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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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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14节

    “为什么……”

    衣着素净的巫族人没有回答,只是一一沉默行礼,向着这位即将卸任的圣女最后盈盈下拜。

    也许是受到的打击太大,贤王妃竟似完全忘了反抗,甚至在即将爬上马车时仪态尽失地重重绊了一下,却立刻被站在一旁的叶吟一把提了起来,冷冰冰地警告道:“别做多余的事情。”

    王妃怨毒地剜了他一眼。

    柳璃看到贤王妃带出来的几个侍从中某个一直垂着头的身影,神色激动得不得了,眼圈几乎是立刻就红了,叶凛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微克制一些,现在显然不是认亲的好时机。

    柳璃闭了闭眼,深吸以后气,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而且毕竟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多年,也不在意最后这么一会儿。

    凌松之前已经和宫中交涉过,说明情况后那边特许柳安先回将军府暂住,若有需要再做传唤。

    叶凛心头绷紧的那一根弦却未敢有丝毫的松懈,今日的一切实在是进展得太顺利了,他心中始终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安。

    再次见到柳安的时候,他显而易见地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很多。

    此处人多眼杂,叶凛暂时也不方便和他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向着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

    柳安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仍然一言不发地垂着头,恍恍惚惚地被带到了他们的身后。

    他的状态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叶凛心中十分忧虑,连带着柳璃也几次忍不住想要往身后探看。

    幸而另一头并未再节外生枝,王妃很快便被押上了马车,凌松一行人便也打算启程回府。

    这时候,站在叶凛身后的柳安却突然接近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什么?”

    他低着头,柔软的鬓发轻飘飘地垂下,将半张脸掩在了黑暗中。叶凛看不清楚他的神情,本能地感觉到不安,却还是上前了一步,关切道:“安安……?”

    一点寒芒刺破黑夜。

    叶凛颈后的汗毛根根竖起,当下几步疾退。

    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从背后出手行刺,现场第一时间能反应过来并有能力出手相救的两个人都离他太远。

    柳安一击不成,却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反而死死咬着唇攥着小刀继续向他冲了过来。

    不远处的铁面人广袖猎猎迎风,暴怒的喑哑嗓音骤然炸响在叶凛耳畔。

    “找死!”

    叶凛脑海中灵光一闪,从刚刚起感觉到的隐隐的违和感终于找到了答案。

    ——柳安持刀的角度根本不对,即使是一个完全不通武艺的成年人也应该知道,这样拿刀是不可能刺伤人的!

    思及此处,叶凛斥道:“叶楼主!”

    卷起破风之声的梅花镖甫脱手,就被心有灵犀地出手的凌松打歪到了一边。

    叶凛不退反进,抱着柳安的腰一个转身,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将人推向身后的树干,徒手抓住身后向自己刺过来的刀刃,果然如他所料的没有开锋。

    他一向聪明,凌松教过的那几手小擒拿,他可没有白练。

    再一次行刺失败,柳安像是突然崩溃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跪在地上抽噎着哭了起来:“对不起……”

    几个侍卫立刻上前制住了他。凌松上前一步,握住叶凛的手,慌乱道:“凛凛,你有没有事?”

    “我没有受伤。”叶凛安抚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刀刃没有开锋。”

    凌松不赞同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整个人吓得又有些结巴了:“就算如此,你、你也太冒险了!”

    “……抱歉。”叶凛摇了摇头,看向柳安,甚至向旁边跨了一步,把已经被控制住的对方重新护在了自己身后:“回去再说。”

    第72章

    虽然叶凛再三保证自己没有受伤,但凌松仍然悬着一颗心,回府之后请了医师翻来覆去地帮他看了几遍,直到那个白胡子的老头都打起了哈欠,才挥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去。

    初桃最后一个退出房间轻轻合上了木门后,凌松立刻上前一步将人牢牢圈进了怀里,低下头将自己的侧脸深深埋进对方的颈窝里。

    “……你吓死我了,凛凛。”

    “对不起啊。”叶凛满怀歉疚地用绕到他身后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我当时来不及想别的,实在担心安安会做出傻事……”

    凌松不太高兴地叼起他颈侧的一小片细嫩的皮肤,轻轻地磨起了牙:“来不及想别的,就不能想一想我吗?你若出了事,要我怎么办?!”

