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节

    与风行 作者:令珑

    第26节

    心里的那点热气彻底消失了，孟朝阳全身发冷，手脚轻颤，轻轻说了句：“对不起。”/br>　　“我不是怪你，”魏行风的语气和缓下来，有气无力地说：“现在苏菲已经怀疑我们的关系了，毕竟涉及到自己的婚姻，她的眼里很难揉进沙子，我们必须分开，否则即使订了婚，她也是会反悔的。”/br>　　“哦。”青年垂下眼帘，无情无绪地应了一声。/br>　　“这房子当初是看在你的面上才租下的，你可以继续住。”魏行风用交待后事的口吻继续说：“我会留给你一些钱，足够你生活一段时间或者做个小生意。我们以后就不再见面了。”/br>　　“哦。”/br>　　“朝阳。”/br>　　“……”孟朝阳抬起头和男人四目相接，虽然只隔着半张桌子而已，此时却仿佛横亘着千山万水，怎么看都是遥远和陌生。/br>　　刚刚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字就像是千钧重锤，一捶一锤砸在孟朝阳冻住的心口，生生将冰块砸成了齑粉。/br>　　孟朝阳很想痛哭，很想抱住他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自己可以什么都可以改，甚至想跪在地上恳求他不要走。可是他那样防备的姿态，让孟朝阳昨夜已经破败不堪的自尊，犹如被钢筋水泥撑着一般不肯认输，即便内里肝肠寸断，表面也一点不显露。/br>　　在分手的前夕，孟朝阳终于不再仰视他，有了一点平等的风度。/br>　　看在魏行风眼中，他的可怜相倏忽不见，反倒有些莫测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气狠了，正在酝酿一次凶狠的报复。想到接下去要说的话，魏行风为难起来。/br>　　沉默良久，他才犹犹豫豫地问：“如果我不画画，或者根本画不好，你会爱我吗？”/br>　　“……”孟朝阳面具似的脸上显出一丝疑惑的表情。/br>　　魏行风看到他的反应，像受了鼓励一般，滔滔说出了一些话：“我们都是小地方来的，我为什么要装逼似的赶潮流，讲品味？因为我想过一种不同的生活，既优雅又富裕，受人看重的生活。那种处处彰显美的生活是需要经济基础的，你是学经济的，应该明白这一点。”/br>　　“记得的小时候，我总是有种想象，像是站在黑暗中，没有人重视，没有人关心，只有令我恐惧的黑暗，我必须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因为我知道前面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有光。我学画画，离开家乡，在艺术这条路上摸爬滚打，就是为了跑到那个会给我光明的出口。”/br>　　“有人认为我虚荣又虚伪，可我真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生活。那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黑暗的沼泽。我双脚沾满了泥，所以我努力挣扎，一直向上走，这样我就不用在泥里打滚了！你明白吗？”/br>　　孟朝阳默默地想，那么我呢？你说你陷在一个人的黑暗里，我又算个什么东西？/br>　　魏行风吁出口气，对着青年露出招牌笑容，半戏谑半认真地问：“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到底是爱我这个人，还是爱我的才华？”/br>　　孟朝阳感觉自己低估了魏行风的无情程度，这倒着打的耙是没完没了地往他身上抡。分手就分手，但魏行风分明要把他从“真心错付”的苦情戏里揪出来，另唱一出“你其实没那么爱我”的喊冤戏。/br>　　“你放心，我不会赖着你的。”孟朝阳很识相地说。/br>　　“你误会了。”/br>　　“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告诉我，你有你的苦衷，希望我理解你。好的，我理解你。”/br>　　魏行风的眉头蹙了一下。/br>　　凭着对他的了解，孟朝阳敏锐地发现了问题，“难道你还有什么要求？”/br>　　“我……要求你一件事。”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魏行风站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说：“我不能让苏菲知道我们的关系。