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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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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 作者:植鄰

    第8节

    晋光只能安慰自己说好事多磨,一面也在自责怎么就这么相信嬴渡答应让他自告奋勇地找路,耽搁了这一上午,两个人在更换向导后加快了速度,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走到了指示正确的地点。

    然而四周依然是崇山峻岭,没有一丝有人的迹象。

    这下连晋光也怀疑人生了,举着地图对照着地形看了又看,确信自己是没有找错路的,停在这斗形山谷里不知该往哪里走。

    “怎么不走了?”嬴渡勒了马,停在晋光旁边。

    “没有路了,指示只到了这里。”晋光又把地图递给他。

    “不用给我看,反正我也看不懂。”嬴渡这回连接都没有去接,抬头望望四壁的山崖,道,“会不会是聂夏坑你的啊?”

    “不至于,他要不想让我找到舆陵,又何必冒险来赴约呢?”晋光说着就下了马,走到边上去仔仔细细观察着每一寸崖壁,“也许是有什么机关?”

    “这荒郊野外的,还能有什么机关?”嬴渡鼓着嘴嘟囔着,“哎我说,要不趁着天还没黑,咱们回去吧,这要是到了晚上,露宿山间也不安全啊……”

    “你怕了就自己拿着图往回走。”晋光回手就把地图扔给嬴渡,嬴渡忙接住,听他坚定中带着急迫的声音,“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反正我是不会退缩的。”

    “可是……哎!小光!”嬴渡刚把图揣回去,想要再劝一劝,却只见眼前人影一晃,正窥探着山崖的晋光像是一脚踩空,忽然掉进了两个人都没注意到的地缝里,来不及多想,嬴渡忙飞身下马冲了过去,一捞想要把他拉起来,却没来得及一起掉了下去。

    危险来得猝不及防,地缝离奇生长在崖壁边,只容得下一人的宽度,掉下去后却渐变得宽阔,晋光迷迷糊糊中被嬴渡紧紧抱住,幸好这缝不深,嬴渡刚把他抱好,后背就砸在了地上。

    “唔……”虽然摔得不怎么厉害,但一阵闷痛也是逼得他闷哼出声。

    失去的恐慌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在他怀里吓坏了的晋光忙伸手摸到嬴渡的脸,忙忙地问着:“没事吧?”

    “没……没事……”嬴渡顺了顺气,晋光胡乱摸在脸上的手惹得他一笑,躺在这黑漆漆的山洞里伸手就握住那只慌乱的小手,“你没事就好了……”

    倚在他怀里感受到贴近的温暖,晋光声音略带哽咽:“上次的腿伤还没好,这一遭又不知道得闹到什么时候呢。”

    这可是受伤以来他第一次主动的关怀,嬴渡实在惊喜,故意揶揄道:“我以为你一点也不关心我呢。”

    晋光却没有生气,而是轻声说着:“从芈风开始,我想要珍惜的人一个一个地离我而去,有时也会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真是幕后c,ao控者的错吗?还是说,问题本身就在我身上……”

    “小光!”嬴渡忙打断他的胡思乱想,郑重其事地许诺,“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你们是什么人?”还没腻歪够,已经在嬴渡的脑袋边上站了好久的男人终于看不下去地开口了。

    有人?晋光忙从嬴渡身上爬起来,伸手拉着嬴渡也坐起来,嬴渡一手捂着摔疼的背,看那人擦亮了火折子,俊俏的半边脸就在幽微的火光中被映亮。

    这回换晋光扶着嬴渡,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由晋光说道:“我们是来找舆陵的。”

    这实在不算个自报家门的方式,那人瞥了眼他们,举着火折子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哎你别走啊!咳……”嬴渡忙直着声叫他,一着急又激得刚摔过的胸口生疼,忙挪开捂住背的手又去捂胸。

    晋光心疼地皱了皱眉,扶着嬴渡靠在大石头上,又向黑灯瞎火中那唯一能够帮助他们的人请求道:“我这位朋友受了伤,这地缝下来容易上去难,就算您不知道舆陵在哪里,也请您帮忙救助啊!”

    “他的伤没什么大碍,那个地缝狼也下不来,你们今晚在这里暂住,等天亮就回去吧。”那人只是幽幽地这么说,抬腿又要走。

    这地缝既然狼也找不到,那么他又为什么像是常守在这里的一样呢?传闻中革山里只有舆陵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晋光越想越觉得不对,向前跟了两步,鼓起勇气问:“您就是舆陵人吧?”

    那人只是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山洞深处去。

    晋光忙接着喊道:“如果您就是舆陵人,我这里带有一位舆陵故人的书信,请您过目!”

    那人明显已经被挑起了兴趣,扭头再走近过来时脸上神色虽仍是冷漠,却就着火折子把晋光看了又看。晋光知道事情多半有谱,忙取出聂夏的信,递给了他。那人接过信,借着火折子的明处拆开,匆匆扫了一眼:

    韩嘉吾兄钧鉴:

    弟聂夏拜上!

    久未通信,料兄仍列舆陵巡司,故致此一信,若有缘得览,必奉兄之案台。

    主者乃晋国公子光,若有随行者,必为秦公渡,此二人于弟有一饭之恩,疑今来寻公子阳。弟指舆陵之所与见,乃报恩之举,延兄好待。至于晋阳去留,自仰卢先生与令阃议定。

    弟聂夏遥拜。

    从信帛上抬起头来再看看静候着的晋光,韩嘉也不上去搭把手,依然冷冷地说:“跟我走吧。”

    晋光眼前一亮,聂夏果然没有骗他,路线在这里断掉,y差阳错还真就遇见了舆陵人。他能掉进这里来,聂夏的信也管用,一切都是天意,晋光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忙俯下身来扶起嬴渡便跟了上去。

    嬴渡的重量对于晋光来说的确很沉,咬着牙坚持下来,韩嘉在前面带着路,刚开始也不管后面跟不跟得上,晋光倒是一声不吭任劳任怨,似乎是觉得实在过意不去,渐渐的连韩嘉也悄悄为他们放慢了步子。

    这洞厅实在大,各种岔路比外面更迷惑人,若不是有韩嘉带路,还真难以走得出来。嬴渡在晋光的支撑下一瘸一拐地走着,免不了要抱怨一番:“我说,你们卢先生当年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啊?”

    原以为韩嘉不会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没想到他竟一本正经地答了起来:“卢先生开山之初,本是准备在外面的谷里下舍的,孰料他y差阳错摔进了这地缝里来,也是天意,沿着洞厅恰巧走上了这条正确的路,穿过这个山洞,其外竟是万亩平原,别有洞天。”

    话音刚落,韩嘉已带着二人走到洞口,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星烛初明,眼前朗然的天地间,果然已是万家灯火,繁盛如斯。

    第42章 伤别离晋国失亲友,泣重逢舆陵遇故知

    舆陵藏在这革山中,原以为只是个落后的小村子,万万没想到它虽号称乡,其实已经占了这么大一片地方。晋光扶着嬴渡,被韩嘉领着穿过俨然群立的屋舍,这里的百姓不惊于战火,只知怡然自乐,也见到邻里和睦,丝毫不像外面的世界那般勾心斗角。

    这里的人虽说看不出什么等级之分,大家在看到韩嘉时却明显都会停下来点头代礼,可见韩嘉在这里的地位不低。他们脸上洋溢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可见他们对行礼之人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这就与外界用强权来迫使得到这样的尊崇完全不同了。

    这不正是晋光所仰慕的世界吗?