    他颈侧那一片皮肤本就过分敏感,平日里被手掌抚摸流连时都会不由自主地软下`身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刺激。叶凛轻轻“嘶”了一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碍于理亏却还是没敢躲,只好颤着声音继续乖乖认错,试图蒙混过关得到赦免:“是我不好,容雪,松果儿……我真的知错了。”

    “上次帮初桃挡刀的时候也是这样。干脆认错,下回还敢是吧?”凌松终于舍得暂时放开了叶凛,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后者瞬间有种被大型猛兽盯上的错觉,直觉地感受到某种想要逃离的危险。

    凌松却于此时移开了目光,看着桌子上描画着粉白花瓣的酒盏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早就知道了,你就是这样的人,总有这么多‘不得不做’的事情。”

    总觉得像是刚刚从猛兽的利爪下逃脱了,叶凛悄悄地放松了一些方才因为紧张而绷得太直的脊背。

    凌松观察着他的神色,长眉微挑,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做错了事情,总要得到些教训吧?”

    叶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这一“教训”便从浴室一路教到床上,从月落教到日升,教到铁骨铮铮的叶公子哭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凌松倒是十分温柔,从始至终都小心地没有弄疼他,只是像这样抵着他最敏感的一点有气无力般细细研磨 也已经让人够受了。

    这个男人甚至恶劣地在他即将攀上顶峰时突然抽身而去,抓着他的手放在唇边温柔地轻吻着却不许他抚慰自己,一定要他受不住哭出来时才肯让他泄身。

    期间有一次眼看着便要鸣金收兵了,他小心翼翼地提到想先去探望一下被软禁在厢房里的柳安,却反而被压着欺负得更狠了,只好乖乖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不知道在对方背上留下了多少道抓痕,叶凛无力地攀上对方厚实的肩膀,一边止不住地抽泣一边在他耳边软声哀求道:“我再不敢了……容雪饶了我吧,好不好?”

    大概是他这副样子看起来太过可怜,终于心软的凌松暂时停下了动作,低下头亲了亲他汗shi的额角,沉声道:“不是不让你挺身而出,下次多想想别的方法,不要总将自己置于险地,记得还有我在和你一起,知道吗?”

    似乎看见了被放过的希望,叶凛满脸乖巧地快速点头,凌松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舍得继续为难他,与他交换了一个浅浅的吻后,便试图从那个温热紧窒的甬道里退出来。

    然而叶凛此刻还停留在完全受不得刺激的阶段,凌松从他身体里抽出来的时候,带出的微微外翻的x,uer_ou_让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还埋在他身体里的男人的欲`望本就没有彻底消褪,此刻几乎要被夹得越发坚`挺,凌松咬着牙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臀:“放松一些。”

    “呜,肿了……”

    “疼不疼?我看看。”

    他说着看看,拔出来之后居然真的就掀起被子埋首钻了进去,立刻去查看了。

    叶凛惊了一惊,下意识抓着床幔想要往后缩进被子里,雕花大床都被他扯得轻轻晃荡了一下,然而眨眼间却被抓着脚踝重新扯了回去,随即整个身子都软成了一滩春水。

    “不、别……啊!脏的,别舔……”

    “不脏,我亲手洗干净的,记得吗?”

    “不记得……呜……”

    等到凌松终于肯放过他的时候,叶凛感觉自己已经疲倦得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饶是如此,他靠着凌松垫过来的软枕喘息了一会儿后,却总记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做,于是蠢蠢欲动地向着床边移动了一下。

    头顶却于此时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

    “想去哪里?还有力气?”

    叶凛僵了一下,乖乖地缩回了被子里,并且把自己牢牢裹成了一个茧,拒绝将被子分给这张床的另一个主人。

    高`潮的余韵还没有完全散去,他现在敏感得不行,稍微碰一下就全身发抖,实在是怕得狠了。

    凌松见状心疼又好笑,上前隔着被子抱着他轻轻安抚道:“我已经吩咐人好好看着柳安,不会让他有机会自伤的,别这样担心,先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醒来再说,啊?”

