的人感觉到不适了。

    于是在还要穿过一片小树林就能抵达都城的时候,凌松这么多年来难得任性了一次。

    于是一脸茫然地接过了指挥权的副官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心里威严沉稳从不因私废公的将军把凌凌抱上马细心地在身前安置好,提起缰绳一骑绝尘从小路跑了。

    凌松策着马跑出一小段距离,低下头正好看见凌凌的半张脸,才发现他背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不知什么时候无声地悄悄弯起了眼角,不由奇道:“怎么这么高兴?”

    凌凌声音中也带上了几分笑意:“莫副官刚刚的神色……”

    “喔,”凌松撇了撇嘴,“让他之前欺负你。”

    现在倒是理直气壮地不记得是谁先欺负了别人了。

    至于凌凌怎么会知道自己副官的姓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小疑惑,很快便被抛到了脑后。

    凌松慢慢遛着马,附在凌凌耳边逗他,向他描述即将去到的那个地方,想到哪里说哪里地跟他讲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比如都城的将军府里养了一只雪白的小马,厨娘的手艺好到让人要把舌头咬下来,府上种的那棵桃树是时候开花了……

    战马搭着两人走到一块空旷的野地时,凌凌眼神微动,正欲启唇问些什么,耳边破风之声突然炸响。

    凌松目光一凝,稍稍偏了一下头,出手如电,将险险擦过侧脸的箭矢牢牢抓进了手中。

    箭尖上闪动着幽蓝的光泽,看上去是淬了剧毒。

    ——有人在白羽骑大胜回朝的首日,要让这只凯旋之师的主将永远无法踏入都城。

    身下战马不安地踢踏着地面,鼻腔中喷出两道热气。

    凌松眸底微光沉沉,神情一片冷冽。他躬下`身将凌凌牢牢护在胸膛与手臂之间,一只手徐徐抽出长剑,手腕翻动如飞不断用剑身击飞蝗虫般旋踵而至纷乱袭来的箭矢,另一只手攥紧缰绳催马如飞,冒着凌乱的箭雨向前疾行。

    两人一马艰难地跑出一段距离,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凌凌一直很乖顺地缩在他怀里,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坏了。然而眼前箭如飞羽,不知道头顶的树叶里埋伏了多少个弓手,凌松虽然还可以应付,却已经无暇低头查看怀里人的状况。饶是凌松一开始并没把这场伏击当成一回事,此刻也不免有些焦灼。

    不巧此时胯下战马前蹄中箭,逸出一声哀鸣,无法自控地向前趴俯下去。凌松眼睛都红了,这只通体乌黑只有额间一抹雪白的威武骏马陪着他在沙场征伐多年,不是战友胜似战友,战场上机灵勇武善于闪避又不惮冲锋,平日里毛都被凌松亲自梳理得油光水滑,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凌松抱着怀里的青年一个兔起鹘落,足尖在马鞍上轻轻一点旋身起跳,落地后在战马后臀用力一拍。乌黑的战马长长嘶鸣一声,圆圆的眼睛shi漉漉地不停试图转头回望,最终却还是与主人心有灵犀地向密林深处疾驰而去,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伏击者的目标显然不是马,凌松看着它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野里,不着痕迹地舒出一口气,随即冷静地环视了一圈黑布覆面正以半圆之势向自己缓缓围上来的十二个人,腰间截云再度悍然出鞘。

    在将凌凌牢牢护在身后时,凌松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见他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外似乎并没有哪里磕碰到,迎上自己的目光时还露出了一个似是安抚的笑容,于是稍微放下心来,眸光微沉猱身而上,决然抽剑正面迎敌。

    长剑与刺刀狠狠对撞,“噌”的激出一串耀目的火花。

    无论交锋有多激烈,凌松面上依然平静无波,内心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群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反而像是ji,ng挑细选出来的死士,且几次交手间能够感觉到武功路数奇诡莫测而难以招架,看起来居然不像是中原人。

    凌松又一次向后闪退避过呈合围之势向他刺来的一圈利刃,直起腰身剑走偏锋挑飞了其中两把时,被护在身后的凌凌突然向前一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凌松:“!”

