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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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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13节

    男人似乎是愣了一下,今夜的月色太过明亮,他喑哑沉抑的声音里似乎也染上了几分温柔的意味:“乖孩子。”

    司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发间温暖的感觉一触即离,像是一缕清风拂过他的侧脸,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吹皱了夜色下一片湖水。

    男人离开之后很久,司安还忍不住时不时摸摸自己的头顶,然后无声地抿着嘴止不住地笑。

    他脸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盛满了天真的憧憬与倾慕。

    再铁石心肠的人看见他这幅样子,也会忍不住有一瞬间的不忍吧。

    他想搜集更多的消息,让恩公更开心一些。

    这样一来行事便难免有些激进,有几次险险被发现,幸好王妃只把他当做一个小玩意一样宠爱与亵玩,王爷也其实只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影子,并没有多在意他,便被他心惊胆战地蒙混过去。

    还没到约定好的传递消息的日子,抱着给恩公一个惊喜的念头,也没有告知和平时他接头的柳四娘,自己一个人悄悄地摸到了未明楼的临时据点。

    ……好啦,其实他也是想找个借口见恩公一面而已。

    自从上次被摸了头,他已经有很久没见到恩公啦。

    虽然这“很久”也不过半个月而已。

    但是那次被稍微温柔地对待了之后,司安便像是上瘾了一般,对拂过他发顶的那只温暖的手念念不忘。

    司安堪堪行到院门外,心情已经止不住地雀跃起来。

    恩公会不会也期待见到我呢?

    这一次冒险拿到了好像很有用的消息,恩公还会再给我奖赏吗?

    ——还会再摸摸我的头吗?

    柳四娘静立在一旁,听着未明楼主安排后续的行动。

    停了一会儿,见楼主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似乎已经交代完了所有需要着重注意的地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楼主,那安安怎么办?”

    她性子泼辣,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不然也不会再楼中站到这么高的位置。

    安安与她是本家,性子又活泼乖巧,两人向来投契,她便忍不住时常照看着些。

    斜倚在塌上的那人掀起眼帘,极轻极慢地瞥了她一眼。

    柳四娘顿时噤声。

    过了一会儿,她终究是有些不忍:“楼主,安安他对您一片忠心……”

    “啪”。

    未明楼主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将捧在手中的书翻过了一页:“安安这样聪明,自有他的去处。你如此担心,还真把他当亲弟弟了不成?”

    柳四娘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树后,司安死死抓着树皮的指尖已经沁出了细小的血珠。

    ——楼主这是,要将他抛在龙潭虎x,ue,任他自生自灭的意思吗……

    他脚下一个踉跄,茫茫然地看着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心中怅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他想起自己曾经笑着对凛凛说:“……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不会觉得伤心啊!”

    彼时的他并不觉得难过。

    他从来便轻飘飘地行走于世间,绝不妄生念想和寄托,从未触碰过炉火腾起的暖意,便也从不畏惧独自走过漫长的冬夜。

    ——可是后来他得到了。

    又失去了。

    第67章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柳四娘差点被丢了魂一般呆呆愣愣站在树后的青年吓死,反应过来之后迅速抄了小道拉着人退出了院子。

    待到终于确认了四下无人,她才双手扶着司安的肩膀,严肃地叮嘱道:“看着我,安安。不管你刚刚听到了什么,全部都忘了,知道吗?”

    司安看起来仍有些茫然,他轻轻歪了歪头,开口时的语气听起来十分飘忽:“……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替曾经在贤王府上呆过的那个人复仇,对吗?”

    “这……”柳三娘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安安,听我一句劝,不要关心这么多,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

    “我知道了。”司安静默片刻,乖顺地点了点头,像是真的听进去了一样,“谢谢您,我不会做傻事的。”

    柳四娘打量了他的神色许久,终于缓缓舒出了一口气。

    贤王听完了侍卫的报告后,脸上的神色变得y晴不定。

    发现司安和将军府的人有联系,他疑心顿起,第一个反应竟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是不是该派人把司安除去。

    虽然平日里表现得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但是若是有谁可能妨碍到他的大业,贤王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动手除去。

    王妃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不轻不重地帮他揉着肩膀,抬眸对着两人面前的镜面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您在怕什么呢?有我帮您好、好看着他呢,从今日起,他便不必踏出贤王府一步了。”

    贤王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便如石如泥潭般重新恢复了平静:“你也别太荒唐了。”

    “只要您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

    贤王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刃儿死后,他才知道这个女人竟然对他唯一的儿子做过这种有逆人伦的恶心事情,几乎恨不得立刻亲手将她斩于刀下。

    然而冷静过来后,他便明白,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他仍然需要借助巫族的力量,用以控制自己的部下和暗卫。

    比如说,韩末虽然好用,但最近实在有些不听话,是时候好好敲打一下了。

    ——再忍忍。

    等到自己登上那个位置……那个本就应该属于他的位置!