    叶凛:“……哼。”

    凌松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没有被子盖,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着凉……”

    叶凛没再理他,似乎已经在这两句话的间隙迅速地睡熟了,过了一会儿却又无意识般往旁边翻了个身,将被子卷松了些,留出了一个正好可以让另一个人钻进来的位置。

    柳安默默地抱着膝盖蜷在角落里,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试图将自己变成一个球,看守的人说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一个晚上了。

    凌松并未刻意亏待于他,安置他用的都是,将军府里招待客人用的厢房,他却仿佛执意要折磨自己一般,床也不上,椅子也不肯坐,竟真的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这样呆了一整夜。

    叶凛缓缓在他面前半蹲了下来——因为凌松的强烈要求,叶凛还是不得不让几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维持在一个不至于听见他们私下的谈话,一有危险却能立刻冲过来的距离——平视着柳安的眼睛,温声道:“安安,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吗?”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柳安兀自低着头沉默,于是又试探着问:“是不是贤王妃抓住了什么把柄,胁迫于你?”

    柳安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依旧只是流着泪摇了摇头,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

    叶凛居然还倾身上前轻轻抱了抱他:“不要怕,已经没事了。你并不是想伤我,是吗?”

    他身后的几个侍卫因为这个动作紧张地按住了剑柄。

    “呜……凛凛,对不起……”柳安没忍住哭得更凶了,像只重新得到庇护的流浪猫般可怜兮兮地在他怀中蹭了蹭,“我只是太难过了,觉得死在他手上也是好的……”

    他说得含含糊糊的,只是他明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谁能让他哭成这幅样子呢?

    叶凛想起叶吟当时过分失态的样子,抱着柳安回顾了一番这整件事情里错综复杂的脉络,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测。

    又待了一会儿,见柳安实在不愿意开口,叶凛于是细细安抚了他一番,将人扶到床上躺下,才踏出门向着叶吟暂住的院子走去。

    第73章

    叶吟甫一开门,便迫不及待地关心道:“哥哥是否一切安好?”

    “并无大碍。”

    ……只是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有些古怪。

    未等到叶吟接话,他直接开口问道:“你之前提起过的贤王府中的消息来源,指的就是柳安对吗?”

    “不仅仅是他……”叶吟说到此处,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般,嘴唇轻微向下撇了撇,“不过他是其中最不好用的一个。”

    这种将人当做物件一般的判词听起来便令人心生凉意,叶凛皱了皱眉,单刀直入:“你想要他死。”

    谈起其他人的事情,叶吟眼底转瞬即逝的温情迅速地消失无踪了,面无表情地漠然道:“是他先对你动手的。”

    “安安并不是真的要伤我。”叶凛见他神情似有些不以为然,于是继续解释道,“稍微有一些常识的成年人都不会用这种姿势握刀,这样出手不仅无法刺伤别人,还容易弄伤自己。”

    似乎被他说服了,叶吟点了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原来如此,还是哥哥观察得仔细。”

    叶凛从头到尾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此刻终于没忍住叹了口气:“其实你根本不在意吧?”

    叶吟茫然地歪了一下头。

    “——不止是安安,对吗?”叶凛锋锐的目光直视着他,“我了解过一些你和容雪交易的情况——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他活下来,对吗?”

    他骤然发难,叶吟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十分无辜地看着他,两个人僵持了一阵,最后还是叶吟率先垂下了眸:“哥哥要这么说,那便当是这样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叶吟扯了扯一边嘴角,“看他不顺眼罢了。”

    他破罐子破摔,嘴角挂上了一抹冷淡的笑意。

    他明明有着一副和当年的叶凛无比相似的容颜,旁人却能轻易将他们区分开。

    一个如春风拂面,一个似寒霜刺骨。

    “不对。”叶凛表情凝重地继续自己的推断:“后来你停手了。为什么?因为你发现了某件事情——”

    “你发现我还活在这世上。”

    叶凛有些迟疑地进行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推论:“你之所以一直有意给他下绊子,一次次让他身临险境,是因为觉得我不在了,他也不该独活?”

    “当年你就知道,我们……?”

    “不愧是哥哥啊。”叶吟表情轻松地默认了。

    恶行被揭穿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表情竟带上了几分甜蜜的依赖,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牵着哥哥衣角摇晃着撒娇的少女,而不是双手染血的未明楼主:“哥哥果然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那柳安呢?”

