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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 作者:七里红妆
实还有很多没扯清的，但是他不想让那些事来打搅他的生活，他身边还有好几个跟着他的人，他要保护好他们。
“能力不行了，”楚峥笑说，“不能替董爷和少董分忧，还怕拖了后腿，只有遗憾离开，也过去有段时间了，没想到少董竟然还惦记着我，实在有点意外。”
“我当然还惦记着，”董少卿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端着茶杯说，“王猴那小子没你好用，让他办的事儿，一天到晚给我搞砸，让我心烦得很，楚峥，我想你啊。”
这话要换做别的地点，别的场合说，没得让人误会，但楚峥听得却有点想冒冷汗。
王猴确实不行，他这人别的本事没有，拍马屁特别在行，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在董爷手下混得风生水起。但楚峥和他不一样，他是干实事的，这点董爷看得明白，他早就跟别人说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跟着他，但他用的最顺手的还是楚峥。
董少卿这个小没良心自从和董爷有了罅隙，就千方百计想掘他亲爹的人，估计是掘王猴掘了段时间，觉得他太没用，所以才想到楚峥了。
以前的时候，楚峥其实和他并没有很深的接触，因为他毕竟还是要向着董爷，他能做到不得罪董少卿，又不让董爷对他有怀疑，两边含含糊糊和稀泥，这已经极是难得，换了王猴肯定做不好，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他既要吃董爷那口饭，又想巴结讨好董少卿，两边都吃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估计是一碗水端不平，让他给搞砸了。
董少卿看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他一手压着桌面，凑近过来：“你瞧你这每天在外面卖菜晒太阳的，能赚几个钱？怎么样，要不要来帮我，我保你吃穿不愁。”
这一下靠得更近了，徒然让楚峥觉得有些压力，忙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少董说笑了。”
☆、第三十七章
事实上董少卿确实没有说笑,他这人跋扈,要是风就是风,要是雨就是雨，并且为达目的也或多或少会使一些手段,这一点楚峥还是清楚的，不然枉他多活了一世。
这人的处事方法和董爷实在太过相像，但他到底比董爷差了半截岁数,很多时候想法容易浮于表面。
程鹏被董爷盯得太紧,已经再无利用之地,如果董少卿再不换个人另寻出路，只怕整个人都要被董爷架住。
但他哪有什么别的助力,他既没董爷的本事，也没董爷的地位,只有这董家大少区区一个空壳身份，他能做得了什么？
他若今天不反抗，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而楚峥正好从董爷手底下出来，真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楚峥啊楚峥，”董少卿说，“前面条条大路宽敞，走哪条路不是一样走，你何苦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没了董爷，怕人给你亏吃，转头去抱陈启均的大腿，前前后后在他跟前晃悠。笑话，陈启均是谁？忠心耿耿一条看家狗罢了，你扒着他做什么，也不怕降低了自己的档次。”
楚峥站了起来：“少董今天如果只是想和我说这些，那恕楚峥不能奉陪了。”
“哦，那你这是打算拒绝我了？”董少卿也不着急，只是摸着手里的尾戒，慢悠悠地说，“这么干脆，我倒是佩服，但有些事情你可能忘记了，要不要我来提醒你？”
楚峥脚步一顿。
“你偷了王猴的烟斗，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打了黄哲毅一顿，然后嫁祸给王猴，就因为黄哲毅开车把你的人撞进了医院，”董少卿盯着他，“祸水东引的计划倒是不错，但你不妨告诉我，是谁给你的这个胆子？别忘了，王猴是我们的人，而你现在只是个没有靠山的游民，你猜我要是把这个事情告诉董爷，他会帮谁？”
楚峥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忽而笑道：“少董说的是有些道理，但让我跟着少董，那我岂不是要和程鹏的争宠？这日子没法过啊……”
董少卿听完这话，莫测一笑，贴近他耳边，眼皮动了动，将他的脸颊缓慢一通打量：“那不一样，有的事儿，你做得，他做不得……你该懂我的意思。”
楚峥眉睫一动。
他的意思楚峥自然懂，就是目前程鹏被盯得紧，而楚峥则没有这个顾虑，所以可以放开手脚帮他做许多事，但差不多意思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暧昧。
之前听黄哲毅说董少卿喜欢男人，从前楚峥没怎么察觉，现在看看还真有些体会，但又似乎觉得特别悚然。
他到底想干什么？
正想着，楚峥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竟是沈泽打来的。
董少卿瞅了眼他的手机屏，扬眉：“哦，媳妇儿。”
楚峥看了看他，忽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董少卿淡然坐回位置上，朝他摊了摊手：“你接。”
楚峥没动。
“接啊，”董少卿笑着说，“说不定他找你有事儿呢？”
楚峥站了起来，走到一旁接起。
“楚峥？”电话一接通，沈泽便问他说，“你在哪儿？”
楚峥说：“茶馆。”
“和董少卿在一块儿？”
楚峥有些意外。
他怎么知道？
沈泽声音沉沉地：“你去替我跟他说，央城那块地我问他买了，让他以后别缠着你，不然别怪我跟他不客气。”
楚峥蓦然回头看董少卿，那人两手架在椅子扶手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眼睛斜斜地盯着楚峥看，仿佛一切早有所料。
“你们在干什么？”楚峥别过头去，低声对电话那头道，“你和他做交易？”
那边静了静，继而又道：“这事儿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出来，别跟他呆一块儿，我在茶馆外面等你。”
楚峥挂掉电话，捏着手机，面色冷峻地看了董少卿一眼。
董少卿看看他，笑道：“同意了？沈老师果然识时务，我没看错人，”说罢站了起来，“替我谢谢他，回头必然送上一份大礼。”说罢冲等在外面的人做了个手势，便打算离开。
楚峥沉着脸色，在他身后道：“少董这事儿怕是做得不地道。”
“哟，生气了？”董少卿扭头看他，笑了起来，“有点儿意思，但这事儿我可没逼他，是他自己愿意的。”
楚峥道：“不管他愿不愿意，有什么事儿少董尽管冲着我来，可别总打我身边人的主意，不然有些事情可不是随便说说就算的。”
“哦？”董少卿不以为然，两手查进兜里，“那我也要告诉你，我没跟你开玩笑，之前我跟你说的话一并作数，还等着你考虑好了给我答复呢，回去好好想想，过段时间我会再来找你。”说罢带着他的人走了。