    毕竟在极寒的革山中,外界还处深秋,舆陵的冬天就已经到了,街巷中被扫到一边灰白色的东西,是凋残的初雪。行走在化雪的街道上有些冷,韩嘉带着他们匆匆穿过街巷,又是几次转拐,他们被带进了几乎处于正中最大的那间屋子。

    进得门来,屋里烤着炭火,稍稍化解了外面染上的寒意,晋光惊喜地四顾,像是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有兴趣,嬴渡则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努力想要看清上面坐着的那个人。

    “卢先生,这两位有聂夏的信,要来与您谈一些事。”韩嘉说着就把聂夏的信呈了上去。

    卢顺看了看信,冲着韩嘉笑了笑,吩咐道:“你辛苦了,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就先回去吧。”

    韩嘉没再说什么就退出了屋子,晋光停止了四顾,愣愣地望着那传说中的舆陵开山人起身向他走来。他似乎有与嬴渡相似的体魄,一双眼睛却似没有蒙尘的孩子一般亮。

    卢顺先是看了看一身狼狈的嬴渡,又看了看盯着他看呆了的晋光,和善地一笑,道:“两位跋山涉水而来,真是不容易啊。”

    他有这样的态度晋光就放心了,低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承蒙聂先生指路,只是不知刚才那位是……”

    “哦,他叫韩嘉,是负责整个舆陵安全的执事官。”卢顺望了望门外,又加了一句,“所有想要进入舆陵的人,都得先经过他的筛查。”

    “这么厉害?”晋光没想到第一眼就见到了大人物,又揣测道,“能担如此大任,这位韩嘉先生,想必与卢先生关系匪浅吧?”

    关系匪浅?倒还也是。卢顺脸上的笑容抽了抽,搁下这事不提,依旧向晋光道:“你想要带走晋阳,我是没有意见的。从花姬带着他来这里开始,我就知道以他这样特殊的身份,在舆陵是待不长的。外界有什么风云变幻,按理说舆陵人不该去cha手,可如果真为平息事端用得着他,我又有什么理由推脱呢?可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晋阳已经九岁了,一直跟着花姬生活,你这个做叔叔的,也得兼顾他的想法啊。”

    卢顺说得一点也没错,阳儿是从那样的死地逃出来的人,现在又要被他这个叔叔带回死地中去,他在舆陵这三年过成了什么样,晋光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抿了抿唇应下来,晋光道:“这是自然,不过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阳儿呢?”

    “你要想现在见也行,韩嘉在外面守着,让他带你去。”卢顺爽快地安排。

    “那就太好了!”晋光激动起来,嬴渡也感激地投去一眼,转身就准备走。

    “等一下!”卢顺却在后面将他们叫住,嬴渡先回过头来,卢顺就望着他一笑,道,“秦公就请留下吧,摔得不重,伤却要及时处理才是啊。”

    想想自己一激动就忘记他还有伤,晋光抱歉地忘了嬴渡一眼,嬴渡却俏皮地眨了眨眼表示没事,晋光再郑重地留给卢顺一眼,终于放下心推开门出去。

    韩嘉果然在外面还没走,见他出来了,又如在山洞里带路一般,什么也不说地自顾自走在了前面。

    他越是不说话,晋光就越是想要搭讪,整个舆陵都像一个谜,看上去和蔼可亲的乡正和沉默寡言的执事官之间诡异的气氛让人想要去探索。晋光急匆匆跟上他的脚步,试探着问道:“韩先生到舆陵有多久了呢?”

    “三年了吧?”韩嘉也没有确定的时间概念。

    晋光一盘算,笑道:“可不是有缘?三年,还真是花姬带着阳儿来的时候。”

    “是啊,我原也是晋国人,是跟着花姬来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却引得晋光更加惊讶:“韩先生也是晋国人?”

    “我在晋国做过司寇,是公子去楚国的时候,所以没有见过。”韩嘉解释道,“在齐晋两国开战,你回国前,我就辞了官,整日在台城漂泊不知何往。后来在云游路上救下饥寒交迫的花姬和晋阳,就带着他们一同来了这舆陵。”

    “花姬逃离台城来舆陵,也是不容易啊!”晋光感叹着,又感激地看了韩嘉一眼,“先生眼见抱负不能施展便毅然辞官,又对花姬和阳儿出手相救,真是潇洒又高义!”

    “你不必代她谢我,我此生做过最不后悔的事便是救她……”他的话音断在这里,步伐也在此时停下,晋光茫然随他的目光望去,望见一个抱孩子的母亲,耳畔响起韩嘉迄今以来最为温柔的声音,“要不现在我也不会有这样好的妻子。”

    那是花姬。

    晋光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布衣不能夺去她的光彩,那个让三代晋公为之动心的女人!

    他曾亲眼见过哥哥对她的痴迷,没有人不会拜倒在绝对的美之下,那不是贵族对女人玩物似的宠爱,而是夹杂着对美的崇敬。花姬就是这种美的化身:搭着珍珠翡翠,一点不比满目奢华逊色;配着布衣茅舍,竟也让这鄙陋的一切蓬荜生辉。

    晋光看得痴了,花姬却没在沉沉暮色中认出他来。望着站在门口的韩嘉,给他一个噤声的手势,韩嘉忙舍下晋光放轻了步子进来,面对这民家小院,一家三口,晋光竟挪不动步子。

    “武儿刚睡你就回来了,还带了个哪里的朋友?”花姬任韩嘉把襁褓中熟睡的孩子接过去,借着昏暗的光芒看了外面的人一遍又一遍,有些熟悉,却实在与记忆接不上线。

    韩嘉却没有理会也没有有介绍来者的意思,轻巧地抱着武儿,随口问着:“晋阳呢?”

    “去学堂师傅家了,那孩子一向好学,师傅也喜欢他,你是知道的。”提起晋阳花姬就笑了,“这么晚了,也该回来了吧?”

    “阿爸,阿妈,我回来啦!”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比印象中稳重了许多的声音,晋光心里一动,猛地回头。晋阳停下了脚步,家门口站了一个陌生人本就令他惊讶,谁想到这人一回头,竟有着一张熟悉的脸。

    只是相去三年,童年的记忆依然深刻,晋阳难以置信地盯着晋光好一会儿,愣愣地喊了一声:“光叔叔?”

