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WAV > 耽美 > 长夜将明 > 正文 第9节

正文 第9节

推荐阅读:驯服(出轨 np)越王(百合双a)阿佩罗的回忆危恋日日皆好(NPH)哥哥他对我欲罢不能(1v1高H)《玉壶传》【bg】【古言】【骨科】【结局不定】两情相厌(伪骨科,狗血文)对峙关系(校园1v1)贵族学院的末等生【系统nph】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9节

    心绪久久难以平复,凌松踌躇许久,最终还是带上了去年的桃花酿,去了一个自己多年以来未敢踏足的地方。

    叶凛的埋骨之地。

    然而他还没有来到墓前,远远地却先听见了漱玉鸣泉般的泠泠琴音。

    ——是《流水》。

    凌松记得的曲子不多,之所以听了一小段便能说出名字,只是因为这是叶凛生前最喜欢的一首古曲。

    他仍记得急急拨弦的一曲奏罢,叶凛抬头向他展眉一笑时,落在自己眼前的那片璀璨天光。

    凌松没有打扰同样来祭拜叶凛的对方,闪身暂避在不远处一棵树下,看着那个身影在墓前静静抚琴,几经努力才艰难地回忆起一个已经有几分陌生的名字。

    是那个傲慢地扬着头前来“以琴会友”,最终以一曲金戈之气十足的《入阵曲》惜败于叶凛手下的步影。

    这些年凌松也零零星星地知道一些他的消息,上次听说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都城最大的乐坊幕后坐镇的先生,估计再也不会有人能让他低下头道一声技不如人,讷讷地红了脸,心甘情愿地认下一个朋友。

    直到看见他抱着琴匆匆离去的背影,凌松才慢慢从树后踱了出来。

    他撩开衣摆直接在墓前坐了下来,将一对剔透的酒杯在坟前面对面排开,细细斟满。

    他举杯遥敬,将杯中浅红色的桃花酿一饮而尽。

    清冽的酒液划过喉头,凌松于原地静坐良久,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还有人与我一道,这样思念你啊。”

    回到将军府时已是日薄西山,凌松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休整一番,路过客厅进来的院子时,却发现凌凌就坐在桃花树下的石桌旁边,侧脸枕着小臂睡了过去。

    几片粉白的花瓣温柔地落在他柔软的发间,花瓣如雪,乌发如墨,远远看去便是一幅如画的场景。

    凌松被迷惑一般缓缓伸过手去,似乎是想要触碰那张有几分熟悉的侧脸,临到前却又迅速地缩回了手。

    他仔细地打量着凌凌那半张清俊的侧脸,不知不觉中,面前这张脸跟多年前旧友温柔的轮廓重叠了。

    真的很像,活生生一个长大后的叶凛。

    似乎下个瞬间,记忆中温和的少年便会重新睁开眼睛,眉目弯弯地看向他,突然弯起指节出其不意地敲一下他的额头。

    凌松驻足良久,连呼吸声都放轻了,最终也只是解下外袍小心地披在凌凌身上,转过身默默离开了。

    在他身后,凌凌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安静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凌凌不知道有多少次像这样注视着他,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怀念那位旧日友人。

    看似触手可及,却已是阶前万里。

    然而……无论是作为何种身份存在的自己,都已经不再被需要了吧。

    夜色渐深,守卫却拿着一枚通体银白的小飞镖匆匆来报,道是未明楼主前来拜访。

    本来已经快把这个人忘在脑后的凌松闻讯又燃起了满腔怒火,冷笑一声:“好啊,来得正好。”

    他重新拉紧了外衫的系带,一边将挂在墙边的截云重新取下来佩在腰间,“我正巧也有事想要请教楼主。”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未明楼主并不是带着人来的。

    ——或者说,他带来的远远不只是一些人这么简单。

    凌松拧着眉头看着两个铁面人一左一右地放下两个沉甸甸的铁箱,喀嚓一声打开了箱子上的锁。

    “深夜带着这么显眼的东西到我府里来,楼主是打算做些什么?”

