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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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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遵命 作者:麟潜

    第31节

    江霓衣捻了捻衣袖上的丝线:“他身负内伤,我会为他疗伤。待伤势痊愈……便随他去吧。”

    李苑扬起嘴角,脱口道:“师父说得是。”

    江霓衣立刻像被狗咬了一口,瞥了他一眼:“谁是你师父?”

    李苑微笑:“在下嫁人从夫,得跟温寂叫啊。”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齐王世子自始至终恪守君子之礼,言语上已经让步至此,江夫人有火儿发不出。

    “大军已经在回朝路上,在下还得赶回燕京去,暂且与温温告个别,待他伤势痊愈您知会一声,在下亲自接他回府。”

    “等等。”江夫人将手边的弓匣推到李苑面前,“把东西拿回去,切勿随意放置,必须放在ji,ng密锁匣中,钥匙你自己拿着。”

    李苑挑眉。

    江霓衣正襟危坐,缓缓道:“霸星现世那日降世的王族之子大多被暗杀,却也有漏网之鱼。”

    李苑眉头皱了皱:“请夫人明示。”

    江霓衣呷了口茶:“岭南王府有一侍女被岭南王宠/幸,在后一夜产子,而岭南王妃则在霸星现世当夜生产,其实外界并不知这二位女子谁先谁后,只知是相邻两日临盆的,只有岭南王府自家人明白。

    “岭南王压住了李沫降世的消息,一直等到侍女的儿子出生方才透出消息。

    “侍女之子被岭南王说成当夜出生,因此被暗害夭折,保了李沫一命,后来岭南王府渐渐暗中清除了解内幕之人,如今此事已死无对证了。”

    “李沫与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生,天下确实难寻如此巧合之事,近日天象双星噬月方才令我有所察觉,亲自调查此事方得知内情,此事攸关数年后帝位之争,双星噬月,而龙王骨却只有一个,你当我为何要杀李沫……他碍了你的路,你非除掉他不可,否则你会折在他手上。”

    李苑托腮沉思:“沫儿……我也在思考如何让他理所应当地消失,无奈他处处防备,我没机会下手。此次出征我俩领了密旨,生死同系,我也无可奈何。若有机会,还请夫人帮衬一二了。”

    江夫人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许,轻声道:“没想到,你倒不在意兄弟血亲。李苑,你也是个无情人,装什么情种。”

    李苑哼笑:“我不是菩萨,总得先保自己。该死之人,死便是了。”

    清晨刚过,李苑亲自端了一盘清粥小菜送到静室,影七在石床上蜷缩着,身上盖着李苑的外袍,他把鼻尖也埋在李苑的衣裳里,整个人都裹在里面,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得到一点安全感。

    李苑心里颤了颤,把粥放到一边,侧身躺上石台,从影七身后环过手臂抱着他,让他的脊背贴在自己怀里,从身后吻影七的耳垂,轻声唤他:“宝宝该醒了。”

    昨夜李苑陪他到很晚,心疼地听着影七一遍一遍呢喃着跟自己说“谢谢”。

    为什么他得到疼爱的时候不会第一个想到自己有多好,而是和对方一遍一遍地说谢谢?

    影七不敢睡着,只会紧紧抓着李苑的衣裳,好不容易疲惫地倚靠着李苑睡着,只要李苑身子一动,他就猛然惊醒,惊慌地抓住李苑的手,努力判断眼前的人是不是幻觉和梦境。

    恍惚惊惧的眼神几乎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澜,李苑把他抱在怀里安慰,轻轻拍着他,让他摸自己的脸,不厌其烦地告诉他:“是因为小七是好孩子才会被喜欢的,不是因为长相,也不是因为忠诚恪守奴仆礼仪,是因为小七是好孩子。”

    李苑一点一点引导着他:“今日小七也很乖,可以把想要的说出来让我听。”

    影七犹豫了很久,特别珍惜这个机会,他窝在李苑怀里很久很久,终于扬起脸:“明日醒来,想看见您,在身边。”

    李苑欣慰地吻他的眼睛。他敢提出愿望,就是在慢慢接受“自己很好,值得被满足”的想法。

    影七醒来时,正被身后的人环抱在怀里,世子殿下吻着自己的耳廓,见他醒了便坐起来,俯身亲他的眉心。

    影七怔怔看着面前的世子殿下,匆匆爬起来跪坐在殿下面前。

    李苑坐远了些,朝他张开两手。

    影七愣愣看着他,爬过去小心地搂住李苑的脖颈。

    下一瞬便被世子殿下抱起来在静室里转了一圈,亲了亲嘴角:“好乖。”

    影七方才舒缓了表情,露出轻松的眼神,嘴角翘起来,露出一点洁白的小齿尖。

    李苑抱他坐下,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双手扶着他的细腰,微微扬起眼睫问他:“我是谁?”