    一声“光叔叔”也提醒了花姬,她也同样愣愣地看向晋光的背影,还没回过神来,只见晋阳已经没命地跑过去紧紧抱住晋光的腰,抱得他一震。

    “光叔叔!”这一抱晋阳就确信是了,小时候就常吵着要这唯一的亲叔叔抱,叔叔是阿爸的弟弟,明明与爸爸差不多高,却像是小了一圈,细瘦的腰肢能被阳儿小朋友一把抱住。

    小时候阳儿一这么抱光叔叔,光叔叔就会顺势把他抱起来,用好看的手摸摸他的小脑袋,这时候一手揽着花姬的晋悠就会望着这叔侄俩笑,抛却了君与臣的界线,他们就只是单纯的一家人。

    而现在,晋光就像往常一样地摸着他的头,却没有把他抱起来,而是俯下了身,抱着他往怀里塞。晋阳比以前高了许多,这三年也长得壮实了,与被折腾得无比憔悴的晋光形成极大的对比。他像拥抱即将逝去的过去似的,紧紧地抱着阳儿一句话不说,一步一步怀着震惊走过来的花姬已经站到了他背后。

    “小光?”花姬颤抖着开口,晋光轻轻放开晋阳,慢慢地起身回头,近前花姬的眼里,似乎渐渐地闪烁起了泪光,“你真的是小光啊!”

    晋光喉头哽咽,在路上倒是健谈,面对故人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相对的泪眼已经说明了一切。花姬似乎预感到有哪里不对,上下打量了晋光一阵,问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又怎么会到舆陵来?君上呢?”

    “兄长他……”晋光挣扎着开口,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抛弃了隐忍,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花姬瞬间明白了什么,伸手扶住晋光哭得颤抖的身子,低头难过地看了一眼还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晋阳。

    韩嘉没有来打扰故人们的重聚,而是抱着韩武进了屋去,隔着细纱窗就像隔着一层雾,远望花姬纤细的背影。

    第43章 含气魄谋尽天下事,叹冤魂总伤肺腑情

    乡正的屋子里灯烛熠熠,当中一丛炭火烤得正旺,冷风被关上的门完全遮挡住,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目送晋光走了,嬴渡转头便往阶边去,瘸着伤腿不见外地就在那微带凉意的石阶上坐下来。

    卢顺站在上首看着他,开口竟是如朋友间亲切:“什么风把秦公给吹来了?平白还在这熟人门口摔了一跤。”

    被他这一打趣,嬴渡白了他一眼,捂着腿道:“是熟人又不是熟地,我不摔,难道让他摔?”

    “秦公这身强力壮的,摔一跤倒不是什么大事情。”卢顺丝毫不理他的白眼,依旧冷笑道,“我这座小庙,可是容不下您这尊大神;只怕您这尊大神,也不仅为晋光考虑吧?”

    “你不用揶揄我,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嬴渡也跟着冷笑,斜睨过去看卢顺收敛了笑意,又觉得没意思,低头嘟囔道,“一别三年多,你献给父亲的策,我可是奉如圭臬般进行着呢。”

    “天子失势,统一是大势所趋,秦国虽一向独大,那时却没有压倒性的实力,你上位不过一载,这天下便被你搅得浑浊不清,策是文人一张嘴随便说,真能实行起来,得看主君的行事。”卢顺撇了撇嘴,叹道,“当年我先是献策给齐公,齐公不用,又往你秦国去,以为你父亲能成一代霸业,好歹是个明主,没想到连面也没见着,却得鲜少露面的你以师礼厚待。”

    “父亲陷于母亲的事,末了双方戳破秘密的这几年,已完全无心于政事了。”提起一向敬重的父亲,在这里隔绝了外界的嬴渡才会这么说,愣愣地想着过往的事,他竟扯起嘴角苦笑一声,“一向为天下夫妻做表率的父母,在那一天,忽然一个告诉我我有了哥哥,一个告诉我我有了弟弟。”

    “我以为你一向孤身长大,有了兄弟会高兴……”

    “我要如何高兴?父亲在娶母亲之后与别的女人生下了我的庶兄,母亲也是后来才知道,又背着父亲去了齐国,给我生下了一个弟弟!他们在做这些荒唐事之前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活在父亲强大的y影之下,越到后面这y影就越是可怖,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他们希望我任劳任怨地扛下父亲留下的基业,更希望我能重振父亲当年的雄风,无数的义务一件一件地往我身上砸,却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想要什么!”嬴渡咬着牙低吼,像是在发泄压抑许久的愤恨,又像是在借这个突破口来发泄着别的什么情绪。

    他有这样的脾气,卢顺一点也不奇怪。从第一次在秦国见到还是世子的他时,卢顺就已经判下定论,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少年,以后更将成为一个叱咤风云的危险人物。最可怕的是他那颗对别人隐藏的心,表面上温良恭俭让的世子,内心的黑暗从来没有被发泄出来过,而那股子黑暗就愈发深刻,变得铭心刻骨,就像淬剑一样,迟早会利锋伤人。

    不过卢顺一直相信,伤人一分,则必将伤己十分。

    “那么你现在还在找你的兄弟吗?”卢顺平静的声音收回了嬴渡的愤怒,依然是站在那里俯视着坐在台阶上浑身都在颤抖的嬴渡,卢顺的眼神愈发复杂,“我记得你当时见我,其实是想向我打听你兄弟的事吧?秦公和白姬拒绝给你提供任何线索,你难以信任身边人,只好把筹码押在我的身上?”

    嬴渡撑在地上的手越按越重,沉声道:“我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卢顺也是有些意外。

    “他们都有出息啊,有这样两个好儿子,想必父亲和母亲也会高兴吧?”嬴渡冷嘲热讽着,索性伏在台阶上低低地笑了起来,“难怪他们最后互相原谅了,面对死亡的时候还是想着同x,ue,等着一家五口人团聚?”

    卢顺沉默不语,听他语气越发狠厉了,却又极克制地就在这里停下,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也好,我已经把弟弟送去了,至于哥哥,就烦他二老再稍等等。”

    卢顺冷眼看看他,却不经意间收到嬴渡仰望时的目光,有些局促地挪开眼,卢顺淡淡地问:“你一定要做得这么绝,仅仅因为先公和白姬对不起你?”

    “秦国有这么多年耕耘积攒来的基业,时机已到,天下一统之任当在我肩上,于公于私,我都得这么做。”嬴渡凝望着卢顺,光影之下,对方似乎与三年前的上一次见面大不一样了,“卢先生国士无双,统一天下之策拱手送来,我岂有不好好施行之理?”

    “什么好夸耀的?不过是明眼人都懂的道理罢了。”卢顺哂笑道,“齐楚两国既已是铁板一块,要迈出统一之路,自然得先从晋国下手,吃掉晋国,秦国就占天下大半。三年前唯有我提出统一之策,不过因为时人目光短浅不知世将易主,具体施行起来,你可比我想象中狠毒多了。”

    “占大半有什么意思?拿下晋国是容易事,可若要定鼎中原,三军既发,必当使齐楚两国也俯首称臣。”说起统一大业,嬴渡又是意气风发,向卢顺道,“当初就请卢先生留下,先生却执意要走,到这穷乡僻壤来,怎如做天下权相有意思?”