    叶吟状若无辜地眨了眨眼:“哥哥既然不同意,我不是没有杀他吗——我一向是哥哥的乖孩子。”

    叶凛没有理会他的东扯西扯,脑海中的重重迷雾中倏地闪过一线微光,他想起贤王的继子“司安”、柳安灵动地左转右转的猫儿眼、笑起来时脸颊陷下去的小小酒窝,天真又俏丽……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叶凛极轻极慢地开口:“……是因为他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像世子?”

    叶吟唇边那一丝浅淡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他眼底终年不化的霜雪终于顺着眉峰蔓延而上,爬满了整张姣好的容颜。

    “哥哥什么都知道。”

    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

    “那还问我做什么呢?”

    “就因为他长得像昔日的仇人,你便可以在弱者身上随意宣泄自己的恨意吗?”叶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持正守心,宽厚恭谨的叶家祖训,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哥哥是不是忘了,世间早没有叶府,我也已经不是您的阿莺了。”

    这简直是在往叶凛的心上扎针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吟的表情甚至是有些恶意的,他漠然地等待着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亦或是痛心疾首的一声叹息。

    果然没有经历过同样的痛楚,世界上便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

    就连哥哥也不行啊。

    叶凛却是已经迅速平静了下来,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

    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和叶吟吵起来。

    “我没有资格管教你。在你最需要爱护关照的年纪,哥哥不在你身边。对不起。”

    “……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叶凛藏于眼底的讥诮如融冰化春水,一点一滴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下一瞬,他的瞳孔深处却出现了货真价实的惊讶。

    叶凛突然对着他笔直地跪了下来。

    “可不可以再给哥哥一次机会……?”

    叶吟沉默许久,弯下腰,硬是用一只手臂搀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坐回到床沿。

    “哥哥是真正的君子,但我也有自己的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扣上了门,转身离开了。

    叶凛睫毛轻颤,表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叶吟路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外的凌松,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好好照顾他。”

    凌松很想回他一个白眼,但还是以一个成熟男人的自觉勉强克制住了:“不用你说我也会的。”但是你什么时候能懂点礼貌?

    叶凛仍然坐在床边久久回不过神来,却突然从背后被揽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凌松温柔地拥抱了他,安慰道:“不必想得这样严重,叶吟的心肠也并非冰冷如铁。”

    叶凛偏过头用侧脸轻轻蹭了蹭他,像一只寻求安慰的蔫蔫的猫。

    凌松于是从善如流地揉了揉他的耳朵。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清晰的看到叶凛和叶吟走上了两条截然相反的路。

    一个是“我知道这样有多疼,所以不想这世间再有第二个人尝到这样的绝望”。

    一个却变成了“凭什么只有我一个感受过这样的痛楚,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被这样对待会有多难过”。

    然而冰冷的铁面之下,叶吟紧闭的心门也并非毫无缝隙。他始终冷着一张脸,却对旧人其实都还抱有几分藏得很深的温情,若不是他那次一脸嫌弃地把卫流光从鬼门关拉回来,凌松也没能发现这一点。

    这些人象征着他再也回不去的、被父兄捧在手心护在身后的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明亮天真的少女阿莺,已经死在了那年映红了都城半边夜色的熊熊火光里。

    留下的是踏尸山血海从地狱归来,挟仇恨的怒刃毫不犹豫地劈开前路的未明楼楼主。

    他的瞳孔深处已经被夜色浸染,甘愿与恶魔一同坠入深渊。

    然而那一刻,凌松却仿佛透过那片漫无边际的夜色,看见了隐约闪烁的一线微光。

    ——他仍有无法割舍的人,他对这世间仍留有眷恋。

    第74章

    两人回到主卧时,在院外等候已久的柳璃迎上前来,向着叶凛盈盈下拜,诚恳致歉后再三承诺道:“安安此次走了弯路,我一定会尽力帮他回到正途,万望公子给他一个机会。”

    叶凛立刻托着她的臂弯将她扶了起来:“不必了,我已经受过了他的亲口道歉。而且我大概清楚了其中内情,他此番只是一时冲动,说到底也不能完全算他的错。”