    影七脱口道:“世子殿下。”然后眨着小鹿似的眼睛等着要奖励,忽然又觉得答案不对,眼神又慌张起来。

    李苑摇头:“叫错了。”

    影七皱眉想了很久,迟疑地看着李苑。

    李苑捏他的脸:“夫君,叫夫君。”

    影七的耳朵立刻红了,低头埋进李苑颈窝,嘴角翘得更明显,小白牙露出好几颗。

    “殿下何时返程?属下去准备。”影七扬起眼睑问。

    李苑揉揉他的头发:“不急,你留在这儿疗伤也好。”

    “……”影七慌忙抓着李苑的衣襟,茫然看着他,“您不带属下回去吗?”

    李苑轻轻拍了拍影七后背:“只是疗伤而已。”

    影七急切道:“属下已痊愈了。”

    李苑安抚地牵起他双手:“府上医人治不好内伤,你不要留病根,在这儿多待几日。我的私印都在你这儿保管着,天香牡丹印就这一件,夫君跑不了的。等你伤好,给我写信来,我亲自接你回府。”

    影七不大情愿。

    李苑指了指他的枕边,整整齐齐放着一套崭新的墨云锦衣:“到时候穿整齐等我来接你。”

    影七抿了抿唇,只好点头。

    洗漱罢,李苑端着粥碗,用调羹舀起一点尝了尝,放了一会刚好适口:“过来宝宝,听说好些日子没好好吃东西了。”

    影七小心翼翼地含着世子殿下喂进口中的粥米,乖乖跪坐在石床上,身后看不见的小狗尾巴都快摇断了。

    午后李苑领鬼卫下山,影七坐在断魂崖畔,望着渐渐远去的世子殿下的背影,轻轻招了招手。

    本以为殿下看不见的,却不料殿下回头四处张望,抬头看见了崖畔的影七,也招了招手。

    影五悄悄跟在世子殿下身后吐舌头对眼儿做鬼脸,被影四皱眉扯到一边站着。

    影七蓦地笑了,抱着双膝坐在崖畔,望着熟悉的人消失在视线里。

    江夫人也如约为影七疗伤,不再提他和李苑的事。

    他难得去敲了尹眉无住处的门。

    “眉无。”影七侧身走进尹眉无卧房,拿着一纸图样,“帮我一件事。”

    影七趴在尹眉无卧房床榻上,撩起上身的衣裳,露出布满脊背的盐刑疤痕。已是陈年旧伤了,伤口愈合,可惜疤痕纵横交错,令人触目惊心。

    尹眉无打了个呵欠:“好大一片,疼死了。这得弄到明早了,忍着罢。”

    他拿起纹针,在烛上烫红,沾着艳红的颜色伏在影七脊背上刺下细密的纹路。牡丹花瓣层叠,将无数伤疤巧妙连成一片。

    一丛天香牡丹自傍晚纹到第二日清晨,影七自始至终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抱着枕头,嘴角翘着,鼻尖上渗出几滴细汗,如此方能看出他确实是疼着。

    尹眉无腰酸背痛地扔了针,仰面躺倒在影七身边,推了推他:“大哥,别再笑了,你脸酸吗?爱笑的男孩子褶子不会少。”

    影七微微动了动酸痛的身子,喃喃道:“我喜欢殿下,他特别好。”

    尹眉无顶着眼下一圈乌青,半睁着他那双狐狸眼困倦道:“嗯特别好……那发量羡慕了……我一直想给他梳两条麻花辫……对了他多大。”

    影七耳尖微红,怔怔思考了一下,用双手比量:“这么……”突然回神,“什么多大?”

    “我说年岁?”尹眉无ji,ng神一振,跑下床榻拿了一碟花生米回来趴到影七身边,“哥你说罢,我不困了。”

    第九十九章 犹闻侠骨香(一)

    大军已在回朝的路上行了数日,雁字归南,是往他们来时的路去的。

    途经南安万佛巷,李沫勒住马,望着山口的寺庙久久移不开视线。

    李苑见他停下,便也勒住马:“去问偈?”

    李沫回过神,露出一副鄙夷笑容:“我从不信神鬼之说,我的箭便是拿来屠佛的。”

    “我信。”李苑翻身下马,朝着万佛寺走去,回头道,“不信也罢,不可不敬。”

    李沫舔了舔嘴唇,翻身下马跟了去。

    李苑掌心合十,阖眼祝祷了几句琐碎的祈愿,无非是与爱人白头偕老,父王长命百岁福多顺意罢了。

    自从上过战场,李苑渐渐明白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人命脆弱到难以想象,朝夕相处的战士或许在瞬息间就已经倒在面前的血泊中,而自己亲眼看着他生命流逝,渐渐变得僵硬,甚至碎裂成冰,化成飞烟,就像从不曾在这个冷情的世间存在过。

    也看到了原本他以为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鬼卫,其实并非战无不胜,他们只是在燃烧生命为主人的功勋殉葬,脆弱受伤时躲在黑暗中舔舐伤口,挡住主人面前的刀光剑影,掩藏着血淋淋的伤口,拼了命地让主人相信他们所向披靡雷霆万钧。

    他们也是一群易碎的,渴求主人羽翼庇护的小少年。

    李苑专心祈愿,李沫则随手问了一条偈颂条子,叫李苑也问一条。

    两人拿得却是同样的两条偈颂。

    “y极而阳生,力穷而位转,苍龙退骨而骧,玄豹披雾而变。”

    李沫拨拉着那些个偈颂条子:“字都认识,就是拼一起看不明白,你看得晦涩书多,你解解?”