    卢顺却是轻蔑一笑,道:“我是个看尽了生杀屠戮的人,从齐到晋再到秦,不过惦念着以毕生所学所定的国策未能献出去,想在进入革山前再碰一碰运气。既然已经遇见慧眼如你,便是了无牵挂了。三年经营,舆陵能成这个样子,已是我心目中天下统一后当行的仁政,我算是什么心愿都已了,早已决意在这避世之所终老了。”

    “避世之所?先生还真的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避世之所?”嬴渡对此嗤之以鼻,提点道,“先生不会真以为我身为秦公,对自己地盘上的势力在哪里都摸不清吧?不然先生又怎么会把聂夏派出来,时刻关注着统一的进程?”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卢顺强装脸色不改,冷静地应道:“聂夏是我派出去的没错,可他本来也是功名心未断,他云游的路线,我可从没设计过,他也只是偶尔才传回来消息。”

    “就算是这样,先生的心愿就真的已经全都了了吗?”嬴渡坐在那里气场一点也不输,严肃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先生对花姬的爱慕还没有放下吧?她来舆陵这段时间,可是嫁给了韩嘉那小子,还生了个小男孩呢!”

    “嬴渡!你……”被他这么一激,卢顺着急了,冲上来想要揪起他,却被嬴渡冷冽的眼神生生逼了回去。

    卢顺的眼神闪躲全被嬴渡看在了眼里,他撑着站起来,对这副懦弱面相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自己得到了什么?开辟舆陵为花姬爱上别人牵线搭桥?不能得到的爱就像什么避世之所一样,都是虚无缥缈的谎言!天地间哪有什么纯洁的地方,阳光所照之处,尽是灰尘漫天!”

    “你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可自己又何曾做到呢?”卢顺淡淡一句便是反驳,回身看嬴渡时已经没有了惊惶,那双眼里竟蓄着怜惜,“嬴渡,没有谁的心是铁打的,你也有弱点吧?老实说,你喜欢晋光,是不是?”

    眼神的飘忽不定就是明显的心虚,看来是戳到了痛处,卢顺冷笑着继续说下去:“你喜欢他,却不能不利用他,事情进展得越是顺利,你就越是惶恐。事情总有一天是藏不住的,等你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到手,一切就都会暴露,到那时,你猜他会怎么恨你?”

    嬴渡脸色愈发y沉,瞑目似是在挣扎,带着极度的疲惫道:“我该扛的罪孽,我会一体扛下,可有些事在我的计划之外。”

    “事情都是因你而起,哪分什么计划内外?”卢顺摇着头道,“你说得没错,阳光所照之处,尽是灰尘漫天,有些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而你呢?你是被大势推着走向这条路,爱上他,却是个错误,因为从你迈出第一步时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嬴渡紧紧抿着唇,站着只觉得伤腿在隐隐作痛,迎着被从外面打开的大门,声音细微只让卢顺勉强听见:“我爱上他,绝不是错误……”

    晋光推门而入,因为冷风的贯注而消散了屋里沉闷的空气,面对面带感激向他走来的晋光,卢顺立刻换上了迎宾的笑脸。

    “真是谢谢卢先生了,我已经向阳儿说明,他也愿意跟我走,就约在明天动身。”晋光清朗的声音像给浑浊的空气带来一丝清新感,嬴渡却僵着腿,只觉得没来由地越来越疼。

    余光瞥见嬴渡的举动,卢顺向晋光笑道:“明天会不会太急了?你们难得来,要不多待两天,也让我这个主人家尽一尽地主之谊?”

    晋光也以笑回礼,婉拒道:“卢先生不必多礼,我们来找阳儿本就是为了大事,只怕夜长梦多,不敢再多耽搁了。”

    “也罢。”卢顺便不再多留,道,“今夜我便让他们收拾屋子,舆陵不比台城,只得委屈你们这一晚了。”

    “哪里哪里,卢先生肯帮忙,已经是万幸。”晋光笑言。

    示意他不用客气,卢顺转向沉默了的嬴渡,再一瞥他的伤腿,道:“我这里别的好东西没有,倒有一眼温泉,对治疗内伤极有好处,光公子看起来似是有不足,秦公也刚摔了一跤,天凉没别的好去处,不如去泡一泡?”

    嬴渡懵然抬头,卢顺已经提完提议转身走了,嬴渡只得看向晋光,一时竟觉得难以面对那诚恳的目光。

    第44章 忆风华氤氲故国梦,诉无奈血泪温泉池

    舆陵有一眼好温泉,这是晋光从一下到池子里就感受到的。

    晋国人喜欢温泉,也比别国人更懂温泉。晋国地处极寒,上天有恤人之情,在这冰川之侧赐给上好的温泉,晋人当然不会辜负这上天的馈赠。在晋光童年的印象里,最美好的事,莫过于被哥哥拉着去泡一回温泉。

    晋悠的体魄一向是光彩夺目的,晋光有时在想,即便他不是晋国的世子,也能吸引无数人的眼光。闺秀与宫娥混在一起,纷纷扒着屏风偷窥,里面不大不小的池子里,三个少年正在没大没小地闹。哥哥总是对他有绝大的宽容,晋光这个弟弟在这种时候也就放得最开,掬起水就朝哥哥泼去,晋悠敏锐地一让,任性挥洒的温泉水就全数扑到了荀惠的脸上。荀惠脸上常有的冷静瞬间被四jian的水花击破,可毕竟面对公子光,于公于私,又都只好抖着眉煞是无奈,晋悠倒是有借题发挥的本事,荀惠还没说什么,就叫嚣着要给荀惠“报仇”向晋光扑来,晋光立刻就被按在水里,呛了一大口水被哥哥拎起来,笑着求饶命。

    时光归去,池水归于平静,被温暖的池水包围着,晋光有些恍惚。

    舆陵就像一面镜子,映出美好的过去和梦想中美好的未来,却唯独没有痛苦的现在。

    “舆陵……真是个好地方啊……”恍惚中,轻轻的声音随着水汽蔓延,“远离尘世,还有这么好的温泉,是个能让人完全放松下来的地方。去见阳儿的时候穿过了田埂与街区,邻里之间的友爱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外面战火y云密布,这里倒是有安谧的万家灯火。”

    他从来不与别人惆怅这样的事,嬴渡靠在池壁一言不发,比起从晋光一回来就清晰可见的眼角泪痕,嬴渡并不关心舆陵的安谧。

    “其实想想,我们这些人苦苦追求的,不就是人人都能得这样的安谧吗?大家都在拼命争取着,这种安谧却隔世而居,你说,这是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晋光说着就扭头看向嬴渡,水汽的另一边,他的轮廓如随时光流去的记忆一般模糊,晋光长叹一声,“如果不是扛着那样重的责任,真想在舆陵长住下去啊……”

    “舆陵这么好,你脸上为什么会有泪痕呢?”