我跟她说因为你以前帮过我很多，相当于我的经纪人，现在不满意我另起炉灶去国外发展，所以才会去闹订婚宴，你只是想要……合理的补偿……我口说无凭，需要你配合到她面前演一场戏。”/br>　　孟朝阳睁大眼睛，费了些周折才消化掉他的一席话。随即一股怒气腾然而起，把他的脸扇得啪啪作响。他抖着手，真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打红了半边面颊和一双眼睛。/br>　　魏行风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死死按住他的两只手，急道：“你要不愿意就算了，何必这样！”/br>　　孟朝阳带着哭腔吼：“就因为我爱你，就得被你贬损成敲诈犯吗？！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去过好了！你都把我甩了还有我替摘干净？！你的脸真够大的！”/br>　　魏行风也吼：“如果你昨晚不去闹就不会有这些麻烦！”/br>　　孟朝阳咬着牙道：“那是你的麻烦不是我的！”/br>　　魏行风怔怔地望着他，眼圈渐渐红了，整个人的轮廓线条开始往下塌。像蜕皮似的，他终于脱去一身的风流倜傥，露出了小男孩的无助，仿佛是做错了事希求家长替他找补。他把脸埋到孟朝阳的膝盖上，喃喃地恳求：“请你帮我最后一次。”又耍赖般往青年手背上蹭了蹭，说：“你说过会支持我的。我好容易有这样一次机会，你就成全我吧……”/br>　　孟朝阳想起很久以前，魏行风和小曼闹掰了，半夜喝醉发酒疯，也是这样趴在他身上呜呜地哭，自己像个慈母般拍着他背脊安慰他说，你还有我。/br>　　也是从那个时候，魏行风对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也许因为在最困顿的时候还有自己的陪伴，所以理所当然的，自己变成了魏行风的底线——最差也还有一个孟朝阳，不至于无所依傍，两手空空。只是随着魏行风一路春风得意，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终是乱花流云遮天蔽日，回首之时，已经看不到那粗陋的安全线。/br>　　或者，他需要的本来就是名与利。无名无利的时候才会觉得不安全。/br>　　愤怒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平静下来后，孟朝阳抚着魏行风的头发，心如死灰。在一片死寂里，他听到自己的叹息，成全就成全吧。/br>　　即便是分手，他也并不想毁了对方，也是希望对方好的。魏行风大概是吃准了这一点，才会那么无所顾忌，得寸进尺。问题是他面对魏行风，总是恨不得把心肝肺都掏出来，别说是进“尺”，就算是进“丈”，他最后也是会妥协的。/br>　　作者有话要说：　　连明天的份儿一起发了，一次虐个够吧。明天休息一天，后天继续更新，身体实在有点扛不住了。还有两、三章过度，然后就开始虐渣了。ps：魏渣这样的也是渣到头了，不虐对不起孟二傻子呀。/br>第37章 /br>　　头天魏行风还趴在自己腿上苦苦哀求，隔天他就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与孟朝阳隔着餐桌谈判。孟朝阳甚至还记得他的头发揉在手里的触感，却不得不陪着他演一出“好友拆伙怒而敲竹杠”的好戏。/br>　　这种场合苏菲要保持身份自然不会出现，由苏家的律师陪同魏行风一起，还有模有样地弄了个合同，大体意思是由苏家支付给他一笔钱，自此以后两人再无瓜葛，他不得以任何形式纠缠魏行风，更不得以魏行风的名头做任何事。/br>　　魏行风事前跟孟朝阳说过，苏家会给孟朝阳钱，而他私底下会再给他一些。“我给你的他们不知道，他们愿给你就拿着，不拿白不拿。我更不会亏待你，只要我有收入，我每年都会寄钱给你。有了这些钱，你到哪里都会过上不错的生活。”替他打算得相当ji,ng明。/br>　　在钱方面，魏行风像个商人，算账比孙磊这真正的商人都ji,ng细，该得的一分不会少。/br>　　孟朝阳承认，魏行风对在物质上面对他从来不曾亏待过，忽略感情上的打击，他这场恋爱并不亏。/br>　　然而，眼前这份合同，怎么看都像是，苏家买断了魏行风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利益。孟朝阳觉得，这既是自己的分手合同，也是魏行风的卖身合同。苏菲显然也是位ji,ng明的商人，她在谈恋爱也在谈生意，爱情即是投资，倒是跟魏行风有些异曲同工之处。/br>　　“魏行风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孟朝阳盯着对面的男人，黯淡的眼眸里闪过复杂的情绪。/br>　　“是的。”男人的眼神里有着落子无悔的决绝。