    李苑按住他的手,垂眼盯着手里的偈颂条子沉思。

    两位世子殿下大手笔,给这座略显破旧的万佛寺捐了足以重塑一座金身的香火钱。其实两人都不大明白他们捐的香火钱有何用途,不过是瞧着功德箱上开了个口,经年累月没花银子不爽的两位世子殿下,便不约而同地从这小口里找回了一丝习以为常糟蹋银子的乐趣,若能用银子换功德人命,留个念想也好。

    寺门距下马之处尚有十来步之遥,李沫挑眉望了一眼李苑:“何必回朝?战乱平息,你我于朝廷而言又成了眼中钉,非除之而后快,我历来如此行事,而你却从不曾显山露水,身上还背着钦天监的霸星谬言,你若回朝,那就是一个死。”

    李沫拖着长音,仿佛燕京刽子手的鬼头大刀已经杵上了,就等着李苑伸头一刀,他这堂兄身首异处惨死京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李苑轻呵一声:“不想回,也得回啊。”

    李沫轻蔑一笑:“不如与我定国骁骑营联手,你把龙骨弓交出来,我不杀你。”

    “多谢了。我也就一纨绔,没什么大志向,你就当我这几箭是狗急跳墙,绝非他们口中卧薪尝胆只待一朝兵变,我只想过闲散日子,上过战场便更是。”

    李苑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腹,回头望了一眼隐没在金红秋木中的鬼卫们,“我没那个经天纬地的手段,只想让家里人平安。”

    “龙骨弓不过是个传说,你又何必执意觉得我能拿得着?”李苑拍了拍马鞍上挂的弓,“乌夜明沙,足矣。”

    他的眼神太由衷太真诚,连李沫也险些就信了,却回忆起那日李苑“狗急跳墙”的一箭。

    数十年来名不见经传的绝顶箭术鸾引七绝,那七箭连珠竟就在李沫眼前从头至尾一番炫技,这可怕的天赋和隐忍让李沫没来由地忌惮。

    同样是天之骄子,本并无人更胜一筹,可他这位堂兄却能蛰伏二十年不露锋芒,甚至还能无限期地隐忍下去,前朝的老家伙们担心得不无道理,齐王一脉不灭,便永远是本朝一大撮人难医的心病。

    李沫也上了马,丢给身后跟着的暗悲一个小物件。

    暗悲本以为是什么需要他即刻护送转交的信物,展开掌心一看,却是一块寺里常见的护身符,镌刻着几句暗悲读不大出来的经文。

    暗悲谢也不是,不谢更不是。

    挠头心道,世子殿下这些日子善解人意体贴过火,不仅费心去找云游医人给他医治疗伤,甚至送了他一个漂亮的姑娘,说今后不必去秦楼楚馆找新鲜,免得惹一身病回来。

    如今拜了他从未信过的佛,还给暗卫求了护身符,让人摸不着头脑。

    数日行军,已至临州,与越州相望,越临洵三州并称桃花三源,各有风致,近乡情怯,李苑攥着缰绳的手骨节微微泛白。

    他想回越州,想迈进无数次梦回的齐王府,亲口告诉父王——他胜了,首战初捷,他并非世人眼中糊不上墙的烂泥,印证了朝廷中老臣的猜忌,他就是天才,无人能让天才蒙尘,只需几层浮浪冲刷过,瑰丽的颜色便可初见端倪了。

    可他又甘心蒙尘。

    李沫不耐烦催促:“军队滞留可是大罪,瓜田李下,我可帮不了你。”

    李苑胸中久久郁结,松了一口气,策马缓缓归朝。

    只进燕京地界,夹道欢迎。放眼望去无数的彩绸缎带,无数的顶戴花翎,或麒麟或仙鹤的官服冷冷戳在夹岸,还不得不向这二位大承最年轻的毒瘤低一低头。

    李沫目不斜视抱弓而行,李苑假笑相迎嘘寒问暖。

    夹岸百姓跪拜,迎接着两位年轻的战神,齐王世子恶评大多改观,自“纨绔恶少”转为“少年桀骜”,反倒成了万千少女迷梦中的雅谈。

    临踏进燕京城尚有数十步,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李苑回头循声望去,却见远处渐渐策马奔来一位鸿雁广袖袍、银鳞岫玉冠的少爷,梁霄下巴上的胡茬没来得及修理,发丝微乱,一身风尘仆仆,已然是奔波数日的沧桑模样。

    他执白帛而来,望见李苑时忍不住失声喘息,道:“齐王爷——殁了!”

