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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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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7节

    凌松侧过脸,看着他幕离下微微勾起的唇角和披散着从肩头流泻而下的长长黑发,突然起了一个念头,轻轻握住凌凌细瘦的手腕,温声道:“来。”

    凌凌不解地眨了眨眼,下一刻,就被他拉进了街口的一家首饰店里。

    凌松让店家从架子上拿下了几根簪子,隔着幕离在他脑后比比划划。等到凌凌反应过来,掌心已经被塞进了一只雕饰浮夸的金灿灿的、大概是整间店最贵的一支簪子。

    将簪子递给他的男人还用一种难掩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喜欢吗?”

    凌凌:“……”

    他修长的手指有些怀念地抚过金簪上随着世家贵女和公子每天带起的风潮早已更新换代的华丽纹饰,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是您送的,当然喜欢。”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将簪子细细包裹起来握进手心,就这样拿着不放了。

    见他喜欢,凌松十分高兴:“我先帮你拿着?”

    然而凌凌却十分少见地婉拒了他的建议,轻轻摇了摇头,侧脸甚至不易察觉地微微红了:“并不重的,我自己带着便好。”

    凌松有些不解,但还是随他去了——本来还想现下就亲手帮他戴上的呢——一边拉过凌凌的手勾了勾唇角:“走,现在就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凌松如约带着凌凌来到了城南古巷,这里已经不复当年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繁华场景,却也别有一番清幽的景致。

    已经过了太久,凌松几乎已经记不清楚当年小小的自己是怎样拿着网篮去捞从旧友家围墙边探出了个小脑袋的桃树结的还尚干瘪的青桃。

    回到家自然是被抓了个现行的父亲臭骂了一通,被拎着后颈像抓小ji一样拎起来到丞相府乖乖道歉。

    那时撞见他狼狈样子的旧友笑得停不下来,却在他被骂得蔫头耷脑后拿出一方帕子细细帮他擦干净嘴角的桃汁,还端出一盘比之前卖相好多了的水灵灵大桃子,柔声安抚着眼睛放光的他吃得慢些别噎着了。

    而今昔日的丞相府已经一片死寂,墙边的老桃树即使在春天也只挺着光秃秃的枝干顽固地立在风中,像是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息。

    再也没有什么桃子了。

    而有人已经没有机会踏过料峭寒风迎来春日,永远留在了那个最冷的冬天。

    凌松淡淡地移开视线,牵着凌凌的手走过了这一段熟悉又陌生的路。

    他没有表现出半点悲伤,在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之前,他不会再哭了。

    反而是凌凌似是的确对此处很有兴趣的样子,一会儿摸摸墙上的砖块,一会儿低头打量脚下光泽暗淡的路面,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凌松迷惑不解:“有什么好看的……”

    但仍然因为他的这个微笑心情好上了一些。

    “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清幽景色,有些怀念罢了。”凌凌看向凌松,面纱下眉眼弯弯,竟然还轻轻晃了晃凌松牵着他的那只手,“谢谢您陪我来这里。”

    “这有什么,”凌松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豪气干云地一挥手,“以后还有的是要带你去的地方呢。”

    凌凌看向他,忍不住露出了十分温柔的笑意。

    ——旧仇已手刃,故友尚在身侧,纵使是相见不相识,虽然心头仍然微微酸涩,他也便能自私地闭上眼,假装看不见仍然逍遥法外的罪魁祸首,握着那个人的手继续走下去。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抓着一根浮木挣扎着站起来的他,已经承受不起更多失去了。

    第36章

    正当两个人忍不住越靠越近时,背后突然传来“汪”的一声犬吠。

    凌凌脸色刷白,脚下一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靴底不巧踩上了一颗正滴溜溜滚过来的、红澄澄圆滚滚的漂亮柿子。

    朱红的液体在他脚下飞jian开来,明晃晃地摊开在日光下,仿佛一片突兀绽开的血花。

    肩膀突然被轻轻撞了一下,凌松扭头一看,发现身边人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苍白得有些过分,再一摸他的手臂,也冰冰凉凉的微微发着颤,连忙将人往自己怀里护了一下,缓声道:“吓到了?别怕,我在呢。”

    看来他只是习惯了家里傻乎乎的黄狗,在路上碰到陌生狗还是会怕,得小心看护着才行。

    凌松耐心地安抚了他一会儿,见他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才暂时松开他上前和摊主交涉,掏出几枚铜板示意要买一捧柿子,满头白发的摊主正笑呵呵地连连摆手表示不必,突然瞥见凌松侧身时露出的佩于腰间的秋水色长剑,面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遍布皱纹的双手抖得越发厉害:“您……您是……!”