    “助想要抓住将军痛脚的虫子们一臂之力罢了。”见凌松面沉似水似有拔剑的冲动,未明楼主才哑着嗓音沉沉笑道,“开个玩笑,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介意。”

    说着他示意左右侍卫从箱重搬起几叠厚重的泛黄案卷,整整齐齐地码在大厅中间的案桌上,自己拉开椅子以一种此间主人的姿态坦荡荡地坐了下来,摊开手向着凌松做了一个敬请阅览的动作。

    该不会上面浸了什么毒药吧……

    虽然习惯以最y暗的想法揣测这位楼主,但是凌松还不至于真的相信对方会蠢到这种地步。他将信将疑地走上前,拿过最上面一张随意瞥了一眼。

    然而下一刻,他的瞳孔便难以自控地微微放大,手指一颤,那一张在他掌中重如千钧的薄纸便轻飘飘地重新落回了桌面上。

    方才所见的内容实在是太过令人震惊,饶是凌松也不免长舒了几口气才终于稍微平静了下来,用有些干涩的嗓子开口道:“这是什么?”

    “将军不是看明白了吗?”

    似乎是觉得他刚才震惊的表情十分有趣,未明楼主轻笑了一声,难得好心地多说了一句:“这些年来您一直想要的东西,您想证明那个人并不无辜的证据,都在这里了。”

    然而比起惊喜,凌松此刻感受到的更多的是狂啸着席卷而上的怒气。他再也难以克制自己心头奔涌的杀意,理智上还记得不要拔剑,却已经向前跨了一大步拎起未明楼主的襟口:“你为什么……”

    是什么时候得到的这些证据,为什么不早一些与将军府互通有无。如果早一些得到这份情报,起码能让一次次在刀尖上行走的兄弟们少一些折损……

    未明楼主在铁面下凉薄地掀了掀唇角:“果然无能者总是喜欢质问他人呢。”

    被这样不知死活地挑衅,凌松眼底燃烧着的火焰却渐渐归于寒冰,他松开咬紧的牙关,慢慢松开了面前男人的衣襟。

    未明楼主径自用沙哑难闻的声音说着:“我说错了吗?这么多年来没有一点进展,还要等着我把这些摊开来摆在你们面前……”

    “好吧,那我换个问法,”凌松打断了他,“——突然这么好心……你又想从我这里交换些什么?”

    “就不准我大发善心?”

    “呵。”

    第48章

    “开个玩笑——我最近心情不错,总是喜欢开玩笑,”说到这里,这位冷心冷肺的杀手头子又因为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十分难听地笑出声来,“别的不要,把你府上那位特别的小美人送我可好?”

    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之后,凌松强压怒气,冷声道:“……那天晚上果然是你。”

    “是又如何?”

    “想都别想。”

    “怎么,看来你为叶将明复仇的心意不如想象中坚定啊?”

    凌松突然不说话了,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凌松从未跟他讲过自己与贤王之间矛盾的起因,虽然未明楼可能在与将军府合作之前就摸清了自己的底,但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作为江湖中异军突起的杀手组织唯一的首领,无亲无故的,这位楼主未免也对凌凌太关心了一些。

    见他久久不再答话,铁面人用嘶哑的嗓音发出了难听的笑声。

    “怎么了?被我说中了心思,打算杀人灭口吗?”

    “这倒没有……”放弃了与他继续无聊对骂的打算,凌松沉吟着,用两只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只是楼主这番表现实在不合常理,我左思右想下只能得出一个推论——”

    “喔?”

    “楼主莫不是,对我怀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感情……?”

    铁面人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后一道几乎要化为实体的刀光从他面具下的两只眼睛里疾s,he而出,凌松军简直能隔着那张冷冰冰的假面感觉到他此刻扭曲的表情,不由心中暗爽。

    出乎凌松意料的是,铁面人居然没有直接向他扔毒粉或小飞镖,只是冷笑了一声:“我竟不知凌将军是个如此自视甚高之人。”

    “做出如此猜测非我本意。”凌松一脸诚恳地解释道,“只是楼主一日到头净是关注我对谁用情更深,实在令人难免误解。”

    铁面人轻哼了一声,向后靠回椅背里,竟也没有继续纠缠,十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愿意便算了吧,不过你若是哪天哪天如果玩厌了想扔的话,我也不介意接手。”

    “……”他突然这样重重提起轻轻放下,凌松不得不轻咳一声掩去一瞬间的失神,心头暗暗警惕起来,面上却十分郑重地拱手道,“如此,我可要为被贤王府坑害的这无数条无辜人的姓名,谢楼主高义了。”