    隐藏在暗处的鬼卫们刹那间僵住,惊诧对视。

    李苑惊愕怔住,愣了一瞬,直到看见梁三少爷手中的牡丹纹白帛,脸色几乎是一瞬间收敛了血色,变得惨白,勒马调头,他刚欲扬鞭奔回越州齐王府,便听见燕京城墙之上传来一声哀鸣。

    众人循声望去,沉沙孔家大少爷站在万仞城墙之上,一身囚服,满身刑具拷问血痕,孔言玺那张漂亮娇美的脸蛋被血染得污秽不堪,污浊发黄的眸子里含着绝望和反常的坚毅,对着燕京城中万民含泪嘶哑道:“沉沙族遭人利用,沉沙世家从未谋反,孔言玺以家主之名起誓,自证孔家清白!”

    霜降的第一滴雨水落了,在李苑的马鞍上jian出一朵冷沥的花,顺着流苏消逝,了无痕迹。

    那小公子就在李苑注视之下坠下城墙,如一朵飞坠的白昙,凋零在一瞬间。

    满目猩红,喧嚷的燕京城肃静了。

    梁霄也怔住了,突然回过神,声嘶力竭地叫自己身后护卫:“快!快去看看——”却被李苑攥住了手腕。

    李苑胸口起伏,缓缓摇了摇头:“不要与他扯上关系。”

    梁霄却不管不顾这些,一把甩开他的手,飞奔至孔言玺身前,将几乎浑身骨骼尽碎的小美人抱进怀中,他在他怀中滴血,像下雨似的滴血,把梁霄一身鸿雁青衣染得血红。

    直到鲜血流干至脸颊几乎透明,孔言玺也再未睁开过那双清澈稚嫩的眼睛。

    李苑闭了闭眼,接二连三的噩耗几乎让李苑懵了,他突然有些无措,他想要尽快赶回越州,却被蜂拥而出的禁卫军团团围住,押下了马。

    新晋禁军统领阎危安恭敬严肃抱拳行礼:“世子殿下,沉沙乱党之事牵连诸多,您暂时不能回去。”

    李苑一拳挥了过去,把禁军统领揍翻在地上,按在地上瞪大血丝密布的眼睛:“我父王、殁了!……殁了!殁了——!”

    阎危安鼻血横流,被那位远近恶名昭彰的齐王世子按在地上好一顿打。

    影四倏然挡在二人身前,把世子殿下强拉了起来,拖到身后,微微颔首,冷漠道:“阎统领,我家殿下突遭家变,悲痛难耐,还请见谅。”

    李苑是被影四押进燕京城的,身着一袭雪白丧服,如同一具行尸走r_ou_,一步三回头,沉痛怨恨地望着远方不见轮廓的越州城,他伸手想要抓住那虚无的轮廓,雾却散了。

    影四回头,余光瞥见禁卫统领阎危安在低声和身边人低笑啐骂:“老子一直当那齐王世子笑面美人儿颇y狠,没想到还真硬猛,呸,朝廷不待见,谁当他是天潢贵胄。”

    阎危安说罢,忽觉脊背发冷,他回头张望,与齐王世子身边那个黑衣影卫对视了一眼。

    影四淡漠回头,阎危安被那双无底深壑似的冷毒眼神震了个激灵。

    他这个新提的禁军统领是靠着严丞相的关系提拔上来的,位子还没坐热乎,自然言语上倾着丞相打压齐王世子,于是色厉内荏地挺了挺胸。

    他踏进驿馆的一瞬间,影四自袖中抽出一张刚刚在混乱中从探子手里接下的情报,低声道: “殿下,楚威将军狱中过世了。病死的。”

    李苑身子一震。稳住身形,缓缓在影四搀扶下走进驿馆。

    因与叛贼故交,镇南王楚威和沉沙世家孔言玺相继过世,非常时刻,齐王世子只能暂时被软禁起来,等待查证方可放回。

    悬白的驿馆中,李苑坐在床榻边,弓着身子把脸埋进掌心里,影四冷冷站在他身前,他本想出去处理后续事宜,无奈世子殿下紧紧抓着他的腰带。

    从前世子殿下幼时被自己逮回来拎到王爷面前跪着认错,王爷劈头盖脸训斥,世子殿下也这么抓着影四的腰带,影四从不知道他是在认错,还是在记仇。

    李苑无声地微张着嘴,长发垂在他弓成虾子的脊背上,瑟瑟发抖。

    冷硬如石的影卫统领的心,甚至要被世子殿下这副隐忍又极痛的模样触动了。影四伸出戴着墨锦手套的手,扶在世子殿下弓起的脊背上,漠然道:“殿下节哀。”