    嬴渡说着便向他靠近过来,不满于水汽的遮蔽,冲破重重迷雾,想要靠近看清他的脸。

    随着嬴渡的靠近,水波微微漾动起来,晋光盯着他,感受着他贴过来的身体比温泉水更热。

    微微抿唇,晋光轻垂着头,眼里也渐渐蒙上与温泉池上一般的水汽,回答的声音发哽:“没什么,就是见到阳儿,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以前兄长也带我去泡温泉,还有子仁,那时以为少年人不知愁的岁月会永远延续下去,想想不过是三四年的工夫,兄长和子仁就都……”

    他的泪比水雾更晶莹,嬴渡皱起眉,温暖的大手抚上他的脸。晋光泪眼盈盈地看着他,水雾给眼前的嬴渡蒙上一层梦幻,就在这梦一样的世界里,嬴渡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

    嬴渡紧紧皱着眉,低沉的声音无比温柔:“你一哭,把我的心都哭乱了。”

    “嬴渡……唔……”

    晋光的呼声被他死死地含住,他会突然吻上来是晋光意想不到的,身体骤然紧张起来,一手撑住池壁,晋光一团乱的脑子还难以发出是接受还是拒绝的指令。一抹惊惧散去,他无法抗拒地必须承认自己深藏的情绪其实是终于确认一段情的惊喜。嬴渡吻得那样深,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突然爆发,又像是要把他吃掉一样。在嬴渡温柔的诱惑中,晋光撑着池壁的手渐渐覆上了他的背……

    纤细的指尖触上后背,嬴渡猛然清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盯着晋光的眸子,难以置信地放开他,又有些局促地在水中跌跌撞撞地拉开距离。

    是这温泉水的温度惹人忘情,宛如接受了魔鬼的引诱,让他犯下这样的错误。嬴渡大口喘着气,晋光脆弱得像个瓷娃娃,自己就整日战战兢兢地不让任何一个举动伤害到他,尽管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只能是深渊,却也要瞒骗着自己,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

    他离开得太仓促,像是心里突然被抽空了一般,晋光的手又重新撑回池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恐惧席卷了他,把失落的情绪也推开,越发强烈。漾动的水波渐趋平静,失去的恐惧感却在心里翻江倒海,温泉水不如嬴渡身上的炽热,只是愣住不说话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晋光明明白白地感到了冷。

    扭头一望也在看他的嬴渡,两个人的眼神里分明都是一样的受伤,晋光轻咬了咬下唇,坚定地向他那边去。

    晋光坚定得像一个战士,那是一种让嬴渡看不懂的情绪。摸不准是爱还是怨,嬴渡只知道自己不该唐突,此刻百口莫辩。

    “小光……我……”

    嬴渡没法再说别的了,晋光会突然吻上来令他更想不到,嬴渡愣愣地看着晋光眼神里的害怕在吻上他时渐变消失,他能令这个活在恐惧中的人安心,他又到底在担忧什么呢?

    一吻之后,嬴渡倒是镇静如初,晋光反而神情愈发迷乱,迷迷糊糊地栽进嬴渡的怀里,低低的声音有如魔咒:“我不想再失去谁了,请你也不要离开我。”

    嬴渡彻底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已经发出邀请,自己又怎能害怕?美好如斯的少年,他绝不离开。

    “小光……小光……”他用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来安抚怀中人的恐惧,晋光的柔弱比这温泉水还要惹人忘情。嬴渡迅速翻身将他压在池壁上,一手撑着池壁,一手紧紧揽住他的腰,被温泉水洗过的皮肤更加滑嫩诱人,吸引着去品尝啮噬。嬴渡的唇挪到他ji,ng致的锁骨上,微凉的鼻子蹭着他光滑的脖子,引来晋光的一阵战栗。

    “不要……”一声求饶犹似低吟,无力的推拒只能更激发对方的欲望,嬴渡却没再有任何的担忧顾虑,执意要引领他去陌生的世界,像是坠入深渊前抓住最后的一晌贪欢,两个同样怀着恐惧的人各自信任着对方。

    晋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死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而是通往忘却烦恼的极乐之法,眼神越发迷蒙,神情越发昏乱,连呼吸似乎都不由自己。他的身体任由嬴渡的身体在摆布,放松下来,是把他自己全部交给了嬴渡。这条路会延伸到哪里,他已不再去想,只要是嬴渡带他去的地方就都有安全感。放弃了一切无谓的挣扎,他就在极乐的边缘挣扎,享受着由胸中逐渐翻腾而上的疼痛。

    温泉池里的水剧烈搅动起来,渐渐从波光粼粼变成汹涌澎湃,原本如纱般静谧的水汽都混在一起,水花声与喘息声交织,温热的水宛如沸腾。

    然而那疼痛愈发明显了,搅着带血腥味的东西终于翻了上来,一手摸到唇边黏腻,嬴渡渐渐放开手,盯着晋光唇上的血一愣:“小光?”

    晋光喘着气,脸色不知何时变得煞白,空洞的眼睛不知有没有在看嬴渡,控制不住失去力气的身体往前一倒。

    嬴渡忙伸手把他接住,沸腾的水汽也把他的眼眶浸shi,抱着这个虚弱的人,嬴渡意识到哪里不对,沉声吼着:“小光,你这样有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晋光晕乎乎地任他抱着自己,用尽了力气把翻上喉头的血咽了下去,紧闭着眼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抖着发白的唇无力地喊了一声:“嬴渡,疼……”

    一声叫疼如刀割一般,嬴渡觉得自己的心里大概也在滴血,慌忙问着:“怎么了?哪里疼?”

    没有再收到回答,晋光只是紧紧贴着他的怀抱,留在唇边的血迹让嬴渡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彻底的愧疚化为怜惜,嬴渡忍着心痛,在他shi漉漉的额头上轻柔地落下最后一吻。

    抱着神志不清的晋光上了岸,他缩在自己怀里是那样瘦小脆弱,让人只想怜爱。何况他在昏迷中喊的人是嬴渡啊,那该是多大的信任!

    嬴渡知道他在经受一连串的打击后身体越来越差了,却不知已经差到了这地步,原来在铜牢关每个繁星如梦的夜里,都有一个苍白无助的少年在忍受着来自身心两方面的剧痛。晋光的血就是对他的控诉,而被折磨成这样的原因,归根结底都是他的罪孽。

    “小光,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如果我早些遇见你,我将努力谋求更好的方式去做不得不做的事;如果我不是秦公,我也会想跟你一起,在这舆陵平凡地生活下去。”嬴渡稳稳地抱着他往外走去,声音中蓄着深深的无奈,“可我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有注定要完成的使命。”

    一滴泪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沸腾过的温泉水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氤氲飘着的水汽,犹是一片温热。

    第45章 忍呢喃强留泪成雾,闻呓语偶见雪若梨

    “从脉象上来看,他像这样吐血,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近的这半个月犹甚。他瞒着你,医者也就没来复诊,像这样拖下去,已是脆弱得不堪一击。”卢顺放开搭在晋光腕上的手,回过身无奈地看向已经听傻了的嬴渡,“夬柳山那十里路,不是普通人能闯过去的地方,况且经不断的折腾,他身上的旧伤一直没能痊愈,加上情绪一直低落,才成了现在这样。”

    嬴渡知道自己难辞其咎,却对晋光的隐瞒不解:“他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个人一向ji,ng明,却总是在晋光的事上犯傻,卢顺冷笑一声,道:“你已经是他唯一能依赖的人了,无非是极有自知之明,不想让你跟着c,ao心。除此之外,只怕他还有别的打算。”

    “别的打算?”嬴渡更不解了。

    “对。”卢顺定定地望着嬴渡,一字一字说出残忍的话,“完成他将要完成的事业,然后寻死。”

    “寻死?”嬴渡陷入一片惊惶,忙将眼神挪向榻上沉睡的晋光,似乎如雷轰顶般明白了什么。

    他有这样的反应倒是不足为奇,卢顺也便无心喃喃道:“经历了这么多,你真以为他还能坚强得起来吗?复国不过是本能的责任,完成之后呢?还有什么能支撑他活下去?他还有什么留念?他想要珍惜的人,都站在彼岸等着他呢……”

    “不,他一心求死,为什么在昨晚还要说那些话!”嬴渡对此并不认同,慌乱地反驳卢顺的猜测,“他为什么要接受我,还求我不要离开他,他强忍着那样的痛,叫的是我的名字啊!”