    要知道这位未明楼楼主在与他们“合作”的过程中,可是会是不是背后下手坑他们一把的存在,每次提出的利益交换条件都苛刻得恨不得刮掉他们一层皮。

    有几次凌松都怀疑他根本就是来设计弄死自己的,真正到了危急关头他又会突然出手拉他们一下。这一次对方松口得如此容易,凌松不得不怀疑他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更大的y谋。

    “在怀疑我算计你吗?”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疑虑,铁面人的语气竟带上了几分愉悦的意味,“那你可要好好想想,这一次我打算要些什么。”

    ——这是何等的变态啊。

    凌松心里打了个冷战,勉强维持着表情的冷静:“……怎么会,我自然是相信楼主诚意的,合作愉快。”

    “别担心,”铁面人笑了笑,这是凌松第一次听到他除了嗤笑和冷笑之外的笑声,相比之下居然显得没这么难听了,“虽然还是觉得你很讨厌,但是我已经不打算要你的命了。”

    ——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的不杀之恩啊?!

    不对,这样说你本来真的打算要我的命吗!

    “不过我想请教楼主,你是如何得到如此完备的信息而不会打草惊蛇的?”

    要知道即使是艰难地往防守严密的贤王府里慢慢渗透了几个探子的一叶阁,这些年来也只截下了零散几封贤王与北人传递消息时不慎露出了蛛丝马迹的密信,还常常为了窃密不得不深入险地,数次险死还生。结果未明楼主今日搬来的这一箱,怕是把贤王所有涉嫌通敌的书信都临摹成副本搬过来了。

    虽然一眼看去不是现行的任何一种文字,都只是歪歪扭扭的鬼画符,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破译,但是跟之前相比,起码已经算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未明楼出手,向来不留痕迹。”楼主不屑地扬起头,顺口嘲讽了一句,“你以为我是你们吗?”

    凌松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欠揍的说话方式,学会过滤其他挑衅的语句去捕捉真正的信息:“所以说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消息来源可靠吗?”

    “是否可靠,让一叶阁确认一下不就清楚了吗?”他突然凑近凌松,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至于怎么得到的,我们只不过是帮他们换了个忠心耿耿的接头人罢了……”

    “换了个接头人……”凌松悚然一惊,“你们!”

    “冷静一下,凌将军,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未明楼主居然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凌松被恶心得ji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不就是好奇一叶阁的调查为什么一直没什么进展吗?每隔一段时间,贤王府就会有几名守卫护送府中女眷的珍贵首饰到有长期合作关系的工匠处,进行修缮上油,你们没有截获的密信就藏在那几个箱子里面。”

    “这不可能!”凌松深深皱起了眉,“虽然把守严密,但是箱内的东西我们的人都寻隙窥探过几次,的的确确过了金银玉器便没有别的东西了。”

    未明楼主的唇角勾起一嘲讽的微笑:“你还记不记得贤王府里那个老妖婆是什么来历?”

    “你是说王妃?蛊毒双修的、巫族唯一的圣女吗。”

    先帝的父亲驾崩之前,曾在如今的贤王和先帝之间犹豫不决太子的人选。然而贤王却于此时退出帝位之争,甚至执意迎娶一名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为正妃。

    这个决断让他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成为了先帝最为信任倚重的弟弟,这份信任甚至延续到了由他亲手扶上皇位的少帝身上。

    然而近些年一叶阁却查到,这位来历不明的王妃根本不是什么“出身民间”的平凡女子,她是南疆巫族唯一的圣女,蛊毒双ji,ng被倾举族之力供养的存在。

    贤王与王妃间估计也并不存在什么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爱情故事,真正论起来,两人之间更多的还是利益的交换。

    正是因为如此,凌松才认定了贤王有不臣之心,随时警惕着他的不轨之举。

    然而即使是知道了王妃的身份背景,少帝对曾经护着他走过皇权动荡风雨飘摇的贤王仍然无法狠下心去猜忌试探。

    不推彻底推翻贤王,自然无法为叶府翻案。凌松只好提出演一出戏,明里暗里不断打压自己,让少帝亲眼看看贤王占据彻底的优势时,撕下那张伪善的面皮。

    “巫族之人擅毒术,女子常将蛊毒蓄于随身首饰中。”谈到此处,未明楼主眼底闪过一丝诡秘的寒意,“但是可以旋转扭开拆成两截的金簪之中,能放的也并不仅仅是封喉毒药。”

