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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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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遍行 作者:points

    应该恨他,是他一手将周楚泽的人生弄成如今这个样子。

    叶逐尘有过目不忘之能,自然记得当年发生的种种。那时周楚泽对洛晨的爱慕,他清清楚楚,暗中允许,甚至顺水推舟,演得深情款款,却没有付出真心。

    因为他知道自己会离开,叶逐尘每次乔装易容都可以做到以假乱真,但是心中又从来无比清楚,清楚他究竟是谁。

    他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是为了推翻一个王朝。

    只是现在,推翻王朝之后呢?洛夫人后悔了,中原鹿死谁手,她早已不在意,权势和富贵,在她眼中不过浮云一场。

    可是,难道他就会在意那些所谓的权势和富贵吗?

    叶逐尘想到最后,心中一片冰凉,在这陌生的洞穴中,慢慢抱紧怀中的人,低头,亲了亲周楚泽同样冰冷的嘴唇。

    ※

    第二天周楚泽醒过来,周身暖和,甫一睁眼,见周围的火把已尽数灭去,冰霜早已爬上了残留的木柴。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耳边就传来春风般悦耳的声音,“楚泽,醒啦?”

    周楚泽简直要被这个人折腾疯了,挣扎着想要逃出这个人的怀抱,又立刻听见叶逐尘哎哎叫痛:“胳膊胳膊!”

    周楚泽瞪他。

    叶逐尘微笑。

    原来周楚泽在昏迷中,被叶逐尘脱得只剩下一层贴身的里衣,而叶逐尘自己更是不客气,干脆脱得光溜溜的,两个人交缠抱成一团,隔着一层里衣相互贴着,所有的衣物罩在外面,连大氅也不用来铺地了,全当最后一层屏障,这才抵御了洞穴中的苦寒。

    “你――”周楚泽毕竟是名门世家的出身,礼教还刻在脑子里,羞得两耳发红。

    “没办法,太冷了,再说师弟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往我身上靠,我才……”

    周楚泽低呵:“你闭嘴!”

    叶逐尘扬起笑容乖乖投降,裸着身子,开始自顾自给手臂换药,“我的伤好的差不对多了,等下出去给你弄点吃的,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你接着眯一会儿,师兄我很快回来。”

    周楚泽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看了眼叶逐尘左臂的伤,见拆了纱布之后,伤口竟是一夜长出了粉嫩的新肉,而且还平整了不少,倒是稍稍放心了。转而一想,也是,乍一看走火入魔的疗伤心法是应该神奇的,他谪谷出身的人,治个小伤哪在话下?

    而这边叶逐尘想了一晚上的心事,眼下见周楚泽关心自己,一清早起来周身缓和,并且重新对他说话了,心情大好,琢磨着,这次一定要治好师弟那病弱的身子骨。

    第41章 踏波行(七)

    治疗周期足有七天,两人一到就被三只雪豹来了一个下马威,接下来自然不敢大意。

    叶逐尘出洞转悠一圈,抓了只兔子,用匕首开膛破肚了,再拿冰水洗干净,就又回到洞中,一路上捡了点木柴,生了火,扔给周楚泽烤。

    紧接着他便开始收拾昨日的残局,将三只雪豹拖出洞口,一脸平静地剥了兽皮,洗净之后往洞口上方凸起的岩石上一挂,又在洞口边上生了一堆火,烘烤雪豹皮。

    等到周楚泽的兔子烤熟了,叶逐尘的三张兽皮也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再从包袱里找出了一瓶凝神用的百花露出来,往兽皮上洒了点,除去腥味,一张用来铺床,两张用来取暖。