    他口中战战兢兢地请着罪,颤颤巍巍地扶着拐杖站起来就要跪下,仿佛不这样做就马上要被霸凌一般。

    凌松立刻抢先一步扶住他的手肘,硬生生将他托了起来,低声道:“老人家不必如此。”

    摊主仍然连连摇头慌乱地谢罪,本来正追着狗玩儿的摊主的小孙子也被突变的气氛吓得大哭起来。知道自己继续待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凌松强行将那几枚铜板塞进摊主的手心,拉起凌凌转身离开了。

    走开一段距离,凌松才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凌凌的神色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仍无意识般微微皱着眉。

    凌松却不以为意,似乎并没有被刚才的意外打扰心情,关心道:“还怕狗吗?我见你和将军相处的还不错?”

    凌凌摇了摇头:“将军是不一样的。”

    虽然不太懂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但凌松已经自动把这句话理解成了对自家狗子的赞赏,不由与有荣焉地扬了扬眉。

    见凌凌已经不再惊慌,他便自顾自地翻看着其它摊子上的东西,遇到合心意的就丢下铜板收进口袋里。

    两个人行到了少人的地方,凌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您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凌松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甚至还因此带上了淡淡的笑意,“这点小事,我早就习惯了。”

    凌凌还是长眉微蹙,不太赞同的样子,语气甚至有些激动了:“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凌松还觉得挺有趣:“怎样?”

    “明明是您一直护着他们,若不是您在苦寒之地守着最后一道防线,北人怎么会连续三年止步边境莫敢进犯,帝王脚下这方土地又怎能能这般热闹繁华?”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他们都不知道,您是一个这么温柔的人。”

    “……”要不是从他口中听说,凌松都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原来还是如此高尚伟大,

    虽然当面听别人吹嘘自己有些无奈,凌松还是难免心头微暖。他紧了紧握住凌凌的那只手,意有所指道:“他们不知道,有人知道不就可以了吗?”

    他的安抚这次却没能生效,凌凌抿起唇,像是十分委屈一样,乌黑眼瞳甚至微微shi润了:“您不该被这样对待……”

    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地回答,凌松摇了摇头,眼底染上了十分温和的情绪。

    ——认识他以来,从没见过他为自己的境遇感到难过,倒是先为别人委屈上了。

    边境苦寒,风霜万里,凌凌又何尝没有经历过?

    然而凌松于硝烟火海中一剑破军时,起码还有烈酒名驹相伴,有战友并肩抗敌,胸中复仇之火熊熊燃烧的同时,也不乏守土安疆的豪情万丈。

    而凌凌却只能在没有边际的暗夜中浮沉,徒劳地等待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黎明。

    凌松心底越发酸软,调笑着扯开了话题:“你是在为我生气吗?”

    见凌凌因为自己的话一时语塞,又兴致勃勃地问道:“现在不怕我了?”

    比起自己的事情,他显得对探究凌凌的心情更感兴趣,凌凌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他竟然从这一眼中读出了几分无奈来。

    说起来这种时候越来越多了,明明打定了主意要照顾对方护好对方的人是自己,却往往被凌凌用那种温和又纵容的目光注视。

    奇怪的是凌松竟也不感觉违和,反而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意思。

    凌凌飞快地轻声念了一句什么,将军一个走神竟没听见。他眯起眼睛,揽过对方修长的腰身。

    “在说什么?”

    凌凌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挣开,只是向后缩了缩——没错,他往凌松臂弯里缩了缩。

    “以前也不怕……”

    “说谎。”凌松心情大好地又把人往自己身边揽了揽,扬起眉犀利地指出,“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明明怕得都快缩到床底下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回忆起当初像个被打shi了的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想要靠近一些取暖又因为害怕只敢缩在远处的凌凌。

    即使在今天想起来,也让他忍不住从心底泛起柔和的疼惜。

    幸好这只鹌鹑落到了自己手里,小小一只被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擦干,靠近暖融融的火堆烘得整个鸟都点着头昏昏欲睡。

    本来以为会养不活,谁知道居然抖了抖毛绒绒的翅膀慢慢站了起来,还长回了一身漂亮ji,ng神的羽毛。

    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

    “因为那不是第一次啊……”

    凌凌一边说着,耳朵居然又一边偷偷红了。

    凌松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痒痒,简直想把他抱起来转几圈再做一些不太适合在大街上做的事情,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扯了下凌凌的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回去吧?”