楚峥出去以后，沈泽果然就在外面等他，旁边还站着唐冶，看他一脸意外的样子，似乎也没料到沈泽会出现在这里。
一回头看见他，沈泽立刻迎了上来：“你没事吧？”
唐冶也问他：“峥哥，少董和你说什么了？”
楚峥脸色不太好，跟沈泽说：“你过来。”
沈泽跟着他走到一边。
“楚峥，你最近好不好？”沈泽问他。
“不劳你关心，”楚峥直切主题，“说罢，怎么回事儿？”
沈泽看了看他，走近了一些，低声说：“董少卿前段时间在央城买了块烂地，亏得血本无归，现在急需转手，前两天就找到我了，你放心，这事儿我处理得了，我之前认识几个人，只要把那地方低价转手卖了，之后也亏不了多少钱……”
楚峥被他给气笑了：“亏不了多少钱？你不妨告诉我，你兜里到底有多少钱是够你亏的？”
沈泽一时语塞。
“他找你要你就给，你他妈是慈善机构？也不照个镜子看看自己是谁，沈家少爷？当富二代的感觉痛快吗？我告儿你，别打着这旗号到处招摇撞骗，马上把这事儿给我回了，不然事情闹大了谁他妈都帮不了你。”
沈泽被他好一通嘲讽，却沉默着没有吱声，不一会儿唐冶走了过来，看看他们：“峥哥，这到底怎么了？”
“有人想当大慈善家，没什么本事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收场，”楚峥说着，看也没看沈泽，抬手拍了唐冶一下，“不用理他，咱们走！”
见他要走，沈泽心头一阵焦急，脱口叫他：“楚峥，你等等……”
唐冶往后看了一眼，到底有些不忍心，劝楚峥说：“有什么事儿好好商量吗，我看再怎么样，沈老师也只是想帮你，你不妨和他讨论讨论，董少卿这人又不是三言两语能打发得掉的，你要不解决这事儿，以后只怕有得是麻烦，他万一回头再来找你怎么办？”
楚峥说：“那老子也不需要他搀和，他爱当他的沈家大少爷，让他自个儿去当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泽又被他说了一通，也不生气，一抬头，见楚峥虽然一边嘴上说着，却也没忍住回头看他，心头微微一动，又有些意外和喜悦，忙笑了一笑，放缓了语气道：“是，你说的都对，你也别气了，中午我请你吃个饭吧，就当赔罪，好不好？”
这话简直像哄小孩儿，唐冶听了都想笑，心说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不过就几个月没见，简直就跟颠倒了个个儿似的，以前是楚峥追着沈泽哄，现在居然连沈老师也学会哄人了，还学得有模有样的，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唐冶觉得很有可能是他今早上起床的方式不大对，他讪讪揉了下额角，跟楚峥说：“要不然你就去吧，正好跟沈老师交流下今天的事儿，回头我帮你看着店，反正今天糖豆在她妈那儿，有小帽儿帮忙也够了。”
☆、第三十八章
楚峥最后也没答应,他确实不想单独和沈泽一块儿去吃饭,觉得这样有些难堪，愣是拽着唐冶和他一起走了。
唐冶回头看看沈泽,也很无奈。
沈泽有点失落，但想想楚峥似乎也没叫自己走开,犹豫了一下,厚着脸皮假装不知道地跟了上去。
于是三个人一起回到店里,前前后后走进来的时候，这气氛还有那么一点点诡异。
小帽儿这时正在店里忙活，抬头看见他们，怔了一下,笑着和沈泽打招呼：“咦，沈老师。”
沈泽对于他的存在至今仍是无法释怀,并且一想到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竟还是一直待在楚峥的身边，他就觉得浑身不痛快。
这孩子虽然表面看上去一副纯良模样，实际上却比谁都会做人，有件事情他一直没告诉过别人，其实很早以前小帽儿曾找过他，跟他说你要是真不喜欢峥哥，那我可就上了。
就是因为这句话让沈泽非常地不爽。
那时候他还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楚峥，但他可以确定自己十分的不喜欢听到小帽儿说这句话，几乎当即就想揍他，他那时候跟自己说也许人都是自私的，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哪怕再不喜欢，也不希望被别人抢走。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这样的情绪并非毫无来由，如果之前楚峥不放开他，不让他走，他也许永远都无法察觉自己根本已经离不开这个人。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他的世界里埋下了这样一颗奇异种子？明明一开始对于这个人，沈泽觉得应该只是朋友的关系，也只能是朋友的关系，但后来竟发生了这样的转变，让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早上只小帽儿一个人在店里，有很多事情他单独也做不完，楚峥一进到店里，就立刻进入了忙碌的状态。他卷起袖子，招呼唐冶和小帽儿一起把后面的菜筐都搬出来，一个一个地填货上架，又去把一些被顾客翻乱的菜品全部码整齐，然后走到柜台边坐下，认认真真地对起了早上的进出账目。
这几个人当中只有沈泽是最闲的，他仿佛一个局外人，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忙来忙去，却插不上手，哪怕他想帮忙，也没人愿意让他接手，只让他去一旁坐就好。
这种感觉难受极了，沈泽站了半天，看楚峥坐下来，立刻走到他旁边，也搬了一把凳子，看着他对了好一会儿账，忽然说：“我能不能来帮你？”
楚峥停下手上的动作：“你说什么？”
沈泽说：“我想去把工作辞了，过来帮你，你看行不行？”
楚峥整个人一僵，蓦地抬头看他。
沈泽微微偏头，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眼神专注而带着一丝柔和，这表情和语气，都昭示着他并不是在说笑，是发自真心的。
楚峥一时像是定住了，又像是失去了语言表达的能力，他连忙抬头看看唐冶，示意他来帮自己说几句。
到底跟楚峥那么熟了，唐冶还是有些了解他的想法，忙对沈泽说：“沈老师这不太好啊，你好不容易重新找到工作，再努力一把没准以后还能升职加薪，多好的前途，就别再想不开，来跟我们这帮没什么出息的混了。”
楚峥点了点头，一脸淡然地说：“唐冶说的没错。”
沈泽一下站了起来，低头看看楚峥。
“可是我愿意帮你，”沈泽说，“你就不能让我试试？”
这话又是从前的楚峥期盼好久都听不到的，但他现在无法答应。
“你还是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吧，”楚峥把账本合上，顿了顿，低声道，“我不想再毁了你。”
声音很低，但沈泽还是听见了，他心里头莫名地一紧，
为什么他要说“再”？
沈泽张了张嘴，似要反驳，最后也只是皱了皱眉，深深地看了楚峥一眼。
沈泽这一天都没有走，说是反正没什么事，固执地在楚峥的店里一直待到了晚上。
楚峥不让他帮忙，他就自己出门买了一沓宣纸，又拿了笔过来写字，把楚峥店里的标牌海报又重新换过。
他写字的时候也没有避着别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桌子往门边一摆，端手挥墨，一时引得好多顾客都来围观，就连隔壁几家店的老板店员也闻讯前来凑了下热闹。