    两人分食完了兔肉,周楚泽负责休息,叶逐尘就又出去干活。

    跑了一趟山下,取了谪谷中人放在山脚的大包行李,里面放着一些日常用品,顺便沿途捡了不少耐烧的柴火,折腾了一个时辰,运回山洞,为接下来的生活做好了基础保障。

    担心洞口撒的药粉不够猛,叶逐尘又设计了一些简单的机关,摆放在洞口外。弄完之后,就勤勤恳恳地去采药,摘了雪莲灵芝,捉了冰蟾,又捕了一条呆呆傻傻的云缎蛇。

    他在野外生存的能力极强,但凡有利,也不管恶不恶心,做起来面不改色。周楚泽算是开了眼界,叶逐尘抓着冰蟾用铜镊子就开始刮蟾酥,刮完蟾酥之后冰蟾算是被折腾死了,又开始欺负云缎蛇,取蛇胆,放入药碾中研磨,与蟾酥混在一起,加热,取几味山脚下拿的草药,二次加热,制成药丸。

    这些流程周楚泽在书上都看过,却没想到叶逐尘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下也可以随手做出。

    “差不多了。”叶逐尘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晚开始闭关,这里太冷,你一直耗着也不好。”

    周楚泽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折腾到此时已是日落黄昏,霞光照在高山洞口,绚丽动人。

    叶逐尘伸了个懒腰,提议:“出外面走走?”

    周楚泽在山洞里呆了一天,闷得很,想了想,说:“好。”

    落轴山脉已是天堑,而无名峰在周围群山之中,却也足以俯视众山。两人站立峰巅,目之所及,云海浩淼,被夕阳照出深深浅浅的颜色,金灿一片,真正的山河壮丽。

    叶逐尘一指西方:“距此不到两百里,便是程越驻扎之地。”

    “他终究没当成皇帝。”周楚泽道。

    “他虽然不是皇帝,但如今手中却有二十万的兵马,从来都是有了兵马,才有皇位。”

    周楚泽难得听他好好说对手,笑了笑,问:“他是你的对手?”

    “怎么不是?说实话,他还是我所有的对手之中,最让我看不透的一个。”叶逐尘轻描淡写道,“皇帝若是晚死三个月,他现在绝不会落得如此狼狈。”

    “狼狈?”

    “二十万兵马,内外受敌,又哪里够实现他的宏图伟业?”叶逐尘谈笑间,又是一番指点江山:“就在那片云海尽头,我离开的时候,瑰城已经被包围了足足半月。要是瑰城一破,两国的大战就要彻底开始了,到时程越分身无术,能依靠的,恐怕也就陈王给他的二十万兵马。”

    瑰城是异族与汉人贸易往来的重镇,易守难攻,从来是攻克落轴山的第一道难关。

    周楚泽不由问:“攻得下?”

    “未必。”

    “为何?”

    大好山河映入眼中,叶逐尘说得一脸淡然:“第一,可汗未必想要撕破与大成的最后一层窗户纸;至于第二点嘛……军中无帅,怎敢轻易举兵中原?”

    天下尽在掌握。

    周楚泽几乎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异族的统帅……是你。”

    叶逐尘嗯了一声:“是我。”

    周楚泽皱眉:“异教教主还可以成为全军统帅?”

    叶逐尘无辜地眨眼:“你不知道异族里面武功最高的往往就是王室的人吗?我父亲是异教的前教主,也是可汗的亲弟弟,算个王爷吧……再说我武功天下第一,挂帅难道还不在情理之中?”

    “……”叶逐尘倒也不是喜欢口出狂言的人,这句武功天下第一说得理直气壮,简直让周楚泽无从辩驳,只能道:“师兄厉害,是我碍着你领兵打仗了。”话出口,心中又猛地一惊,“你说过,也许有一日我叔父会再挂帅?”

    “要是命运弄人,非要你我过不去,是有这个可能。”叶逐尘随意笑了笑,只道,“转凉了,走吧。”

    命运弄人。

    周楚泽站立原地,须臾,才缓缓抬步跟上。

    ※

    山洞尽头,有一块平整的黑色岩石,一看便知是曾被人细细打磨过,正是当年谪谷先祖苦留在洞中的石床。两人都没有举火把,求的便是一个冷,举了火把还有什么意义?

