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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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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宇宙的中心 作者:吃素

    第21节

    “摸、摸两下子咋还不行了呢?咋地,处儿啊!”

    “那哥也别往下面使劲啊,”小梦依然陪着笑脸,“摸奶还不够,媳妇不得生气啊?我再陪哥喝两个行不?”

    男人不依不饶,手去掀小梦裙子。严恪己刚上前,被客人一把就被扯掉了假发,一胳膊推出老远。他新鞋还没适应,差点崴脚坐地上,一股火儿窜起来,抬手就举酒瓶子。没等往出扔呢,“啤酒妹”红嫂挡在小梦身前,握住了男人的手腕子。啤酒妹跟小梦差不多高,瘦不拉几,对面这男人一巴掌能把她扇出五里地。

    “这位大哥,咱有话好好说,你看给小姑娘吓的,这么多爷们儿都看着呢,多不好啊。有不对的咱给你道歉——”啤酒妹笑笑,“上来就扒女的裤衩,那成啥了?”

    周围有人笑,男的飙出满嘴脏字,啤酒妹脸蛋一沉。

    “哥,我把话放在这儿,咱俩不用说谁是爷们儿谁是娘们儿,你现在要把我小红就地整死,你就把她领走,你整不死你就老实儿坐下,咱俩还能喝两个,以后你来我当你是客——”

    话没说完,男人一个耳光扇到她脸上:“小丫头片子跟我摆什么谱儿呢?”啤酒妹半身都歪向一边,头发散了,嘴角和耳朵当时就出了血,小梦都吓ji,ng神了。

    “cao你妈什么玩意儿!”啤酒妹小管理不是白当的,认识的熟客马上就拎着酒瓶子过来了。啤酒妹手一伸,没让。

    大红哥还在台上主持,轰轰轰的音响和眼花缭乱的灯光掩盖,不知道角落里发生了什么。

    啤酒妹喘了几口气,站直了,“有能耐直接开我瓢,躲一下子我跟你姓。”男人没寻思她这么刚,面子拉不下来,一个酒杯就磕在啤酒妹脑袋上,玻璃渣子落在头发里。

    一桌的都看不下去了,没等往下拉人呢,冲出两个大小伙子把男人往酒桌上一按,拳头下去立刻就老实了,告饶,叫哥叫姐。

    夜巴黎老板带人把啤酒妹送去了医院。严恪己陪着惊魂未定的小梦在后门抽烟,小梦手直哆嗦,但没哭,酒倒是醒了。

    “真刚啊,啤酒妹。头一回见这样的女的。”吐了个烟圈儿,小梦说。干这一行的,乱糟糟场面见得多了,酒后斗殴掏出刀来,警车把人带走以后,小梦那是当服务员,还帮忙擦过地上的血。

    “以后夜巴黎有经理了。”他说。

    小梦吸了一下鼻子,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你说我们这些女的,想挣钱点,是让人扒裤衩呢,还是让人敲脑瓜子呢。”

    “谁要想往上蹬个台阶,都得头破血流,女的更甚。”

    “我问你干啥,你又不是女的!”

    “我业余当女的不行啊。”

    小梦笑,摸他脑袋:“哎,还没问呢,你这头发哪儿去了?”刚染完的蓝紫色卷发没了,贴着头皮就剩几毫米的发根,“跟刚还俗的和尚似的,不冷啊?”

    “咋不冷,要不戴假发呢。头发不行了,剃了重新长。”

    小梦摸着爱不释手:“得亏你脑型好看,谁敢随随便便就整个板寸。”抽完了烟,小梦拍拍大腿,要继续挣小费。

    “你还去呀?”

    “干啥不去,就趁现在去呢,这一波完了都不敢跟我瞎呼了!”

    他却觉着没意思。看看手机,时间才十点多,给关藏打电话。没人接。严恪己皱皱眉。

    特需病房里,有一间还亮着灯。

    孙令娴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关藏给她盖好被子,枕上枕头:“我听说外婆颈椎不好,没事,明早就醒了。”他特意往脖子下面垫一垫,又把电视声音调小,没关。

    关静园坐在轮椅上看着他,面无表情,问道:“你要干什么?”

    关藏在他面前蹲下,摸他放在毯子外面,皮肤干皱的手,抬头认真地问:“外公,你想我妈妈吗?”

    第四十七章

    大晚上的,马千家还没睡觉,护工已经躺下了。他开着床头小灯在看手机,刷关达集团的消息。孙令娴弟弟被调查一事,对关静园和关达影响很大,各种消息满天飞,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关藏。正感叹着,病房门一下子被打开了,给马千家和护工都吓了一跳,化着浓妆穿着裙子的男人踩着高跟鞋咔咔咔走进来,扫视了一圈,问道:“关藏呢?”