    迎上柳璃略显迷惑的目光,叶凛微微一笑,没有再作解释:“去见他吧,如果他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挂念了他许多年,一直默默地关心着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会知道自己并非被抛弃,也没有被随意贱卖,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天道无情,世事艰险。

    也不必将全副感情寄托于镜花水月,因为过执而伤人伤己了。

    那日之后,叶吟便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从将军府中消失了,要不是他房间里的东西都还在,凌松简直要以为他幼稚到因为一场根本没来得及吵起来的架就这样跑了。

    起码他走之前还记得跟凌松说了一句是未明楼内有事需要他亲自回去处理,才没有让人太过担心——他竟是为了不在叶凛面前出现,宁愿正常开口跟凌松说话了。

    叶凛听到这句传话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神情郑重地向凌松道:“也许我没有这个资格,但还是想代叶吟先向你道一声歉,他当初做过的那些事情,给你们带来了的伤害和麻烦,远非‘任性’二字可以抹消的……”

    “这也没有什么,我当时的确是不怎么想活……” 凌松说到此处,眼见叶凛面色有些不对,连忙改口道,“当然,现在就不一样了,我现在恨不得再活他个一百年呢。”

    叶凛笑叹着握了握他的手:“哪里又能这样算。”

    叶凛说着,突然眼神微动,若有所思:“实在不成,便让他用实际行动来表达歉意吧。”

    “实际行动?”

    叶凛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有要解答他的迷惑的意思。

    可还没等凌松猜到所谓的“行动”是什么,宫中便传来了消息:那一日押送王妃的卫兵全部都染上了怪病,高烧不退陷入昏迷,便连宫内的医师也一束手无策。

    凌松拧紧眉头:“她莫非还以为能凭此为筹,换取脱身之机吗?”

    叶凛的掌心却瞬间一阵冰凉,他想起那一天接触过王妃的不仅仅是卫兵,还有一个人。

    ……叶吟。

    他与凌松对视了一眼,后者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令人拎过来一个留在此处护卫叶凛安全的未明楼ji,ng英:“你们楼主呢?!”

    那个铁面人吞吞吐吐道:“楼中事务繁忙……”

    这种理由一听就是托词,叶凛当机立断道:“我要见他。”

    有楼主留下的吩咐,这位叶公子的话铁面人们自然莫敢不从。于是当天夜里,两人便跟随指引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未明楼都城的分部。

    叶凛没有猜错,叶吟此时的状况已经十分不好,不知为何——或许是王妃刻意想要折磨他,总之他没有陷入昏迷,但这显然不是一件好事——他因此不得不清醒地承受蛊虫在体内各处游动所带来的痛苦,以及由此造成的内脏正在被啃噬的错觉。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因为疼痛发出半声闷哼,冷汗却不停地从额头和背后渗出,浸shi了他身下的褥子。

    屋子里安静得过分,仅仅两天时间,他原本饱满的脸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单是看着便能感受到鲜活的生命正从他身上迅速流失。

    ——他就要死了。

    叶凛心头巨震,耳边霎时间嗡嗡作响,若非凌松及时在身后扶了他一把,他几乎没有办法拖着酸软无力的双腿走到床前。

    他勉力定了定神,看向守在床边的黑衣人。判官手默然地摇了摇头,这位恃才傲物的医师脸色一向很差,却从没有这样糟糕过。

    叶吟却于此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叶凛立刻低下头向他看去,叶吟努力地牵了牵嘴角,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来,最终却还是失败了。

    叶凛握着他的手都在抖,眼眶酸胀,只知道不停地唤他阿莺,跟他说对不起。

    “哥哥,”叶吟突然打断了他,脸上的表情无比冷静,甚至显出了些冷酷的味道,“我已经不是您的阿莺了。”

    叶凛愕然地注视着他,随即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阿莺永远是阿莺。”

    “我已经……”叶吟沙哑的嗓音细听之下竟似有些哽咽,“我已经不能给您唱歌了……”

    “那也没关系,”叶凛的目光十分专注,盛满了温柔与怜惜,“以后哥哥唱给你听。”

    叶吟感觉自己简直像是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抑或是被浸在流淌着的春水里,久违的安心感让他忍不住想要舒服地合上眼睛,但是又因为不舍得停止注视眼前这个人而努力地保持着清醒。