    “准备好了?”叶逐尘问。

    周楚泽冻得够呛,点头,接过他手中拇指大小的瓷瓶,就要将里面仅有的一颗药丸吞咽了下去。

    叶逐尘忽然伸手握住周楚泽的手指,“她跟你说过,这个法子的风险很高。”

    “我知道。”

    “你倒是相信我,不怕我又骗你?也不怕我串通我娘亲,给你吃稀奇古怪的药?”

    两人靠得近,叶逐尘说话的声音又有意无意带上了一丝暧昧,周楚泽冻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声音却还是很平静,“这种情况,你没必要骗我。”

    这么多年来,周楚泽早已不再自作多情。他自认不算了解叶逐尘,却也清楚,叶逐尘在乎的人里,一定有一个笑忘生――只要有师尊在一天,叶逐尘就会护着他一天。

    所以他明白,叶逐尘是真的想治好他。

    就算不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从来没太多选择的权利。

    叶逐尘挑了挑眉,“怎么没必要,我要是现在动点小手段,以后没准有多大的好处。”

    周楚泽苦笑:“如今我身上又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有啊。”叶逐尘得寸进尺地握住他的手,目光毫不隐晦,从剔透的指尖一路看到点漆似的眸子,“比如师弟你这个人。”

    怎么,又是什么新游戏吗?

    周楚泽哦了一声,波澜不惊道:“既然如此,我是该活得久一点。”

    叶逐尘松开他的手,笑了笑,认真道:“长命百岁。”

    ※

    服用假死药之后,周楚泽很快陷入昏迷,体温一点点消散,柔软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就连心跳脉搏,也缓缓减少,若不仔细检查,几乎感觉不到。

    叶逐尘先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随后一脸淡定地脱光了师弟的衣服,将人抱到石床上放好。

    接下来七天叶逐尘每隔一个时辰就要为周楚泽度一次内功,想要重塑体魄,除了用灵丹妙药加强人的体质之外,最好的方法自然还是稳固武学根基。乘着假死过程中,进入停滞之境,药物打开周楚泽的经脉,可以让内力反复游走全身经络,最终达到弥补先天不足的目的。

    这样的尝试对于周楚泽来说是一次考验,对于叶逐尘亦是不小的挑战。每隔一个时辰度一次内力,长时间的休息肯定是没指望了,还要时不时观察周楚泽的状态,最惨的是,周楚泽接下来日夜含服雪莲,偶尔再吃点药,叶逐尘只能啃干粮喝冰水。

    他也算能苦中作乐,每天盯着师弟的身体看,自觉甘之如饴。叶逐尘年轻力盛,又意志坚定,不以为苦,中途只下山了一次,取回了一包袱干粮以及一封信。

    外界的信要进入谪谷非常困难,简单一个消息,从异族军营送到冬霜手中,再由冬霜亲上缚龙峰转交给笑忘生,仗着笑忘生的面子,才抵达了山脚。

    好在效率倒算快。

    叶逐尘展信,挑眉,只见上书:半月后,可汗将取瑰城。

    异族的王终于做出了选择,要将自己疆域扩展到幅员辽阔物产富饶的中原,而正如先前叶逐尘同周楚泽所说,他们现在缺的,只是一个进攻大成的统帅。

    叶逐尘面无表情,将信烧了,可汗的决定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帝王的天性从来都是掠夺,不是仁慈,他清楚得很。

    又三天,周楚泽醒了。

    叶逐尘披着雪豹皮,借着足够的耐心,等到了那双明亮漆黑的眼睛缓缓睁开的一瞬。这双眼睛甫一睁开,眼珠外罩着一层水泽,温顺柔软,含着一丝疑惑与懵懂看着叶逐尘。

    叶逐尘用雪白的大氅将他裹起来,笑嘻嘻地道:“师弟。”

    “……你是?”怀中人微微抗拒,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散去了原先的苍白病弱,又连续七天服用雪莲,此时的周楚泽几乎像是个新生儿,全身肌肤细腻莹润,五官俊秀无匹,略一蹙眉,脸上的不解都像是工笔细画出的一般。

    叶逐尘忍不出笑了起来。

    昏暗的洞穴中,他贴在周楚泽耳边,轻轻地说:“怎么不认识了?我嘛,不就是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的人吗?”