    王妃袅袅娜娜地迈出了门槛,心情看起来居然还不错。

    许是巫族自有神奇的驻颜之道,过了这么多年,她的容颜依然美艳如初,只是手背微微皱缩的皮肤泄露了岁月的痕迹。

    她把玩着一方丁香色的帕子,抬了抬护甲扬声吩咐道:“去,将小公子带到我房里来。”

    凌松动作别扭地翻了个身。

    他睡姿一贯端正平稳,仰卧平躺,双手覆于小腹之上,大部分时候一整夜都不见得会变换姿势。

    然而许是因为大战在即,即使这世上他最信任的人正陪在他身边,这天晚上他却意外地睡得不太安稳。

    凌松仿佛见到那时年少同游,叶凛在道路尽头打马回望,招招手朗声笑道让自己快些跟上来。夕阳的余烬越过城墙温柔地落在他的旧友挺拔的肩背上,给对方轮廓柔和的清俊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浅金辉光。

    叶凛身姿挺拔地立于古巷的长街,背后是大片大片灿金烈焰般熊熊燃烧的绚烂晚霞,像是一个因为过于美好而显得不够真实的、一触即破的幻梦。

    仿佛后退半步,这个梦便要溶进落日最后一缕余晖,被黑暗挟裹坠入沉沉的夜色。

    在每一个从噩梦中惊醒的瞬间,他曾经无数次徒劳地向着叶凛伸出手,然而指尖相触后却是一次次地擦肩而过,只能眼睁睁看着挚友被暗夜的爪牙重新吞噬。

    他咬碎牙齿,抓破掌心,嘶喊到喉咙破裂,眼中血泪滚滚而下。

    然后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

    凌松在梦中不安地挣动了一下。

    叶凛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凌松曾经安慰瑟瑟发抖的他那样温声安抚着对方。

    “睡吧,别怕,没事了……”

    斗转星移,世事茫茫。

    他望向对方时眼底浅淡却温柔的笑意和当年一模一样。

    晨光熹微。

    凌松掀起有些沉重的眼皮,正看见爱人抱着一个软枕趴在一旁,一只手支着下巴,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简直怀疑自己还没有清醒过来。

    见他醒来,叶凛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明亮的笑来,眉眼弯弯道:“早上好,容雪。昨晚睡得好吗?”

    凌松谨慎地点了点头。

    “没有梦见什么吗?”叶凛突然放下软枕朝着他凑近了一些,像什么试图取暖的小动物,“梦见我了吗?”

    凌松下意识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掀开被子将人往自己怀中带了带,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后,耳尖不易察觉地染上了几分绯色。

    叶凛有些迷茫。

    ……怎么,原来噩梦里发生的是想起来会脸红的事情吗?

    不过他毕竟知凌松至深,这样一点点突发情况并不妨碍他继续往下说。

    “容雪。”叶凛微微皱起眉,露出一个有些困扰的微笑:“你不必把我当瓷器花瓶或者陶罐子之类……易碎的东西。”

    他扬了扬眉,居然还开了个玩笑:“上一个这样看我的人,可是死得很惨喔。”

    凌松悚然一惊,不着痕迹地向后缩了缩。

    他恍然间回想起多年前某个勇于作死地撩了叶莺的裙子、逗得丞相千金抽噎得停不下来的卫家小公子最后是怎样被叶凛整治得连续倒了一个月霉,最后还一脸蠢样地绕着后者转来转去傻乎乎地叫大哥的。

    把冒着两个鼻涕泡的卫流光从脑海里抹去,凌松回过神来,就发现叶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用手背垫着下巴趴在了他的胸口上。

    “别害怕,”带着笑意的轻叹羽毛般拂过侧脸,凌松感觉耳朵尖痒痒的又有些烫,“我怎么舍得这样对你……”

    第68章

    转眼便到了密信上约定的日子,惜春楼一如既往地熙熙攘攘。

    惜春楼在这些年间几经易主,难得却始终不坠都城第一楼的美名,仍是不少平民和权贵都喜欢来消遣的地方。

    凌松还记得司刃当年最喜欢预定的那一间包厢的名字。

    他的印象之所以这么深刻,是因为叶府尚未倾覆的时候,从这个角度,能最好地欣赏到当年“无弦公子”低眉抚琴的风采。

    有这样一个y阳怪气的人时刻用变态一般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挚友,他怎么可能不能不随时防范着?