    世子殿下低着头,冷静压抑地嗯了一声。

    影四怔了怔,单膝跪下蹲身仰头望着李苑的脸。

    殿下没有流泪,一滴也不曾流。

    李苑伸手用掌心遮住影四的额头和眼睛,淡淡道:“怕什么,还有我。”话音里有些疲惫,却也并非惧怕。

    “明知我父王仙逝却不放我回越州,他们是要我背一个不忠不孝的名声,赢了战功,失了民心。”李苑眼神y沉,紧紧攥成拳的手指甲将掌心抠出了血,“让影焱回去主持丧仪,将燕京城所有眼线的近日情报事无巨细全部收来整理给我过目,去联络我娘母家和钟离将军府……还有,我要见太子。”

    “是。”影四低头行礼,退出了驿馆客房,叫所有鬼卫集合,安排殿下吩咐的事宜,以尽快让世子殿下脱身,老王爷的初终赶不上,至少要赶上装殓,影焱先行回齐王府安排丧仪。

    影叠迟迟未动身,待其他人都领命离开,他问影四:“殿下他……”

    影四淡漠道:“比我想得坚强。”

    影叠问:“没哭吗。”

    影四摇头:“先王要的不是多愁善感的儿子。”

    影叠紧绷的肩膀些微放松,眼泪一下子便绷不住了,低声道:“毕竟长大了。”

    影四按了按他的肩膀:“去做事。”

    李苑在驿馆中沐浴焚香,着斩衰丧服始终跪在菩萨像前念珠祝祷,并亲手写白底挽联,昼夜不辍。

    他的英雄,在他年少成名的一瞬间,撒手人寰了。

    李苑倚靠在角落里,随手将一条白联扔进炭盆,喃喃道:“父王,去跟我母妃好好过神仙日子吧,孩儿强留你这么久,难为你了。”

    “你念了她那么多年,一个妾都不纳,一个女人都不碰。”

    “一个孝子都没有。”

    ……

    “孩儿以后,不拆家了。”

    “啸狼营兵符,孩儿收下了。”

    第一百章 犹闻侠骨香(二)

    信鸽落在逍遥山麓云中宫的琉璃窗棂间,江夫人取了信筒,扫了一眼,脸色微微凝重。

    “李崇景那老阎王……总算是死了。”纤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搓碾着信纸,江霓衣将纸条扔进檀香炉中,整了整衣袖,自语道,“留给身后人多少麻烦。”

    江霓衣起身出了云中宫。

    断魂崖畔,霜降时节,露草含霜。

    飞流直下的泉瀑击打着突出岩石间打坐的冷峻青年,影七赤/裸上身,任冰冷的飞瀑狠狠砸在脊背上,浑身的骨骼都在承受着如同洗筋伐髓般的冲刷。

    影七盘膝打坐的岩石之下仍是千尺高崖,深不见底,唯有淙淙水声不绝于耳。内伤已被江夫人和缓强横的内息温养得恢复如初了。

    他背后整整一片天香牡丹刺青,自尾椎开始生长,蔓延至蝴蝶骨,花瓣延伸到右臂,猩红的颜料已经完全渗透进影七的皮r_ou_之下,干透了便成了雪白的牡丹,将影七斑驳狰狞的脊背疤痕点缀得清冷又妖娆。

    他背后护着的是齐王府,他得永远挡在世子殿下身前。

    一白衣女子自远方云雾间踏雪而来,雪白华裳飘飖翩婉,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此为江夫人独创轻功绝学“雪泥鸿爪”,如薄雾飞鸿扫云霄,斩雪潇潇,暮雨潇潇。

    江霓衣落在影七身边,盘膝与他对坐,影七背靠悬崖,缓缓睁开冷淡的眼睛。

    江霓衣问:“如何?”

    影七道:“徒儿已痊愈了。”

    江霓衣轻呵一声,自嘲般笑笑,她又瞥见影七身上雪白的牡丹刺青,心中叹息。

    “寂儿。”她许久不曾这么叫他了,乍一出口,两人都有些神色不自在。

    她兀自道:“壁虎游墙,可沿陡壁而行,那力道是发自丹田,引着小腿提气,加以轻身纵术。雪泥鸿爪,可御风而行,以雪雨为凭,记好了。”

    影七眉头微蹙:“这是您的独门轻功,徒儿不敢偷技。”

    江霓衣抬手在影七眉心点了一点,淡然道:“专心。”

    影七缓缓阖眼,随着江夫人的指引领悟高深莫测的上乘轻功。

    他睁眼那一瞬,肩头却是一紧,被江夫人一掌推下了断魂崖。

    上乘轻功唯有坠落之时方能顿悟,爬得越高,摔得越狠,摔得越狠,学得越快。

    左右是死心塌地跟了李苑,若哪一日那小阎王变了心,傻徒儿总得有点自保之力才是。

    太子府里收了影四递来的书函。

    正巧,赶上太子太傅何怀璧做客太子府,何大人是太子的老师,一切以太子殿下为先,太子李晟也颇信他,随手将信函交给何大人过目,然后把膝上抱的两个小儿子放到地上,推推他们的小屁股:“出去玩。”

    李成玄眨着眼睛折返回来抱着李晟的膝头问:“是逸闲小叔叔的信吗?孩儿也想听。”

    李成翊躲在他哥哥身后,小声问:“小叔叔被关起来了,是吗?他犯了什么错?”