不得不说沈泽这人确实有些引入注目的资本，首先长相就不赖，又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温润样子，让不少人都看得错不开眼，男的女的都一样。
楚峥心想要是换作从前，他指不定心里有多得瑟，恨不得举个大喇叭告诉所有的人：看，这是我的人，是我的媳妇儿，你们可不要太羡慕。
但他现在的心情，只剩下说不出来的五味陈杂。
晚上楚峥很早就关店了，他这段时间都是这样，因为还要去接王悦放学，小帽儿收拾完东西，和楚峥道了个别，就先走了，唐冶也是匆匆地要赶回家抱孩子，楚峥最后一个关了门，一回头，沈泽还是站在他旁边：“我送你去吧。”
楚峥沉默了一下，觉得今天这事儿确实要找机会和他说个明白，反正去王悦学校那段路也不长，没别的办法，还是答应了。
两人上了车，一开始都无话，后来还是沈泽先开了口：“央城那块地，是我替我爸买下来的，董少卿一开始来找我的时候，就被他知道了，他就让我去和董少卿谈，尽量把价格压到最低，这样按照央城的那块地段，拿下来还有翻盘的机会……但我没想到他会来找你。”
楚峥皱眉道：“你怎么又去和沈家接触，之前不是说……”
“我没办法，”沈泽的眸光骤然黯淡下来，“我想给我母亲治病。”
“沈德江的那位现任确实不是省油的灯，但我母亲不是第三者，沈德江从前也不过是穷人一个，他们后来确实没有领证，因为一开始谁都没有这个条件，但是……”沈泽没再说下去。
糟糠之妻，富贵可弃。
楚峥没听完也算是明白了个大概，也没再追问下去，只问他：“你母亲最近怎么样？”
沈泽顿了顿：“她……不怎么好。”
楚峥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一时也是无话。
确实是这样，他记得从前这段时间，沈泽母亲的旧疾已经开始复发了，往后会逐渐地越来越不好，后来迫不得已又重新住进医院，直到最后再也没从里面出来。
“你当上沈家的少爷……”楚峥犹豫了一下，“日后说不定也有好处，起码给你母亲换个更好的医疗环境，比如送去国外啊什么的，也许她就不会……”
这是从前的楚峥怎么也没办法替他做到的。
沈泽一边听着，眸色慢慢地深沉下来，顿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楚峥，我觉得你有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来的一样。”
楚峥似被他戳中了某一根弦，情不自禁地一下挺直了腰背。
车子开到了王悦的学校，楚峥下车来等，恰好这个时候放学铃声刚刚响起，不一会儿王悦就从学校里走了出来。
“哥！沈老师？你怎么也来啦！”王悦看见沈泽有些意外，自然而然地把书包塞到楚峥的手上。
沈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今天的课怎么样？”
“还行，就是有几个地方还不太懂。”
“那你标出来，回头我给你讲。”
“好啊！”
这段时间王悦和沈泽的关系倒是熟稔了很多，他每个假期都会去沈泽家补课，学完了就在他家里吃饭。
学期前摸底考试他有大进步，沈泽还给他买了个笔记本。
这吃里扒外的家伙，自拿到笔记本之后似乎就开始对沈泽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从前一开口闭口的都是“峥哥什么什么”，现在偶尔也会蹦出几句“沈老师怎么样怎么样”，也不知道这家伙是谁捡回来的，这么喜欢沈老师干嘛不和他过去！
楚峥背地里没少觉得吃味，但看他的心思终于转到学习上去了，也开始觉得欣慰起来。
有时候他真的是要感谢沈泽，如果他们不是前世的仇人，这一世，他们应该能做一对很好的情人。
将楚峥和王悦送回家，沈泽站在车边，对楚峥说：“董少卿的事，你千万别搀和，他们太复杂，有可能会对你不利，有什么事最好多找别人商量，你自己往后也千万要小心。”
楚峥点了点头，转身和王悦上了楼去，站在楼道里，他忽然顿下脚步，回头去看，灯光下的沈泽面容温柔而沉静，让他自心底里莫名地觉得有些留恋和不舍。
他几乎想转过身去，不顾一切地上去亲吻这个人，管他什么从前往后，只要自己还是爱着他的，那就足够了。
上辈子，他为了他做了那么多，终究无怨无悔。
也许这辈子，为了这个人，他依旧什么都可以原谅。
☆、第三十九章
这世上果真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只要有心，一点小动静都逃不过各人的眼睛，陈启均又来找楚峥的时候，他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这人近来总是和董少卿捆绑着前后脚出现,他俨然都已经习惯了,董少卿自以为行动不受限，董爷不在侧，他就能轻松一时,但真要想盯他，董爷自有的是办法,等哪天楚峥家的门槛被这两人踏破，他可能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再找个工匠修补修补。
那当然只是他乐观的想像,实际上这麻烦头一天到晚地不断，任谁都会觉得不耐烦，你说他都已经是半个脱圈的人了，先前挨了顿打还不算，现在一天到晚还要跟旧圈子里的人没完没了，那一开始那顿打不就是白挨了吗？
难道想安安生生地图个活命就那么难？
到底是谁不愿意放过谁？
楚峥那天终于直接跟陈启均提出来，他要去见董爷。
他这么直接干脆，倒让陈启均意外了一下。
从今往后他究竟是想在圈子里还是想去圈子外待着，还真不是楚峥自己能说了算的，董爷之前肯放过他，那可以说他是仁慈，这回假使他忽然换了个想法要拽楚峥回去，也不过就是老头儿一念之间的事，说白了，没什么本事，只能躺着任人宰。
有时候想安安分分当个老实人，确实也很难。
于是楚峥大清早地穿着一双沾满泥泞的破鞋子，带着清晨菜场上特有的露水味儿大喇喇地上了陈启均的高档车。
车子开去的地方依旧是董爷的旧宅子，之前他为了能跟陈启均说上几句，天天来这儿门口跑步，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今天换了个角度过来，感觉竟大有些不一样。
原来从前的他一直是这样的，坐在车里，面无表情地去到这个地方，跟董爷汇报一天的工作，偶尔出来碰上王猴等人找茬，针锋相对地口角几句，再回去继续一天的忙碌。
过去的事情真的都好像上辈子一样，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现在目及所见的，就是早上的蔬菜水果多少钱一斤，肉类要如何储藏比较不容易坏，再然后就是怎么把他的店意恋貌幌窀龃看饴舨说牡胤健
所以说商人都是狡诈又滑头的，明明就是个没什么搞头的卖菜摊子，却还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提高自己的格调，仿佛这样就能与众不同――钱果真都不是那么好赚的。
没一会儿董爷的家宅就到了，楚峥用他那双脏鞋踩着董爷家光滑可鉴人脸的地板，熟门熟路地进去，董家干了十几年的保姆此刻正在拖地，一看见楚峥，意外无比：“这不是小楚？”
楚峥回头看见她，展颜笑了笑：“哟，何姨。”
何姨“哎哎”地应了一声，瞧了他好几眼，立在一旁等他走过去，看看地上的脏脚印，摇了摇头，拎着拖把把他踩脏的地方重新拖干净。