    凌松本打算护着叶凛呆在将军府里等消息,但是后者担心若是事情发展不顺利,身在现场还能够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而且我也想亲眼看着他得到应有的下场。”

    叶凛淡淡地这样说了,凌松便再也没有阻拦他的理由,只能让柳璃守在将军府,自己想方设法把人护得更周全些。

    屋檐上的暗处屏息趴伏着不少未明楼的杀手,街角人来人往的小摊上与店主攀谈的人中混入了一叶阁的探子,另一侧的包厢中安静得有些突兀,仿佛其中空无一人。

    贤王在名为银针白毫的茶室中徐徐落座,起手为自己泡了第一道茶。

    被派来交易的人是一叶阁中出身北地却在都城长大的ji,ng英,正适合扮演一位伪装成都城人的北人。

    一叶阁这些年发展势头如此迅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个广纳天下人才而不论出身的阁主。

    卫流光甚至曾在阁中酒宴上一边轻摇折扇一边随口笑道,一叶阁的信条便是能者居之,若是有人能让阁中上下拜服,便是让他将这阁主之位拱手让之也无不可。

    当然,目前还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他虽然平日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对待下属却是实打实的好,端看上回他明明已经脱了身还会转头去救人差点把自己也给搭上去,之后还被未明楼主嘲讽蠢货便可见一二。

    未明楼最后还是截下了那一伙北人,从他们口中问出了交易的暗号和其它一些信息。

    至于怎么“问”出来的,就是未明楼的事情了。

    不过从去观刑的卫流光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回来之后便三缄其口的态度上看来,想必不会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各人已经按照布署来到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一侧的茶室中,凌松和叶凛坐在主位旁侧,凝神细听着着隔壁传来的响动。

    隔着一堵墙,加上对方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他们只能凭借听到的低沉私语和散乱字句,揣测目前进展一切顺利。

    ——“啪。”

    听到这个响声的瞬间,屋内众人皆愣了一愣。

    清脆的摔杯之声后,便只余几道闷哼和莫名其妙的零碎响声。

    事情有变!

    原本盘膝悠闲靠坐在垂脊上未明楼主一咬牙,“唰”的坐起身来,险些把手边的瓦片捏碎。

    ——没想到北人骨头居然这么硬,居然还藏了一手!

    他一撑身后灵巧地从窗户穿进了茶楼的走廊,顾不得几个被惊得叫嚷起来的茶客,掀开帘子冲了进去,对着空荡荡的茶室怒喝道:“人呢?!”

    稍作伪装与贤王交易的人已经被当胸一刀钉在了墙上,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甚至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睛,一双眼睛依然死死盯着对面,看起来十足狰狞可怖。

    窗下有一叶阁的探子焦急地向着不远处打了个手势,示意贤王竟是被死士护着跳窗逃了。

    随后跟进来的卫流光大骇,下意识地唤了一声自己属下的ru名。

    未明楼主瞥了他一眼,见一叶阁众已经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将他围住,便也不再理会此处,跃上桌子一个借力,兔起鹘落间已经踩着窗棱向着贤王奔逃的方向掠去:“跟我追!”

    也顾不得会在闹市里引起怎样的s_ao动,一列铁面人身轻如燕地踩过屋檐和瓦片,向着城郊的方向疾奔而去。

    叶凛当机立断:“联系守在贤王府外面那一队暗探,务必看好各个暗门不能让王妃跑了。流光,你让开,请未明楼的‘判官手’先生为这位兄弟看看,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方才有些混乱的局面因为他这句话迅速变得清晰起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平稳而有力,在场诸人无论是来自哪一方的势力都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吩咐,立刻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未明楼主很快便在距离惜春楼不远处拦下了贤王一伙人,当胸两脚踢飞了两侧的护卫后,竟是直接抓着贤王的衣襟把他从一群死士中一把提了起来,足尖一点便向着惜春楼的方向折返回去。

    可怜贤王一把年纪,被未明楼主像抓ji崽一般拎在手中,领口箍得双目暴突喉中赫赫作响,险些要被活生生勒死在这里。

    死士仍在身后穷追不舍,未明楼主轻啧了一声,眼看着惜春楼已经近在眼前,手上一个发力把惊恐地张大了嘴的贤王像一袋垃圾似的,向着赶来接应的凌松的方向投掷了过去。

    万般惊险才把人接住的凌松:“……”

    未明楼主擅使毒粉暗器,凌松从未见过他近身作战,贤王的死士又是那样不要命的打法,竟然还真的暂时将他压制在了下风。

    凌松心下焦急,可是变故陡生之际,他实在不放心将贤王交到第二个人手中,眼睁睁看着未明楼主步步疾退,却仍是被挟着寒芒锋锐一刀劈开了从不摘下的半张铁面。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短刃却也ji,ng准无误地cha入了对方的胸膛。

    他用舌尖抵了抵嘴角被锐气划破的细小伤口,薄薄的唇掀起一抹冰凉的笑意:“贤王府的死士,不过如此……”

    然而下一瞬,他便彻彻底底地化作了一座石雕。

    “……阿莺?”