    凌凌愣了一下,随即握紧了手中的簪子,抿着唇乖乖点了点头。

    第37章

    却不想到在回程的路上偶遇了一辆镶玉嵌宝的金顶马车。

    贤王掀开帘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两人。

    “凌将军……哦,现在该称凌公子了,倒是很有闲情逸致,职衔都被除了还有心情逛街。”

    自从前些年经历丧子之痛,贤王面上的老态便明显许多,一向挺直的脊背也微微佝偻下来,但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经年的宿敌之子时,仍不减常年身居高位的半分威仪。

    凌松在这种冷锐目光的盯视下毫不露怯,只散漫地朝着眼前的空地一拱手:“比不得贤王老当益壮。”

    这话明显是在嘲讽了,然而贤王这次却并未接茬,只是缓缓将目光移到了将军身侧那个白色身影上,随即便像是被什么黏住一般停在那儿不动了。

    贤王就这样盯着带着白色斗笠的凌凌死死看了很久,直到凌松满脸不悦地向右横跨一步挡在了凌凌身前,才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这位公子很像老夫一位故人。”

    “我倒不知道贤王什么时候有个长得像面纱的故人了?”

    贤王没有理会他的胡搅蛮缠,依旧面向着那个被幕离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影的方向说道:“若有机会,希望能邀公子来府上一叙。”

    他说完便直接放下车帘,就这样无视掉凌松命车夫驱车离开了。

    凌松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声晦气,伸手捞过凌凌刚刚藏进袖子里的手打算继续走,一摸之下却是大吃一惊:“怎么又变得这样凉?”

    凌凌神色恹恹,僵硬着站在原地不说话。凌松以为他是被贤王的气势压着了,只好时不时轻轻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他:“是不是那老混蛋吓着你了?还是伤口又疼了?去旁边坐一下,叫车夫来接我们好不好?不要怕,我在这里呢。”

    凌凌默默点头,于是凌松拉着他就近找了个小摊坐了下来,示意跟着他们的一个侍卫回府叫上马夫。

    坐了一会儿,见凌凌还是一副蔫蔫的样子,就连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也黯淡下来,不似一开始出来时那样灵动了,不由十分心疼,想着法儿要哄他开心:“这家店的虾仁小馄饨做得很不错,要不要试一下?”

    凌凌迟疑了一下。见他有些意动,凌松连忙趁热打铁:“打了这么久的仗,我也许久没吃过了,就当陪我吃一次好不好?”

    凌凌不仅没有嫌弃他这么大了吃饭还要人陪,居然还真的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于是两个人面前很快便一人摆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

    黄白的馄饨在缀着几点翠绿葱花的清汤里上下沉浮着,散发着丝丝令人食指大动的虾仁的鲜香,一条水灵灵的嫩绿青菜随意地搭在碗中间。凌松率先起筷,将青菜在筷子上缠了一圈戳进碗底,突然问凌凌:“要不要香菜?”

    凌凌被他安置在小摊靠角落的位置,此刻已经摘下了幕离,正认真观察他打算把青菜弄到哪里去,闻言回过神飞速摇头。

    凌松忍不住笑出声来,逗他:“这么讨厌啊?”

    凌凌耳朵迅速红了,喝汤的时候几乎要将头埋进碗里。

    于是凌凌那晚馄饨素净道只带了几粒油星,凌松自己那碗却是快被绿色覆满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吃的,凌凌看起来又打起了些ji,ng神。凌松微微笑着看着他吃了一会儿,随口道:“我以前有个朋友,也最不喜欢吃香菜了。”

    凌松在一边说着,凌凌舀起馄饨的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见凌松看向他的表情似是有些担忧,便轻声解释道:“汤有些烫。”

    “那便吃慢些,”隔着雾气,凌松看不大清楚他的神色,只好试探着问了一句,“好吃吗?”

    凌凌恍恍惚惚地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回神:“……味道很亲切。”

    凌松腹诽:亲切个屁,你就喝了口汤,虾r_ou_都没吃到。

    到底是怕他呛着,凌松不再说话,两个人静静吃着。凌松吃得快,喝完汤便将筷子打横平放在了碗沿上。

    凌凌又吃掉一颗小馄饨,抬头瞥了一眼他碗底还冒出个头的菜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要吃青菜的。”

    挑食被发现的大将军一脸严肃地表示:“没有打算不吃,太饱了休息一下。”

    凌凌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把青菜吃完,才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眼角微微弯了起来。

    凌松面上平静无波,心底却默默舒了一口气。

    ……总算给哄笑了。

    临走时,凌松又摸了摸凌凌的手背,发现那一块柔软的皮肤重新温暖起来,才稍微安下心来,唤来已经在一旁等候多时的车夫,小心地扶着凌凌上了马车打道回府,结束了这本来打算稍作放松却波澜迭起的一天。

