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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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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21节

    妈粗鲁地打断她,“你一个女孩子瞎跑什么,知不知道妈多担心?大晚上的从一座城市跑到另一座城市,遇到坏人怎么办?我不和你多讲,你快些回来,今晚上我必须见到你。明天我们回云乐,在南允这些天你真是被这些城里的孩子带坏了,没规没矩!” 未晞挂了电话,被妈骂了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有这项本事,可以自动过滤某些语言,她知道妈是雷声大雨点小,和妈吵架是她的家常便饭。人人只当她是乖乖女,不晓得她偏以此为乐。爱好看妈气急败坏自己却泰然自若,爱好在妈面前搬弄这个主义那个主义,知道妈从来不把她小孩子的话当真所以吵过了又马上和好。毕竟她们血脉相连,毕竟她们相依为命。 未晞感到伊人走了过来,她的影子就在她的身后罩着她,默默的,像山又像水。未晞有些慌张地说,“我去洗澡。” 她走进浴室,脱了毛衣长裤,脱了长袖内衣,站在淋浴喷头下,一拧开关,水哗哗而下,热水冲刷脸庞几乎喘不过气。想起伊人,想起她们贴在一起的略干的嘴唇,想起舌尖在口腔里碰触,像是快要渴死的植物一样吮吸。 她忽然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脑袋,下巴抵在膝盖上,一道一道均匀密集的水流温柔地打在她的背上,她快速地说着些什么有点像个念经的小尼姑。 疯了疯了真的是疯了 返回的火车上,她们没再说一句话。默默地坐着,低着头,像是做错事在自罚。 何承宪把睡衣穿出了西装的风范,翘着腿在看当天的报纸,手边摆着一杯茶。何承宪年轻时候是个美男子,皮相出众,然明白容颜易老的道理,便拼命充实内里,以法学系高材生的身份毕业,正赶上改革开放人心多样的时候,碰上动荡的年代,打赢了几桩大案子,攒了名气,开了自己的一家律师事务所。人叫他起死回生何承宪,再难的案子,到了他的手里,轻轻松松地迎刃而解。南允城的达官显贵,没有不认识他的。这其间的逻辑在于:巴尔扎克说,财富背后总有犯罪。 现在不过早上八点,妻女还在房里睡着,何承宪揭过一页报纸,“夸”地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有了形状有了重量。忽然女儿从房间里冲出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往门口走,头发还乱蓬蓬的,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何承宪问,“伊人,你哪里去?” 自行车几乎被伊人几乎蹬得散架,她飞驰在南允的街道上,头发向四面扬去,像是被风灌满了的帆。 想了一夜才想明白,到了他乡才敢直面本心,你不说话的样子让我感到惊恐,好像你是瓷娃娃下一刻就会碎掉。想过不碰你就不会惊到你,但是既然触碰了又收回手那才真正的是不负责任的做法吧。不做任何努力就主动选择失败,这样的我,会让多年以后的自己很讨厌吧。就算活成发秃齿摇的老太太,我也要有向自己的孙子孙女吹嘘自己年少时候曾经向一个小姑娘告白然后被无情拒绝的功勋。 未晞,等我。 伊人来不及把自行车停好,从车上跳下来直接往售票大厅赶,想着未晞是八点四十的车还有十分钟才发车,一定来得及。 南允的这个客运站又旧又破,售票大厅其实更应该叫售票小厅,坑坑洼洼的广场上停满了车,那种三四十人容量的大客车,前车窗摆着“南允——xx”的牌子。售票大厅没有未晞的影子,伊人走出来,想在茫茫车队中找到去云乐的那一辆。客车从西到东整齐排列,大多数都空着座位还在等候乘客,两辆车之间大概有一米的距离。