    即使是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局面下,凌松心里居然还是不合时宜地荡漾了一下。

    ……这是凌凌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主动抱他呢!

    凌松一边暗自高兴,一边又忍不住自省:虽然刚刚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凌凌一定很害怕,自己居然这么久都没有发现,真是太不称职了!

    由于凌凌一直死死地抱着他的腰不肯放手,凌松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安抚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好了好了,没事了啊……”

    正架出凌厉攻势,刀刀追命每一招都往他的要害招呼的黑衣人们:“……”

    幸好里斯一边安抚凌凌一边还没有忘记要提剑作战,凌凌被摸了两下也乖乖地向后退了几步,背倚着一棵树慢慢坐了下来。

    凌松觉得他实在听话得不行,简直想转过身揉一揉他的头发,考虑到现在的局面还是勉强克制了下来,只是不自觉地表现得越杀越勇,把剑舞出了残影,侧身踢飞黑衣人时还展示了一个超高难度的动作。

    上方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最后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兵器被击飞的同时,头顶剧烈晃动着沙沙作响的树叶也慢慢归于寂静,几名弓箭手重重摔落在地面的断箭残骸上,无声无息地失去了性命,只余颈间一抹细细血线和不肯合上的双眼昭示着方才经历了一番怎样惊心动魄的死斗。

    前来支援的、面戴绘着诡异花纹的黑铁面具的武者们随之轻盈落地,为首的那一位刚才杀人如切菜般料理了敌人的男子向凌松拱了拱手行礼,姿态却十分敷衍,看不出多少敬重之意:“抱歉,来迟了。”

    甚至在随随便便地一拱手之后,这群铁面人就就齐齐转身几个起落,像来时那样干脆利落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深处。

    凌松没理他们,手腕一旋利落地收剑回鞘,

    心情愉悦地向坐在树下的凌凌走去,却发现他垂着眼,脸上此刻已经苍白得一分血色也没有了。

    凌松才惊觉哪里不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肩膀,竟摸到shi漉漉的一手血。

    ——一支尾端微颤的羽箭从身后袭来,深深地扎入了他的肩头。

    第15章

    凌松试图绕过他的伤处将他扶起来,却一直感觉凌凌单薄的身子在自己掌心微微摇晃着,试了几次才发现是自己的手在抖,

    也许是他表现得实在过分慌张,本已经半阖上眼睛的凌凌竟吃力地抬了抬手,将掌心轻轻覆上他的手臂,

    “不要害怕……”

    凌凌勉强地牵了牵嘴角,望向他时的神情已经开始恍惚,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遥远的身影。

    凌松简直要暴怒了:“我害怕什么!你不要说话了!”

    凌凌有些不舍地看着他,艰难地露出一个笑来,薄薄的唇微微动了一下,凌松忍着心慌将耳朵凑到凌凌唇边, 只听见没头没脑的一句 :“不是你真是太好了……”

    凌松愣了一下,随即心头一阵绞痛,几乎要丧失把他抱起来的力气。

    到了这个时候还只顾着别人,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凌凌有些失神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将军英挺的眉目间滑落,指尖无力地落下的前一刻,凌松听见他极轻极慢地喃喃了一个词。

    ——!

    凌松脑中瞬间如有惊雷炸响,他眼睁睁看着凌凌在自己怀里闭上了眼睛,简直快要疯了,却仍然记得不敢用力摇晃对方,只是用手掌轻轻拍着凌凌的脸,嘶声唤道:“凌凌?凌凌!你看看我,别睡了……你醒醒!”

    凌松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慌张过,他耳边一阵接一阵的嗡嗡作响,眼前不知道为什么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东西。

    身后传来马蹄扬尘的踢踏声,没有跑远的黑马带回了一小支军队,似乎有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围了上来,试图抢走他怀中的人。

    抱着凌凌的将军如同一头因为重伤而陷入狂怒的雄狮,因为即将失去重要之物的恐惧死死揽着怀中的珍宝不肯放手,无差别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不许旁人靠近。

    最后还是军医和副官顶着威压发着抖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将伤者从他手中抢了过来:“您冷静一下!再拖延下去,这位公子就真的没救了!”