    第38章

    出乎意料的是,这天晚上凌松坐在烛火前刚刚翻开新买的话本,便有人轻轻敲响了他的房门。

    凌松拉开门,凌凌抿着唇微微笑着向他行了个礼。

    凌松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立刻柔和了下来,侧了侧身示意他进屋来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凌凌眨了眨眼,凌松惊奇地发现他白玉般的耳垂突然泛起了柔和的粉色。

    他缓缓摊开右手的掌心,露出洁白手帕包裹着的一支华丽金簪。

    “您送我的簪子,我回去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中实在欢喜激动,想冒昧请您……亲手帮我簪上。”

    说到这里,他抬起眸温柔而恳切地注视着凌松,眼波中倒映着烛火荧荧,仿若逶迤暗河中的一星浮灯。

    ji,ng心挑选的礼物被欣赏,凌松面上依然没有太多的表情,心中却暗自高兴,也顾不上自己根本不擅长束发的事实,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凌凌被他安置在了屋里唯一一张镜子前,任他低着头笨手笨脚地折腾自己的头发,斟酌着开口道:“今日那位……说的革职,是发生了什么吗?”

    凌松有些诧异般抬起眸与他在镜中对视了一眼。

    凌凌马上道:“是我冒昧了,如果不方便说的话……”

    “没什么不能说的。”凌松满不在意地挑起他的一绺头发,努力尝试着在簪子上缠得好看一些,“你别听他胡说,这老疯子一天到晚乱吠。只是些小事,我为了避嫌暂时上交了手上的一些权力,等到调查清楚便好了。”

    凌凌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道:“也许我已经逾越,但这不是小事……”

    凌松专注于和凌凌的头发搏斗,漫不经心地说了声:“清者自清。”

    被不轻不重地堵回去几次,凌凌似乎仍然不死心,十分隐晦地劝说道:“流言的传播不被制止的话,有一天就会变成事实……不仅仅是百姓,甚至更高一层的人,到了最后,也许所有人都会这样看您。”

    从未见他如此执着于一件事,凌松不由眸光微闪。

    凌松当然知道,类似的流言不知什么时候起传得到处都是,这些年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记得很久以前率白羽骑班师回朝的时候,他还被大胆的姑娘从楼上往下抛的绢花洒了满头,渐渐却变成了这种一听到他的名声便家家户户门厅紧闭的状况。他的形象也在口耳相传中变得越来越奇怪,说什么臼头深目青面獠牙可止小儿夜啼的都有,故而他现下倒是可以坦坦荡荡地上街——毕竟一般人没办法将他真实的脸和传闻中那张奇丑无比的面孔划上等号。要不是腰间那把秋水色长剑多年来也随着他留下过零星吟血霜照的传说,今日那位摊主根本没有可能认出他。

    他大概能猜到流言的传播的目的和其后的散布者,只是现在还不到采取措施的时候——不如说这种状况正是现在的他所乐见的。

    凌凌透过镜子看到他面上神色,突然改口道:“原来您自有计较……是我多言了。”

    “……” 凌松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偏偏这样聪明呢?”

    “你这样关心我,我很开心。”凌松摸了摸他柔软的长发,“好了,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然后不等凌凌回话便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转回身去面对着镜子:“好不好看?”

    凌凌看了看自己头顶如同展翅欲飞的雏鸟般形态笨拙的发髻,过分华丽的金簪歪歪斜斜地盘在上面,一端的宝石正映着烛火散发出耀目的光华:“……”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好看极了。”

    大概是对自身的手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身后的男人闷笑了几声。凌凌从镜中看到他俯下`身子缓缓靠近了自己,在光洁的颈侧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金簪被抽开,柔软乌发流水般垂曳而下。

    一个缠绵的吻后,凌松却克制地离开了怀中青年柔软的唇:“……你今晚回去好好休息。”

    见凌凌面色茫然喘息未平,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又忍不住回去亲了亲他的鬓发,哑着声音解释道:“医师说你身子还在调养,房`事不宜太频繁。”

    “……”凌凌把头埋进他怀里静静靠了一会儿,还忍不住用侧脸蹭了蹭,才恋恋不舍地被送出了门。凌松不顾他的婉拒,吩咐侍从一定要打着灯把他送回自己的院子。

    凌松将他送到院口的时候,凌凌忍不住牵住了面前男人宽厚的手掌。许是因为刚刚有过亲密的接触,他的眸中还带着几分水光,眉宇间却仍有淡淡担忧:“我只希望您平安。”