    “而有趣之处正在于,在这个过程中,将首饰整理放进箱中的侍女,护送箱子的侍卫,甚至是最后负责修缮的工匠,都并不清楚自己经手的是怎样一桩一旦被发现便牵扯甚广的重罪……只有最后伪装成买首饰的客人趁机取走信件的北人,和一开始将信纸放入簪中的王妃,才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如何在重重耳目之下瞒天过海。”

    凌松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用震撼之中尚存的一丝理智开口问:“……那你们是怎么截下这些密信的?” “很简单。”未明楼主顿了一下,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般偏了偏头,“换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金店老板不就行了吗?”

    “一模一样的……”

    “杀人、易容,都是未明楼再熟悉不过的业务了,起码也合作了一段时间,将军还不了解我们的做事风格吗?”

    “那是一条人命!你……!”

    “你们的人几经试探也并没有在其中发现半点漏洞,也是因为在这个信息传递的链条中,除了首尾两端,中间的每一个环节都是真正无辜的。他们尚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会造成的更深一层的影响,却已然成为了帮凶。”

    凌松被他激得按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即便如此,你也不能……”

    “——你现在是要教导我怎么做事吗,凌将军?”

    两边的大门被气流嘭的一声对侧撞开,抱着外套徘徊在门外的凌凌呆立在原地,缓缓眨了眨眼睛,愣愣地迎上了一左一右向他s,he来的两道冷锐目光。

    凌松唰的沉下了脸:“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不知道自己身子弱要好好养着吗?

    见他面色不豫,凌凌越发惴惴不安了,踌躇着开口:“外套……”

    凌松飞速瞥了一眼被他抱在怀中的眼熟布料,下意识地开口:“不是我的!”

    凌凌低头看了看外套边角熟悉的纹绣,又抬头看了看凌松,目光简直茫然得有些委屈了。

    站在一旁的未明楼主突然莫名其妙的“啧”了一声,凌凌的目光循声而至,望了未明楼主一眼却呆住不动了。

    凌松才想起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想到他对凌凌过分的关注,心下警惕,连忙向前一步挡在了两个人中间,对凌凌哄道:“你先回去问问初桃,她知道这件衣服是谁的。”

    凌凌的目光在面前的两个人之间来回了几次,低低应了声是抱着外套行礼退下了。

    一贯喜欢搞事的未明楼主居然也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他走远之后才y阳怪气地开口:“怎么比上次见的时候要清减了些,将军若是不会疼惜美人,还是尽快送到我楼中为好。”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一再提醒自己大事未成不能轻易杀掉面前这个男人,凌松强压着怒气冷声道:“来人,送客。”

    第49章

    接到消息的卫流光行踪隐蔽地匆匆赶到的时候,天边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凌松端坐在客厅的桌前,用一块深棕色的鹿皮缓缓擦拭着从不离身的长剑。

    他一手稳稳托着剑柄,注视着剑身的目光严肃冷凝,姿态却是温和而珍重的。

    距第一次从父亲手中接过这把秋水色的长剑早已过了很久,不知不觉中,截云已经默默地陪伴了他许多年。

    是他忠诚可靠的战友,和无坚不摧的利刃。

    “计划可以提前了,”凌松放下剑抬起头,扬了扬下巴示意卫流光去翻阅那两大箱子文件。

    他黑沉的眼底跃动着明灭的火焰,仿佛下个瞬间便要惊起燎原之势。

    卫流光迟疑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了两页,随即露出了和昨天夜里的凌松如出一辙的震惊表情。

    “……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稍微平静下来后,卫流光从怀中递过一张纸条,“另外,白羽骑中你身边的卧底,我已有了一些眉目。”

    “——是他?!”

    凌松手指一颤,纸条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其上出现的名字是很久以前就跟随着他的一名小队正。

    他霎时间明白了他在城郊的行踪是为何能被摸得这样清楚,这一场仗又为何会胜得如此艰险,原来是军中早有叛徒!