董爷正在书房自己跟自己下棋，楚峥进来，他也没抬头，捻着棋子说：“你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楚峥腆然笑笑：“地踩脏了，再拖就是了。”
这习惯一般的对话，竟和从前一模一样。
董爷放下棋子，拿过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手，指了指旁边位置，示意他坐。
楚峥过去坐下，何姨敲门进来，给他送了一杯水，因为清楚他不爱附庸风雅地喝茶，何姨只在水里加了个柠檬片。
“你看看，”董爷说，“何姨多了解你，这里就像你的半个家一样。”
楚峥笑了笑。
“前两天少卿去找过你。”董爷说。
“是。”楚峥如实道来。
“哼，这小子简直反了，”董爷将手中茶盏往旁处一搁，“给他钱花，将他养大，他却丁点不知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楚峥，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怎么办？暴力制裁，收了他的羽翼，叫他无处作威。
楚峥脑子里莫名忽闪而过这样一句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差脱口而出了，还好及时止住。
他怔了怔，忽然想起来了，这是他上辈子给董爷的回答，当初董爷也是这么问他，他揣着一身戾气，一心想在董爷面前证明点什么，于是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现在想来，这父子两此后关系日趋恶劣，竟也有他从中挑拨的份？
“小子，怎么不说话？”董爷见他沉默不语，抬头看了他一眼。
“父子连心……”楚峥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笑了笑说，“毕竟董爷百年以后，家财家业也都是要留给少董的，倒不如对他宽容一点，他喜欢做的，就放手叫他去做，随他去吧。”
“哦？”董爷意外地看他，“怎么说？”
“陈大哥都和我说了，董爷最近也难，前边的事儿还没省心，少董又背着您收了央城那块房产，亏得是连底裤都不剩，他也是后悔，就急于转手，又不好意思跟您说，于是动脑筋找到了沈氏，”楚峥倾身过去，拎起一旁的茶壶，把董爷手边的茶盏沏满，“但沈德江不是做慈善的，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之前董爷也想和他做生意，为什么他没有同意，偏偏同意了要买他的地？”
董爷沉吟不语。
“对沈德江来说，他不可能会做赔本买卖，他若要同意收地，总有他自己的考量。这块地确实一直叫少董亏得头疼，可换了个价钱，假以他人之手，烂地说不定就变成了宝地。”
董爷展开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说，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己？”
“是啊，”楚峥笑道，“董爷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出面问少董把地买下，现在虽说有些困难，但往后再多加琢磨，花心思把那地方整顿整顿，只要足够耐性，不怕没有回赚的一天。”
董爷被他说动了，动了动眉毛，故意问他：“那我岂不是白便宜了那个小没良心？”
“所以说能吃亏是福，他的您的，不管是谁的，总归都是一样的。这么做不如就当给少董送了份礼，也好安了他的心。”
董爷思索着，抿了下手指，楚峥瞧了一眼，心头一动，伸手往兜里掏了掏，摸出一根烟来，往他的手指间一塞。
董爷一怔，低头看向那根烟，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你这人，真是……”
楚峥也笑了，这是王猴一贯的拍马屁套路，独他专属，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性动作，每次董爷一思考，他就要往老头子的手里塞烟，狗腿得让人想要发笑，但是虚情假意的事接受得多了，很容易就会让人混淆。
王猴那么会看董爷的脸色，你敢说他没有将老头儿放在心上？日日观察他，研究他有什么需要，如此这般用心，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出发点都是一样的。
董爷微有些感概：“楚峥，你怎么就走了呢？”
我走了，对你未必不是件好事。
楚峥心想。
妖魔鬼怪留多了在身边，总归是个祸患，表面上越无害的东西，内里说不定越是带着刺，等以后待得久了，矛盾总会显现，上辈子就是这样的，与其等之后反目成仇闹得不甚愉快，还不如早早地分开。
“你媳妇儿怎么样了？”董爷见他不说话，也不强迫，只忽然转了话题。
这爷俩都一样，认定了沈泽是楚峥的媳妇儿，张口闭口就是叫这名儿，后来再也没改过口，当时楚峥只觉得讽刺，说不出来是嘲笑谁，现在听来，竟似乎有些莫名的亲切感――谁都知道那是楚峥心里的一根刺，那便往实里叫，等哪一天假的叫成了真的，那也算是好事一件。
“还好……”楚峥说，“他总有他自己的日子要过，那种生活……不适合他。”
董爷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沈德江的事却要沈泽出面来谈，鬼都能猜出他是怀了什么心思，但沈泽终究不是那块料，他只适合在家里养养花，看看书，过过悠闲的小日子，最好别的一概也别管。
“你的意思是怪我了？”董爷说。
楚峥马上说：“不敢。”
董爷站起来，走到窗边站定：“之前我让启均去找你，那也是迫不得已，沈德江这人太狡猾，想和他打交道，得费去不少事儿，但我也要顾着你的面子不是？”
楚峥：“董爷说的是。”
“回去好好过日子吧，以后不会去麻烦你媳妇儿了，”董爷回头看他，“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不想图什么大富大贵了，唯图个安稳而已，你的想法，我懂。”
楚峥一下站了起来，瞬间眼眶有些发红，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谢谢……谢谢董爷。”
董爷“哈哈”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一向说话算数，既让你走了，就不会再把你叫回来。”
楚峥感概万千，万分感激地谢了他，都有些语无伦次，董爷也没再留他，只要他自己回去，楚峥也不介意，独自走出董宅院外，正站定，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有人拿麻袋套住了他的头。
☆、第四十章
楚峥听见耳边传来乱七八糟的声音,他反手一挥,虽然眼盲,却还是准确无误地击中一个人的下巴,趁对方愣神,他立刻迅疾地抬手一拽,还没来得及把头上的麻袋拽下来,就又有人过来踢了他一下。
楚峥跪倒在地，刚要张嘴大喊，有人隔着麻袋狠狠压住了他的口鼻。
敌不过人多势众，他根本动不得几下,接着整个人便被制住，然后有许多人七手八脚地过来绑住了他的手。
