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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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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恶号列车 作者:江亭

    第4节

    “荣荣,你在哪里?”

    “9号和8号连接口,那小杂碎跑了,c,ao!”

    伍凤荣追到10号车厢,但哪里还有蓝夹克的影子?他粗声地询问周围的乘客,没有人能答得上来。只有腰间的对讲机发出接触不良的电流声。周延聆的声音一会儿很远,一会儿又很近。伍凤荣跑得身体发热,心思又回到刚刚的箱子身上,陡然全想明白了。

    身后有急促的呼喊声:“荣荣!”正是周延聆。

    伍凤荣转身正好接过他的双手,黑沉沉的眼睛看到他眼底:“是个小偷。我疏忽大意了,我本来以为他只是个逃票的,结果一个转身就没影了。这个箱子可能是他在车站上偷的,来不及就上了车所以没有票,也不可能带着身份证。我看他的鞋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他包里有一双40码的新运动鞋,但是他还穿着脚上的漏风破鞋。这么冷要是正常人早就换了……”

    “除非他的脚大了,穿不下运动鞋。”周延聆接过他的话:“那双鞋不是他的,箱子也不是他的,所以他是个小偷。你说要带他去见乘警,他就怕了,中途就想溜。”

    伍凤荣很懊恼:“是我太粗心大意,掉以轻心。你怎么出来了?新涛呢?”

    周延聆亲吻他的额头:“2号车有个病人,赵新涛带着医务员去看了,估计忙不过来。我们俩分头,你在这边,我去另一头,人肯定在车上,不要急。”走之前又把人拽回来叮嘱:“找到人跟我说,不要一个人乱来,他要是身上带家伙,就怕不要命。”

    他说话的时候,面上流露出来的担忧让伍凤荣心动。

    10 你成心吓我是不是!

    下一站是皖城,离皖城站还有五个小时。

    对周延聆来说,五个小时也可以是很长时间。他从萧全的尸体旁边醒来,坐车回家洗澡换衣服。收拾干净之后,他把带污迹的衣服和鞋子烧掉,一边烧一边抽烟,接着检查了身上的证件和现金、给客户回邮件、把冰箱里剩下的一大罐酸奶全部吃掉。凌晨三点,他坐在床头用手机反复刷新新闻头条。两个小时后他按照平时起床的时间从卧室里出来,给公司发短信请假。外面日头缓缓抬高,皮肤表层的温度也开始回升,身体终于重新暖和起来。他确定自己活下来了。许多年以后他可能还会记得这一夜毛孔紧缩、四肢僵硬地抵制恐惧的体验。

    哪怕只有五个小时,也足够把人折磨疯狂。

    到第三天下午,警方终于公布了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周延聆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吃牛r_ou_面一边用遥控器把声音调大。在电视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感觉很新奇,像乍起的寒风吹到头顶,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抱起碗喝了一大口酱油汤,很咸,又涩又腻,刚下到胃里就往回翻。他扑到洗手间把整碗面吐了个干净,扭开龙头就着自来水漱口,脸上又是水珠又是汗液,嘴唇发紫,好一张狼狈相。在洗脸池边上站了一会儿,他想起一个不知出处的笑话:有个英国人在家里的浴室装了两个洗脸池,一个用来洗脸,一个用来哭。他认真地考虑,如果能顺利渡过此劫,他得在家里多装一个洗脸池。

    这一刻周延聆很镇定,他心无旁骛地往1号车厢走,脑袋里是那个穿蓝夹克的小偷。10节车厢并不长,来回五分钟也走完了,没有任何蓝夹克影子。厕所、储物箱、机电室、锅炉房都没有藏人的迹象。那会躲到哪里去呢?一个小偷,还能换张脸不成?

    火车能藏人的地方不多,硬座的每张座位是隔断的,底下藏不进一个成年人。行李架倒是可能性极大,从理论上来说行李架的承重能力是足够的,但是光天化日之下爬到行李架上反而更容易引人注意。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地方可能漏了?