/br>　　既然是你想要的，那我就给你，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br>　　孟朝阳不等律师解释完条款，便拿起笔刷刷在合同上签了名。“我的钱呢？”他像个真正无赖一样抱着胳膊问。/br>　　律师的眉头动了动，克制住脸上的不屑表情，递给他一张支票，含蓄地警告他：“孟先生真是爽快人，既然已经签了合同，您也拿到了钱，以后我们就按合同办事。”/br>　　孟朝阳胡乱把支票揣进兜里，扔下一句：“放心。”尔后，潇洒地起身离去，留下一道笔挺干脆的背影。/br>　　有那么一瞬间，回忆再次破笼而出，魏行风眼前尽是孟二傻子各种各样的表情，无一不憨直、温顺，像只追在他身后讨爱的大型犬。/br>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被群殴时，发疯般护在他身前，流着血吼：“不准碰他的手！”/br>　　也是这样一个人，在他穷困潦倒，差点向困境屈服时，陪在他身边不断安慰：“你还有我……我们一起……”/br>　　还是这样一个人，把所有的积蓄投给他，甚至为了多挣些钱去打两份工……/br>　　这样一个人为自己捧出了所有，和一颗沉甸甸的心！无论他背叛、嫌弃、辜负，往他心上一刀刀砍，他都始终傻傻地站在原地，终至被他踢出生活。即使是分手，自己仍然无赖又无情地从他身上榨取最后的价值。/br>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貌似挺直的脊梁实际已经被自己压得不能再弯，那故意做出的厚脸皮掩盖着怎样破碎的自尊。/br>　　魏行风有预感，这一生，再不会遇到肯为自己这样牺牲的人。/br>　　剧痛骤然袭击了他冷酷的身心，他不得不用尽全身力量镇住手和脚，以免它们会不受控制地追上去；他还得用尽所有意志力控制住自己的眼和嘴，以免它们流出眼泪、喊出挽留。/br>　　他忍受着凌迟般的痛苦，眼睁睁地看那人越走越远，最后从视野中消失……/br>　　胸口的一口气终于松开，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缓缓朝地上栽倒下去。/br>　　孟朝阳在酒店大堂碰到了吴助理。/br>　　吴助理迎面截住他，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才说：“真巧，孟先生。我正准备去找你。”/br>　　孟朝阳：“有什么事吗？”/br>　　吴助理觑着他的脸色，字斟句酌地说：“陈太这段时间都在国外，由我代她处理国内业务……前几天她听说魏先生和苏菲小姐订婚的事……这个消息出来的突然，她很关心孟先生你，但她一时脱不开身，因此我问你是否有需要，她一定会帮你的。陈太和苏家有些交情，还是说得上话的。”/br>　　她说的隐晦，话里的意思就是魏行风要有什么作妖的、对不起你的地方，顾筠庭可以帮你出头，以她和苏家的交情，苏菲肯定会认真对待的。/br>　　可惜孟朝阳不领情。他扯了扯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顾姐和吴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请你转告顾姐，我很好，暂时不用帮忙。”/br>　　吴助理蹙了蹙眉，怀疑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尽职尽责地说：“以魏先生和你的关系，他忽然和别人订婚，你大可以向他讨个说法。苏小姐和他以前并不认识，或许中间有些误会，陈太可以替你出面澄清。”/br>　　孟朝阳继续不识相地拒绝，“我和魏行风曾经是好朋友，但现在不是了。这些我都和苏小姐的律师说清楚了，已经没什么好说的。请顾姐不用为我费心。”/br>　　“律师？”/br>　　“嗯。我和苏小姐已经达成了协议，这件事就算过去了。”/br>　　关于魏、孟二人的基情，顾庭筠这个过来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吴助理从她口中也听说过一些。因此她俩原先都以为，苏菲是被魏行风蒙蔽才和他订婚的，孟朝阳这个无辜的“糟糠之夫”必定是愤懑不平的。就两位女士素来欣赏孟朝阳，这时候自然憋着一股劲儿要为他打个抱不平。谁知此时的青年显然很能接受被甩的事实，丝毫不打算找负心攻算账，甚至很可能已经被苏家收买了。/br>　　吴助理一直认为孟朝阳是个老实人，顾筠庭谈起他和魏行风的八卦都是说他太痴情，恐怕以后会吃亏。闻言，她觉得很不可以思议，脱口问道：“孟先生……你这是为了什么啊？”/br>　　“为了什么？”孟朝阳笑的很假，“他们给我丰厚的补偿，我实在没必要继续纠结。