    他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丞相府的屋顶上,广袤无垠的深蓝星空下,少年将幼弟抱在自己的膝头,拿着桂花糖轻声地哄他唱歌。

    真好啊,如果还能……

    眼睁睁看着这世间仅存的唯一的亲人在自己眼前失去意识,叶凛差点就要崩溃了。

    凌松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哄道:“凛凛,凛凛,冷静一些。巫族的人已来了,她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叶凛在他怀中微微发着抖,冷到极点一般下意识地往他胸口蹭。凌松心疼地不得了,也顾不得面色黑如锅底的判官手还在一旁,在他耳边哄了许久才勉强让他平静下来。

    判官手:“……你们当我是死人可以,不过再等一会儿楼主怕是真的要变成死人了。”

    两名白衣白袍的巫族女子牵着一个小女孩走进门内,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左右,生得十分清秀可爱,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灵动地上看下看,看到叶凛时瞬间眼前一亮,向着他啪嗒啪嗒地跑了过去。

    饶是叶凛心中万般忧虑,此刻也忍不住半蹲下`身,微微笑着看着她:“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一个劲盯着他看却不说话,她身后较为年长的女子恭谨地代答道:“这是我族新任的圣女。”

    叶凛微愕,面前的小朋友却突然十足热情的扑进了他怀里,他只来得及仓促地张开双臂将人接进怀里,才没有被这样一颗小炸弹给直接冲到地上。

    “圣女天生会想要亲近灵魂澄澈之人,看来她很喜欢您呢。”一身白衣的年轻巫族女子掩唇而笑,“想来此次圣女是愿意出手,偿还楼主于我族的大功德了。”

    叶凛眉头微蹙:“大功德?他不是……”

    一心想杀了你们之前的圣女吗?

    侍立一旁的年长巫族女子但笑不答:“还是让圣女先看看楼主的状况吧 ”

    谁知小小的圣女就这样赖在叶凛怀中不愿走了,后者只好小心地将她抱了起来,向着屋内走去。

    小圣女一直乖顺地伏在他的胸前,看见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叶吟时却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迅速从他怀中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床前,趴在床沿双手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看了他一会儿,圆圆的小脸几乎都要皱成一个包子:“奇怪……”

    这个人灵魂的颜色,她看不清楚。

    小圣女茫茫然回过头,正好撞见叶凛满怀忧虑的目光,她便像下定决心一般转向叶凛,干脆利落地咬破了食指的指尖。

    在蛊虫闻来过分香甜的血珠泌出的瞬间,一粒小小的黑影从叶吟的耳中疾s,he而出。

    蛊虫嘶声叫着振翅欲飞,却被圣女像抓着什么小玩具一般牢牢地捏在了手心里,一晃眼便消失不见了。

    叶吟咳出一口黑血,长长的睫毛微颤,竟是很快便虚弱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每次治疗都要放血吗?”叶凛虽然欣喜,但是看着圣女小小的身体,还是难免目露不忍。

    “自然不是。”年长的巫族女子面上的笑容因为他的询问而越发友善了,“我们此行带来了巫族的秘药,每日两次以水煎服,便能逼出体内的蛊虫,只是如此中蛊人受的罪要大一些,转醒需要的时间也会更长。”

    年轻的巫族女子调侃道:“圣女这是太喜欢您了,不愿意让您有半点担心呢。”

    叶凛心中柔软,半蹲下来按照巫族的礼仪,抬圣女她幼嫩的小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谢谢您,圣女阁下。”

    小圣女呆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轻轻“呀”了一声,转身脸红红地扑进了照料她的巫族女子怀中。

    叶凛忍俊不禁。

    和小圣女定下了有机会便去南疆寻她玩的约定后,叶凛近乎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床前,叶吟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看起来可怜极了,一点也没有之前盛气凌人的样子。

    叶吟轻轻动了动手指,叶凛立刻关切道:“阿莺要什么?想喝水吗?”

    叶吟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声音听起来简直气若游丝,叶凛不得不伏在他耳边,听着他软绵绵地问:“……哥哥愿意原谅我了吗?”