    父亲留给他的,铁桶一般的白羽骑……

    凌松闭了闭眼。

    “我之前的确感觉到他有些奇怪,但是没往这方面想——去查一下理由,还有他与贤王联系的证据。”

    “可以让一叶阁开始造势了,我这边柳璃会尽力配合你。有需要未明楼出手的地方直接联系楼主,他虽然相处时需要防备,某些时候也还是可堪一用的。”

    “你真的决定了吗?即使踏出这一步可能让你身陷绝地?”

    凌松眼角微扬,露出一个甚至是有些不屑的笑意:“……这些年来,我有哪一步不是在刀尖上行走呢?”

    “我拦不住你,”卫流光叹了口气,“只是你的小美人怎么办?”

    “他有名字,不要这样叫他。”凌松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这一次他沉默得比以往都要久,“……我会托人安置好他。”

    卫流光啧舌:“之前看着这么宠,倒也真舍得……”

    “人生在世,总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情。”凌松的手指轻轻拂过削铁如泥的剑锋,“是吗,截云?”

    被放回剑匣之中的秋水色长剑依然嗡然作响,似乎也在期待着一场以血还血的战斗。

    朝堂上的风向悄然变了。

    继白羽骑将士被弹劾举止失度闹市纵马后,某日朝会,一封检举信又被端端正正地送上了少帝的案头。

    这封检举信证据翔实,条条列举了被举报之人所犯罪行,包括用异族文字撰写的往来书信、金钱财物往来的记录,以及被举报人确有盗取情报的可乘之机的佐证。

    信中举报的是白羽骑中一位队正勾结北人,通敌叛国,甚至有可能是导致不久之前那场战役损失惨重的元凶。

    一石掀起千层浪。少帝当堂震怒,令刑部即刻拘留涉嫌通敌的队正,务必彻查此事。

    次日,朝中十二位官员联名上书,弹劾白羽骑主将凌松治下不力,有意包庇下属。

    这天朝会结束后,贤王一反常态地挡在了凌松,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劝诫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劝将军还是早日上交虎符,闭门思过,好自证清白。”

    这是明晃晃的嘲讽与激将了。若是凌松此时上交兵权,难免将自己陷于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弱势境地;而若是凌松以其它借口推脱将虎符攥在自己手中,贤王一党便有更多佐证诬他叛国之罪了。

    凌松冷冷地剜了贤王一眼,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在身侧始终攥紧的拳却恰到好处地“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贤王在他身后微微眯起了眼,缓缓地捋了捋灰白的短须。

    “太狡猾了……”卫流光咬牙切齿地一拍桌子,“他一定是知道我们查到了什么,宁愿自断一臂,也要往你身上泼脏水。”

    “这种损失对他而言远远算不得‘自断一臂’,不过是让一颗弃子发挥完它最后的作用罢了。”凌松眼底闪过一丝沉痛,面上却依然是克制的平静表情,“是我们慢了一步,没有查到那个队正的家人被控制了。他走到这一步,也有我失察之责。”谈到此处,他却突然正色,“不过也无需自乱阵脚,贤王应当不清楚我们已经得到了他这些年来于北人全部的往来书信,否则不会只有这点动作——他们若是欠缺防备,便是我们行动的契机。”

    这股歪风不知何时吹到了民间,一时之间,竟流传起了白羽骑欺压百姓、空吃粮饷的童谣。

    凌松在百姓间的风评本就算不上好,多年来有心人从茶馆酒楼里流传出的小道消息把他塑造成了一个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修罗形象。

    “虽然眼下的景况跟我们的设想相差无几,但果然还是会令人不爽啊……”卫流光苦笑道,“民众愚昧,轻易便能被流言c,ao纵。”

    “这不是他们的错。”凌松摇了摇头,“玩弄民意者终将倾覆民心——你且看着。”

    流言中心的凌松不声不响地硬扛了几日,像是终于扛不住了,如贤王所愿的上书请罪,不甘不愿地上交了虎符,自请卸任白羽骑主将一职。

    少帝倒没有过多地责怪他,反而温言安抚了一番,道是一定令刑部早日查清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即便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帝王曾经的白羽骑主将的信任仍没有要减少半分的迹象。既然如此,贤王一党又怎么甘心再作壁上观,不趁机把难得落在弱势的凌松踩得无法翻身?