    在卢顺的印象中从来都冷静克制的嬴渡哪有如今这般慌乱过,这错误的爱就要让他发疯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特意要到这舆陵来带走晋阳,名义上是要让公子阳正位,实际上正是来自晋光对自己身体状况的考虑。至于昨晚在温泉里发生的事,多半只是对爱的绝望追求,他究竟能撑到哪一步,他自己才最知道。面对戳穿怀疑后难以接受的嬴渡,卢顺知道多劝无益,他已经在这条路上闷头走到黑,拉也拉不回来了。

    卢顺不再说话地出去了,回头怜悯地看看嬴渡颓然坐到晋光榻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嘴里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晋光突发重病,原计划第二天就离开的两个人如今陷在舆陵里走不开了,卢顺好心地打发韩嘉去跑一趟铜牢关送信。当一身黑衣伪装的韩嘉出现在关楼上时,着实吓了守关的嬴礼一跳。

    在君上和公子光的话里就能感受到聂夏身手了得,嬴礼先是不信,见了这位神秘人后才终于开始相信了。他似乎比传说中聂夏的功夫还高,潜入这把手森严的铜牢关,竟如入无人之境,面交嬴渡的亲笔信后又风一般地隐匿在了夜色中。

    对着那扇开了的窗,嬴礼失神一会儿才拆开信来看,无非是说些暂时回不来要他好好看守关隘的话。谁知道君上跟光公子是去舆陵做什么了呢,嬴礼看着就冷哼一声,收回信的时候却怀疑起来,又把信拿出来铺平展开,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又望向开着的窗——舆陵既然卧虎藏龙,那么这封信会不会也是假托的呢?

    想不明白,但应该不至于,况且信上也没说别的什么,无论来不来这封信,君上给他的职责都是守好关隘。只是一瞬间的紧张,暂时打消顾虑的嬴礼又把信收好,随手揣进了怀里,关上门出去。

    说来也怪了,晋人竟偏离了嬴渡的揣测,这么久都按兵不动,对面冰凌关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嬴礼天天紧张地坐在铜牢关的公署,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在公署过夜难有卧室里睡得好,又是一个宁谧的夜,嬴礼决定离开公署去后院了。

    比起公署的如临大敌,后院的气氛明显松弛了许多,夜里不添衣已经能感到冷,嬴礼拉了拉衣服走进院子里,才发现空荡荡的梨枝上,白雪填补了花枝的空白,竟寂然璀璨。平常来这里都只是来见君上的,君上和光公子不在,后院倒显得有些冷清。不过转念一想,好像那个叫荀耀的小男孩从到这里开始就是住在光公子屋的隔间,他倒是对光公子这个干爹有着深深的依赖,当从线报里了解到荀耀的身世后,每每看他可怜兮兮地拽着干爹不放,嬴礼就会自然而然地心疼。

    后院没有亮灯,想来都睡了吧?嬴礼漫步在廊下,尽量把脚步放轻,循着记忆走到了荀耀的屋门口。

    去做什么呢?其实他也不知道,兴许只是想去看看被自己捡回来的这个可怜孩子?

    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略带痛苦的梦呓,嬴礼一惊,俯耳倾听,却只听见不明不白的几声“阿爸”。嬴礼渐渐皱紧了眉,听得那声音竟越发急促,到最后甚至夹杂着呜咽。

    “阿爸!阿妈……不要……不要走……不要……”

    里面的人像是呜呜地哭了起来,怕出什么事,嬴礼实在忍不住推门闯入,坐在榻边一把拉住荀耀在梦里乱晃的手,低声安抚:“别怕,耀儿别怕……”

    “阿爸?”荀耀闭着眼却像有感觉,嬴礼一声安慰他就不再发抖,而是欣喜地扑了过去,带着天真的笑甜甜地喊,“阿爸!”

    这就叫他阿爸了?嬴礼脸上有些尴尬,却任由他抱着,一手抚上他的背,摩挲着慢慢安慰。

    平静下来的荀耀渐渐转醒,一双眼睛从嬴礼怀里抬起来时还带着迷蒙。茫然地望着眼前这胸膛宽阔的大哥哥,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竟紧紧抱着嬴礼,荀耀忙局促地退了出来,带着深深的惊慌失措,目光有些许瑟缩。

    他干嘛这么怕除他干爹之外的所有人?嬴礼抿了抿唇甚是无奈,解释道:“你别怕,我是听见你梦里叫阿爸,声音凄惨极了,我怕出什么事才进来的。”

    荀耀想说声谢谢,却终于无声,他提起了阿爸,阿妈的死常成为梦魇,而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阿爸到底是怎么死的。干爹总是揽下所有的罪责,但他看得出来干爹绝不是凶手,他也不想让那么疼他的干爹因为他的旧事重提而陷于痛苦,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孤儿看世界的眼光总是不一样的,小小年纪他不得不学会斟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长时间如履薄冰造成的不得不内向也让他渐渐开始抗拒这个世界,周遭都是陌生人,尽管大家都对他很好,他却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出于看干爹的面子。

    荀耀庆幸自己能活下来,却始终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没有勇气。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过去成为了梦魇,还是长久的压抑造成了梦魇。

    他的半边脸隐匿在夜色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窗户纸中透进来,映亮的轮廓是如荀惠一般的ji,ng致。嬴礼对荀惠的印象不深,但这个判断还是能轻易作下的,他见过多次的晋光也同样是这样的ji,ng致,也许晋国人都是一样的漂亮。

    只是嬴礼一向自以为是十分平易近人的,从小跟着嬴渡,却没有学走嬴渡老谋深算的性格,在他这个位置上也用不着像一把手一样走一步就得看一百步。于是嬴渡表面的亲和阳光全被他继承走,很少人能跟他有什么隔阂,有时大臣奏事,害怕嬴渡的脸色,也都通过嬴礼去说。嬴礼就不怕嬴渡,腆着脸什么话都敢说,毕竟这位难伺候的君上下次再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也得仰赖着他去铺路。

    就是这样好说好话的他,竟让这孩子觉得害怕?

    嬴礼觉得自己活得实在失败,扫兴地站起来,嘱咐道:“你好好睡吧,人要活下去,迟早都是得从梦魇中走出来的。你也不要害怕这里的人,不管君上怎么想,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既然是我捡回来的,我自然就会负责到底。”

    赌气赌出的承诺却实在如一股暖流一般淌入荀耀心里,坐在榻上望着嬴礼的背影,这是在连遭惊变的这么多天以来,心里唯一一次生起安全感。

    也许嬴礼说得对,往后漫漫人生,不能总是陷在梦魇里,即便是天上的父亲,也该想要看到他振作起来。

    望着嬴礼渐行渐远的背影,荀耀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小声在后面叫他:“孟福哥哥……”

    一声如春风化雨,嬴礼已经走到门口,驻足微惊,却没有回过头去,站在门里听得背后又传来一声更为坚定的:“谢谢你!”