伊人一辆一辆地找过去,一个站在车门旁趁着空档抽烟的售票员阿姨问她,“小妹妹,丢什么东西了?” 后来伊人长大了毕业了,去往别的一线城市国际都市,才发现若无其事地和别人搭话的本事是南允人的看家绝技,好像他们真正的五湖四海皆兄弟。 伊人摇着手笑,走过那一辆车,走向另一辆,然后,表情定格。 他和她在两辆车之间的空白处,安静地亲吻,变成他们。 伊人后知后觉原来刚刚那个售票员阿姨没有问错。 她真的丢了东西。 小罗老师怀了宝宝,肚子鼓出来,坐下来的时候扶着腰显得小心翼翼,她把果盘摆在未晞面前,说,“你最爱橘子,我没忘。” 未晞用手指轻轻地戳小罗老师的肚子,说,“姐姐,好快,你就要做妈妈了。” 小罗老师摸着未晞的头发,柔和得不像话:“是呀未晞,这样快,你都高二了。” 未晞抓起小罗老师的手,用食指轻轻地在她的掌心画着圈,说,“姐姐,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小罗老师笑,像是在哄小孩子,“这是好事呀,未晞,爱情是很美好的。” 未晞说,“不,应该还没到爱的程度,我只是被吻的时候,会觉得”未晞把脸埋在小罗老师的掌心,“姐姐,我也说不出那感觉。只是不想分开。” 小罗老师轻轻地“呀”了一声,“未晞,你们都接吻了。” 未晞不说话,耳朵越来越红。 “可是,姐姐,”她忽然说,“我会很自卑。” “未晞,”小罗老师轻轻地拍着她的肩,“你自卑什么呢?你这样优秀,这样善良,这样可爱,我说过,你是我这五年来遇到的最喜爱的学生。你是姐姐最爱的小姑娘。” “姐姐,你不要这样说,我也会有爪牙,我也会有不堪。” “未晞,这些东西,不止你一个,每个人都会有。” 那天,小罗老师对未晞说,相信这世间万物自有它的道理,无论庞大或微小,都安心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只是发挥自己的本能和天赋,对于自身的劣势不惶恐,对于他人的优势不艳羡,按照自己的方式生存:“庞大的不傲慢/微小的不自卑/做着自己最合适的事情/生老病死,不慌不忙。” 印度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说:“你改变不了一座山的轮廓,改变不了一只鸟的飞翔轨迹,改变不了河水的流淌速度,所以只是观察它,发现它的美就够了。”这世上万物都或圆满或残缺,你无法改变,也无需改变,万物都按照自己的生存方式活着,自由自在,不傲慢,不自卑。 第12章 道阻且长·中 “小桑!小桑!”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喊,带着几分嘶哑,但是这声音很快就被周围噪杂的人声和喧闹的音乐盖过去了。他不甘心,欲与天公试比高似的,非要争出个输赢来,把手圈成喇叭状拢在嘴边,被逼急了似的:“小桑小桑!小桑小桑!” 把手指堵在耳朵里的曲汶烦躁地尖叫了一声,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只好松开耳朵对对面的人说,“学姐,该我上台了。” 伊人朝她点点头。曲汶骂骂咧咧地朝喊人的那个介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人走过去,不耐烦地说喊喊喊我耳朵都快被你喊聋了!那个人递给她一支话筒说我这不是怕小桑你听不见嘛。 这是伊人到su酒吧的第七天,她六点来,十一点走,对爸妈扯谎说是去苍锦家写作业了。苍锦自然配合她。曲汶在su酒吧被员工和顾客叫做小桑,就如同他在这里被叫做泱飏一样。 他不肯告诉伊人真名,伊人就赌气叫他“羊羊”,这个时候他就又搬出自己的那套冷到零下一度的笑话,“我又不姓喜。”伊人就缠磨着他说谁说喜羊羊姓喜?喜是它的名字,羊羊是它的身份。 第二次见泱飏是在涪江路的马路上。伊人从文汇书店出来,看也看不看红绿灯,低着头过马路,忽然有人用力地把她一拽,紧接着一辆车从她身边擦过去,那人把她拽过马路才放手。伊人抬头,看见是泱飏,朝四周涣散的神识像被磁铁吸回来似的,聚成一点,汇成一线,摇摇晃晃地无形无状地挂在他们之间。 