那帮人似乎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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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还有很多没扯清的，但是他不想让那些事来打搅他的生活，他身边还有好几个跟着他的人，他要保护好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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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还惦记着，”董少卿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端着茶杯说，“王猴那小子没你好用，让他办的事儿，一天到晚给我搞砸，让我心烦得很，楚峥，我想你啊。”
这话要换做别的地点，别的场合说，没得让人误会，但楚峥听得却有点想冒冷汗。
王猴确实不行，他这人别的本事没有，拍马屁特别在行，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在董爷手下混得风生水起。但楚峥和他不一样，他是干实事的，这点董爷看得明白，他早就跟别人说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跟着他，但他用的最顺手的还是楚峥。
董少卿这个小没良心自从和董爷有了罅隙，就千方百计想掘他亲爹的人，估计是掘王猴掘了段时间，觉得他太没用，所以才想到楚峥了。
以前的时候，楚峥其实和他并没有很深的接触，因为他毕竟还是要向着董爷，他能做到不得罪董少卿，又不让董爷对他有怀疑，两边含含糊糊和稀泥，这已经极是难得，换了王猴肯定做不好，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他既要吃董爷那口饭，又想巴结讨好董少卿，两边都吃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估计是一碗水端不平，让他给搞砸了。
董少卿看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他一手压着桌面，凑近过来：“你瞧你这每天在外面卖菜晒太阳的，能赚几个钱？怎么样，要不要来帮我，我保你吃穿不愁。”
这一下靠得更近了，徒然让楚峥觉得有些压力，忙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少董说笑了。”
☆、第三十七章
事实上董少卿确实没有说笑,他这人跋扈,要是风就是风,要是雨就是雨，并且为达目的也或多或少会使一些手段,这一点楚峥还是清楚的，不然枉他多活了一世。
这人的处事方法和董爷实在太过相像，但他到底比董爷差了半截岁数,很多时候想法容易浮于表面。
程鹏被董爷盯得太紧,已经再无利用之地,如果董少卿再不换个人另寻出路，只怕整个人都要被董爷架住。
但他哪有什么别的助力,他既没董爷的本事，也没董爷的地位,只有这董家大少区区一个空壳身份，他能做得了什么？
他若今天不反抗，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而楚峥正好从董爷手底下出来，真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楚峥啊楚峥，”董少卿说，“前面条条大路宽敞，走哪条路不是一样走，你何苦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没了董爷，怕人给你亏吃，转头去抱陈启均的大腿，前前后后在他跟前晃悠。笑话，陈启均是谁？忠心耿耿一条看家狗罢了，你扒着他做什么，也不怕降低了自己的档次。”
楚峥站了起来：“少董今天如果只是想和我说这些，那恕楚峥不能奉陪了。”
“哦，那你这是打算拒绝我了？”董少卿也不着急，只是摸着手里的尾戒，慢悠悠地说，“这么干脆，我倒是佩服，但有些事情你可能忘记了，要不要我来提醒你？”
楚峥脚步一顿。
“你偷了王猴的烟斗，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打了黄哲毅一顿，然后嫁祸给王猴，就因为黄哲毅开车把你的人撞进了医院，”董少卿盯着他，“祸水东引的计划倒是不错，但你不妨告诉我，是谁给你的这个胆子？别忘了，王猴是我们的人，而你现在只是个没有靠山的游民，你猜我要是把这个事情告诉董爷，他会帮谁？”
楚峥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忽而笑道：“少董说的是有些道理，但让我跟着少董，那我岂不是要和程鹏的争宠？这日子没法过啊……”
董少卿听完这话，莫测一笑，贴近他耳边，眼皮动了动，将他的脸颊缓慢一通打量：“那不一样，有的事儿，你做得，他做不得……你该懂我的意思。”
楚峥眉睫一动。
他的意思楚峥自然懂，就是目前程鹏被盯得紧，而楚峥则没有这个顾虑，所以可以放开手脚帮他做许多事，但差不多意思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暧昧。
之前听黄哲毅说董少卿喜欢男人，从前楚峥没怎么察觉，现在看看还真有些体会，但又似乎觉得特别悚然。
他到底想干什么？
正想着，楚峥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竟是沈泽打来的。
董少卿瞅了眼他的手机屏，扬眉：“哦，媳妇儿。”
楚峥看了看他，忽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董少卿淡然坐回位置上，朝他摊了摊手：“你接。”
楚峥没动。
“接啊，”董少卿笑着说，“说不定他找你有事儿呢？”
楚峥站了起来，走到一旁接起。
“楚峥？”电话一接通，沈泽便问他说，“你在哪儿？”
楚峥说：“茶馆。”
“和董少卿在一块儿？”
楚峥有些意外。
他怎么知道？
沈泽声音沉沉地：“你去替我跟他说，央城那块地我问他买了，让他以后别缠着你，不然别怪我跟他不客气。”
楚峥蓦然回头看董少卿，那人两手架在椅子扶手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眼睛斜斜地盯着楚峥看，仿佛一切早有所料。
“你们在干什么？”楚峥别过头去，低声对电话那头道，“你和他做交易？”
那边静了静，继而又道：“这事儿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出来，别跟他呆一块儿，我在茶馆外面等你。”
楚峥挂掉电话，捏着手机，面色冷峻地看了董少卿一眼。
董少卿看看他，笑道：“同意了？沈老师果然识时务，我没看错人，”说罢站了起来，“替我谢谢他，回头必然送上一份大礼。”说罢冲等在外面的人做了个手势，便打算离开。
楚峥沉着脸色，在他身后道：“少董这事儿怕是做得不地道。”
“哟，生气了？”董少卿扭头看他，笑了起来，“有点儿意思，但这事儿我可没逼他，是他自己愿意的。”
楚峥道：“不管他愿不愿意，有什么事儿少董尽管冲着我来，可别总打我身边人的主意，不然有些事情可不是随便说说就算的。”
“哦？”董少卿不以为然，两手查进兜里，“那我也要告诉你，我没跟你开玩笑，之前我跟你说的话一并作数，还等着你考虑好了给我答复呢，回去好好想想，过段时间我会再来找你。”说罢带着他的人走了。