    不知道是被哪一句触动,凌松这次居然真的听进去了,沉默地将凌凌有些冰凉的身体慢慢交到了军医手里。

    军医心惊胆战地靠近凌凌的肩头观察了一下,突然短暂地抽了一口冷气。

    ——深深扎进皮r_ou_里的箭头尾端泛着幽蓝的色泽,明显是淬过毒的。

    军医当机立断撕开凌凌肩部的衣服,果然伤口周围一圈皮肤都r_ou_眼可见地泛起了黑紫色。

    他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向凌松摇了摇头,表示这种毒自己束手无策,只能暂时将血止住,但是伤口的剧毒需要尽快治疗。

    “现下立刻寻到能解此毒的名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拖过了最佳时机,怕是会……”

    凌松咬了咬牙,突然重新把人抢回自己怀里,将已经半失去了意识的凌凌扶上马背趴着,自己再翻身跃上黑马。不压到他身后的箭伤,凌松让他面对自己靠坐在马鞍前端,小心地护着他的侧脸靠进自己的胸膛,一踢马腹,向着都城的将军府疾驰而去。

    凌松抱着人跌跌撞撞地抱着人闯进将军府,嘶声令人去将府上的医师都请过来的时候,围上来的一圈人都吓得不轻。

    不过现在还留在府上的毕竟是从老将军的时候就一直陪着他经历过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旧人,很快便镇静下来,一部分上前来搭了把手,另一部分匆匆忙忙地跑去开门和请医师了。

    凌松颤抖着手终于将凌凌放到床上时,才发现自己的前襟已经被血染红了,被人劝到门外待着不要妨碍医师诊治时,他还是忍不住探头张望了几下,口中不放心地叮嘱道:“轻着点,他背后有伤……”

    待到安顿下来,被侍从小心翼翼地递来一张手帕,才发觉自己眼眶竟然微微shi润了,脸上全都是纵横的冰凉水痕。

    凌凌所中之毒的确难缠,府上的几名医师紧急聚起来讨论了一会儿,一时间竟也难以判定他中的究竟是哪一种毒,更不用说找出解法。

    而且这种毒性霸道得很,短短一段时间,凌凌已经开始面青唇紫,四肢痉挛,原本清俊的半张脸上五官也痛苦地扭曲了,可以想见他在昏迷中正经历着怎样的折磨。

    将军远远地看着他苍白的容颜,心中怅痛难捺,手上越发用力,几乎要将整个门把掰下来。

    诊疗一时陷入困局,医师们被凌松的灼灼目光盯得背后发凉,最后还是其中一名医师提出父辈的手札中曾看见过类似的中毒情状,并且记载了几种理论上来说可以解除这种毒性的药物,但是并没有真正在人身上实践过,若是不幸其中哪一味药性相冲,怕是人就真的没了。

    然而时间不等人,医师们小声商量了一会儿,终于推选出一个代表,心惊胆战地向一言不发地穿着一身带血的衣服守在门口立得笔直如一杆标枪、从开始诊治起就面如寒霜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变过的将军禀报了研究的结果。

    凌松沉默了片刻,终于闭上眼睛:“……试试吧。”

    等到医师们行礼退下,凌松松开拳头,才发现掌心都被短短的指甲刺破了。

    然而这一剂方子下去过了几天,凌凌还是没能醒过来。

    他的脸色虽然不似刚刚受伤时那样难看了,却仍然反反复复地发热盗汗,某天夜里还吐了几口血,

    凌松去看过几次凌凌,对方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刚刚被养得圆润一些的轮廓重新变得瘦削,呼吸微弱得仿佛眨眼就就要消失一般。

    凌松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地放下床帘转身离开,一出门就往柱子上狠狠捶了一拳。

    跟在他身后的侍女小声惊呼:“将军,您流血了!”