    凌松稍微用了些力回握了他的手:“我在一日,便能护你平安。”

    “您明明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凌松轻轻拍了拍他尚显单薄的背脊,却不再说话了。

    ——我宁愿你只是担心这个啊。

    第39章

    谁知第二天醒来,凌凌就发起了低烧。

    这可把初桃和浅杏都急得一阵手忙脚乱,虽然向来知道这位公子体弱需要细心照料,但是这还是他来将军府之后第一次生病。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将军有多宝贝这位公子,再说他虽然初看时觉得容貌吓人兼沉默寡言了些,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院子里的侍者们却都慢慢察觉到这位公子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像现在常常在凌凌独自吃饭时絮絮叨叨地管着他多吃点这个不能吃那些的初桃,第一次奉茶时见着他的脸还被狠狠骇了一跳,将茶盏整个摔在了裙摆上,结果不仅没有被责罚,反而被凌凌一脸紧张地托起了手细细查看,还关切地问她有没有烫伤。

    现在初桃别说害怕了,反而时不时看着凌凌半张清俊的侧颜微微红了脸。

    总觉得要不是将军积威甚重,她简直想亲手喂公子吃饭。

    后来想起这一幕,不知道院子里有多少姑娘甚至小伙子都羡慕得红了眼。要知道这位公子虽然温和包容,却一向不喜他人近身,就连平时的穿衣梳洗都是自己动手的。

    但是要说初桃对凌凌真的有什么肖想也不太像,她注视着公子的眼神就像是注视着什么将毛绒绒的、圆圆的脑袋埋进草丛里、嘴巴一动一动的只露出两只长长耳朵的小白兔,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再说了,自从老将军去了之后,府上就没有添过新人,加上有些年纪大了想要颐养天年的家仆也被将军以厚礼待之送回了乡下,这将军府便一年比一年冷清起来,就连逢年吃团圆饭的时候人也是零星的坐不了几桌。

    府里的侍从们看着将军身侧冷冷清清,眉间的戾气日复一日地深重,心里都是不好受的。

    而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出现了一个能陪着将军,将他眼底终年不化的冰川融化成波澜微起的春水的人,不论对方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府中这些一路看着将军走过来的旧人暗地里看向凌凌的眼神都是充满感激的。

    猜想大概是昨天带他上街时受了些惊吓,又把他累着了,凌松心下不免有些愧疚。

    虽然医师来看过以后说病这一场未必不是好事,将体内一直以来的郁积的寒气发出去了便好,源源不断的珍贵药材还是流水一般往凌凌的院子里送。

    凌松从早到晚地守了他几日,还抢了初桃浅杏的活儿试图亲手喂凌凌喝药,结果把乌黑的药汁洒满了凌凌的前襟。

    凌凌:“……”他感觉自己病得更严重了。

    直到凌凌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便开始无奈地试图把他从自己身边赶走,劝他去做正事,免得被自己传染了。

    “我正是该闭门思过的时候呢,哪有什么事情做?”凌松睁着眼睛说瞎话,“再说了,我身体好得很,你不用担心这个。”

    自从上次极其失败的尝试之后,他终于不再异想天开地试图做一些自己不擅长的事——比如说照顾人之类的,但还是止不住时不时就对凌凌揉揉摸摸,看看对方额头上的热度有没有降下来。

    要是换了个人生着病还被这样s_ao扰,早就气得要打他了。只是凌凌面对他时半点脾气也没有,实在不堪其扰了也只是长眉微蹙,有气无力地轻轻圈住他乱动的手,有些虚弱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您可真是……”

    被他这样“照顾”了几天,凌凌的病情居然真的好转了一些,热度也退去了不少。

    凌松欣慰极了,吩咐初桃和浅杏照看好她们的主子后,终于能抽出空来去跟卫流光赔个礼。

    结果他离开这么半天便出了事。

    ——谁能想到铁桶一般的将军府,今夜竟然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个刺客。

    闪着寒芒的利刃死死抵着凌凌的脖颈:“别出声!”