    马千家放下手机,十分不悦:“今天元旦,肯定要去看他外公啊。”说完指指手机,“严恪己,麻烦你看看现在几点——”

    “他几点去的?回来给你打过电话吗?我给他打了五个,一个都没有接。”

    马千家愣了一下,“没打……那回家早,睡着了呗。”

    “不可能。”严恪己斩钉截铁地说,“他外公住哪个医院哪个病房,你知道吧?”

    “你要干什么?严恪己!”马千家惊呆了。

    “不是我要干什么,是关藏要干什么。”

    “关藏要干什么——关藏能干什么?!你到底把他想象成什么人?!”碍于外人在场,马千家不好明说,气得咬牙切齿。严恪己让护工离开,锁好门,站在马千家床前说道。

    “我知道他杀了他父亲,也曾计划杀他外公。”

    “你说什么?”马千家满脸的不可置信。“谁告诉你的?!”

    “关藏自己。”

    马千家张着嘴看了他半天,不知是笑是叹:“这才几个月,他对你信任到这个程度了吗?是不是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所以告诉我他外公在哪儿——”

    “他没有杀他父亲。”马千家打断他。

    严恪己皱了皱眉,马千家吐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包裹着石膏和绷带的腿。“是乐花——是关藏的妈妈。”

    “马大夫,我把坏人杀了!”关乐花紧紧抓着马千家的手腕,细得只剩骨头的手指头箍着他,竟然用力到发疼。她的眼神出奇地闪亮,充满勇气,“他不会伤害关藏了,我教训他了!爱丽丝爸爸在帮我呢!”

    她还穿着喜欢的印花裙,罩在打底裤外面,瘦得都撑不起最小号的衣服了。脸上带着丈夫留下的伤,胸脯不断起伏,咳嗽,却神采奕奕,带着一种不正常的亢奋。偶尔看着空气说话。

    “乐花,你慢慢说。”

    关乐花喝了口水,说道:“关藏看见他欺负我,就把他打昏了。我怕他醒过来打关藏,我就、我就——”她两手握着什么东西,做了个扎下去的动作:“他是坏人!坏爸爸!打孩子的坏爸爸!你们不要责怪关藏,我怕他知道妈妈做了可怕的事,就告诉他爸爸出差了!”她这时才难过起来,“我扎了他好几下!关藏知道了会不会害怕我呀?”

    “不会的,关藏不会的。”马千家蹲在她前面,安抚道,“乐花,你确定是你做了那件事吗?”

    关乐花缓慢而认真的点点头,仔细描述如何杀了丈夫,神情坚毅:“我不能再当个胆小的妈妈了!”

    马千家握着她的手,垂下了头去。他松了口气,却又开始呼吸困难。

    “马大夫?”关乐花不明所以,轻轻地去摸他的头。

    马千家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为什么要让别人认为是妈妈杀了我爸?”关藏看着关静园的手背上的针头。关静园歪着脑袋,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己的外孙,“您明明知道是我。”

    “是你妈妈。”关静园口齿不清地回答——他确实身体出了问题,为了避祸躲进医院,却突发脑中风,半身不遂。

    “妈妈在幻想,那一刀是我刺进去的——我很确定,外公只是觉得这个说法会将对关家的打击降到最低,对吗?一家人两个疯子,不能连外孙都成了杀人犯。”

    “事实就是你妈妈!”半边身子都动不了,却依然气势惊人,毫无颓然。

    关藏轻轻地笑起来,“好吧,我们不争这个。外公,外婆死的时候,妈妈死的时候,您有没有后悔过?”

    “你妈是我的亲生女儿!你觉得我不会心疼吗?!”关静园瞪着他,低声吼道,哪怕这样做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流口水。“你们有谁理解过我的难处?

    “你外婆——当年那个形势,我不那么做我们一家三口都活不了,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明白!我那么做还能保住她一条命,保住你妈妈,我背后做了多少事你们没有人知道!

    “你和你妈妈挨打,你以为我不心疼不生气吗?他要是没有改正我能让他再跟你妈妈过日子吗?说到你妈妈……你妈妈跟那个外国人,还怀了孕!这事儿传出去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关藏微微一笑:“为什么要想,我妈妈不会在乎,在乎的只有您,外公。您还是没回答我——害死妈妈,您后悔吗?”

    关静园鼻翼翕动,颤抖着嘴唇,想反驳,却又半天没有说话。

    严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马千家床前,“关藏的妈妈,是为什么去世的?”