    料想到自己这一卸任营中必定人心惶惶,朝会后凌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骑着马打算去白羽营看一圈。

    没想到营房门口的守卫已经换上了两张陌生的面孔,他在门口就被拦下了。

    “营房重地,外人不得擅入!”

    ——“呛”的一声,两只锋锐的长矛一左一右地架成了十字,牢牢挡住了他的去路。

    “外人?”像是感到十分惊奇般,凌松勒紧了缰绳,微微上挑的眼角至上而下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守卫,“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守卫慑于他的锋芒,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脖子眼看着就要退避,一个声音却于此时不紧不慢地从旁边cha了进来:“凌公子既然已经卸任主将,就不要再为难下面做事的人了吧。”

    凌松目光如电向他疾s,he而去,来人是贤王一党的中坚力量,这些年来屡立奇功在朝堂上如步青云的定南将军,韩末。

    这位韩将军消息也是足够灵通,凌松早晨方在朝会上自请卸任,他现下已经十分顺口地帮人把称呼后面的头衔给捋下去了。

    凌松定定地凝视了他许久,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挑起,缓慢而一字一顿地开口:“我凌容雪,十八从军,及冠之年即接任主帅,率白羽骑南征北伐,日日枕戈待旦,志枭逆虏,未曾有一日松懈!镇国将军府世代忠良,你现在是要站在白羽营的门口,与我分辨谁才是那个‘外人’吗?!”

    “凌公子且息息怒。”韩末其人生得还算俊朗,挂着一张未语先笑的面皮,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都是嘲讽,“凌公子兢兢业业以营为家,若不是陛下的意思,我们又怎能人心将您拒于门外,让您沦为……一条丧家之犬呢?”

    “……好、好。”二人在原地僵立片刻,凌松不怒反笑,用鞭梢点了点夷然不惧地负手立于他面前的韩末,“好得很!我倒要看看,这座白羽营,你们能守得住多久!”

    他怒意勃发地撂下了话,一拉缰绳便要转身打马离去。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喧哗,最后有人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将军!”

    第50章

    凌松勒住了缰绳。

    零零散散的几个将士不知什么时候冲了出来,碍于门口的守卫没能直接追到凌松的马前,但每一双眼睛都焦灼而坚定地向他看来。

    “将军……!”

    列队中有人哑着嗓子开了第一声口,犹如一滴沸水落入油锅,整个大营倏然沸腾了。

    “……将军。”

    “将军!”

    “——将军,不要走!”

    缰绳上粗糙的毛刺深深地刺入掌心,凌松缓缓回过头。

    他的目光从自家莽莽撞撞一片赤诚的副官脸上缓缓滑下,一路扫过平日里抖抖索索关键时刻却能挺身而出的军医、自称千杯不醉实则三碗就倒的小队正,最后落在一双双难以置信瞠然含泪的眼睛里。

    这是多年来陪着他南征北战,生死不记的兄弟。

    他们不清楚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也不相信民间的流言蜚语,只知道他们严厉却可靠的主帅即将抛下他们,离开这支用兄弟们的血r_ou_与性命,一砖一瓦打造出来的铁骑。

    凌松下意识地策着黑马向前走了半步,面前的一群汉子却突然齐刷刷地跪下了。

    “吾等愿誓死追随将军——白羽骑有志一同!”

    一直没说话的韩末突然在一旁慢悠悠cha了一句:“不愧是凌公子带出来的好兵啊——看来现在白羽骑是只知有将军,不知还有陛下了。”

    凌松黯然闭目。

    他今日或许并不该来……

    再度睁开眼睛时,他目光中仅剩的一点点柔软感情已经完全消失了。

    “起来!我已不是白羽骑主将,当不得你们的这一跪!”

    见昔日的同僚和下属都犹犹豫豫地看向自己,似乎是不知是否应该听令起身,有一个甚至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同伴的身上,凌松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稍微放缓了声音:“回去c,ao练吧。白羽营听命于天子,绝非系于我一人之手……重要的是,你们都还在。”

    他只能言尽于此,希望他们能听懂自己并未宣之于口的嘱托。

    他没有再向对面看一眼,毫不留恋地调转马头离开了,马蹄扬起的尘沙糊了韩末一脸。

    韩末:“……”

    韩末身后的守卫踏前了一步:“将军,我们要不要……”

    “随他们去,”韩末一脸不屑地摆了摆手,“堂堂的白羽骑前主将,现在也只剩放狠话这种事能做了。”

    凌松回到府中,把一直跟在身边的护卫也遣散了大半。

    “你们都是从白羽营中各个小队里选拔出来的ji,ng英,现在已经不适合再留在我身边了。”

    他身后的佩刀护卫顿时都愣愣地站在原地,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居然还有一个眼圈都红了。

    “将、将军……”

    凌松头顶的青筋都不安分地跳了起来,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轻轻踹了几乎要哭起来的那个小腿一脚,冷酷无情地斥道:“哭个屁!滚滚滚!”