    一个清洁员迎面向周延聆走来,有人朝她的撮箕里扔了两枚纸巾团。清洁员停下来,将桌子下的瓜子皮和花生壳扫干净。周延聆与她错身而过,两个人的肩膀微微摩擦,一个奇怪的念头从周延聆的脑袋里钻出来。他提步快速朝热水器旁边的垃圾回收箱走。

    撑开垃圾箱的挡板,被浓郁的酸臭味正面拍了一脸,周延聆喉头收紧,做了个干呕动作。他捏住鼻子,忍着恶心伸手往里面掏,掏到的大部分都是泡面杯、食物包装袋、易拉罐和纸巾团,还有脏污的食物残渣和塑料餐具。垃圾全掉在地上,清洁员追了上来,怒斥:“你干什么?捣什么乱啊,我好不容易才收拾干净的!”

    周延聆没有理她,往下一个车厢的垃圾箱径自走,接着掏。掏到3号车厢,刚翻开挡板一个易拉罐从里面掉出来,显然是里头满的撑不下了。他把表面那层纸屑拨开,隐约从下面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周延聆没防备被一只泡面猛地碗盖在脸上,鼻子直接挨着油腻腻的碗里蹭了个来回。视线被挡住,他还没来得及把泡面盒摘下来,感觉到有东西从垃圾桶里爬出来,一把将他大力撞开。他重心不稳,脚底踩着油腻就往后跌!

    周延聆甩头挣脱了泡面盒,正见蓝夹克头上顶着shi淋淋的面条从地上爬起来,一只脚还挂在垃圾箱的挡板上。他伸手就去抓人:“还跑——”

    小偷的裤脚被他抓住,惊得把他蹬开。周延聆差点被他踹到脑袋,小偷也吓得不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周延聆侧身扫过一腿,没想到那小偷竟然躲了过去,回身带着拳头朝周延聆反击。周延聆抬手接住他的拳头,顺杆爬蛇扣住他的手腕将人往回扯。蓝夹克一脸凶戾,嘴上叫嚷“碍事!”从另一只手中滑出一把美工刀朝着周延聆刺过来!

    那美工刀虽然只有手掌大小,薄薄的刀片却削出凌厉悍辣的刀风,刀尖滑过耳侧,一阵热乎乎的shi意从周延聆耳侧落下。周延聆连忙侧身躲避,他没想到竟然还遇到个会拳脚功夫的,暗暗感叹这年头做个小偷也不容易。手上一时没有任何可以拿来用的武器,他不得不集中ji,ng神对付。小偷左右挥刀,那刀片在他手掌心里转得随心所欲,三百六十五度面面封死,直将周延聆逼退到墙边!眼见已经退无可退了,周延聆快速蹲下避过刀锋,两手抱住小偷的腿猛地将人扛起来蛮横撞在墙上。

    他动了躁气,拳头毫不保留地砸在小偷脸上。小偷被他揍得手一松,刀子呛地掉在地上。周延聆的拳头极重,把小偷揍得鼻子嘴巴糊出血来,竟还吊着一口气,憋足了劲儿拼死勾膝往周延聆的肚子上顶。周延聆被他顶得肠胃翻覆,捂着耳朵干呕。

    摸到一手新鲜的血液。

    小偷不敢恋战,气都没喘上来转背就跑。周延聆强忍呕吐欲勉强站稳身体,抬脚追上去。那小偷应该是惯偷了,步子极快,脚底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路上撞了人也吓不着他,轻车熟路地往车尾窜。周延聆在后面追,一路追一路喊:“让一让!都让一让!别让他跑了!他是个小偷!”没有人敢出来帮着截一把。他跑得很快,用尽全力不免要撞倒人,有小孩子被他踩了一脚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不得不停下来把孩子抱起来送回给母亲手里道歉。

    走道只能容两个人并行,再多出一个都勉强了。只见前面一辆餐车推过来,乘务员口里慢悠悠地喊着推销词。小偷在餐车前脚步微收,回头还朝周延聆看了看,突然抢过乘务员的餐车往周延聆身上猛地推了一把。冒着热气的大铁箱子疯了似的加速朝着周延聆撞去!