    嬴礼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理解嬴渡在面对晋光时的感受了,他还要从这个父亲一样的人身上继承到多少潜质?还是说晋国人都天生有这样的魔力?

    回头朝荀耀笑笑,嬴礼努力克制着自己,轻声道:“睡吧,晚安。”

    轻轻掩上门,背靠着木质的门,手已经摸清木头的纹路,却仍久久难以放开。在荀耀看不见的地方,嬴礼怀着绝大的欣喜,抿唇一笑。

    第46章 王者归来排兵布阵,痴人欲去焚香招魂

    晋光艰难地睁开眼,虽然偶尔的昏迷已成习惯,但这次从胸中传来的剧痛告诉他,也许这样的日子就快到头了。

    以往他是多么期盼着快些到头,可在温泉里嬴渡的缠绵与温柔无疑动摇了他的决心。他坚持着不肯晕过去,无助到喊嬴渡的名字,知道自己在他怀里,却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甚至听见嬴渡急切的声音,贴紧他的胸膛起伏,那熟悉的声音却越发茫远,越发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所有复杂的情绪只剩下惶恐与难过,他就这样被死亡的恐惧笼罩着,又被强大的命运拉进黑暗里。

    还好,他再一次抗争成功了,一醒来,嬴渡就坐在他的床边。

    有这守护神在,连阎王也得让他三分呢。

    他这样缥缈的笑简直要把嬴渡的心扯碎,拧着眉一言不发,一把握住晋光向他伸来的手。

    “你怎么变得这么憔悴了?”晋光关切的声音有些哑。

    “你再这么吓我几回,怕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嬴渡心疼地责怪着,伸手抚开他额前的发,轻声像怕吓到他似的问着,“好些了吗?”

    晋光轻轻点点头,他的温柔又在迷惑了,晋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坚持到现在的动机,除了属于责任的复国大业之外,是否还有那么一点,是缘于对这种温柔的贪恋。

    总想要得到得多一点,而且是越来越想。

    “今后可不许有事再瞒着我,我都答应不离开你了,你也得答应我才对。”嬴渡鼓着嘴说得孩子气,晋光愣愣地盯着他,就差那么一点,就要失去理智地答应下来了。

    屋门忽然被打开,卢顺牵着晋阳进来,小朋友的出现暂时打断了这份温馨,晋光从嬴渡的手里抽出了手,转而摸了摸趴在榻边的晋阳的头。

    “光叔叔终于醒过来啦!”晋阳简直要欢呼,“整整十天啊,渡叔叔都要担心死了!”

    十天吗?手僵在晋阳头上,晋光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卢顺,嬴渡已经明白他想要问什么。

    “是卢先生救的你,咱们还真得感谢他。”嬴渡解释着。

    看他投来感激的一眼,卢顺倒不好意思起来,笑笑说:“舆陵再是避世,也是人群杂居的地方,人多了必然是需要医者的,能在这么小的范围内自给自足,舆陵人也都多多少少有些看家本事。”

    “不管怎么说,感谢还是应该的,我自己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感谢,只能把这责任托给秦公了。”晋光笑着说,忽然把话语权给了嬴渡。

    嬴渡一愣,犹未在自己终于被他默认为一家人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卢顺已经大笑着打破了僵局:“舆陵收留避世者本就是不问出处,我在秦公的地盘上,别的不求,只求他永远保守舆陵的秘密,别把这位置透露出去了才是!”

    “哎……我哪有这么不讲道理……”

    嬴渡忙忙地反驳,憋红的脸却惹得晋光一笑,又看向了卢顺,晋光诚恳地请求:“我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了,只恐事情有变,既然已经醒过来,那当是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也不该再在这里逗留了,待时我们也该辞别回铜牢关去。”

    “小光……”他满心里想着他的大事,嬴渡忙出声想要劝阻,却被晋光握住手推拒掉。

    一旁的卢顺看他这么坚定,也便只好说:“这里有另一条路可以出去,那里宽敞一点,可以跑马车,等后天吧,我再给你调理调理,你们再回去不迟。”

    晋光礼貌地笑笑,道了声:“那就谢谢卢先生了。”

    承诺的是后天,可在嬴渡的坚持下,仍然等到晋光能下地走路了,一行人才踏上了出舆陵的路。卢顺让带他们进来的韩嘉去送,跑马只需要半天的路程,车队整整走了一天多,韩嘉冷眼看着总是被嬴渡裹在怀里的晋光,驱着马心情竟复杂起来。嬴渡的腿伤已经完全好了,来的时候是晋光扶着嬴渡进来的,走的时候却成了嬴渡扶着晋光。

    韩嘉只将人送到了革山谷口,前夜已故技重施向嬴礼送去信件,嬴礼亲自领着大队人马到谷口来接。嬴礼一马当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铜牢关。

    甫一回关楼,嬴渡就强行把晋光放到榻上命令他休息,自己却召集了诸将开会。进军的路线是与晋光在路上商定好的,嬴安已经提前收到嬴礼的通信,从公城赶到,诸将聚齐,唯有徐飞没到。

    大家虽然疑惑却没有问,嬴渡回来一口茶也没喝就让开会,这让秣马厉兵已久的铜牢关诸将也是措手不及。把画在羊皮上的地图往墙上一展,面色y沉的嬴渡缓缓起身。

    一手拿着马鞭,嬴渡站到了地图前,一扫阶下诸将,满眼尽是帝王气:“大业将成,计在今夜。寡人知道诸卿对这次看似突然的会议多怀揣测,寡人想,诸卿尚以为仓促,对面晋人就更会觉得仓促。所谓兵贵神速,我们就速战速决,争取以最小的代价结束这次战役!”

    “唯君上马首是瞻!”

    一屋子沉闷的声音响起,嬴渡抬手示意安静,没有对这表忠心的山呼表示得意,而是冷漠地扬起马鞭,指向地图一点,开始部署:“明日寅正,本关所有人带队于关内演武场集合,不必设仪祭旗,寅时五刻动兵,认中军大将军旗与衣带诏,迅速袭击冰凌关。拿下关楼后由嬴安相国镇守,拨一万ji,ng兵进驻,有一点需要特别注意,冰凌关守将是聂夏,他是公子光极欲策反的对象,寡人会尽力把他支开,若事不成,守关的士兵可要竭力看住他。待大部队一走,守关军士当立刻清洗关内,不问降者,凡晋军尽杀!”

    他在人前提“公子光”而不提“小光”了,一身英明君主的霸气展露无遗,看来他并未沉溺于荒唐的感情中,嬴安赏识地点了点头,郑重道了一声:“臣领命!”