    好不容易端着一张负心汉的面孔把人都赶走了,他一转头又撞见一张黑沉如铁的脸。

    卫流光步履匆匆且脸色不佳,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换个地方聊。”

    “跟我来。”

    掩上房门后,卫流光还没等到坐下,便盯着合上的窗子飞快道:“我查到了一些东西,虽然还不是很明确它们之间的联系,不过——凌凌的身后有贤王府的影子,你要小心一些。”

    凌松顿了一下,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向来更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凌凌绝不会是那种会潜伏在自己身边,出卖尊严以套取情报的人。

    见他似乎不以为意的样子,卫流光有些急了:“你上心一些!他和将明长得这样像,说不准会是那边故意为之的攻心之计……”

    这一回凌松直接截断了他的话:“不可能。”

    清楚他的性子,卫流光不再做纠缠,只是叹了口气转开了话题:“真的要让将军府这样毫不设防地暴露在敌人的目光下吗?若是能破译出那箱子信的话,我们会有比现在保险得多的法子。”

    “来不及的,别想这么多了。”凌松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

    “若是将明还在,定然不会让你这样对自己。”

    凌松扯了扯嘴角,不说话了。

    “也是我糊涂了。”卫流光突然转过头,审慎地看向凌松,“不过,你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将明复仇吗?”

    “……不然呢?”

    “护卫遣散得差不多了,你……别真的让自己出事。”卫流光偏过头,掩去了微微发红的的眼圈,“将明不在了,还有我呢!这么多年了,你不是还存着复完仇便随他而去的心思吧?”

    凌松还未回答,门外突然传来几声细碎的响动。

    “什么人?!”

    ——毛绒绒的黄狗踩翻了门口的花盆,摇着尾巴哈着气,十分兴奋地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窜。

    “你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

    凌松无奈地握住狗的一只前腿不让它继续乱动,一边扭过头继续跟卫流光说话:“我有分寸,你先回吧。这个时候你还是好好待在家里,不适合和我往来太多。”

    卫流光上前 了一把狗毛,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他走之后许久,凌松还是半蹲在原地摸着狗,想着卫流光的话出了一会儿神。

    他的确从未怀疑过凌凌会做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只是,正如卫流光所言,长得这样像——

    他无法自控地想到提到垂光时凌凌微微泛红的眼角,被问及脸上伤疤时避而不谈的态度。

    熟悉的轮廓、火灾、被烧毁的脸,还有……

    “松果儿”。

    ……一桩桩一件件,他究竟是真的蠢到视而不见,还是下意识地不愿相信呢?

    凌凌身上的巧合太多了,凌松终于没有办法闭上眼睛不看不听不想。

    温柔地向他低头浅笑的凌凌,抿着唇shi了眼眶的凌凌,虽然红了脸却还是乖顺地蹭了过来的凌凌……他到底是……

    凌松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头顶乌云摧压,心头千斤沉坠,不知道踏前一步究竟会是一线天光还是无底深渊。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凌凌真的是……

    那自己这一路走来,又都做了些什么?!

    凌松突然一阵心悸,汗shi重衣。

    第51章

    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渗出,凌凌仓促地合上了木门,背靠在门框上努力平复着过分急促的呼吸。

    他自觉心跳得太快了,有种眨眼间心脏就要从喉咙里挑出来的错觉。

    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攥着门框的手骨节都泛起了青白的颜色,才勉力支撑着自己没有腿软到滑落在地。

    良久,他无声地启唇,喃喃着那个多年来从未敢宣之于口的称呼。

    松果儿……

    凌凌想起阻拦过于活泼的黄狗时无意间听见的、让自己慌张地隐匿了身形的对话,忍不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松果儿。