    马千家依然盯着虚空中的一点,轻轻地说道:“癌症。”

    关乐花因为咳血和消瘦,不得不去了一次医院。检查结果已经是肺癌四期,扩散到肝、淋巴和骨,无法手术,身体机能也扛不住化疗,只能回家,因为骨痛而大量服用吗啡类止痛药。

    “根据照顾关藏外婆的保姆的说法,他外婆很大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病去世。只是没有尸体解剖,直接火化,也无从得知到底的是不是,而且关家在海外的直系亲戚,听说也有肿瘤病史。”

    严恪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所以,如果不是因为——”

    “如果不是因为他妈妈一直被关好几年,也不会拖到肿瘤扩散才发现!”马千家吼道。

    他跟关静园说过关乐花咳嗽,可当时关藏爸爸死亡的事情刚出,风波正起,关静园不让关乐花踏出家门半步,就当炎症治,自己买药吃。拖到不得不去医院的时候,早就晚了。

    “殡仪馆来接人之前,我看到您在妈妈身边哭,”关藏盯着药袋里的药水,就快要打完了。“哭得很伤心,说‘爸爸对不起你’。”

    关静园闭上了眼睛,胸脯起伏,并不说话。

    “其实妈妈从没有恨过您,她没恨过任何人,甚至我爸爸。她去世的时候还是快乐的,说爱丽丝和爱丽丝爸爸一直在她身边,告诉我别害怕,她马上就飞起来,陪着我。”

    关藏帮关静园把膝盖上的毯子盖好,轻轻握着他的手臂,“我其实很感谢爱丽丝爸爸,他至少带来了爱丽丝,也给了妈妈一个很美好的幻像。”

    “那么爱丽丝呢,真的存在吗?”严恪己问道,“没有任何人见过爱丽丝,一个小女孩,活到八岁都没人知道?”

    马千家终于抬头看他,像笑又想哭,微微皱着眉头,“其实我这么多年也一直在想:一个幻想出来的小女孩,和一个活到八岁都没人知道的小女孩,哪个更残酷一点?”

    严恪己答不出来,马千家答了,“我多希望,爱丽丝只是幻想中的小女孩啊!”

    第四十八章

    爱丽丝生下来就得待在保温箱里,小小的,皱巴巴一团。马千家跟着忙里忙外,要不是人种不一样,差点儿就给认成爱丽丝的爹了。

    “如果有一天我看不见这个孩子,我就去死。”关乐花一句话,堵死了关静园要遗弃这个混血儿的念头。爱丽丝心脏机能不好,说不准能活到几岁。当地医院做不了心脏方面的大手术,得去北京,关静园不可能带她们去,等爱丽丝能从保温箱里出来,就带着娘仨回老家了。

    爱丽丝唯一的活动范围只有家,没有出过一次大门,没有上过一天学念过一天书。像一朵终生见不到阳光的小花,在角落绽放,然后枯萎,静悄悄地,没有人知晓。

    蓝眼,棕色卷发,爱丽丝长得像个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小姑娘。性格跟关乐花很像,有点内向,害羞,天真爱幻想。关藏给她讲《爱丽丝梦游仙境》《海的女儿》,她就能跟关乐花做一整天的梦。马千家跟她相处了两年,爱丽丝八岁时的一天,关藏跟他说:“马叔,爱丽丝没有呼吸了。”

    小小的棺木化为灰烬,在那之后不久,马千家和关藏又送走了关乐花。将母女俩的骨灰葬在了一处。

    “一辈子没有得到过一次全面的治疗,她的心脏坚持到八岁,已经算是个奇迹了。”马千家揩了下眼角,似乎并不想回忆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以后你跟关藏打听去,反正他什么都告诉你。”

    严恪己噌地站起来,踢开了椅子。

    “那么关藏确实因为他外公失去了母亲和妹妹——所以你更应该告诉我他外公在哪儿!”

    “你觉得关藏会去杀他外公?!为什么?为了谁?为了你?之前关你打你的时候不杀,现在杀?!”马千家吼道,“你是不是自我感觉太好!”

    严恪己笑了,“马千家,你是不是个傻b。关藏他妈的是为了你!是因为你出了可疑的车祸差点儿没命!”

    “啊?”

    “你啊个屁,你当他是半个儿子,可他把你当成唯一的爸爸!你之前说要走,难道没看到他都要哭出来了吗?”