    神情严肃地朝他点点头,嬴渡看向了嬴礼:“拿下冰凌关,我们立刻东进,孟福的先锋部队两昼夜之内必须赶到新京,公子光与寡人商量,称可以写信策反城内魏帆,如果事成,西门将不攻自破,若事情败露也没关系,先头可猛攻西门,至少对赵绪造成震慑,坚持五个时辰,后续部队一定赶到。”

    嬴礼也低头道了一声:“臣领命。”

    “拿下西门后,新京就交由孟福你镇守,不要养俘虏,城上晋国军可尽数屠戮,门关以杀为主,城池以抚为主,一切均以稳控为上。”嬴渡加了一句,冷冽的目光再度扫向嬴安,“新京城破后,寡人会派人第一时间通知嬴安相国,请相国在接到消息后立刻分三千人借道王城奔往晋国东边的青木关,一面对晋国形成东西夹击之势,一面也防备着齐国人有变。”

    “臣领命。不过……”他一道道命令都是杀戮,嬴安也没想到这计划竟这样狠,不由得问了一句,“不过,公子光怎么办?”

    嬴渡像在强忍着什么情绪,一手紧拽着马鞭,沉声道:“凭公子光的声望,有助于我们尽快拿下晋国,他现在还有用处,至于攻陷新京后要如何,就再看寡人安排吧。”

    他的态度又是不明不白,知道问不出个名堂,恐怕这对于ji,ng明的君上本人来说也是个难以思考的谜题,嬴安也便噤声不再问。

    “众将听命!”嬴渡一声喊,大家全都站了起来,看看乌压压的一地,嬴渡抬高了声音道,“今夜让士兵各自屯够五天的口粮,奔袭务以轻便为上,这次没有辎重部队,五天后到新京,寡人有重赏!”

    风吹得香雾晃了又晃,这个冬天越来越冷了,北风也渐有呼啸之势,晋光忙伸手将刚点燃的细细的香护住,直看得香炷一亮,才缓缓放开。

    站起身,面对花园里凋敝许久的枝头,晋光紧抿上唇。

    嬴渡心疼他赶路风尘仆仆,其实对于终于要打这场决战的晋光来说,激动远远大于赶路的疲累。在路上全神贯注地与嬴渡商量进军路线,最终定下来秦军出力,晋光攻心的计策。倾巢而出五天打到新京绝对令赵绪意想不到,这个计划十分冒险,但晋光有信心。这场仗蓄谋已久了,战火一旦点燃就会如燎原一般一发不可收拾,毕竟是两国之间的决战,若不速战速决,一定横生不少枝节。

    嬴渡的安排,他没心思去探听了,只要是他的事,嬴渡就都会尽心尽力地去做,这一点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已经不容怀疑。

    低头看看摆在花台上断了弦的琴和一字排开的四支香,琴上还覆着晋悠咬破手指写下的衣带诏,晋光的神情越发凝重。

    “芈风,兄长,子仁,韩璐……”一个一个呼唤亡者,晋光把手覆在断了的琴弦上,“这是出征前的祭奠,明天我就将随军出征,这是复国,也是复仇,所有的恩怨都将断清,无论胜败,我都即将踏上与你们团圆的路。”

    断弦发出沉闷的沙沙声,晋光神情y鹜地抬头,望着没有星子的天空,铜牢关何曾如今夜这般黑暗过?

    没来由地,晋光一声嗤笑,像是在笑不忍窥探世间杀伐的星星,也像是在笑终于要得偿所愿的自己。

    ——天一黑,灵魂就会归来。我就背负着这些灵魂,站在黑暗里窥探这个世界,而我的名字,叫光。

    第47章 疾东征声移冰川邑,惧北纵惊破大洋干

    晋光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穿上全套的盔甲。

    盔甲是对兵事的慎重,白色是对亡者的纪念。

    过去的晋光从对面这冰凌关中狼狈地逃出来,今天的晋光就要带着骁勇义师打回去。

    郑重地给他戴上头盔,嬴渡微微皱着眉,盔甲就像是隔阂,他的小光应该是被捧在掌心里疼的人,不该穿上沉重的盔甲去拼杀。

    “怎么了?”他犹豫的目光让晋光感到疑惑,自己穿甲的样子,有这么让人难以接受吗?

    “没……没什么……”嬴渡却是一笑掩饰过去,讨逆大将军旗与绑在旗杆上的衣带诏恣意飘扬在还没亮的苍穹之下,嬴渡回头扫向演武场的三万雄师,一声吼出王者的霸气,“出征!”

    寅时末正是巡防换班的时候,冰凌关的晋军果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相国的一马当先,君上的大将军旗镇在前面,在铜牢关练成ji,ng锐的秦军没命地往前冲,一片白甲如雪一般地从天而降。关楼上的□□手还没来得及搭箭就被石炮砸中,踩着云梯攻上来的敢死队跃入关墙,戍守一夜的守军反应过来要反扑,却已被冲散。

    关墙如沟渠,人血如流水,踏着满地的血,嬴安拖着剑就往主将公署去,聂夏刚刚从榻上起来,握住剑还没抽出,就已经被嬴安一剑比上了咽喉。想挣脱出来的聂夏还在犹豫着,只听外面已经大声喊了起来:

    “关上守军听着!赵绪篡位弑君,其行当诛!今有先公独子公子阳在此,公子光率军平叛,义师乃天命所归!尔等切勿死助叛贼,当速速归顺义师为是!”

    听见是公子光带着公子阳来了,守军霎时没有了斗志。若是秦军入侵,当效死力以卫疆土;若是先公遗脉复国,似乎理所当然。况且大家是第一次听说替为卖命的君上做出了弑君的事,公子光和公子阳同时出现,又带着先公手书的衣带诏,那么这扑朔迷离,似乎可以板上钉钉。

    眼见大势已去,聂夏也不愿再多理论,冷眼看向执剑的嬴安,平静地道:“聂夏已是败军之将,请将军动手吧。”

    “聂将军不可!”嬴安尚没有说话,晋光已经闯了进来,一手按住嬴安的剑身,眼睛已定定地盯住一脸茫然的聂夏,“义师入关是大势所趋,聂将军何必归咎于自己?”

    “我是冰凌关主将。”聂夏冷着脸再强调了一遍,“君上授意守好关隘,我没有守住,是不忠;帐下将士因我大意而死,是不仁。为将者不忠不仁,公子说我该不该自裁谢罪?”

    “不忠不仁的是赵绪,将军何罪之有?”晋光反驳道,“从我见到将军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将军是个心怀大志的人,此番入舆陵面见过卢先生,更相信从舆陵出来的人一定不寻常。可是跟着赵绪,将军的大志有丝毫兑现吗?他不过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又不相信你,你想要做司寇给举国上下正风,他却让你新官上任就先去灭相国一族,就此自裁,将军难道甘心?”

    他真能抓住别人的弱点,晋光尽管因为身体原因很少会这样出来直面谁,但他的才能聂夏一点也不怀疑。他说得一点也没错,聂夏是为施展抱负才出舆陵的,而今却是于心有大憾。

    敏锐地捕捉到聂夏的脸色似乎有些动容,晋光极有把握地笑了笑,接着道:“公子阳正位是要推翻叛臣,彻底改变这个污浊的社会,眼看着就将熬到头,将军难道愿意弃明主而去?”

    第8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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