    乘务员受惊的尖叫声炸开,高音能把车顶盖掀翻,一下屏蔽了所有听觉。周延聆瞠目结舌地停在原地,被叫得有几秒竟然没有任何动作。餐车为了维持食物的温度,下面用长方的大铁盒盛满了烧沸的水,用带孔的隔板隔着,餐盒放在隔板上面,起到了蒸气加温的作用。车子本体就非常笨重坚固,要是撞上了人,可不是小事!沸水泼出来,可能造成严重的烫伤。

    周延聆的肾上腺素直接飙到了小高峰。可怕的餐车带着四个失速的小轱辘离他不到两米距离的时候,他脑袋里是一片空白的。

    等神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抬起了脚,朝着餐车的铁皮狠狠踹了过去!

    “哐当——”好大的一声。车子压在他的鞋底,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反向力道逼迫着向后连连后退,周延聆踉跄几步,眼疾手快扶住旁边的座位才没跌倒。他扭过身体躲进座位的空隙,餐车从他眼前疾驰而过,他伸手拉住了推杆,将制动器踩下来,才把这辆要命的东西停住。

    这时从女乘务员的嘴里只逼出一个短促的哑音,她惊魂未定,喉头乱颤,压根没反应过来。

    周延聆没来得及多想,从她身边经过继续往前追小偷。小偷见他毫发无损,拔腿又走,但再往前就快到车尾了。周延聆远远地捕捉到他的身体紧急一停,从前方的座位边上晃出来个熟悉的人影。是穿着制服的伍凤荣,他身边还拎着被偷窃的黑色行李箱。

    蓝夹克被前后夹击,堵在了9号车厢的门口。周延聆放慢脚步,一点点逼近他,朝伍凤荣说:“荣荣,你别动,他手上可能还有刀。”

    伍凤荣立即瞥见他流血的耳后,脸色沉得闷雷:“把手举起来蹲下,不要动!乘警马上到!”说着他拿起对讲机来做了个对讲的姿势,像是在通知乘警。蓝夹克犹豫片刻把手举了起来。

    伍凤荣缓缓放下对讲机朝他走,小偷却叫嚷起来:“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跳车!”

    周延聆眉心紧绷,这才注意到小偷站着的位置就贴着9号车厢的车门。他要是把车门拉开往外面跳,以现在的车速就算不死也要摔个残疾。

    “你别激动,”周延聆说:“千万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伍凤荣朝周延聆递眼神,示意他闭嘴。周延聆抖擞肩膀,歪脑袋作出一个无辜的表情。这时三个人的对峙已经引起了其他乘客的注意,不断有人靠拢过来,把窄小的过道堵了个水泄不通。伍凤荣就是担心这种情况,人越是多小偷也紧张,冲动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耳边的议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开始起哄,伍凤荣的脸色也愈发冷峻严正。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高声喊了一句:“跳啊!快跳!有本事就跳!”伍凤荣正要呵斥,转神间蓝夹克猛地朝车门撞了过去。周延聆两步往前追,来不及伸手车门已经砰地拉开,蓝夹克在风里一闪,身体就出去了。伍凤荣也跟了上来,呼啸野蛮的冷风差点将两个人一起卷出去。

    列车长转头就骂:“谁他妈刚刚喊的那句?给我出来!”他还要骂,周延聆勒住了他的手臂,低声劝,算了。他还要骂:“什么算了?人死了就算了?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那以后车上抓着一个偷儿直接扔出去摔死得了呗,要再遇上拐孩子卖女人的呢?要不要绑车轱辘上碾碎了才爽快?一大群人研究个三五年写本法律条文出来,比不上你是吧?都直接摔死多简单啊,让你他妈交那么多税养着警察法官干什么?”

    他气呼呼地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眼神又凶又横。一下子车里噤若寒蝉,窗户缝儿漏风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周延聆却觉得他可爱,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只想把伍凤荣搂过来狠狠亲一把。

    赵新涛从人群里费劲地钻出来,开始遣散看客:“都散了都散了,没事了,别看了……”他缩着脑袋去把车门拉上,外头风劲儿太大,他站在凶险的风口直感叹,目光突然瞥见风挡旁边一只吊着的皮鞋,吓得差点没叫出来,赶紧把脑袋缩回去找伍凤荣。

    “没死没死!荣荣,在外头呢,这家伙可以啊,肯定扒过车吧?”