    第42章 望江行(一)

    十日后,瑰城。

    一辆简陋的马车通过层层关卡,一路算得上几乎畅通无阻,直达异族驻扎的军营。赶车的是个山野村夫,吁地一声停车时,一双粗糙大手已是哆嗦地厉害。

    “到、到了。”

    “多谢。”

    听到回答,村夫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前冷汗,跳下车辕,行动间忍不住扫视了一眼周围,一看到士兵身上披的铁甲,一颗心又是提到了嗓子眼。

    车门打开,先出来的是一个蓝衣青年,手挽一件披风,站立车辕,唇角一抹无奈的笑意,语气温柔:“楚泽,出来罢,没事。”

    马车外表看上去简陋,里面却是别有洞天,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放着几个抱枕,两条软被,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桌子,摆了一些吃食。

    周楚泽正缩在车厢里,像只受惊的动物,可怜巴巴地看着叶逐尘。

    “乖,再不出来我就走啦。”

    “……不。”

    “出来,楚泽,我保证没有人会伤害你。”叶逐尘向周楚泽伸出手,笑了笑,“跟我走,我保护你。”

    周楚泽仍是害怕,然而他自从山洞中醒来后,就没有跟叶逐尘分开过,世界于他来说全然是一片混沌未知,咬牙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伸出了手,任叶逐尘将他拉了出去。

    毕竟外面的人再可怕,也没有离开叶逐尘来得可怕。

    他一出来,便迫不及待地往叶逐尘怀里靠,光是这青天白日,就叫他受了惊。叶逐尘宠溺一笑,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背,用披风将怀中人罩了个严严实实,方才牵着人下车。

    村夫对此倒是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

    两人甫一下车,立刻有人迎了下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少女,腰系双刀,素来淡然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焦急之色,“主人,这是?”

    叶逐尘没回答,只是牵着周楚泽,淡淡道:“进去说。”

    马车边的村夫一听,有些着急,不知该不该开口,正想冲上去找叶逐尘,就被一个高个士兵挡住了路,士兵随手扔过一锭金子:“快走,出了军营再摘上面的令牌,没人拦你。”

    村夫掂量了一下金子,心中狂喜,跳上马车,立刻驾车而逃。

    帅帐内。

    冬霜沉默地看着叶逐尘亲手为周楚泽沏茶,后者乖乖接过,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垂着长睫,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家主子身边。

    “楚泽怎么了?”冬霜涩声道。

    “疗伤出了点意外,简单的来说……现在师弟只认得我一个。”

    周楚泽听见他们在说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冬霜,歪了歪脑袋:“我原来认得你?”

    冬霜道:“是。”

    周楚泽问:“你是我的朋友?”

    “是。”冬霜素来淡漠的脸上竟然缓缓出现了一丝笑意,她看着周楚泽,一字一字道,“你是我的朋友。”

    周楚泽却呆了呆,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而轻轻摇了摇叶逐尘的胳膊,带着全心全意地信赖,小声地凑过去问:“她真的是我的朋友?”

    叶逐尘嗯了一声:“对啊,冬霜是你的朋友,以前我们分开的时候,都是她来陪着你的。”

    周楚泽不解:“以前,分开?”

    “以前我做错一些事情,惹你不开心,你叫我走远一点,我就跟你分开了。”叶逐尘声音温柔,话中情意绵绵,抓着他白玉一般的手指把玩着,“我不能去看你,就叫冬霜每年都代我去瞧瞧你过得好不好。”

    周楚泽抿了抿唇,“没你,我一定过得不好。”

    叶逐尘一愣,苦笑:“对,那些年你过得不好,要怪我。”

    周楚泽又问:“那你呢?”