    叶凛心头一痛,颤声道:“我又何曾真正怪过你……”

    凌松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但是看叶凛因为人醒过来而很高兴的样子,便也没有说出来。

    ——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第75章

    有了巫族的秘药,昏迷不醒的侍卫们很快便苏醒了过来,少帝遣人去探访送药之人时,巫族已经废弃了原来在都城的据点,带着自己的圣女,不留一丝痕迹地飘然远去。

    贤王和王妃谋逆犯上,罪无可赦,不日便将问斩。

    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贤王居然让人从牢里递了话来,说想见凌松最后一面。

    凌松莫名其妙:“有什么好见的。”

    “当然有啊!”卫流光一拍桌子,心情看起来竟比他还激动,“你可以侮辱他、嘲笑他、践踏他的自尊!当初这么嚣张,现在还不是变成了我们的手下败将……”

    凌松用“你是不是有病”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他。

    叶凛笑着看着他们闹了一会儿,握住了凌松的手。

    “想去的话,让我陪你一起吧。”

    明明是贤王要见他,见到人之后却又一言不发,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旁边仍戴着幕离的叶凛看。

    凌松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果然是你啊……”贤王隔着层层白纱看向叶凛的脸,十分古怪地笑了笑,“你已经变成了这幅可怕的模样,身子不知道被多少人玩过,他现在对你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五年后呢?十年后呢?人心难测,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凌松勃然大怒:“闭嘴!”

    叶凛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凌松的手腕,竟温和而坚定地将他已经拔出一些的剑柄按了回去,向前半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当年司刃没能毁了我,现在的您也不可能做到,请不必多费口舌了。”

    “呵、呵呵……”贤王写满皱纹的整张脸都因为恶意而扭曲了,“现在倒是一副清高的样子了,你真是和你父亲一样令人恶心啊!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跪在地上求我救救叶家、磕头都磕出了血让我放你出府的时候吗?啊,对了……你还怕狗吗?”

    凌松几乎要因为这段话后面包含的可怕意味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若不是叶凛仍在一直安抚般轻拍着他的手背,他几乎要因为沿着脊柱一层一层爬上脖颈的寒意被冻得喘不过气来。

    “我当初识人不清,劳您关心了。”叶凛向着贤王平静地笑了笑,“不过我最近心情倒是不错,还养了一只特别可爱的狗,毕竟看到作恶者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得到报应、想到贵公子坟头枯草他年该有人高,实在难免令人心情愉悦。”

    “我没有错、没有错……这一切本就该是我的!”似乎是被他的某一句话刺激了,贤王状若癫狂地冲上前来向着他狂吼道,眼睛通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若不是还有铁栏隔着,他怕是要直接手撕了站在面前的两个人,“若不是你勾`引了我的刃儿,一切就不会发生!”

    “加害者冠冕堂皇地反过来指责受害者,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叶凛夷然不惧地直视着他,脊背挺直如拔地而起的山岳,言语所及之处似有凛凛寒刃铮然出鞘,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贤王竟不自觉地在他面前瑟缩了一下。

    凌松许久未见到他这幅样子,一时间简直目眩神迷,完全无法移开目光。

    叶凛正巧于此时心有灵犀般回过头和他对视了一眼,面上霎时如冰消雪融,波澜不惊的黑沉眼底悄然拂过温软的春风,声音也跟着放缓了下去:“你不能仗着容雪心软又好说话,就这样欺负他。”

    不放心地跟了过来、躲在y影处暗中护卫的铁面人差点绊倒自己摔了一跤。

    心软又好说话……

    不过,司刃本来就该死,这老家伙不会是死到临头连脑子都被吓得不清醒了吧!

    贤王的眼里似乎已经没有了他们两个人,仍自顾自地向着虚空喃喃道:“你等着,贤王府总有翻身的一天,到那时、到那时候……!”

    叶凛看着他摇了摇头,牵了牵凌松的手腕示意,两个人安静地退出了死牢。

    贤王坐在稻草堆上仰天大笑着,抓起一捧又一捧的枯草向着屋顶扬去,从窄小的栅栏间艰难透进囚室的黯淡日光下,可以看见有不少草屑飘飘洒洒,最后落在他已经花白的头发上。

    “我的、都是我的……”

    他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疯子了。

    出去之后,凌松在死牢门口便死死抱着叶凛,许久也不曾放手。

    最后还是叶凛在往来人的奇怪目光中,终于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宽慰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啊……回去再说好不好?”