    伍凤荣把头伸出去果然发现蓝夹克紧紧扒着10号车厢的攀爬梯,一动不敢动地伏在风挡旁边。左脚的鞋子掉了出来,堪堪挂在脚趾头上,他想把鞋子踩回去但是尝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这时他回过头,目光和伍凤荣撞了个正好,连鞋子也不顾及,踩着袜子就往上爬,结果脚下踩空,猛地又掉到了一截。

    刚下过小雪,外头到处沾着雪水,攀爬梯还滴着水珠,滑溜得根本抓不住。伍凤荣眼睁睁看他的身体往下坠,眼皮狂跳。脑袋里都是不好的预感。

    他把目光放远,笔直的轨道不到五百米出现一个弯道。

    必须在车子转弯前把人拉回来,伍凤荣想。火车拐弯的时候,车厢连接处的风挡会根据弯道半径伸缩,风挡左右两侧一侧拉开,一侧挤压,才能使前面的车厢带着后面的车厢顺利拐弯。拐弯的瞬间,连接处受挤压的一侧可能发生车厢和车厢的碰撞,如果这时候连接处有人,又正好在受挤压的那一侧,人会被活活压死!只要车子的速度够快,挤压的力道能让他直接暴毙,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痛。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如果因为这个人阻碍了风挡的收缩,使风挡无法完全收缩成弯道半径的弧度,车子就没办法顺利拐弯,甚至会使后面的车厢直接翻车甩出去。到时候,车厢里所有的乘客和工作人员的生命都堪忧。

    至少小偷已经对自己鲁莽的行为后悔了,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脸色发青僵硬,因为刚刚发生的坠落,他吓得一动不敢动,全身紧紧贴着梯子,哀嚎:“救我——救我——”

    有一只手把伍凤荣拉回车厢里。周延聆说:“把对面车厢那扇门打开,我去把他拉回来。”

    赵新涛战战兢兢地开门,周延聆将伍凤荣挡在身后,一只手拉着门边的把手,半边身体探出去。蓝夹克和他距离非常近,手臂能碰到手臂,只是他们的位置夹着九十度角。

    疾风比刀片有过之而无不及,又加雨雪裹挟,迷了视线,吹得周延聆压根看不清楚东西,只听见衣服被风灌得轰隆隆响动。电影里头演的什么爬火车扒车皮全是扯淡,他还没张嘴就吃了满口的风雪,脸皮被剐得生疼,能抓得住把手已经尽全力了。

    周延聆只能扯着嗓子喊:“把手给我,脚能绕过来吗?试试看!”

    “你挡着了!我看不见!”蓝夹克扯着嗓子喊。从他的角度很难看到门。

    周延聆咬牙伸出腿把他的腿勾过来放在门槛上,勾了几次才勾到,好不容易让他踩踏实了,又接过一只手。蓝夹克喘息地很厉害。

    这时候火车晃动的节奏变了。周延聆心道不好,车厢在转弯了,风挡开始收缩,后方的车厢朝着蓝夹克的背部快速压迫过来!幸好他看不到身后是什么样子,不然还不吓得失禁。但周延聆看得清清楚楚,他来不及再权衡思虑,大着胆子手掌攀到蓝夹克的肩膀,拎着人的袖子把人直接提溜起来甩进车厢

    小偷吓得高喊伴随着他的身体跌进车厢,风挡收缩到了极致,车厢猛地撞在一起!“轰——”的巨响从头顶罩下来,震得周延聆胸口一麻,心跳停滞,撞击的力道根本不是正常人可以承受的,他的手一松,在外面的半截身体掉了出去!