    凌凌一僵,随即配合着对方的命令放松了身体并未反抗,为了避免刺激到对方,他连呼吸也顺从地放轻了不少。

    凶徒就着这个挟持着他的姿势微微转头,正好能看见他狰狞的半张侧脸,倒吸一口冷气,啧声道:“凌将军的品味真是越来越特别了啊……”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得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来的,如同拿一块铁片在破铜上反复刮擦,语气听起来竟像是和将军十分熟稔的样子。

    对方跃进屋子里的时候甚至没有惊动一个护卫,且他虽然在看到凌凌的半脸后吃了一惊还出言嘲讽,但是握刀的手却始终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这是个手上沾过血的人。

    凌凌迅速判断了局势,苦笑一声道:

    “虽然不知道您来府上有何贵干,但您想必是误会了。正如您所说,我顶着这样一张脸,哪里可能是将军身边的人。”

    挟持者戴着一张将整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黑铁面具,闻言用奇妙的眼神看了看他,眼底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

    凌凌心下暗叫不妙。

    “你是在护着他吗?”铁面人饶有兴趣地问,“怕我拿你威胁他?真是难得,我倒是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的……”

    凌凌心念电转间飞速思忖着应对的法门,然而他正欲开口,铁面人抵在他要害处的利刃突然一紧,拉着他向后疾退几步靠到了墙边,调转目光紧紧盯着并未掩实的房门。

    凌凌脸色微微发白,他突然想起若是将军不留宿此处,初桃每天临睡前便都会来给他送安神的汤药,差不多也该到这个时间了。

    他正想弄出点声响来警示自己的贴身侍女,然而铁面人却在此时移开匕首,用小臂死死箍住了他的脖子。

    凌凌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死死哽在喉咙里,别说出声了,他此刻连呼吸都十分困难,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拨开那只禁锢着他的手臂,然而直到十指都用力到泛白手背青筋暴起,紧扼着住他的凶手依然如铁箍一般纹丝不动。

    凌凌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耳朵里嗡嗡作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脖子一定肿了,明天又要让将军担心了。

    如果还能有明天的话……

    “公子,喝汤啦……啊!”

    瓷碗破碎的声音和尖叫声同时响起,凌凌昏昏沉沉中听见铁面人在他耳边轻啧了一句“麻烦”,眨眼间一道锋锐银光便从他耳边疾s,he而出,直直向僵在门边腿软得跑都跑不动的初桃飞刺而去。

    ——危险!

    凌凌已经陷入混沌的脑海中灵光一闪,趁着紧箍着他脖颈的小臂因为发力略略松开了一道缝隙。他抓住时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一撞勉力挣脱开来,向前一个飞扑,硬是用肩膀撞歪了那柄小刀的刀柄。

    带着冰冷气息的凶器擦过初桃俏丽的侧脸,牢牢地扎进了她倚靠着的门框上,没有一丝花纹的铁黑色刀柄还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着。

    于千钧一发之际死里逃生,猜想对方怕是还有后手,凌凌一个抢身护在了初桃面前,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身后,才发觉嘴里一股铁锈味,想必是刚刚挣扎的时候为了保持清醒咬破了舌尖。

    他仍然没有放弃思索应该如何保命脱身,依照刚刚那人出手之际展现出的威慑感,仅凭自己和初桃想必是无法和对方抗衡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身手不错。”铁面人的声音里居然带着笑意,似乎刚才差点被收割又险险从他掌心逃离的两条人命对他来说就跟行在路边无意间折下的野花没有什么区别,他凉薄的目光在凌凌完好的半边脸上反复流连了几遍,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物,“有趣……”

    他的瞳孔突然一缩,声音戛然而止。

    “你……” 他朝凌凌走近两步,却又踌躇着停了下来。

    凌凌屏着呼吸绷紧了全身将初桃牢牢护在身后,估算着若是对方突然暴起,自己拼下性命能拖延得了多久。

    他因为过度紧张眼前已经开始发花,却知晓自己此刻决不能倒下。

    此时门外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大概是有护卫发现了潜入者的痕迹。

    铁面人死死盯着凌凌,在原地僵硬地站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转过身拉开窗户,跳上窗沿借力一蹬,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凌凌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腿一软就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熟悉怀抱中。

    完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听到的是将军淬了烈焰一般暴怒的声音。

    第40章

    经过这一夜,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的凌凌又开始反反复复地发起了低烧。

    他再一次做起了噩梦。

    漫天大火中,少女埋首在他怀中小声啜泣着,尚显稚嫩的娇俏容颜已经能够初窥日后惊艳的轮廓。

    “哥哥……”

    即使是颤抖而哽咽的声音,落在耳中依旧如珠如玉。

    他抱紧了怀中的少女,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

    然而通往大门的路却似乎没有尽头,脸上的伤口痛得越发厉害。他最终还是轻轻将怀中的少女放回了地上,在她惶惶不安而充满依恋的目光中,最后一次用拇指轻柔地拭去了她雪白容颜上残留的泪痕。

    他的莺儿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令世间惊叹的美人。

    可惜……

    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凌凌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凌松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面如寒霜地将府中所有护卫从上至下狠狠整治了一番。