    “能做到完全隐藏一个孩子八年,我不得不说,外公您真的花了很大力气。”关藏说。

    关静园睁开了眼睛,有一边已经不太好使。说道:“你恨外公。”

    关藏倒有些犯难,“恨吗?我也不知道。现在连接着我和您的,是外婆,妈妈和爱丽丝的死——有,且只有这个。深重紧密,比血缘还无法割裂。”

    “外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如果你好好的,关达应该都是你的。”关静园缓缓地说,他似乎累了,口水顺着他歪斜的嘴角淌下来,关藏仔细地帮他擦掉,注视着他的眼睛。

    “妈妈不在了,爱丽丝不在了,我要关达做什么。”药水在输液器中一点点下落,关藏出神地看着它的轨迹。“我看到您在妈妈面前哭的时候,就决定为您好好准备一个葬礼,等到合适的时候,送您去跟妈妈见面,‘对不起’这句话,您可以当面跟她说。

    “我也许不是那么恨您,但如果您死了,我会非常开心。”

    关静园的呼吸急促起来,却什么都没说。

    “即使您阻止我跟恪己在一起,我也没想过把这个时间提前。当然,如果恪己因您而死,那么我会毫不犹豫杀掉所有我认为该死的人,”关藏视线逐渐朝下,落在关静园的手背上,又抬头看他外公,露出遗憾的笑:“可您再怎么样,也不该动马叔啊。”

    药袋即将干瘪,关藏关掉阀门,换了一瓶药。

    “你以为他听到你让他跟我私奔,他会欢欢喜喜地走吗?因为你还在呀马千家!你跟他相处了十几年,都看不出来你对他而言有多重要吗?!”严恪己不管不顾地朝他大吼,“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我,是你!”

    “这都是你的猜测,或许言过其实了……”

    “给老子地址,别他妈磨叽!”严恪己不耐烦地骂了一句粗话,揪起了他病号服的领子:“你一辈子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你以为关藏也跟你一样?!”

    严恪己像一道风刮了出去,焦灼和悲伤化成乌云,将马千家团团围绕。“不会的,这孩子……没那么喜欢我。”他跟自己讲。“我,我老看着他,还管着他。”他开始给关藏打电话,一次接一次地打。没人接。马千家四处环顾,却只能看到白色的墙壁。他将手掌按在心口上,憋闷到无法呼吸。

    “马叔,妈妈不在了,你会走吗?”送走关乐花之后,关藏曾这样问他。

    “我不走,我答应你妈妈了,我要陪着你。”

    关藏没有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我在这世上在乎的人就那么几个,也包括你,马叔。”

    “——怎么会呢,我最信任马叔啊。”

    “我以为马叔会理解我的。”

    马千家单手捂着脸,拼命地去捶自己那条不能动的腿,如一头困兽,绝望呼号。

    严恪己没来过特需病房,从住院部下了车,要穿过好几道走廊。他脱了高跟鞋,奔跑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

    “我是想给他一点警告,但还没动手,只是回收了电脑。毕竟他背着我去见了那个记者,又因为你妈妈对我怀恨在心。”关静园说。“车祸是个意外。”

    关藏笑一笑,“不重要,您总会动手的,不是吗?”他把手指放在输液器阀门上。“除了外婆,每一个家人离去的时候,我都陪着他——包括父亲。我听着他叫我的名字,一点点衰弱,直至无声,我想这是作为家人应该做的。”

    关静园看着他的外孙,只是看着,不言语,不挣扎,愤怒和悲伤都在他歪斜的面容上消退了。祖孙俩看进对方的眼里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看见女儿嫁人,看见关藏刚出生,软乎乎的小手攥着他的食指;看见小时候的关乐花,蹦蹦跳跳,穿着小花棉袄,梳着他笨手笨脚编出来的羊角辫;他看见年轻的关怡,从刚开动的火车上跳下来,扑向他怀里。

    而他看见葬礼上那有些陌生的外婆的照片,那是不久前从铁栅栏里伸出手,抓着他问“小孩小孩,你认识我吗”的老太太;他看见那些工人们戴着白花参加父亲的告别仪式,交头接耳;他看见爱丽丝要自己给她讲故事,闭上了眼睛,看见妈妈守着妹妹没有呼吸的身体,不愿离去;他看见妈妈的最后一句话是笑着说的:“妈妈不会离开你。”

    他看见工厂倒闭,以前的高级技工在街上蹬三轮车,他的退休金和积蓄将成为关家唯一的收入来源;他看见干部来宣讲,商铺老板们窃窃私语,拿不定主意,合不合营?求不求个进步?合营是不是什么都没了?不合会不会被打倒?他看见hong卫兵砸那些资本家的门,批斗,一夜之间,老朋友老对手们死了好几个。

    而他看见外公跟母亲说,“他改了,再跟他好好过日子,生个孩子吧”;他看见外公要遗弃爱丽丝,毫无动容的脸孔;他看见外公对父亲的疼爱超过了自己的女儿;他看见父亲沉默而凶狠的脸,说他“长得不像我,到底是谁的种”。

    他们各自看见自己的人生,没有对错,不论对错。最后的悲喜,也无关对错,如永不相交的轨迹,从不相通,各自飞散。

    “关藏!你在吗?关藏!”