    有人拉住了他的裤腰带,扯着他下半身硬生生把他拖进来。他一转头,伍凤荣白着脸,眼神惊魂不定,像是在看死人。他手臂一捞,把人搂在怀里,伍凤荣冰冷僵硬的嘴唇碰到他的,难分难舍地接吻。

    两人急切狂烈地吮吸对方,也不管旁边是不是还有人看着。伍凤荣的鼻尖磨蹭到周延聆的鼻梁,滚烫的气息交融,周延聆把他压在门边,嘴唇稍微分开,伍凤荣不依不饶,追上来如胶似漆地粘着。周延聆心疼了,把他的身体收拢在自己怀里,舌头吮吸得都麻了,恨不得直接咬下来吃掉。伍凤荣在接吻的间隙剧烈地喘息,低斥:“你成心吓我是不是!”

    周延聆顶着他的额头,也还没平复心跳:“不敢,我也舍不得。”

    伍凤荣的表情还迷迷糊糊的,周延聆摸摸他发梢像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本文主要动作戏都将由周先生担当,周先生辛苦了,周先生请吃ji腿=。=

    11 大老爷们别这么八卦

    小偷扭送给了乘警,从头到尾伍凤荣连姓甚名谁都不想问一句,连带着那个被偷来的黑色大行李箱也让乘警接走。能找着失主最好,但伍凤荣估计多半是找不着了。

    他陪周延聆回到列车长席,给耳朵上药。伤口并不严重,只是血流到肩膀上看着吓人。周延聆重新泡茶,和他并排躺了会儿,两人蜷缩在床头安静地听窗户缝里的风声。没一会儿伍凤荣睡过去了,周延聆睡不着,盯着伍凤荣的脸出神。他缓过来劲儿才害怕,车子拐弯的顷刻,身体被车厢撞击的力道震出去,像一棍子把他的魂魄都打散了,如果不是伍凤荣勾着他的裤腰带,他真的要形神俱灭了。伍凤荣却看起来比他还害怕。

    如果我真的掉下去了,他会很悲痛吧?周延聆想。为了这份悲痛,他活下来也值得了。

    怀里的人只睡了二十分钟,像被生物闹钟强迫着睁开了眼。伍凤荣睡眼朦胧,有人用手指拨弄他的刘海,他恍惚看到周延聆在笑,笑起来也是个老帅哥。

    “茶都凉了,你还没走?”伍凤荣抬起头来要了一个吻,嘴巴上沾着烟味和睡气。

    周延聆这才注意到手里茶杯冷了,他的心思不在品茶上,纯粹借茶醒神。

    他开玩笑:“你赶我走?”

    伍凤荣挪了个位置,怕触碰到周延聆的伤口。两人的脚丫子抵在一起,让被子拢得严严实实的。脚底生出了汗,他用脚指头蹭周延聆的脚底板。周延聆被挠得痒到心窝里去,面上犹自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装圣人了。其实是他不想动,伍凤荣这样活泼明艳,像春日朝阳、像细雨暖露拢在他的心尖上,把他这片山头润活了。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伍凤荣说:“勾引我是你先起头的,一步步都算好了,想来就来,现在又说我赶你走。我怎么知道周先生什么时候没兴致了、用不着我了?”

    说来说去还是生气之前预谋拉拢的事情。周延聆争不过他,也不算被冤枉。这张嘴巴就是太霸道了,但不霸道就不是伍凤荣了。这会儿温存的气氛正好,周延聆心里只有柔情,他亲吻伍凤荣的额头、耳朵、鼻子、下巴,顺着脖子细细密密地啃。最后停留在锁骨那儿不往下了,伍凤荣的心跳又快又急,慌慌张张的,比在车门口那会儿没有好多少。周延聆也不拆穿,他心想,刀子嘴就刀子嘴吧。

    “是我不对,不应该利用你。对你来说的确太为难了。”周延聆说。其他的他都不在意,但伍凤荣不能觉得他们俩只是相互利用。

    伍凤荣表情恹恹的:“你想多了,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这是工作,我分的清楚。”意思就是,换了别的人他也会帮的,因为他是列车长。上了他的车,就是他的乘客,他的乘客需要列车长,伍凤荣没有拒绝的道理。

    周延聆不高兴了:“你这样不好,太轻信人。”

    “我信什么,关你什么事?”

    列车长蹬了他一腿,翻身就要下床。脚都没落地又被人拉回来,背后的男人好声好气地把他重新塞回被窝里,他轻哼一声,却不要人抱着了。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周延聆只能讨饶:“就不能好好说两句话?”