    近在咫尺的那个身影僵了僵。

    像是害怕把他吓跑一样,叶凛屏着呼吸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两个人之间寂静得仿佛能听清楚彼此的呼吸声,直到叶凛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渐渐变得冰凉,才放弃般无声地收回了目光。

    他微微低下头,牵起了一个苦笑。

    “对不……”

    而对方却在这时一个转身飞掠到了他身前,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叶凛有些迷惑地对着几乎要顶到自己鼻尖的那半张残破的面具,轻轻眨了眨眼,两个人维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站了一会儿。

    最后,对方妥协般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像是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用另一只手扣住面具的边缘,将它轻轻摘了下来。

    “好久不见,”那张和七年前的叶凛几乎一模一样的俊丽面容上没有笑容,眼底却有堪称温柔的情绪在静静流淌,“……哥哥。”

    第69章

    站在惜春楼走廊上的凌松以为自己疯了。

    或许是聋了。

    总之什么都好,他甚至已经超然物外,听不见被抓在手里的贤王越来越难听的谩骂声。

    在他旁边不远处,得了“判官手”施舍般的“能救”二字,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卫流光状若痴呆地张大了嘴。

    “阿莺……妹妹?”

    叶吟。

    ——年少烂漫时便歌喉一展动都城,倚墙拈花笑容明亮的丞相千金。

    ——面前始终以毫无花纹的黑铁假面遮掩容貌,用喑哑难闻的声音下达冷酷的指令,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未明楼主。

    “她”和“他”,是同一个人。

    最后还是贤王的叫嚣打破了这一片诡异的寂静:“你们这是做什么?!凌容雪,你一介庶民竟敢谋害亲王,简直胆大包天!”

    凌松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努力将目光从过于玄幻的一幕中移开,因为受到的震撼太大连怼贤王时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飘忽:“人证物证俱在,你怕是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什么处境吧。”

    “你该不会是在说你‘无意间’得到的、那些鬼画符一样的信吧?”贤王冷笑一声,“显而易见,是有人陷害老夫,这个人还与将军府早有勾结,欲谋害忠良。幸好我早有先见之明,已经将他软禁在家中,就是等着这一天好揭发你们的罪行!”

    他竟是早已知道“司安”和将军府有所联系,甚至想借此机会反将一军。

    叶凛眉心重重一跳,扶着窗棱的手不自觉地抓得更紧了几分。

    凌松想起坐在隔壁帘子后的人的身份,深感第一次见到像贤王这样上赶着找死的人:“……”

    见他似是无话可说,料想他也不敢真正把自己怎么样,贤王便更加肆无忌惮地挑衅了起来:“就算你们现在抓到了我,到了陛下面前也指不定他会相信谁……”

    一个柔和平缓的声音于此时从隔壁茶室的布帘后缓缓传了出来:“这些信中的字迹和您前日亲笔所书的墨宝几乎一模一样,又该如何解释呢,叔叔?”

    仿佛一道惊雷当空炸响,贤王几乎像被当胸一拳哽地喘不过气来,他状若疯魔地摇着头,翻来覆去颠三倒四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什么时候……!我明明已经遣人包下了两侧的茶室!你们,陛……”

    凌松出手如电地捂住了他的嘴巴,极其罕见地对着他牵了牵唇角:“惜春楼的老板一向识时务,或许是因为知道,有更加尊贵的客人驾临了吧。”

    见贤王似乎已经震惊到了失语的地步,连挣扎都不会了,凌松向着布帘之后恭敬地礼了一礼:“主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回府后再做斟酌。”

    刚才又是一列铁面人踩着屋瓦疾行而过,又是在闹市中刀光剑影的打打杀杀,似乎是眼看着事情终于平静下来了,已经有不少大胆又好奇的茶客和路人靠近过来意图围观。

    布帘后似乎有人轻轻地挥了挥手,于是凌松示意侍卫先行将贤王押送回宫。路过叶凛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顿,无声地投过去一道有些担忧的目光,后者不着痕迹地在宽大的袍袖相错时悄然握住了他的右手,安抚般轻轻捏了捏,便一触即分。

    未明楼主——现在该叫他叶吟了,不知何时已经负着手背过了身去,盯着光秃秃的树梢一动不动地看,似乎能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凌松虽然在叶凛面前总显得蠢蠢的,但到底也不是真傻,知晓未明楼主的身份后,之前对方种种神经病一般怪异的行为便都有了解释。

    不过既然叶凛还在此处,他面上便也不动声色,只是皮笑r_ou_不笑地牵了牵嘴角,用自己听了都起ji皮疙瘩的语气缓声道:“原来是阿莺弟弟啊。”

    墨蓝色的背影僵了僵,叶吟随即像是吃到了什么剧毒的食物般,发出了听起来十分痛苦的声音:“……闭嘴。”

    叶凛带着歉意看了凌松一眼,轻声道:“阿莺,不要无礼。”

    叶吟低低地哼了一声,居然就真的没有再说话了。

    凌松:“!”