从南边的路口转过去,就是西门市场,很便宜的服装批发市场,那里店铺林立,招牌挨挨挤挤,从那里可以看见南允高中女生宿舍的背面,墙面斑驳,像是危楼,等待着被拆迁的宿命。在一家名叫七色花的内衣店的门口,会有一个老头坐在电线桩子前,摆着小摊卖烟,怀里抱着一把二胡,琴弓搭在琴弦上,拉年迈的歌。 歌声像长了脚,朝前跑,拐过弯,像是一把从怀里洒下来的珠子,滚在涪江路的马路上。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红绿灯又变换了几个来回? 是你啊。 曲汶在台上唱歌,声音里像是漏进了一把沙子,一开口,那些小沙子就细细地磨着,就彼此地硌着。唱的是《红玫瑰》。 su酒吧的台柱子小桑,总爱学唱成熟女人的风韵和沧桑,其实脱掉妆容她不过是一个需要一晚上写掉两张卷子的高一一班45号,排骨身材。 伊人听着歌就轻轻地哼着,不经意间酒杯就见了底,她打了个酒嗝,自己被这个动作逗得笑起来,拍着胸口看周遭的人群,发现角落里一直有两个成熟打扮的男人在看她。她不回避,反而一只手捧着心,一只手端起空酒杯朝那个方向敬了敬。 曲汶表演结束,接下来上场的是泱飏,和他搭档的是一个黑衣黑裤的瘦个子,脸躲在帽檐下,坐在椅子上拉二胡。泱飏弹的是钢琴,脊背挺直坐在钢琴前,穿着黑色长风衣,伊人觉得他这样就不再像在丽江时候见到的那个侠义的司机小哥了,倒像个剑客,或者说,贱客。 伊人自己也学钢琴,所以她不用形容,不会说什么修长手指拂过黑白琴键,仿佛跌落人间的天使,她想起钢琴班的老师体育老师似的吼她们,把琴键按得咚咚响,说,“手腕不要塌下去!立起来,指尖立起来!”伊人看钢琴就如看一具尸体,看一口棺材,她觉得乐器就是钢琴最好的身份。其他的都是矫饰和杜撰,是门外汉和异乡人一厢情愿的想象。别人在听到她钢琴十级时就会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说伊人你好厉害啊!伊人就想其实你学你也会,这些事大家都是谁学谁会的,没什么厉不厉害,只能说要不要学。就如只要认真听课就能算出解析几何,好多事,只要学,就能会。 表演的曲目是《风居住的街道》,很有名的曲子,几乎烂大街。su酒吧忽然就像一个跳舞跳累了的舞娘,此刻就窝在沙发角饮一杯红酒。客人们都把热情和狂欢揣进衣兜里,坐了下来。 他完成最后一个音。 角落里的那两个男人朝伊人走过来,不油气也不流气,不会还没动手就表现出一副我就是又猥琐又恶心你来打我的贱相,伊人的目光和他们碰着了,不回避也不躲闪,只是笑,女学生没心没肺的那一种笑,像埋怨又像撒娇。忽然有人挡在了那两个男人前面,隔着圆圆高高的伶仃一张酒桌站在伊人面前,长风衣的衣摆轻轻地荡。 伊人就偏过脑袋,对着泱飏身后的那两个人摆了摆手,说,“回去吧。” “ok,现在你可以坐了。”她对泱飏说。 泱飏并不坐,脱下长风衣走过来披在伊人肩上,他拉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座位上拽起来,再把她的手臂从风衣袖子里拉出来,低下头一颗一颗地给她扣好扣子。伊人伸开双臂任由他服侍。他在风衣里面穿了灰色的毛衣,圆边的衣领贴着锁骨。 “给我穿了你不冷吗?”伊人问。 泱飏扣最后一颗扣子,对她说,“以后来酒吧别穿成这样。” 风衣直到伊人的脚踝,她挽着泱飏的胳膊说笑嘻嘻地说,“有你在我怕什么?” 泱飏也不推开她,只说,“饿了。” 他的公寓离su酒吧很近,走过一条街就到。路过小卖店的时候买了一包速冻饺子,店主大婶很亲热地问小子你什么时候处的对象。泱飏便用食指戳戳伊人的脑袋说她自己黏上来的。 公寓简直就像一个雪白的洞x,ue,除了必要的家具其余陈设全无,厨房里所有的调料都被收在柜橱里,到处都是冷冰冰的,门口那一双孤零零的拖鞋是这里有人住过的唯一痕迹。 泱飏把拖鞋让给伊人穿,自己打着赤脚踩在地板上,走进厨房里开始煮速冻饺子。伊人坐在客厅里穿着大了五六码的鞋子,说我只要三个啊。 泱飏的声音里像是裹了水汽,“减肥啊?” 伊人摸着肚子说,“对啊,马上就要开学了,可不能胖成熊地去见老师和同学。” 