    伍凤荣斜乜:“你想听什么呀?”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拿腔作调,砸吧两下嘴,烦躁地拿枕头扔他:“你不是ji,ng明得很吗?现在来装什么糊涂,我随随便便就跟人在厕所干那事儿?我不愿意你还能怎么的?还是我是黄花闺女怕丢名节?快四十的人了,非要让人说大白话才听得懂是吧?”

    这下把周延聆嘴角打得高高的,得意了。伍凤荣没脸看他,去摸烟盒,被周延聆一只手拿住了,烟盒扔到边上,手放在嘴边亲了又亲。伍凤荣想把手抽回来,见到他被砸中的耳朵,晃神间就忘了抽手这么回事。他虎着脸,决心要拿出点列车长的威严来——

    “现在我要问你话,你老老实实地答,听到没有?”

    周延聆只想讨好他:“好。你问。”

    伍凤荣捋一捋思路:“你没跟我说,你打架还有两下子?”

    周延聆笑得和和气气的:“怕入不了你的眼,又不是什么正经本事,说出去让人笑话。”

    “从哪儿学来的?”

    “毕业在部队呆过几年。后来退伍了,没什么本事才跑出来卖保险。”

    “你不是学金融管理的吗?”

    “我是国防生,军校毕业,分配到南方军区武警部队,03年在泰缅边境执行任务。当时边境冲突抽调了武警部队去边防团,任务执行过程中受了点伤,回来才退伍的。”

    伍凤荣瞠目结舌。他打量周延聆毛衣下的那身ji,ng壮肌理,心想,好家伙,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武警!难怪那小偷持刀都奈何不了他,再厉害能和武警比吗?没折在他手里已经算命大。

    周延聆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眯眯地说:“你别这么看我,我几斤几两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多少年前学的本事了,现在也就剩个空架子而已,你喜欢看打架,我丢个脸逗你乐一乐可以。让我扒车剿匪我可干不来。”

    伍凤荣面无表情地说:“受了什么伤一定要退伍?在部队熬着怎么不比卖保险好。”

    “膝盖伤了,现在不能完全伸直了。”周延聆演示给他看,左腿只能尽力拉成直线,日常走路作息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有刻意曲直的时候才能发现:“打仗毕竟是残酷的事情,从边境回来ji,ng神也有点受影响,和领导谈了谈还是决定办病退。也不是不能调换个岗位熬着,只是觉得没必要,就不给国家拖后腿了。”

    “没后悔过吗?”

    “没有。”

    伍凤荣叹息:“你这个倔脾气倒是和我挺像。”

    他以前没看出来,周延聆是这样高傲的人。宁愿卖身到保险公司、一身正气换个油腔滑调的皮囊,也不愿意让人笑话他“不经用”。伍凤荣想,他穿军装的样子应该很英武潇洒。

    “脾气像说明咱们俩有缘分,是好事情。”周延聆只当伍凤荣哄他开心:“我还没问你呢,你这么长年累月、没日没夜地跑,家属没有意见?”

    伍凤荣心不在焉地说:“那得先有一个家属吧。”

    “怎么不找一个呢?年纪也不小了。”

    “刚上班那会儿谈过一个,我们老列车长介绍的,是我没福气。”

    他只把话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周延聆听到一半心里痒痒,刚想问下去被他抬起眼睛来戏谑地看。一时间到嘴边的话反而出不来了。伍凤荣问:“干什么?我没买保险,也不打算买。”

    警惕性很高。周延聆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说,还是故意吊人胃口。

    他真诚地回答:“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你。”

    伍凤荣当他是做戏,哼哼唧唧才终于把话说明白。其实就是一次失败的相亲,老列车长介绍的姑娘性格开朗,知书达理,家里是铁路系统的,父亲是组织部的书记,算是伍凤荣高攀。两个人处得很愉快,但是伍凤荣的个性太野,玩得也开,那姑娘三天两头担心他拈花惹草,最终就没有好成。分的时候大家把话都说开了,伍凤荣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但是他改不了。他只好去给老领导赔罪,好不容易做一次媒,辜负了苦心,差点还把书记得罪了。