人总要向前嘛。”他还炫耀似的拿出一张支票抖了抖。/br>　　吴助理顿时有种日了狗的感觉。痴情算什么？还不是有多少钱做多少事！顾筠庭真是咸吃萝卜淡c,ao心！“既然是这样，”她淡淡地说，“孟先生以后多保重。”/br>　　“你们也多保重。因为我签了协议，以前的有些事，还请你们保守秘密。”孟朝阳这就开始履行合同中的义务，十分地讲信用。/br>　　“孟先生放心，陈太和我都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传这些琐碎闲事。再见。”吴助理很不客气地回答他，随后再懒和他多费话，一甩头便扬长而去。/br>　　孟朝阳看得很清楚，她的目光中隐藏着轻蔑，和苏家的律师一样。在他们眼里，他是个见钱眼开的庸人，上不了台面的。/br>　　可是，别人怎么看他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是个绝缘体，听到看到的全都入不了心。演最后一场戏，是为了成全魏行风，至于他自己，早已身处深渊，无所留恋。/br>　　之后，他去一家法国餐厅吃了顿大餐，撑到想吐才慢慢走回家。/br>　　炎热的夏日午后，人走在路上几乎要融化。/br>　　孟朝阳汗流浃背，非得不断补充冰水才没有中暑晕倒。他忽然忆起，也是在这样一个热死人的午后，他第一次遇到了背景离乡的魏行风。那时候，魏行风还一文不名，骑着电动车，要到酒吧里打工。他则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见到魏行风就如见到折翼的天神。/br>　　转眼间，几年过去，他伤筋动骨地爱一场，竟又回到了没有魏行风的起点。/br>　　回到家，洗过澡，他开始打扫卫生。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每一个角落都被他仔细清扫，每一件器物都被他认真擦拭。他忘我地沉浸在回忆里，一时哭，一时笑，像看一场自编自导的电影。/br>　　全部打扫完后已经天黑。中午他吃得太多，也不饿，便开了瓶百威坛，一边空腹喝酒一边看《春光乍现》。/br>　　看完电影，又没出息地流了一脸泪。一整瓶威士忌在身体里燃起一团烈火，烧尽了他的神智和念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最后一次走进画室，整理好魏行风的画笔、颜料、调色盘、调色刀，把速写本码整齐，用布遮住了魏行风留下的画。/br>　　做完这一切，他长久地向屋里凝视，像是要把每一样东西都刻进记忆脑海。然后，他关上灯，一步一晕地走上楼，径直到浴室将浴盆放满水。/br>　　慢慢地拿出新买的裁纸刀，用锋刃慢慢地切开皮肤，一寸寸深入，直到切开血管。每一个动作他都做得ji,ng细而缓慢，犹如一个受虐狂般，在对痛苦的细细体会中，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br>　　电影已经到尾声，一位主角提前退场，而他则要以鲜血和死亡来谢幕。/br>　　这本该是个凄绝的告别，岂料天公不作美，楼下骤然响起一阵阵砸门声，紧接着传来徐曦然急切的大喊：“孟朝阳快开门！你妈妈出事了！你舅舅打不通你的电话就打到我家，你妈妈发心脏病住院了，你快开门啊……”/br>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虐一下小受，真的，我保证。/br>第38章 /br>　　升天的神智回笼了一半，孟朝阳甩了刀连滚带爬地冲出浴室，举着流血的手臂踉跄着奔下楼。/br>　　孟母的血压一直不太稳定，但老人家没当回事儿，平时也不注重保养，如果不头疼脑热就绝不去医院。谁想得到，她会在大街上突犯脑溢血？前一分钟还好好走着，后一分钟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等送到医院时，人已经没了。/br>　　孟朝阳回到家时，只见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br>　　孟舅舅在一旁抹眼泪：“妹子呀，吃苦受累一辈子，到老了也不肯正经儿享享福。如果不是办补习班累坏了身体，也不至于这个年纪就不在了。”/br>　　孟朝阳把受伤的手藏在袖子里，怕让亲戚看见，也怕打扰了母亲的灵魂，让她老人家走得不安心。他握着母亲冷硬的手，木木地说：“妈的钱不够用？我有钱的，她为什么不跟我说？”/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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