    第一次看到这位“未明楼主”吃瘪的凌松心底一阵暗爽。

    到底记得不能让叶凛难做,凌松与他点了点头,督着押送贤王的侍卫先行一步后,便小心护送着包厢里那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离开了。

    卫流光之前已经知会过了都城的副官,此刻跟在后面善后,道是官府正抓捕贼人,若继续妨碍公务将被视作同党逮捕,很快便疏散了围观的人群。

    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影响,少帝这回竟一反常态,没有丝毫要心软的迹象,无论贤王如何苦苦哀求痛陈旧情,即使是在回宫后也没有再见他一面,甚至不顾他已经一把年纪,直接将人投入狱中,交代下去仔细审讯。

    和以往手段略显优柔、被质疑因为过分年少无法坐稳这个位置的时候相比,这位帝王简直像是变一个人。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少帝既然没有要让他和贤王当面对质的意思,凌松自然不会继续留在宫中。

    再说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心头始终有些不安,也也急着回去看望叶凛。

    折腾了一天,回到府上已是华灯初上。顾及叶凛的身子,凌松没有谈别的,而是先拉着他一道安静地用了晚饭,两个人才以院子里的桃花树为起点,慢慢地绕着将军府散起了步。

    叶凛一直没有说话,凌松便也陪着他沉默着,第二次走到桃花树下的时候,叶凛才语带怀念地缓缓开口:“……母亲在怀着阿莺时,一位路过的游方先生便直断此子命中有一死劫,唯有作女子装扮方可避此灾。父亲十分不悦,却还是恭敬地请走了他。谁知阿莺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几次都险些熬不过去。父亲和母亲这才慌了神,自他幼时便饰以女孩子的裙钗,还为他起了个‘阿莺’的ru名,叫得久了,竟是没有多少人还知晓他本名其实叫叶吟了。”

    说到此处,叶凛轻轻叹息了一声,“现在想想,那位先生怕是的确有大能,若非误以为阿莺是个女孩子,即使知道他受了重伤,贤王府的人也不会轻易放他走脱。”

    凌松久久没有回应,叶凛正欲偏过头打量他的神色,却被突然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凌松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越过胸前拦住了他的肩膀,以一种全然的保护的姿态将他整个人拥进了怀里。

    “我不会再让你这样伤心了。”

    叶凛半句未提那年大火中,他最后是以怎样的心情放开了叶吟的手,凌松却仿佛能跨越遥远的时光,灼痛于他闭目时缓缓滚落眼睑的那一滴泪。

    此刻的叶凛静静地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最后像一只因为终于感到安全而不会再随便伸爪子的流浪猫,回过身软软地蹭了蹭他:“……嗯。”

    两个人静静地相拥了片刻,叶凛才斟酌着慢慢开口道:“我有一位朋友,至今仍身陷贤王府中,行迹怕是已经有所暴露,他性子单纯,我担心他难以自保,容雪可有想法搭救一二?”

    谈起正事,凌松便也暂时放开了环着他的手,边思考边肃颜道:“贤王府现下被层层把守,消息无法里外互通,里面的人在没有弄清形势之前,应该不会随意动手。你且宽心,我稍后便遣人联系流光,一同商量一番如何……”

    “将军!”通传的护卫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撑着膝盖急报道,“将军,宫中来了消息,贤王妃逃了!”

    “听闻皇叔一定要见孤一面?”层层叠叠的珠帘之后,少帝脸上的神色被遮掩得晦暗不明,“铁证如山,您莫非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岚儿,”贤王趴跪在地,老泪纵横,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唤了皇帝的ru名,“当年是我亲手将陛下扶上皇位,我又怎会真正做出对陛下不利的事情!此次一时糊涂,实乃受人挑拨,老臣心中痛悔不已啊……”

    “这么多年的往来通信,都是一时糊涂吗?”少帝以手抵唇轻轻咳嗽了几声,刺向贤王的眼神突然锋锐如刀,“父王的死、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也是您的一时糊涂吗!”