    这件事之后就很少人再提给伍凤荣相亲,他身边如果需要人,是绝对不会缺的,列车长要样貌有样貌,要情趣有情趣,还舍得花钱。至少赵新涛的印象里,跟过他的没有人给差评。但也没人愿意留在他身边,都知道他是浪荡子,图的就是一场痛快,不想长长久久的事情。偶尔几个贴心的朋友会问问,伍凤荣打发两句就过去了。在外人看来,他很享受单身生活。

    周延聆抿着嘴半天没说话,用埋怨的眼神看他。伍凤荣被他看得如被芒刺,像是他背着周延聆偷吃似的:“你看我干什么?你就会把人往厕所里拽,好意思看我?”

    两句话周延聆差点没憋住笑出来。

    “你想知道我还拉过什么人进厕所我可以说啊。你问问我。”

    “我没这么八卦。”

    周延聆凑近了身子不怀好意地抚摸他的膝盖:“别的地方不好说,火车上我是真的第一次,长经验了,而且是一次挺美好的经验,不是荒唐的经验,更不是那种想要拿出去和别人说的经验。本来我是没有这个心情的,好歹也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可能老天爷对我还是有点怜惜之情。”要说荒唐事当然很多,但是声色犬马就是翻出花来无外乎是一种荒唐,伍凤荣也是男人,不用多解释周延聆相信他能想象得到。

    偏偏伍凤荣来了兴致要听,周延聆只好本本分分地交代。他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细数过情史,一边说一边还要应对伍凤荣拷问细节,就是当年入伍审查都没有这样仔仔细细问过家底。

    说完了伍凤荣还要嫌弃他故事讲得不生动不好听:“没什么乐趣。这你自己要说的,可不是我强迫你的。”其实周延聆主动坦白让他心里高兴,甚至有说不上来的得意。

    “就是”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的?”

    “十来岁吧,上学的时候逃课唱ktv,偶尔会有艳遇。”

    “喜欢什么样儿的?”

    “脸蛋漂亮,皮肤要干净,屁股要翘。”

    “那我屁股够不够翘?”

    列车长拿眼角看人,冷艳又威重,半是调情半是审讯的意思。周延聆眯起眼睛点烟,脸色淡淡的没有马上接话。伍凤荣以为他逼问地太过了,周延聆如果真的发起威来,自己不一定能受得住。他气短地想,十|八|摸都不知道多少回了,让你夸两句屁股还不行吗?

    等烟烧着了,周延聆才一本正经地说:“大老爷们别这么八卦,自己的屁股打听得这么仔细干什么?打听了你也看不见,没得让人家以为你总对着镜子照屁股看。”

    伍凤荣瞠目结舌,还从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气急下床,咬牙切齿地蹬上鞋子摔门,隔着门还能听到他骂——

    “你别以为老子离了你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更晚了。 列车长和周先生开始慢慢了解对方啦。

    12 都是人,一个都不能委屈!

    周延聆在床上多坐了一会儿,被子留有余温,是伍凤荣给他的温度,他舍不得走。他突然信心倍增,预感这次劫难不能把他撂倒,老天爷把伍凤荣派来助他,这就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想到这里,连脑袋也冷静下来,思绪回到了案子上。既然蓝夹克只是一个小偷,就和桐州杀人案没有关系,案子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嫌疑人还要在伍凤荣的名单上面找。周延聆不能自己去和这些人谈话,恐怕真凶认出他来,那还有什么是他可以做的?