    一时之间府中人人噤如寒蝉,前段时间凌凌带来的春风拂面一般的松快气氛烟雾一般迅速消散了,整个将军府仿佛提前步入了寒冬,就连院子里桃树柔软的枝条看起来都蔫了下来。

    凌松心里清楚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一开始也怀疑过是那日被贤王见到了凌凌,又看见他们两人举止亲密留下的祸患,然而贼人出入将军府于无人之境,又有不少人亲眼目睹他的的确确毫不遮掩地戴着那一张标志性的铁面,且出手狠辣不留一线生机,这怕是未明楼主左右的人才能做到。

    他只是没有办法忘记亲眼看到凌凌倒在自己怀中时的后怕,仿佛即将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最珍贵的东西在眼前无法挽回地逝去。

    凌松在府里发了一通脾气,又捎上卫流光一起去找未明楼的麻烦。

    踩着他的地盘伤他的人……竟如此狂妄,未明楼这是在明晃晃地打他的脸,真当他府中无人吗!

    于是一叶阁开始在交换情报时推三阻四似是而非,不肯再提供确切的消息渠道,让那群略略看去长了同一张脸的杀手出任务时吃了不少苦头。

    也许是因为心虚,一贯最爱挑刺的未明楼主这一回对他们堪称挑衅的举动居然没什么反应。

    也不知道是不是亲自出手时遇到刺儿头死在了半路上,凌松恶毒地猜想。

    凌凌费力地动了动眼皮。

    梦境里少女的灵动俏丽的一颦一笑宛在眼前,让他止不住地心头酸涩。

    时至今日,他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谁也救不了……

    “公子……公子醒了!”少女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身侧越发嘈杂起来,似是有人有人步履匆匆地在他身边来来去去,还有人一直絮絮叨叨地在说些什么,朦朦胧胧地听得不太清楚。

    凌凌怔怔地眨了一下眼。

    初桃正跪在床前,黑白分明的杏眼中盛满了盈盈泪珠。

    一袭鹅黄衣衫的浅杏正费力地试图把完全傻掉的她从床前拖走:“姐姐先起来,让医师帮公子看看……”

    凌松面色沉郁步下生风地踏进门里时,又是一连串的兵荒马乱。

    医师正在床边帮凌凌诊脉,于是堂堂一个将军便静静地站在角落远远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青年,连带着来来去去的侍从也噤了声脚步都放轻了。直到医师收回手起身向他汇报了一下情况,凌松冷峻的眉目才稍微舒展开来,挥挥手示意屋子里其他人都退下去。

    他来到床前的时候,凌凌看起来还有些虚弱,却已经努力地抬起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

    怕他费力,凌松立刻随着他的动作挨着他在柔软的床垫上坐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先被凌凌没头没尾地安慰了:“……您不要害怕。”

    凌松:“?”

    那只苍白细瘦的手顺着他短短的袖口摸到了他的手背,有气无力地拍了拍:“我已经没事了,别怕。”

    那只手的主人甚至还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似乎已经为这一次小别之后的相见等待了很久。

    凌松被哽了一下,随即粗着声音恶狠狠地道:“我怕什么?倒是你一天到晚帮别人挡刀,我看倒是真的什么也没怕过!”

    他看起来生气极了,暴烈的气势不受控制地从身周四散开来,这份怒火曾经在凌凌昏睡的几日里让全府上下莫敢缨其锋,然而此刻他却始终没有拂开凌凌的手。

    凌凌于是得寸进尺,试探着缠上了他的手指:“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但是初桃是个女孩子,要是您和我易地而处,一定也会这样做的。”

    凌松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凌凌只好继续哄他:“我知道错了,要不是您及时赶来接住了我,真不敢想会变成什么样子。又给您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凌松有些不满地截断了他的话,“下次还敢不敢?”

    “……”凌凌把脸往被子里埋了一点,默默地不说话了。

    凌松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认错认得这么利索,然后下回还敢是吧?”

    “如果是您的话,我真的没有办法坐视不理看着您受伤啊……”凌凌躲在被子里小小声念叨着。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种话,凌松转过脸去咳嗽了一声,最终还是把这件事轻轻放下了,飞快叮嘱道:“医师说你睡了几天烧反而退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给我好好休息别再想这么多有的没的懂了吗?”

    “都听您的。”凌凌这会儿倒是乖得不行,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来勾他的手指,“您不要责怪初桃,可以吗?”

    凌松无奈道 :“我就罚了她一个月俸禄,放心了吧?”