    拍门声与叫嚷将两个灵魂拉回现实。关静园看见他的外孙,突然地惊惶,像个小孩子,手足无措:“哎……怎么会呢……怎么办呢?完了,他要生气了。”

    “cao你妈,放开我!我他妈找人!”

    保安来了,外面起了争执,扭打起来。特需病房跟干部病房一样,不是一般人能住的。深更半夜,闯来个来者不善的陌生人,出事了医院怎么交代。

    关藏盯着门,喃喃地说:“恪己——”

    严恪己不是软柿子,你拦我我就骂你,你骂我我就打你——打不打得过,先打了再说。手脚并用,高跟鞋当武器,俩保安弄不过他,拿对讲机叫人,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

    “是来找我的,误会了。”关藏打开了门,说道。严恪己一脚把他踹进屋里,锁上了门。一室一厅的高级病房,客厅沙发上躺着一个女人,睡着了,呼吸均匀;卧室轮椅上的老头子,歪着头,浑浊的眼睛正盯着他。都还活着。

    关藏站在一边,捂着被他踹了一脚的肚子。

    严恪己假发早就没了,平头,大圆耳坠被扯掉一个,两手抓着自己的高跟鞋,跟保安打仗打到鼻子,鼻血流到嘴里,他“呸”地吐了一口,拿手背擦了一下,血抹在人中上。

    “恪己……”

    严恪己冲过来给了关藏一拳,关藏跌在地上,严恪己跳起来骑在他身上拿鞋尖抵着他的喉咙:“你他妈答应过我什么?!说过的话当放屁吗?!”

    关藏又一次看见了,烧在严恪己的眼睛里,火一样的箭。

    那箭s,he穿了他的心脏,让他死了,又新生。

    第四十九章

    关藏被打得嘴角开裂,怔怔地盯着他。关静园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吼道:“你敢打我外孙!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给我闭嘴,老几把登!”严恪己举起手里的高跟鞋,指着关静园:“我想怎么揍你外孙就怎么揍!管得着吗?!”骂完又低头恶狠狠地盯着关藏,“答应过我什么!给我重复一遍!”

    气得关静园呜噜呜噜地不知道在骂什么,轮椅现在是手动模式,他推不动。

    “只要你在的一天,我绝不因自己的情绪而杀人,为了你也不会。”

    “大点声!”

    关藏就大点声,再大点声,重复了三遍。

    “那你今天在干吗?现在几点了?沙发上的又是怎么回事?!别跟我说你们祖孙俩叙旧!是不是想跟我玩‘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马叔’这种文字游戏?!”严恪己搜他所有衣兜,发现了一支空了的注s,he器。把关藏揍得眼镜都飞了,掉在地上镜片裂开。

    关藏动动嘴唇,牙齿上都是血,低声地说:“对不起,我不会了。”又颇为心虚地补充道:“而且还没有呢。”

    “别他妈跟我说这些车轱辘话!是不是想惹我生气?!”

    “没有,对不起。”关藏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遍遍说对不起,说你不要生气,真的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关静园徒然地看着,这一场同自己有关,又同自己无关的罪与罚。看他无法掌控的外孙,身心都奉献给一个他瞧不起的破烂,信仰了一个泥沼里肮脏的神。

    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外孙。或许他早就失去了他的外孙,从关乐花开始,从爱丽丝开始,从任何一个他认为自己做了最优选择的时刻开始。

    关静园闭上了眼睛,又睁开,眼中毫无波澜。

    严恪己骂够了打够了,站起来踢关藏:“给你马叔打电话!”自己穿上鞋,四处找外套:“我貂呢?”开门在门口找见了,捡起来拍打拍打,披身上。

    关藏找到眼镜戴上,走向关静园,从碎裂的镜片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把刚换好的药瓶从点滴架上摘下来,松开了手。药水和玻璃碎片淌了一地。

    “再见,外公。”

    下雪了,细细的一层铺在路上,像可口的糖霜,又像腌渍的咸盐。严恪己和关藏的脚印,踏过这糖与盐,寂静无声。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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