    藏在暗处的青年扶着面具,低低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意外的呢?他叶吟的哥哥一直都是这种人啊。

    遇见想要守护之物时,就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

    琴心剑胆,为气任侠。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亦往矣。

    ——不过就算哥哥不在意,可不代表他能够容忍这样无知的蝼蚁在自己面前口出狂言。

    “哥哥太温柔了,那有些事情我便替他做了吧。”

    叶吟转了转了手中的短刃,眼底闪过一抹寒芒,如同骤然划过夜色的流星。

    “顺便也把欠那个人的……还给他。”

    第二天,来送饭的狱卒在牢里发现了前贤王的尸体,天牢里见惯了各种酷刑和死人的男人被吓得大吼一声,端着的碗“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竟是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

    缩在牢房一角的贤王死状可怖,表情痛苦而扭曲,竟是被人一片一片剜下了半边身子的r_ou_,露出了半个白惨惨的骨架。

    不知道虐杀他的人用了何种手段,仵作验完尸后推测,他竟是直到断气前一刻都还是意识清醒的。另半边尚算完好的身体上,却是被锋利的小刀刻下了一个狰狞的血字:

    ——“冤”

    少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不想竟牵扯出二十年前的一桩冤案。

    为了将任期内不肯与他同流合污的清流拉下马,贤王竟令私兵伪装成盗匪,长年盘踞于附近的山林,甚至在对方的治下打家劫舍,肆意杀人,令无数平民不得不四散奔逃,流离失所。

    得知贤王受戮的那日,柳璃拉着尚有些懵懂的柳安,向着南方已经无法回去的故乡遥遥下拜。

    重新抬起头来时,她秀丽眉目间已经一扫往日y霾,重新焕发出了英气勃勃的神采。

    随着贤王的倒台,其在朝中的大批党羽也被一一剪除,数年间在他一手遮天下被掩盖的种种恶行终于得以水落石出,沉冤昭雪,朝内风气一时为之一清。

    少帝命人重启卷宗,彻查叶府火灾一案,又手书“一生忠烈”牌匾,祭于叶家宗祠。

    多年之后,早已长辞于世的叶相终于得到了迟来的清白。

    而那位杀死贤王的凶手竟仿佛真的来无影去无踪,调查进行到最后除去加强了死牢的守卫外,此事竟是不了了之。

    惜春楼的说书先生口中却自此流传起了一位千里不留行的义士的传说。

    不知道叶家兄弟到底是如何达成的共识,叶吟虽然到最后也没有对凌松说一句道歉,但倒是托人送来了楼主令牌,承诺日后将军府若是陷于万险之地,未明楼必将倾力相助。

    凌松毫不客气地笑纳了这个信物,并且跟叶凛玩笑道:“小孩子嘛,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也不知道叶吟若是听到了会不会往他的桃花酿里下毒。

    贤王手上血债累累,罄竹难书,一时之间民愤沸腾。

    而对于说书先生口中因为意图揭发贤王罪行而被屡屡冤枉暗害的将军,民间亦涌现出不少他的拥护者,有意思的是,这些人中有不少也曾人云亦云地骂过他,如今知晓一切恶名都是贤王一党有意散播的结果,因为心怀愧疚反而对他倍加崇敬。

    凌松官复原职的朝会上,少帝竟然走下了御座,亲自用双手将他托起,动情道:“这些日子,辛苦容雪了。”

    赏赐流水般涌入重新高悬牌匾的将军府中,无上圣宠可见一斑。

    而从贤王遮天y谋的落幕开始,这一把天子之剑终于初露锋芒,自此开启了接下来数十年的清明政治。

    第76章

    王妃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暗不透光的洞窟里,平日里保养得宜的双手被牢牢缚起,整个人被悬吊在一个深坑的上方,坑内黑压压地看不清楚状况,却似有硬壳碰撞发出的喀啦喀啦的响声。

    作为巫族蛊毒双修的圣女,这样的声音王妃再熟悉不过了——这是那些恶心的虫子进食时会发出的响动。

    她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左右,黑黢黢地看不清任何东西,于是试探地叫了一声一直以来侍奉她的巫族侍女名字:“ ……阿蛮?”

    第1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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