    凌松摆摆手挥退了冲上来试图为他包扎的医师,神情冷冽地向前走去,墨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猎猎作响,仿佛也在诘问为何他如此鲁莽犯下大错,却连累旁人代己受过。

    如果不是自己过分自大,一个随从也没带,凌凌也不至于现还下躺在床上,生死不知……

    凌松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庭院中站了许久,直到枝头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上肩头,一道柔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将军如此忧虑,不若请未明楼出手相助。”

    凌松转过身,看向自己府上谋士中唯一的女子,柳璃。

    面容清丽的女子微微一福身,补充道:“未明楼楼主手下奇人异士众多,说不定会知道什么常人不清楚的禁制法门……”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将军的神色,顿了顿,突然笑道,“便是我不提,将军也已经打算这样做了是吗?”

    凌松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却没有否认:“与未明楼交易向来如火中取栗,柳先生一向谨慎理智,我还以为您会劝阻我。”

    柳璃柔柔一笑,神色却带着几分怅然:“坐在这里和将军共商大事之人,有几个没试过失去重要之人的滋味呢?承蒙将军庇佑的时间也不短了,难得见您有个上心的人,自然希望他能平安。像我们这样的人,还能在世间寻到牵挂,实在是一件幸事。”

    ……牵挂吗?

    凌松默然良久,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代我请未明楼‘判官手’过府一叙,就说我想跟他们楼主谈笔生意。”

    第16章

    柳璃办事效率极高,次日清晨凌松推开花厅的门,便看见一袭墨蓝长衫的男人在窗前负手而立,他的身姿颀长,高大挺秀,单看背影,难免让人揣测是哪家的翩翩公子。

    “听说将军想和我谈笔生意?”

    然而他一开口,声音竟是粗嘎难闻,仿佛用粗糙砂纸在生锈的铁锅上大力刮擦,令人忍不住皱眉,甚至想要以手掩耳。

    凌松面上却毫无异色,甚至朝着这个背影拱了拱手。

    “竟然劳烦楼主亲自过来一趟,实在令我心中不安。”

    即使是作为未明楼的长期合作伙伴,他也没有见过几次这位神出鬼没的楼主,

    “客气的话不必多说,”姿态高傲的男人终于舍得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没有半点花纹的黑沉沉假面,“连小情人也要我来救,凌将军想好这准备付出什么代价了吗?”

    凌松沉声道:“只要我能给得起。”

    他并无意在这位楼主面前掩饰对凌凌的重视,毕竟两人遇袭之时是何等情形,那一堆“救援来迟”的面具人估计都会一五一十地禀报上去。

    楼主轻轻拊掌,假笑道:“有诚意,我最喜欢像您这样的爽快人。”

    得了这个承诺,楼主半点也不拖泥带水地吩咐自己身边唯一一个没戴面具的男人道:“阿禹,去帮凌将军的小情人看看。”

    走上前来的男人面白无须,神色僵冷,长了一张再平凡不过的、丢进人堆里就难以找出来的面容,凌松却认出他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医“判官手”,在其它医者眼里病入膏肓的患者,转眼在他手中妙手回春 ;药石无医的绝症,不经他手就无法判定是否尚有一线生机,一手劈开生死门,“判官手”之名由此而来。

    然而此人任性至极,全无半点医者仁心,救人与否全在一念之间,曾经眼睁睁看着一派之主在自己面前挣扎殒命,面前跪了黑压压一地哭喊求救的子弟而无动于衷,也因此被人千里追杀,不得不寄身于未明楼寻求庇佑。

    凌松因为他这个轻佻的称呼皱了皱眉,忍了忍没说什么。

    他总觉得这位楼主——甚至亲自接触过的未明楼的每一个人人,都对自己怀抱着莫名其妙的敌意,种种行为就像是踩在底线上故意激怒自己。

    判官笔很快便从房中出来,木着一张脸向楼主点了点头:“能救。”

    “将军真是走运呢,”楼主短促地笑了一声,听起来并不像什么高兴的意思,“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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