楚峥出去以后，沈泽果然就在外面等他，旁边还站着唐冶，看他一脸意外的样子，似乎也没料到沈泽会出现在这里。
一回头看见他，沈泽立刻迎了上来：“你没事吧？”
唐冶也问他：“峥哥，少董和你说什么了？”
楚峥脸色不太好，跟沈泽说：“你过来。”
沈泽跟着他走到一边。
“楚峥，你最近好不好？”沈泽问他。
“不劳你关心，”楚峥直切主题，“说罢，怎么回事儿？”
沈泽看了看他，走近了一些，低声说：“董少卿前段时间在央城买了块烂地，亏得血本无归，现在急需转手，前两天就找到我了，你放心，这事儿我处理得了，我之前认识几个人，只要把那地方低价转手卖了，之后也亏不了多少钱……”
楚峥被他给气笑了：“亏不了多少钱？你不妨告诉我，你兜里到底有多少钱是够你亏的？”
沈泽一时语塞。
“他找你要你就给，你他妈是慈善机构？也不照个镜子看看自己是谁，沈家少爷？当富二代的感觉痛快吗？我告儿你，别打着这旗号到处招摇撞骗，马上把这事儿给我回了，不然事情闹大了谁他妈都帮不了你。”
沈泽被他好一通嘲讽，却沉默着没有吱声，不一会儿唐冶走了过来，看看他们：“峥哥，这到底怎么了？”
“有人想当大慈善家，没什么本事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收场，”楚峥说着，看也没看沈泽，抬手拍了唐冶一下，“不用理他，咱们走！”
见他要走，沈泽心头一阵焦急，脱口叫他：“楚峥，你等等……”
唐冶往后看了一眼，到底有些不忍心，劝楚峥说：“有什么事儿好好商量吗，我看再怎么样，沈老师也只是想帮你，你不妨和他讨论讨论，董少卿这人又不是三言两语能打发得掉的，你要不解决这事儿，以后只怕有得是麻烦，他万一回头再来找你怎么办？”
楚峥说：“那老子也不需要他搀和，他爱当他的沈家大少爷，让他自个儿去当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泽又被他说了一通，也不生气，一抬头，见楚峥虽然一边嘴上说着，却也没忍住回头看他，心头微微一动，又有些意外和喜悦，忙笑了一笑，放缓了语气道：“是，你说的都对，你也别气了，中午我请你吃个饭吧，就当赔罪，好不好？”
这话简直像哄小孩儿，唐冶听了都想笑，心说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不过就几个月没见，简直就跟颠倒了个个儿似的，以前是楚峥追着沈泽哄，现在居然连沈老师也学会哄人了，还学得有模有样的，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唐冶觉得很有可能是他今早上起床的方式不大对，他讪讪揉了下额角，跟楚峥说：“要不然你就去吧，正好跟沈老师交流下今天的事儿，回头我帮你看着店，反正今天糖豆在她妈那儿，有小帽儿帮忙也够了。”
☆、第三十八章
楚峥最后也没答应,他确实不想单独和沈泽一块儿去吃饭,觉得这样有些难堪，愣是拽着唐冶和他一起走了。
唐冶回头看看沈泽,也很无奈。
沈泽有点失落，但想想楚峥似乎也没叫自己走开,犹豫了一下,厚着脸皮假装不知道地跟了上去。
于是三个人一起回到店里,前前后后走进来的时候，这气氛还有那么一点点诡异。
小帽儿这时正在店里忙活，抬头看见他们，怔了一下,笑着和沈泽打招呼：“咦，沈老师。”
沈泽对于他的存在至今仍是无法释怀,并且一想到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竟还是一直待在楚峥的身边，他就觉得浑身不痛快。
这孩子虽然表面看上去一副纯良模样，实际上却比谁都会做人，有件事情他一直没告诉过别人，其实很早以前小帽儿曾找过他，跟他说你要是真不喜欢峥哥，那我可就上了。
就是因为这句话让沈泽非常地不爽。
那时候他还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楚峥，但他可以确定自己十分的不喜欢听到小帽儿说这句话，几乎当即就想揍他，他那时候跟自己说也许人都是自私的，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哪怕再不喜欢，也不希望被别人抢走。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这样的情绪并非毫无来由，如果之前楚峥不放开他，不让他走，他也许永远都无法察觉自己根本已经离不开这个人。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他的世界里埋下了这样一颗奇异种子？明明一开始对于这个人，沈泽觉得应该只是朋友的关系，也只能是朋友的关系，但后来竟发生了这样的转变，让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早上只小帽儿一个人在店里，有很多事情他单独也做不完，楚峥一进到店里，就立刻进入了忙碌的状态。他卷起袖子，招呼唐冶和小帽儿一起把后面的菜筐都搬出来，一个一个地填货上架，又去把一些被顾客翻乱的菜品全部码整齐，然后走到柜台边坐下，认认真真地对起了早上的进出账目。
这几个人当中只有沈泽是最闲的，他仿佛一个局外人，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忙来忙去，却插不上手，哪怕他想帮忙，也没人愿意让他接手，只让他去一旁坐就好。
这种感觉难受极了，沈泽站了半天，看楚峥坐下来，立刻走到他旁边，也搬了一把凳子，看着他对了好一会儿账，忽然说：“我能不能来帮你？”
楚峥停下手上的动作：“你说什么？”
沈泽说：“我想去把工作辞了，过来帮你，你看行不行？”
楚峥整个人一僵，蓦地抬头看他。
沈泽微微偏头，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眼神专注而带着一丝柔和，这表情和语气，都昭示着他并不是在说笑，是发自真心的。
楚峥一时像是定住了，又像是失去了语言表达的能力，他连忙抬头看看唐冶，示意他来帮自己说几句。
到底跟楚峥那么熟了，唐冶还是有些了解他的想法，忙对沈泽说：“沈老师这不太好啊，你好不容易重新找到工作，再努力一把没准以后还能升职加薪，多好的前途，就别再想不开，来跟我们这帮没什么出息的混了。”
楚峥点了点头，一脸淡然地说：“唐冶说的没错。”
沈泽一下站了起来，低头看看楚峥。
“可是我愿意帮你，”沈泽说，“你就不能让我试试？”
这话又是从前的楚峥期盼好久都听不到的，但他现在无法答应。
“你还是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吧，”楚峥把账本合上，顿了顿，低声道，“我不想再毁了你。”
声音很低，但沈泽还是听见了，他心里头莫名地一紧，
为什么他要说“再”？
沈泽张了张嘴，似要反驳，最后也只是皱了皱眉，深深地看了楚峥一眼。
沈泽这一天都没有走，说是反正没什么事，固执地在楚峥的店里一直待到了晚上。
楚峥不让他帮忙，他就自己出门买了一沓宣纸，又拿了笔过来写字，把楚峥店里的标牌海报又重新换过。
他写字的时候也没有避着别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桌子往门边一摆，端手挥墨，一时引得好多顾客都来围观，就连隔壁几家店的老板店员也闻讯前来凑了下热闹。