    贤王大骇,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两步,居然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你、你竟知道了……”

    “若非一位故人提醒,我还不知道您这位‘平民王妃’竟有这么大的来头。”

    大势已去。

    贤王便像死在了这一刻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华丽地毯上繁复的花纹,似乎便要就此化为一座雕塑。

    见他似乎已经无话可说,少帝挥了挥手示意两侧的侍卫将他拖下去。

    即将被带出大殿的时候,贤王突然挣动了一下,小声道喃喃了一句:“本来就是我的……”

    少帝和颜悦色地问道:“皇叔还有什么最后的话要说吗?”

    “当年父亲本就属意于我……”贤王怨毒地盯着他,又或者是透过他死死盯着某个辉煌的宝座,“你屁股下面坐着的那个位置——本来应该是我的!”

    “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少帝淡淡地笑了笑,“皇叔当初愿意扶我上位,不过是因为当时朝中以叶相为首的清流仍占上风,上一任镇国将军的威名仍足以震慑朝堂——只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罢了。”

    一旁传令太监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焦灼,得到准许后附到少帝耳边迅速地说了几句话。

    “贤王受刺激太大,竟是神志不清了,先带下去继续收押。”少帝神情不动,只是面色微不可觉地变得更苍白了一些,“立刻传令下去,封锁城门。贤王意图谋反,罪无可赦,连夜将叛党欲孽的画像赶制出来,全城通缉!”

    第70章

    “王妃此人狡诈如狐,若是真的让她回了南疆,怕是如纵虎归山,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卫流光皱着眉捏了捏鼻梁——他这些天星夜兼程四处打点,几乎没有怎么休息过——一边安排部署一边继续忧虑道:“虽然封锁了城门,但是巫族势大,在各个主要城市皆有据点,若是让他们接上了头……”

    “……哥哥莫要担心,”刚才一直靠在墙边当背景板的未明楼主突然出声,“巫族那边我亦有所安排,一定不会让那个女人走脱。”

    在场这么多人,他却从头到尾只对着叶凛说话,仿佛其它人都不存在似的。

    幸而这些人在他还是身份成谜的未明楼主时便已经习惯了他这番做派。再者卫流光似乎仍是很难接受“未明楼主等于阿莺”这样一个事实,只要他一说话,卫流光便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目光不知道飘忽到虚空里的哪一点去了。

    叶凛踌躇片刻,转身看向他低声开口道:“你也要小心一些”

    叶凛模模糊糊地感受到叶吟似乎是藏在那张铁面下笑了笑,随后乖顺地应道:“好的,哥哥。”

    叶吟告辞之后,卫流光也后脚跟着他离开了。

    “搜查贤王府的时候,并未发现你那位朋友的痕迹。”凌松从背后虚虚揽住了叶凛,“说不定他事先得到了风声,机灵地溜走了。”

    “我心里感觉不太好……”叶凛轻轻覆上对方搭在他肩头的手背,紧蹙的长眉久久未能展平,“希望他诸事顺利吧。”

    结束讨论后,各人四散开去做自己负责的事情,叶凛却发现柳璃还留在一旁,似有些不安地咬着手指。

    “柳先生似乎有所顾虑?”对这位始终对他展现了莫大的善意、曾经帮过他不少的女性,叶凛一向是关心和敬重的。

    “公子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有个和你年纪一般大的弟弟?”柳璃抬眸看向他,一双明净美目中似流转着淡淡的哀愁,“我好像……找到他了。”

    “那太好了!”叶凛眼底满是感同身受的欣喜,然而见柳璃似乎神色有异,便立刻又接了一句,“令弟莫非遇到了什么麻烦?先生方便的话可以说出来,容雪和我一道想想办法。”

    “他现在……”柳璃轻咬下唇,终于下定决心般抬起了头,“在贤王府。”

    叶凛心头一紧,右边眼皮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

    他心底浮现出一个看起来过分巧合的猜测,但是细细想来,这个猜测竟似乎能完全与自己手中掌握的信息一一对应。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先生,能否请问一下令弟的姓名和年纪?”

    “——一群废物!”

    转过身,已经戴回了铁面的未明楼主正负着手冷声训斥手下。

    “叶公子不是吩咐你们好好守着吗?一个两个还不如死人有用!”