    李晟躬身耐心道:“小叔叔没有错,他是被冤枉的。”

    两个小豆包似乎高兴了些,在父亲保证会给小叔叔想办法之后开心地跑走了。

    何大人将书函扔进了手边的雕灯里,看着它渐渐成灰:“太子殿下早已有主意了?看来您是中意李苑殿下了。”

    李晟用攒丝长针挑拨着灯芯,缓缓道:“本宫自然中意有能力夺位而无心恋权那一位。”

    何大人笑笑:“这二位亲王世子绝对不可小觑,起初臣还不明白,当时您本可以阻止李苑出征岭南,先掐灭其中一人,为何您让臣帮他一把。现在看来,殿下深谋远虑,臣佩服。”

    太子摇头:“他蛰伏二十多年,太久了,已忘了庙堂之争是何等血腥残酷,本宫要帮他记起来,让他学会为本宫厮杀,这样的天才若不加以利用,岂不是暴殄天物么……”

    他有些咳嗽,呷了口茶压了一压。

    何大人起身为太子殿下抚了抚后背,关切道:“近日天凉,兴许是风寒了,臣命人去请太医。”

    太子摆摆手:“不必,这两年来,年年立秋之后都不大舒坦,已经调理着了。”

    “本宫去看看苑儿。”太子披了件薄裘出了府。

    李苑仍在燕京驿馆中滞留,身着雪白的斩衰丧服,长发解束,一丝一缕铺在地上,齐王世子素衣垂发,抚摸着弓匣中的龙骨弯月弓。

    听从江夫人的提醒,他把弓匣换成了影六打造的ji,ng密锁匣,按上了匣盖,机关声连响,十七道机关锁自狭缝中接连锁住。

    驿馆的仆人轻轻叩门,随即蹑手蹑脚进来,双手端着殿下要来写挽联的一摞新纸:“殿下,纸。”

    李苑阖眼焚香:“放。”

    仆人便将一摞白纸条轻轻撂在李苑手边,退出去带上了吱呀作响的木门,木门挂的挽联随风飘拂。

    驿馆内外已挂满了雪白的挽联,字字锥心,情真意切。燕京城诸百姓甚至向朝廷请愿,求让这位痴心孝子归家,为父亲送终。

    李苑缓缓睁开眼,拿过那一摞白纸,将掺合在其中的写在挽联上的情报一目十行看下来,默记于心,再扔进炭盆里。短短三日,燕京近日内外动静他已了如指掌。

    外边禀报说太子驾到,李苑将最后一张情报也烧完,起身拂去丧服上灰烬,躬身行了一礼。

    太子俯身去扶:“不必多礼。出征千里带功归朝,让你寒心了。节哀。”

    李苑请太子上座,亲自沏茶以礼相待。

    太子按住了他恭谨的消瘦的手:“本宫听闻丞相有意为齐王拟谥号为武隐。”

    李苑按着茶盏的手猛然一震,凄然惊诧地看着太子,半晌,难以置信道:“我父王……为大承建功立业平定边疆,因伤重落疾再无法领兵……如此功勋便只得一下谥吗?”

    隐字为恶谥之一,隐拂不成,曰隐。

    “……严意……欺人太甚……”李苑倏然推了茶盏,瓷片满地炸裂,他指尖发白用力抠着桌面,心里喃喃在严丞相的仇上狠狠加了重重一笔。

    太子静静等了他一会儿,待他平静下来,安抚道:“稍安勿躁,谥号会由礼部拟定,何大人是我的老师,齐王爷的谥号尚未定论,放心。”

    李苑含着忧郁的眼睛方才扬了起来。

    太子询问地看着他:“脱身之法可想好了?”

    李苑颔首,指尖沾着香灰在桌上写了一行字,再用衣袖拂去。

    “堂兄帮了苑儿这回,苑儿永生铭记在心。”

    两人目光相接,一悲怆一宁静皆是天衣无缝,谁也无法看出对方的心思,是真,还是假。

    太子点了头。不过坐了一会,安抚了李苑几句,随即便走了。

    影四本是要来回禀李苑,在门口撞见了偷听的仆人,顺手扭送到李苑面前。

    影四看过他的眼睛,并无j,i,an细监视嫌疑,不过是无心偷听而已。

    李苑斜倚在椅上,长发顺着肩头垂落在地,漠然垂眼看着底下跪着的仆人,瑟瑟发抖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李苑缓缓起身,抓住那仆人的衣领,自影四腰间百刃带上抽出匕首,微抿着唇,一刀掼穿那仆人的心口。

    飞jian的鲜血染红了李苑的丧服和长发,染红了崭新的蒲团,染红了雪白的挽联,染红了供台上菩萨的脸,一滴鲜血顺着慈悲的眼睛缓缓滴落。

    影四眼神露出一丝惊诧,沉默地从李苑手上接下了仆人的尸体。

    李苑将匕首扔回影四手里,斜倚回原位,鲜血顺着他的长发一滴一滴落在脚下。

    “处理干净。”李苑擦了擦手,淡淡道。气场y戾,见所未见。

    “……是。”影四低头告退。

    出了客房,影四立刻叫来影五,眼神里居然有些许慌张,低声道:“快,快把影七召回来。”