不得不说沈泽这人确实有些引入注目的资本，首先长相就不赖，又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温润样子，让不少人都看得错不开眼，男的女的都一样。
楚峥心想要是换作从前，他指不定心里有多得瑟，恨不得举个大喇叭告诉所有的人：看，这是我的人，是我的媳妇儿，你们可不要太羡慕。
但他现在的心情，只剩下说不出来的五味陈杂。
晚上楚峥很早就关店了，他这段时间都是这样，因为还要去接王悦放学，小帽儿收拾完东西，和楚峥道了个别，就先走了，唐冶也是匆匆地要赶回家抱孩子，楚峥最后一个关了门，一回头，沈泽还是站在他旁边：“我送你去吧。”
楚峥沉默了一下，觉得今天这事儿确实要找机会和他说个明白，反正去王悦学校那段路也不长，没别的办法，还是答应了。
两人上了车，一开始都无话，后来还是沈泽先开了口：“央城那块地，是我替我爸买下来的，董少卿一开始来找我的时候，就被他知道了，他就让我去和董少卿谈，尽量把价格压到最低，这样按照央城的那块地段，拿下来还有翻盘的机会……但我没想到他会来找你。”
楚峥皱眉道：“你怎么又去和沈家接触，之前不是说……”
“我没办法，”沈泽的眸光骤然黯淡下来，“我想给我母亲治病。”
“沈德江的那位现任确实不是省油的灯，但我母亲不是第三者，沈德江从前也不过是穷人一个，他们后来确实没有领证，因为一开始谁都没有这个条件，但是……”沈泽没再说下去。
糟糠之妻，富贵可弃。
楚峥没听完也算是明白了个大概，也没再追问下去，只问他：“你母亲最近怎么样？”
沈泽顿了顿：“她……不怎么好。”
楚峥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一时也是无话。
确实是这样，他记得从前这段时间，沈泽母亲的旧疾已经开始复发了，往后会逐渐地越来越不好，后来迫不得已又重新住进医院，直到最后再也没从里面出来。
“你当上沈家的少爷……”楚峥犹豫了一下，“日后说不定也有好处，起码给你母亲换个更好的医疗环境，比如送去国外啊什么的，也许她就不会……”
这是从前的楚峥怎么也没办法替他做到的。
沈泽一边听着，眸色慢慢地深沉下来，顿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楚峥，我觉得你有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来的一样。”
楚峥似被他戳中了某一根弦，情不自禁地一下挺直了腰背。
车子开到了王悦的学校，楚峥下车来等，恰好这个时候放学铃声刚刚响起，不一会儿王悦就从学校里走了出来。
“哥！沈老师？你怎么也来啦！”王悦看见沈泽有些意外，自然而然地把书包塞到楚峥的手上。
沈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今天的课怎么样？”
“还行，就是有几个地方还不太懂。”
“那你标出来，回头我给你讲。”
“好啊！”
这段时间王悦和沈泽的关系倒是熟稔了很多，他每个假期都会去沈泽家补课，学完了就在他家里吃饭。
学期前摸底考试他有大进步，沈泽还给他买了个笔记本。
这吃里扒外的家伙，自拿到笔记本之后似乎就开始对沈泽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从前一开口闭口的都是“峥哥什么什么”，现在偶尔也会蹦出几句“沈老师怎么样怎么样”，也不知道这家伙是谁捡回来的，这么喜欢沈老师干嘛不和他过去！
楚峥背地里没少觉得吃味，但看他的心思终于转到学习上去了，也开始觉得欣慰起来。
有时候他真的是要感谢沈泽，如果他们不是前世的仇人，这一世，他们应该能做一对很好的情人。
将楚峥和王悦送回家，沈泽站在车边，对楚峥说：“董少卿的事，你千万别搀和，他们太复杂，有可能会对你不利，有什么事最好多找别人商量，你自己往后也千万要小心。”
楚峥点了点头，转身和王悦上了楼去，站在楼道里，他忽然顿下脚步，回头去看，灯光下的沈泽面容温柔而沉静，让他自心底里莫名地觉得有些留恋和不舍。
他几乎想转过身去，不顾一切地上去亲吻这个人，管他什么从前往后，只要自己还是爱着他的，那就足够了。
上辈子，他为了他做了那么多，终究无怨无悔。
也许这辈子，为了这个人，他依旧什么都可以原谅。
☆、第三十九章
这世上果真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只要有心，一点小动静都逃不过各人的眼睛，陈启均又来找楚峥的时候，他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这人近来总是和董少卿捆绑着前后脚出现,他俨然都已经习惯了,董少卿自以为行动不受限，董爷不在侧，他就能轻松一时,但真要想盯他，董爷自有的是办法,等哪天楚峥家的门槛被这两人踏破，他可能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再找个工匠修补修补。
那当然只是他乐观的想像,实际上这麻烦头一天到晚地不断，任谁都会觉得不耐烦，你说他都已经是半个脱圈的人了，先前挨了顿打还不算，现在一天到晚还要跟旧圈子里的人没完没了，那一开始那顿打不就是白挨了吗？
难道想安安生生地图个活命就那么难？
到底是谁不愿意放过谁？
楚峥那天终于直接跟陈启均提出来，他要去见董爷。
他这么直接干脆，倒让陈启均意外了一下。
从今往后他究竟是想在圈子里还是想去圈子外待着，还真不是楚峥自己能说了算的，董爷之前肯放过他，那可以说他是仁慈，这回假使他忽然换了个想法要拽楚峥回去，也不过就是老头儿一念之间的事，说白了，没什么本事，只能躺着任人宰。
有时候想安安分分当个老实人，确实也很难。
于是楚峥大清早地穿着一双沾满泥泞的破鞋子，带着清晨菜场上特有的露水味儿大喇喇地上了陈启均的高档车。
车子开去的地方依旧是董爷的旧宅子，之前他为了能跟陈启均说上几句，天天来这儿门口跑步，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今天换了个角度过来，感觉竟大有些不一样。
原来从前的他一直是这样的，坐在车里，面无表情地去到这个地方，跟董爷汇报一天的工作，偶尔出来碰上王猴等人找茬，针锋相对地口角几句，再回去继续一天的忙碌。
过去的事情真的都好像上辈子一样，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现在目及所见的，就是早上的蔬菜水果多少钱一斤，肉类要如何储藏比较不容易坏，再然后就是怎么把他的店意恋貌幌窀龃看饴舨说牡胤健
所以说商人都是狡诈又滑头的，明明就是个没什么搞头的卖菜摊子，却还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提高自己的格调，仿佛这样就能与众不同――钱果真都不是那么好赚的。
没一会儿董爷的家宅就到了，楚峥用他那双脏鞋踩着董爷家光滑可鉴人脸的地板，熟门熟路地进去，董家干了十几年的保姆此刻正在拖地，一看见楚峥，意外无比：“这不是小楚？”
楚峥回头看见她，展颜笑了笑：“哟，何姨。”
何姨“哎哎”地应了一声，瞧了他好几眼，立在一旁等他走过去，看看地上的脏脚印，摇了摇头，拎着拖把把他踩脏的地方重新拖干净。