    一群腥风血雨里闯过来的杀手跪了一地,一个个噤若寒蝉地死盯着地面不敢说话。

    “回楼后去刑堂领罚。现在给我沿着贤王府,把巫族全部的据点一个一个的扫一遍。”他冰凉的目光顺着那些埋得低低的面孔从头到尾慢慢地扫了过去,似乎是要将这些犯错者的容貌全部都牢牢记下来,“……若是没有找到人,你们便也不必回来了。”

    叶吟说这两日来回奔忙实在不便,希望能在将军府上借宿两天——当然他这话是对着叶凛说的,完全没有把将军府另一个主人的存在放在眼里。

    凌松能怎么办?他只能保持着一贯的表情黑着脸站在一旁,在心里默默劝自己不要和“小孩子”计较。

    “我自然是十分欢迎阿莺一直住下来的。”面对与自己分隔多年的弟弟,叶凛除了初次再见时因为过分震惊显得有些无措,在这之后竟一直表现得毫无隔阂的样子,此刻居然还笑眯眯地拉上了叶吟的手,“只是,此事非我一人能够做主,阿莺是否也和容雪商量一下呢?”

    叶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拉住的手,又抬起头看了看面前叶凛神色温柔的面容,他将这个动作重复了三次,才磕磕巴巴地说:“好、好啊……”

    凌松心下稍感欣慰。

    果然在凛凛面前会结巴的不仅仅是我!

    因为面对过于可爱的人,就是很难顺畅地把心意说出来啊!

    叶吟僵硬地转了个身,默默无语地用一张铁面对着凌松,呆立了半晌硬是一句话也没能憋出来。

    刚刚被心爱的人维护了的凌松心情甚好,也便宽宏大量地不再欣赏他吃瘪的样子,而是主动开口邀请他留下来小住。

    大概是顾及到叶凛在一旁,叶吟甚至别别扭扭地说了句谢谢。

    凌松没有说话,但他忍笑忍到肚子都快疼了。

    不曾想当天晚上,沐浴完毕刚刚擦干头发的叶吟便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衣轻轻敲响了叶凛的房门。

    长长乌发柔顺地从他肩头披散而下,有几缕鬓发从他耳边不听话地滑落,遮住了他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庞。

    他这个样子看起来不像那个手段残忍杀伐决断的未明楼楼主,反倒像哪家养在深闺还未成年的少女。

    叶凛看着他,一瞬间仿佛穿过漫长的时光,看到了那个穿着裙子牵着自己笑着转圈的小阿莺。

    昨日之日不可追,他很快便收起了惘然,面对叶吟时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十分温和:“怎么啦阿莺?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叶吟偏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后退半步,默默然双膝跪地。

    叶凛大惊,当即后退了一步:“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叶吟不仅没有起身,反而深深下拜行了一个大礼:“请哥哥为我行冠礼。”

    他直起腰身,将一直攥在手中的事物以双掌托起,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叶凛的面前。

    “当此山雨欲来之际,诸事不便,哥哥便简为以簪束发即可。”

    叶凛低头看着他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俊秀面容,不由生出一阵前尘隔海般的恍然。

    自己的弟弟,今年才刚即弱冠。

    他家破人亡时,还只是个不知世事的懵懂少年。

    他该有多害怕啊。

    二十岁的叶凛,辞趣翩翩,才藻艳逸,斐然成章之名已动京城,锦片前程近在眼前,能够展望道的将来无限光明。

    二十岁的叶吟,半只脚已经踏入黑夜,他义无反顾地背负起灭族之恨,挟血雨腥风一路行来,没有退路,亦从不畏惧。

    第71章

    叶吟为什么这时候来找自己,叶凛多多少少也能猜到。

    ——他担心前路未卜,害怕黯黯天际永不再有光。

    他曾游刃有余地徘徊于生死之间,在重新有了牵挂的如今,却终于开始害怕下一次会没法活着回来。

    如果无法回来……至少想带走一些什么。

    思及此处,叶凛心尖微微酸软,便也没有继续劝他起来,而是转身从镜奁中取了一把梳子,为跪立在地上的叶吟将本就柔顺垂落的乌黑长发缓缓梳理整齐,随即接过簪子,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我便代族长与父亲,赠你‘长风’二字。昨日隔山岳,前路尚可期。阿莺何妨借长风万里一展胸怀,举杯且酣高楼。”

    这是劝他不必过执了。

    叶吟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叶凛知道他是暂时听不进去了,心中暗叹一声,也没有再劝,只微微低下头,细心地为他将头发盘起,将素净的玉簪从发间穿过,齐齐整整地盘成了一个发髻。

    结束了这看起来有些过分简陋的冠礼后,叶凛弯下腰将叶吟扶了起来,郑重地向他道歉:“今日是你的生辰吗?对不起,哥哥竟然忘了。”

    后者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轻轻牵了牵唇角——他似乎仍不太习惯做出微笑之类的柔和表情,哑声道:“现下事态紧张,局势未明,哥哥不必如此费心的。”

    “这怎么行?”叶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今天是阿莺重要的日子,虽然暂时不能为你大办,但是做哥哥的下碗长寿面给你还是可以的。”

    叶吟:“诶?”