    ……

    驿馆小门的岔路上停着一驾马车,何大人静待太子多时,见太子出来便匆匆去扶了一把。太子扶着何太傅的手臂躬身咳嗽:“无事。上车罢。”

    马车颠簸,太子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何太傅拨了拨车上的红泥小炉,给太子端了杯热茶:“殿下,请。”

    李晟托腮望着窗外梧桐枯零败叶,树月初白,他啧了一声:“人太聪明就会让人觉得惧怕。他死了父亲,死了朋友,死了兄长,从他的眼睛里却什么恨意都看不出,他的恨都在心里。这样的人太可怕,他从前不这样。”

    何大人道:“殿下要废了这步棋子?”

    李晟摇头:“太好用了,本宫舍不得。”

    “这是一把多么疯狂的刀啊。”他扬起嘴角,将落在掌心的梧桐叶碾碎,扬进风中,“还需再养……”

    何大人问:“李沫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置?”

    李晟轻笑:“他是条六亲不认的疯狗。本宫有苑儿就够了。”

    送走了太子,驿馆又接连迎来客人。

    霸下公主进了门,地上一滩血还未收拾干净,李苑斜靠在供台边,长发上尽是干涸血污。

    李苑懒懒道:“姐,来啦。”

    公主褪去紫金外袍,衣裳里层穿着雪白孝服,跪在蒲团上拜了又拜,又上了几柱香。

    “苑儿。”公主匆匆过去,指尖扫过他的乌发,却发觉掌心里留下了十几根掉落的发丝,李苑发间隐现着一根雪白的长发。

    霸下公主躬身用纤长指尖勾出那根白发:“我给你拔了。”

    李苑颓懒道:“别管它。”

    他现在谁也不想见。

    他只想见影七。可他现在,哪还有脸面去接他呢。

    第一百零一章 犹闻侠骨香(三)

    李苑对霸下公主在自己发间拔了几根白发无动于衷,疲惫地趴在弓匣上,哑声问:“西疆战事如何了。”

    霸下公主本不愿在李苑悲痛的日子里提及这些,既然他问了,她也找不到别的话题遮掩,只得如实道:“战事吃紧,将领稀缺。已派钟离家七公子钟离牧,兵部尚书卫大人长子卫落往西疆替换主将去了。”

    李苑搓了搓脸,揉着山根:“前些年安战公主与西疆桀族可汗和亲,如今已过世了,我得到消息,陛下早已心生和亲之意,你——”他不耐烦地扫开霸下公主的手,“自身难保了,你还有心思管我。”

    霸下公主抿唇道:“我们还有婚约,只要你提,我就不用再去西疆,你乐意吗?”

    李苑扬起眼睑盯着她,随手拿来早已冰凉的茶饮尽:“我是不会碰你的,你乐意吗。”

    公主在堂中踱了几步,坐在他对面的美人靠上,跷起腿:“那又如何?我至少能嫁个美人。”

    李苑轻哼,细长的指尖拨着香灰。

    于霸下而言,她也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于他而言,娶几个老婆都无所谓,但小七会在乎。

    李苑沉默,公主也得到了答案,拿起外袍转身便走了。

    她不乐意,更不会嫁给李苑。否则就不会把一年前就决定的事拖到齐王爷的丧期才与李苑挑明,因为只有这时候告诉他,他想答应也答应不了,他得守丧。

    她只是想试试,青梅竹马合谋共计这么多年的情谊,是不是真的抵不上那个小影卫在李苑心里的分量。

    匆匆出驿馆,迈出门槛时绊了绣鞋,公主略一踉跄,撞在一人身上,被那人扶住了。

    她看见这人腰间挂着眼熟的黑玉排箫,鲜红的流苏被换成了雪白的。

    梁三少爷赶忙抽回手,躬身行礼:“拜见公主千岁。”

    公主皱眉:“又是你,在这儿转悠什么?”

    梁霄眼下还挂着一圈乌青,像是几日都没大睡好了:“赶着祭奠故人,公主恕罪,在下失陪了。”

    孔言玺戴罪之身,只得被拖出燕京城扔到乱葬岗了事,梁霄花了好些工夫才将孔言玺的尸身翻出来,命人将尸身运到城外三十里流芳林中,今日正等着下葬。朋友一场,梁霄正赶着去看一眼。