    毕竟是凌凌拼了命也要救下来的人,他总不能真的对她做些什么。

    “一个月会不会太多了……”

    “嗯?”

    凌凌立刻改口:“我也觉得这样处置实是再好不过了,将军英明。”

    他鲜少像这样胡闹,凌松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揉乱了他软塌塌的一头乌发。

    初桃消失了好几天,再次出现在凌凌面前时,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身前。

    凌凌被吓了一跳,好说歹说让她先抬起头来,便看见自己向来沉稳的贴身侍女满面泪痕,无声地哭得惨兮兮的。

    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袖口掏出一张手帕递了过去。

    初桃低声道谢后拭干眼泪,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双手将一张泛黄的纸张高高举过头顶:“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将军说了,从此初桃的命便是公子的命,”

    凌凌愣了一下:“他、唉……你是自己愿意的吗?”

    初桃闻言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声音竟是又带上了哭腔:“公子若是不信初桃……”

    凌凌连忙制止道:“好了好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起来说话。”

    他再三推拒,实在是再没办法,只得先将那张奴契妥帖地压进了抽屉的深处,心里却是盘算着若是日后初桃觅得了好人家,再将奴契连着嫁妆一起交给她。

    “我先帮你收着吧。”

    初桃稍微安心了些,最后向凌凌磕了个头,站起身时终于露出往日一般的浅浅微笑来。

    凌凌注视着初桃,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在他怀中哭泣的少女。

    ……但是或许这次,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唯一令他烦恼的是,自此之后初桃和浅杏对待他更加ji,ng细了,仿佛是在照顾什么ji,ng致易碎的陶瓷娃娃。

    若不是他坚定拒绝,怕是连饭都要喂到他嘴边,常常让他怀疑自己不只是发了个烧而是连手也断了。

    第41章

    凌凌前些日子一直隐隐约约有些消沉,食欲不振且打不起ji,ng神,病好之后竟反而好了一些,平日里也更加愿意和侍女们谈笑了,路过院中站得笔直的守卫时也不再避之不及,甚至有时还会微微一笑着问候两句。

    他虽然容貌怕人了些,行止间自有一番风度天成,简直让一直暗中为新主人对他们有些冷淡而感到不安的守卫们受宠若惊。

    凌松因为他身上悄然发生的变化而感到欣慰的同时,也多少能揣测出这种变化发生的原因。

    ——那是因为他发现他有为他人一战之力。

    他还能够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发现凌凌跟了他以后不是在受伤就是在生病,凌松在加强了府邸周围的警戒之余,每天早上也不肯让他继续睡眼朦胧地窝在柔软的被子里了,冷酷地把人挖起来跟着自己绕着王府跑几步打打拳。

    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教凌凌什么招式,毕竟后者早已过了习武的年纪。他也摸过对方的根骨,发现并算不得上佳,故而不指望凌凌真的学会多少,只是活动一下筋骨做强身健体之用,免得凌凌风一吹就生病罢了。

    只是回到将军府之后,凌凌慢慢不再习惯性地微躬着脊背,远远看去身姿挺秀如风中劲竹,没教几次就懂得在步法轻盈地在交手之际平衡重心,又兼之悟性极高,凌松在他面前演示了一套小擒拿,两遍之后凌凌就别无二致地拆了出来。

    虽然某些动作还有不到位的地方,力度也尚嫌不足,但是这种聪颖已经足够令人惊艳。

    凌松不由有些唏嘘,凌凌肯多跟他说话之后,他便发觉这个人平日里与旁人交往细致而温柔,懂得权衡又不会显得过分圆滑,这些年不知道被耽误了多少。他若不是这样的出身,有机会参加科考的话能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也说不准。

    这天清晨,两个人在院子里慢慢打了一套拳,拆了几招小擒拿。

    见凌凌ji,ng神还不错——有一部分原因是凌松昨天晚上没舍得把人欺负太狠——凌松忍不住起了几分逗他玩儿的心思:“来比一场?”

    凌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凌松竟然有种自己正在被凌凌宠爱的感觉。

    对方明明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却似乎不再为以此为耻辱,反而常常对着自己露出那种无可奈何的、带着纵容的笑意。

    而每每看到对方乌黑的眼底中泛起温柔的涟漪,凌松甚至会感觉一阵心慌。

    像是重逢一位久别的故友,于遥远岁月里洒满温暖夕照的巷尾徐徐回首,向他露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浅浅微笑。

    “好啊。”

    凌松正神游天外,没想到他真能答应,连忙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走神,将不要脸进行到底:“比试的话,总得有点赌注吧?”

    凌凌没脾气地笑起来,偏过头看着他:“您说?”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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