    叶凛一边说,一边干脆利落地牵起了他的手,武功高强的叶楼主还在沉浸在“哥哥又一次拉我的手了”的震撼感中发着懵,居然就这么被他体弱多病的哥哥一路牵到了厨房里。

    叶凛还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张有靠背的小椅子放在一旁,监督叶吟乖乖坐上去之后,便一转身回到灶台前,真的动作熟练地开始给他下面条。

    既然都被拉过来了,叶吟便也听话地呆在了椅子上,一只手支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哥哥忙忙碌碌的背影。或许是厨房里的烟火气太重,竟让他常年如幽深古井般波澜不起的黑沉眸底也在不知不觉中泛起了一丝浅浅的涟漪。

    毕竟得到过王府手艺最好的厨娘的赞赏,叶凛的动作十分利落,很快便将一个深棕色的木碗捧到了叶吟面前的矮几上。后者眨了眨眼十分期待地低头看去,指间清汤里点缀着翠绿的葱花,洁白的面线上,平铺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黄澄澄的ji蛋。

    “这么久不见,哥哥都学会做饭啦。”朴素的香气扑面而来,叶吟还没有开始吃便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一边卷面条一边小声嘟囔道,“太好吃啦,真是嫉妒某个人……”

    叶凛一下子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叶吟迅速答道。

    隔着一碗面升腾起的浅淡雾气,叶凛细细打量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弟弟。约是因为长相随了母亲的缘故,叶吟的面孔比年少时的自己还要秀丽几分,此刻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吸溜着碗里的面条,神情看起来竟似有几分天真的稚气。

    作为未明楼主的他,一日到头都戴着阻绝了所有窥伺目光的铁面从不摘下,除去为了隐藏身份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避免这张过于醒目的容颜所带来的麻烦吧。

    估摸着现在或许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叶凛观察着叶吟的神情,谨慎地开口道:“哥哥还不知道,当年的阿莺逃出去之后去了哪里?”

    叶吟将面条往筷子上卷的动作顿了顿,叶凛见状心头一紧,连忙温声道:“若是不想说的话,暂时不告诉哥哥也没关系的。”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叶吟恋恋不舍般捧起面碗又喝了一口汤,才暂时放下筷子端正了坐姿回答叶凛的问题——即使已经失去了叶府公子这个尊贵的身份许多年,他在叶凛面前却还是下意识地维持着被对方亲自教导过的周正的礼仪,“我去拜会了印象中昔年父亲引为挚友的一位大人——我那时大概是年少无知,竟还不明晓世态炎凉人心叵测的道理,那位大人的确收留了我几日。但是真正确定叶府将自此一蹶不振、关于父亲的某些流言又传满了都城后,那位大人便立刻想方设法将我这个烫手山芋扔了出去,‘托付’给了当时江湖中最大的杀手组织,让我亲自去为父母复仇——说起来,彼时未明楼还不叫未明楼呢。”

    说到这里,他盯着碗里渐渐失去热度的面汤,突然十分古怪地笑了一下,方才略显柔软的表情潮水般从他脸上褪去了,他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变回了那个刁钻冷漠、高高在上地玩弄人心的未明楼主:“他大概以为我撑不了多久,毕竟楼中各方势力互相倾轧,每年一次的大比,更是踩着同伴的尸体作为晋身之阶的。可谁想到我竟活下来了呢——那他便只好去死了。”

    叶凛一直克制着心情静静地听着他述说,此刻却没忍住将左手指节攥得有些发白。

    叶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立刻住了口不再说了:“吓到哥哥了吗?对不起。”他伸出一只手犹犹豫豫地搭在桌沿张合了一下,终于飞快地跨过桌子拉住了叶凛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将它轻轻展开检查了一下:“哥哥不要怕,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叶凛心绪未平,但还是对着叶吟微微笑了一下:“我很高兴,谢谢阿莺。”他稍微用了些力回握住叶吟的手,掩去眸底的一丝忧虑:“快吃面吧,待会儿汤都要凉了。”

    叶吟吃完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带着哥哥为他新取的字,便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又一点也不像那个咄咄逼人、寸土不让的未明楼主了。

    在官兵、未明楼和一叶阁三方势力的夹击下,贤王妃逃亡的路线显露了踪迹。

    围堵王妃的那夜,柳璃执意跟着来了。

    没有想到会被巫族的“自己人”出卖,王妃被从屋子里带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而发髻散乱,全然不复平日里妆容ji,ng致打理到指甲的优雅,被官兵押送上马车的时候,她还不停回过头震惊地看向白衣白裙的同族们,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败在这一步。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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