    两人擦肩而过,霸下公主披上了紫金袍缓缓朝着皇城走去,梁三少爷风尘仆仆,匆匆上了马车往城外去了。

    城外流芳林,孔言玺娇小的身子裹在白布里,几个雇来的仆人正一镐一镐挖坑。

    梁少爷匆匆催促:“快,动作快点。”天亮了就麻烦了。

    只听接连几声惨叫,正挖坑的仆人相继中暗器倒在血泊中,梁霄颤颤后退,战战兢兢看着幽深的树林深处。

    一个高大y冷的黑衣蒙面人缓缓从流芳林深处走来,双手执鸳鸯双刀,刀背镌刻寒梅,左手疏影,右手暗香。

    他越走越近,梁霄吓得连连后退,从衣袖里掏出银票扔到面前:“壮士、壮士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接连赶上俩朋友白事儿……我我我朋友丧事儿,等、等着下葬,身上就、就这些银子,您都拿去……”

    黑衣人缓缓走到地上白布裹着的孔言玺身边,跪下来,掀开看了一眼尸身面容,喉结狠狠动了动,把裹着白布的尸身紧紧搂进怀里。

    梁霄从手指缝儿里悄悄打量他,借着月光看他露在外的一双还算温柔的眼睛,大了些胆子,蹭过去问:“孔二少爷?”

    孔澜骄回头看了他一眼,难得这爆脾气没有发飙,安静地抱着他哥哥的尸身。

    他哥哥临死前那番话,他也辗转听见了,人们都在惋惜,说孔少爷两年来都未屈打成招,沉沙族直系全部斩首,旁支及平民流放,若不是他弟弟死得早,恐怕也得跟着一起受罪,造孽啊。

    孔言玺一生怯懦,却在弥留之际硬气了一回,以死明志捍卫家族清白,也正因如此,百姓才会对镇南王和沉沙世家造反一事心怀困惑,在百姓们心里,死者为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孔言玺的坚持让世人对真相有些动摇了。

    孔澜骄也一样,他还以为他哥哥不要他了。

    他抱起孔言玺的尸身,回头冷声道:“多谢。这份恩情,来日会偿还上的。”

    梁霄松了口气:“嗨,别谢我,谢世子殿下安排,我就一打杂儿的。逸闲这些日子也不好过,还得分出心思顾及着旁人呢。”

    孔澜骄微怔:“又是那个招人厌恶的家伙。”他不想多言,抱着孔言玺的尸身缓缓而行。

    梁霄追上他:“你还回沈家镖局暂住吗?我打好招呼了,你一直住也行。”

    孔澜骄道:“孔雀山庄。”

    北华孔雀山庄,乃纵横六国不受任何一国约束的四大杀手院之首。

    梁霄惊诧:“你要当杀手?孩子,你想好没啊?”

    孔澜骄道:“沉沙族蒙冤覆灭,家主殒命,这世上也不再有孔澜骄这个人了。”

    哥哥一定不希望他单枪匹马血洗燕京城,沉沙族的冤屈便永远也洗刷不清了。

    但这份怨恨,他始终记着。

    滴水之恩,他也不会忘。

    第二日朝堂之上,李苑立于堂中,朝服内着丧服。

    他没资格争论,只能听着诸位大臣口沫横飞,对齐王爷盖棺定论的谥号争论不休。

    太子授意礼部拟一美谥,对齐王爷忌惮入骨的大臣们则执意以“厉”、“炀”、“隐”作谥,皇帝时不时捻须点头,得到赞同的大臣便更挺了几分胸脯。

    李苑不卑不亢,目光则有意无意望着龙椅上一身龙袍的老皇帝。

    原来只有这个位子上的人,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能随意掌控任何人的生死荣耀,或是身后之名。

    争论不休之际,太子出列道:“陛下,儿臣刚刚听闻,岭南大军回朝,对军功有异议,其中几位将军认为齐王世子虚报军功,其实并未出力。”太子将一叠折子递上,“副将联名指认,还请陛下决断。”

    太子一言既出,满堂哗然,议论的风向陡然一变,矛头纷纷指向齐王世子。李沫眼观鼻鼻观心,打算沉默,等着堂兄自己应对,啸狼营是去支援岭南的,无论李苑有功无功,于李沫而言都没什么损失。

    皇帝自太监手里接过,扫了几眼,有了些兴致,提起ji,ng神问李苑:“李苑,你作何解释?”

    若李苑无话可说,那恶谥便可顺势定了。不愧是太子,进退合宜,深得朕心。

    李苑唇角扬了扬:“可否请堂兄细说。”

    太子便将副将联名指认的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二位世子殿下遭遇沉沙族余孽围剿,所领兵将全军覆没,因此最后一役围剿蛮族乌月,李苑并未出力。

    李沫适时落井下石道:“这个不错。”

    李苑待诸位议论罢,躬身道:“臣与李沫所领军队确实全军覆没,臣无话可说。只是,清剿蛮族乌月,臣是出了力的,还出了主力。”

    他娓娓道来:“众所周知,蛮族乌月防御工事极其完备,因此大军方决定兵分两路前后包抄的战术,为的就是能尽快攻破乌月围栏,而臣与李沫被困,大军却仍在短短几日内突破了乌月围栏,臣以为,此中有情可察,还请陛下明鉴。”

    有大臣轻蔑道:“有何情可察?”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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