    他把手机掏出来,对着两条未知号码的短信仔细斟酌,决定主动联系,试探对方什么反应。他快速地编发了一条:“我需要更多线索”。

    十分钟后新的信息进入收件箱——

    “您必须自己找到线索。有时候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结果导向,和他妈的公司领导简直一个口吻,差点就以为这是上司训话了。查案子难免需要用一些非常手段,但周延聆一直要求查案尽量避免给人造成麻烦。作为保险理赔员,尤其在公司利益和查案需求矛盾的情况下,他要谨慎考虑一些非法手段是不是会给公司带来麻烦,如果让公司扯上法律责任,他难辞其咎。

    这也是他找到伍凤荣帮忙的原因,伍凤荣是列车长,很多事情由他出面是不恰当的,但是伍凤荣来做就会顺当很多,比如比对乘客信息,伍凤荣来做就只是列车长权责内的查看行为,如果换成周延聆进入系统查看,就变成了侵害个人隐私和非法入侵政府网络系统。

    到了必要时候,周延聆不是不可以采取旁门左道,只是他还不想把事情做绝。

    周延聆的眼神定格在“黄野”这个名字上,脑袋里掠过一些晦涩的想法。他正要起床开门,有人已经快他一步。赵新涛的脸从门口闪进来,啪地门又关上了,壮实微胖的身材将门口堵了个严实,俨然算账的气势。周延聆哪怕是傻子都能感觉出来,这位赵副列车长敌意不小。

    “荣荣呢?”赵新涛不客气地问:“受伤了就去医务室躺着,那是列车长的床。”

    碍着伍凤荣的面子周延聆想留点余地:“他没说要干什么就走了,大衣也忘了拿,我正想找他。您借个道,我估计他没有走远。”说着把自己身上的军大衣脱下来。

    赵新涛的眼神越发难看,他伸手一把将军大衣夺过来,但是周延聆没有马上松手。

    “不劳你费心了,周先生。我把大衣给他就好,请你立刻离开。”

    “那怎么好意思,劳烦列车长照顾得这么周到妥帖,我总要表达一点感激。”

    衣服就这么被两个人揪扯着绷得紧紧的。赵新涛欲言又止,突然发难,左手握拳朝着周延聆脸上挥!周延聆仰头躲过,手上用力连衣服带人拉过来,赵新涛不料被拽得一步上前,脸朝地板直接摔个狗啃泥。周延聆嘴角戏谑、不掩嘲讽,他干脆撕破了脸皮,劈头盖脸地叫骂:“你别太嚣张!自己做了什么孽自己知道,杀人害命的事情,你还想拉荣荣下水?门都没有!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也不想想清楚,要是你敢让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赵新涛跟你拼命!”

    话是狠话,狼狈样子也是真的。周延聆看出他是真的不会打架,心里有点不忍,故意放水让他把大衣夺走。赵新涛挽着大衣眼神有点得意,转身去开门,周延聆玩心已起,横腿侧扫,哐铛又将门扇了回去。赵新涛怒了,回身带着拳头,毫无章法地袭击。周延聆灵活地低身从他腋下钻过反手将他臂弯的大衣夺过来,还要刻意在他眼前晃动炫耀。

    门锁没来得及扣上仍然滑开一条缝隙。外面不时有脚步声传来,却没人知道里面打得多么激烈。赵新涛大衣被抢,急红了眼作虎扑姿势罩着周延聆面上就要扯他的头发。周延聆退到门板上,赵新涛的拳头顷刻追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只听轰的好大一声!门开了,男人的身体直接甩了出去撞在走道的座位上,好半天没能从地板上爬起来。正要经过的女学生被吓了一大跳,高亢的叫声传得好远。

    伍凤荣闻声加快了脚步,他想起大衣忘了拿返回列车长席,正撞见副列车长赵新涛双手攒紧、眼红惊惶地站在门口。一旁周延聆侧卧在地上,捂着鼻子把嘴巴张开艰难地呼吸。

    “干什么呢?给乘客看到像什么样子?”

    语气严厉得吓人。赵新涛已经上去搀扶,被周延聆一只手打开了。

    “荣荣,你这个副列车长的拳头真是厉害啊,”周延聆喘着气勉强撑起身体,“从哪儿学的功夫,改天我也练上几招,要是以后再碰上划拉刀子的,我还能自我防卫一下。”

    赵新涛叫起来:“扯淡!我没打到你,你自己摔出去的!”他其实喊得有点虚,并不能确定拳头到底有没有砸到人,他好像没有击中感,但周延聆那一下摔出去又是真的。门当时已经开了锁,所以也有可能滑开的时候周延聆自己摔出去的。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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