    你怎么,这样傻呢……

    没有看见垂光之前,他以为凌松已经慢慢放下了从前的那个叶凛。

    毕竟面对面地相处了这么久都认不出自己来,起码在对方心里,那个旧日的影子已经不再那样清晰了吧。

    所以他对过去缄口不言。

    不仅仅是因为他还没有勇气亲手将不堪的过去摊开在凌松面前。他宁愿凌松以为那个叶凛已经死了,也不想让对方因为他经受过一切再一次感到痛心。

    就让叶凛成为一个旧日的梦,因为遥不可及才能不染尘埃,始终保持着记忆里最初的模样。

    然而他错了。

    他没想到凌松心中沉痛竟深重若此。

    即使是现在的自己,也只能为他纾解万分之一二。

    凌松为他重新取了名字,将他温柔地庇护于羽翼之下。却又在他小心翼翼地想要再靠近一些时,下意识地推开了他。昔日明亮的少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刀口舔血地长大了,已经成为了能够为他人遮风挡雨的存在,却仍然固执地守护着心中那一块已经荒芜的土地,只要外人稍加靠近,便会下意识地露出狰狞的獠牙。

    凌松唤他凌凌。

    凌凌。

    凛凛。

    多巧啊。

    但他已经不是那个人。

    ……也不再配用那张琴了。

    但是——

    但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容忍凌松居然抱着以身涉险、复完仇就去死的愚蠢心思!

    他再也受不了了,恨不得像以前很多次那样举起折扇敲对方的脑袋,想看看凌松会不会清醒一些。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伙原来还是这么傻,跟小时候和松鼠打架抢食的笨蛋松果儿没什么两样!

    笨死了……

    ——“或许垂光只愿为他一人而鸣吧。”

    凌凌猛然站直了身子。

    素净白`皙的五指轻轻旋开乌木琴匣上的暗扣,垂光被小心地抱起,稳稳放置于尘埃不染的琴床上。

    这只手的主人在它面前拂开衣摆静静落座,柔和的目光十分珍重地凝视着修长琴身上的流水断纹。

    古琴断纹不经百年而不出,垂光是一把足以传世的名琴呢。

    琴身斫梧桐木而成,ji,ng心选用良材,漆色温润雅致。形似卧凤,造型恢弘,有凛然浩荡之风。

    用作琴弦的是色泽洁白而且粗细均匀的丝线。修长而灵巧的手指略松琴轸,将打磨好的丝弦在岳山上打了个小而规整的蜻蜓节,以尾端缠绕雁足固定琴弦。

    大概是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他为流光上弦的动作有些生涩,却终于还是按部就班地一一完成了。

    徽镶螺钿,轸悬翠玉。

    手指缓缓抚过光华流转的琴徽,顿了顿后,他试探着拨动了第一根弦。

    动如风发,金声玉振。

    他揉了揉因为换弦调音而感觉有些酸软的指节,侧头想了想,试奏了一曲记忆中的谱子。

    琴声如奔流之泉淙淙而下,泠泠间铺展开旷达气象。

    泛音明亮如珠,散音松透古雅,按音木声清长。

    他微微垂首,目光柔和地落在仍然轻轻颤动着的丝弦上,唇角已经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弯弯的弧度。

    ——不愧是他的老朋友,最熟悉的垂光啊。

    他几乎要忘了自己一开始将垂光抱出琴匣时,是打算以琴为引诉怯言之情,径自沉醉于与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友不需多余言语的相谈中。

    毕竟多年未练,他拨弦吟猱的技巧显见生疏了不少,几个华彩的段落都弹得略有磕绊。

    然而指间含情,却自有一派山水逸致的畅快天然。

    悠悠不已,恣意舒畅。

    ——何止垂光,真正的叶凛又何曾变过呢?

    凌松疾行于穿山游廊间,匆匆向着侧院的厢房走去。

    无法解决的迷惑,横亘于喉间的滞涩,既然明晰到了已经无法忽视的地步,他便绝不会继续逃避。

    他决定当面去向凌凌问个清楚。

    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需要一个答案。

    ……即使最后得到的,可能会是一个令战场上直面千军而色不改的凌将军也无法承受的答案。

    第9节

    恋耽美

本文网址:https://www.7wav.com/book/52427/7885471.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7wav.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