董爷正在书房自己跟自己下棋，楚峥进来，他也没抬头，捻着棋子说：“你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楚峥腆然笑笑：“地踩脏了，再拖就是了。”
这习惯一般的对话，竟和从前一模一样。
董爷放下棋子，拿过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手，指了指旁边位置，示意他坐。
楚峥过去坐下，何姨敲门进来，给他送了一杯水，因为清楚他不爱附庸风雅地喝茶，何姨只在水里加了个柠檬片。
“你看看，”董爷说，“何姨多了解你，这里就像你的半个家一样。”
楚峥笑了笑。
“前两天少卿去找过你。”董爷说。
“是。”楚峥如实道来。
“哼，这小子简直反了，”董爷将手中茶盏往旁处一搁，“给他钱花，将他养大，他却丁点不知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楚峥，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怎么办？暴力制裁，收了他的羽翼，叫他无处作威。
楚峥脑子里莫名忽闪而过这样一句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差脱口而出了，还好及时止住。
他怔了怔，忽然想起来了，这是他上辈子给董爷的回答，当初董爷也是这么问他，他揣着一身戾气，一心想在董爷面前证明点什么，于是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现在想来，这父子两此后关系日趋恶劣，竟也有他从中挑拨的份？
“小子，怎么不说话？”董爷见他沉默不语，抬头看了他一眼。
“父子连心……”楚峥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笑了笑说，“毕竟董爷百年以后，家财家业也都是要留给少董的，倒不如对他宽容一点，他喜欢做的，就放手叫他去做，随他去吧。”
“哦？”董爷意外地看他，“怎么说？”
“陈大哥都和我说了，董爷最近也难，前边的事儿还没省心，少董又背着您收了央城那块房产，亏得是连底裤都不剩，他也是后悔，就急于转手，又不好意思跟您说，于是动脑筋找到了沈氏，”楚峥倾身过去，拎起一旁的茶壶，把董爷手边的茶盏沏满，“但沈德江不是做慈善的，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之前董爷也想和他做生意，为什么他没有同意，偏偏同意了要买他的地？”
董爷沉吟不语。
“对沈德江来说，他不可能会做赔本买卖，他若要同意收地，总有他自己的考量。这块地确实一直叫少董亏得头疼，可换了个价钱，假以他人之手，烂地说不定就变成了宝地。”
董爷展开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说，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己？”
“是啊，”楚峥笑道，“董爷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出面问少董把地买下，现在虽说有些困难，但往后再多加琢磨，花心思把那地方整顿整顿，只要足够耐性，不怕没有回赚的一天。”
董爷被他说动了，动了动眉毛，故意问他：“那我岂不是白便宜了那个小没良心？”
“所以说能吃亏是福，他的您的，不管是谁的，总归都是一样的。这么做不如就当给少董送了份礼，也好安了他的心。”
董爷思索着，抿了下手指，楚峥瞧了一眼，心头一动，伸手往兜里掏了掏，摸出一根烟来，往他的手指间一塞。
董爷一怔，低头看向那根烟，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你这人，真是……”
楚峥也笑了，这是王猴一贯的拍马屁套路，独他专属，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性动作，每次董爷一思考，他就要往老头子的手里塞烟，狗腿得让人想要发笑，但是虚情假意的事接受得多了，很容易就会让人混淆。
王猴那么会看董爷的脸色，你敢说他没有将老头儿放在心上？日日观察他，研究他有什么需要，如此这般用心，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出发点都是一样的。
董爷微有些感概：“楚峥，你怎么就走了呢？”
我走了，对你未必不是件好事。
楚峥心想。
妖魔鬼怪留多了在身边，总归是个祸患，表面上越无害的东西，内里说不定越是带着刺，等以后待得久了，矛盾总会显现，上辈子就是这样的，与其等之后反目成仇闹得不甚愉快，还不如早早地分开。
“你媳妇儿怎么样了？”董爷见他不说话，也不强迫，只忽然转了话题。
这爷俩都一样，认定了沈泽是楚峥的媳妇儿，张口闭口就是叫这名儿，后来再也没改过口，当时楚峥只觉得讽刺，说不出来是嘲笑谁，现在听来，竟似乎有些莫名的亲切感――谁都知道那是楚峥心里的一根刺，那便往实里叫，等哪一天假的叫成了真的，那也算是好事一件。
“还好……”楚峥说，“他总有他自己的日子要过，那种生活……不适合他。”
董爷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沈德江的事却要沈泽出面来谈，鬼都能猜出他是怀了什么心思，但沈泽终究不是那块料，他只适合在家里养养花，看看书，过过悠闲的小日子，最好别的一概也别管。
“你的意思是怪我了？”董爷说。
楚峥马上说：“不敢。”
董爷站起来，走到窗边站定：“之前我让启均去找你，那也是迫不得已，沈德江这人太狡猾，想和他打交道，得费去不少事儿，但我也要顾着你的面子不是？”
楚峥：“董爷说的是。”
“回去好好过日子吧，以后不会去麻烦你媳妇儿了，”董爷回头看他，“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不想图什么大富大贵了，唯图个安稳而已，你的想法，我懂。”
楚峥一下站了起来，瞬间眼眶有些发红，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谢谢……谢谢董爷。”
董爷“哈哈”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一向说话算数，既让你走了，就不会再把你叫回来。”
楚峥感概万千，万分感激地谢了他，都有些语无伦次，董爷也没再留他，只要他自己回去，楚峥也不介意，独自走出董宅院外，正站定，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有人拿麻袋套住了他的头。
☆、第四十章
楚峥听见耳边传来乱七八糟的声音,他反手一挥,虽然眼盲,却还是准确无误地击中一个人的下巴,趁对方愣神,他立刻迅疾地抬手一拽,还没来得及把头上的麻袋拽下来,就又有人过来踢了他一下。
楚峥跪倒在地，刚要张嘴大喊，有人隔着麻袋狠狠压住了他的口鼻。
敌不过人多势众，他根本动不得几下,接着整个人便被制住，然后有许多人七手八脚地过来绑住了他的手。
那帮人似乎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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