五分钟后泱飏端着一大一小两只碗出来,他们跪在长长矮矮的玻璃桌旁吃饺子,伊人只吃了两个,把剩下的一个从自己碗里戳到泱飏碗里,皮破了,r_ou_掉出来。泱飏皱起眉头,“自己吃。” 伊人坐在地上往后缩,“不要。” 泱飏只得替她收拾残局。他洗碗的时候她在客厅里数着地砖的数量。他洗好碗拴着围裙在门口看她,她回头看见了就皱皱鼻子说,“你穿围裙很好看嘛。” 又看看天花板,哀叹,“你这里真的是什么娱乐都没有啊,只能吃吃饺子,数数地砖。” 他就走过来问,“那你怎么还天天呆在这里,不回家?” 伊人就跑过去抱他,像是卖火柴的小姑娘跑过街道,大了五六码的鞋子掉下一只,她一只脚在鞋子里一只脚在他脚背上,搂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因为这里有你呀。” 他抱着她倒在地上,自己的背着地,垫在她的身下,又忽然翻身,两只手撑在她脑袋旁边,在她身上说,“伊人,你好像很会恋爱。” 伊人就笑,笑得把脑袋偏过一边去,一只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说话的时候嘴唇像在品尝又像在亲吻,她说,“那也没有你会啊。” 后来伊人会明白,她和未晞都有这样的本事,她们可以从别人柔情四溢温情满怀的告白或者示爱中抽身出来,旁观并且指点,她们随时都可以说,啊这桥段,这套路,这戏码。白烂又庸俗为她们所不齿。她们用这样一颗恶毒的心伤了多少小心翼翼弥足珍贵的少男情怀。可一旦当她们自己堕入爱情,她们便彻底丧失情怀和c,ao守,她们把所有庸俗和白烂统统上演一遍,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她们拾人牙慧,说着“我爱你”“you are an apple  y eyes”她们看韩剧和言情也变得甜蜜起来,仿佛那主角就是她们自己,她们还从书本上搜刮,积累修辞和表达,她们顷刻间就明白了莫言为何说小狮子变成了一只水蜜桃,觉得白居易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不是梦话。 泱飏说,“哦?我很会么?”他一只手扳过伊人的脸,低下头吻住她。 是挑逗,是缠绵,是炫技。 末了,伊人推开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口水,说, “白菜猪r_ou_味儿。” 开学了。 未晞提前一天到了学校,给伊人打电话,“伊人,我想见你有话对你说。” 恰好伊人也说,“未晞,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她们在su酒吧见面,伊人熟门熟路地给自己点了啤酒给未晞点了果汁,下午的酒吧客人很少,几个员工围着酒桌打扑克,一个瘦个子睡在沙发上,脸上盖着一顶鸭舌帽子,伊人认出是那天和泱飏同台表演拉二胡的那个人。 未晞坐在座位上紧张地东看西看,曲汶穿着一弯腰就会走光的吊带裙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对未晞说,“安啦学姐,这里很安全的。” 伊人看曲汶一眼,说,“你大白天的干嘛穿成这样?” 曲汶驳得巧妙,“就是因为白天才穿成这样。” 未晞拉伊人的手,“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伊人喝一口啤酒,说,“等着,我跟你介绍个人。”她朝未晞身后看,说,“来了。” 未晞回头,看见了泱飏。 伊人把泱飏拉到身边,她坐着他站着,她小鸟依人他英姿挺拔,她说,“我男朋友,泱飏,就上次在丽江救我的那个帅哥,他也住在南允,有缘吧?” 泱飏被伊人抱着腰,看了看坐着比他矮了一大截的未晞,思忖着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第2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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