    “将心比心,没有你,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叶逐尘抓着他的手指,凑到唇角,低头亲吻了一下,眼中的情意几乎亮得灼人,“楚泽,失忆也没关系,只要记得我,记得我就好了。”

    一旁的冬霜冷眼看着,一颗心沉到底,脸上难得的笑意早已散去,只剩下一片冰冷。

    ※

    夜,大军驻扎,篝火熊熊。

    叶逐尘陪着周楚泽睡觉,确定等人睡着了,方才轻手轻脚地披衣而起,掀帘出帐,果不其然看见了外面守着的冬霜。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矮坡前,远处灯火幢幢,正是戒备森严的瑰城。

    叶逐尘率先开口:“有问题不必放在心上,直接问吧。”

    冬霜问得很直接:“意外?”

    “不是。”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他。”

    冬霜握紧了拳,冷冷地看着叶逐尘:“我以为你对他不一样!”

    “你跟着我十三年,这是第一次跟我生气。”叶逐尘淡然地看着自己愤怒的侍女,“我只有一个师弟,待他自然不一样。”

    “哪怕是对他,你也还是一样不择手段……你怎么能忍心?!”

    “大概因为我够狠?”

    冬霜狠狠地别过眼,沉默须臾,低声道,“他醒来会恨你。”

    叶逐尘冷笑:“他不醒来照样恨我,你知道我跟他之间发生过什么吗?杀父之仇!就算我当牛做马、摇尾乞怜,只要他记得一天,他就不可能不恨我!”

    “即使如此,你也不该那样对他!”

    叶逐尘淡淡道:“为什么不能?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冬霜抬眸看他,眼中已然含泪:“承认这世上有你得不到的,就这么难吗?我原以为你对楚泽是不一样的,以为你是真心对他好……原来楚泽是对的,其实你待他比谁都狠,伤他比谁都深。”

    “够了。”

    “我对你真失望,主子。”

    这一场对话彻底没有主仆之别,冬霜最后留下的“主子”,落到叶逐尘耳中,无异是种冷淡的嘲讽。

    风吹衣袂,矮坡上只剩下叶逐尘茕茕孑立。

    失望吗?

    冬霜是应该失望,失望他这个主子的冷血麻木自私。

    说到底,他也是怕痛的人,正是因为怕痛,所以才会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叫他眼巴巴地捧着一颗心送给一个注定会恨他的人,他做不到。

    那份掺在假死药中的忘尘散的剂量虽小,但效果着实惊人。

    能维持多久?十天半个月,或是更长点,一年半载?

    呵,就算有一天师弟会回过头他加倍恨他,他也要拥有过完整的周楚泽的身和心。

    叶逐尘无所谓地想,恨有什么可怕的?求不得,才是这世间真正的苦。

    第43章 望江行(二)

    号角长鸣,开始了军营的一天。

    周楚泽尚在睡梦中,被吵着了,皱了皱秀丽的眉峰,迷迷糊糊正要醒过来,就感觉到有温热的手帕在自己身上擦拭着。

    “还早,继续睡。”在睁眼之前,叶逐尘含笑的声音传进耳朵,这下倒真把周楚泽一下子弄醒了。

    “要出去?”一早醒来,嗓子绵绵软软,还带着点沙哑,却不忘盘问身边人的去向。

    “嗯,等下要找人说会儿话。”

    周楚泽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为什么不和我?”

    “师兄在这里还有其他认识的人啊。”叶逐尘不由好笑,用手帕细细擦过周楚泽的脸颊,动作轻柔,“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儿,也不想多留,但是走之前,总要跟朋友知会一声吧?”

    周楚泽坐在床上,闭起眼睛仍由他动作,嗯了一声,“那要快点回来。”

    “一定。”

    话音落下,手帕离开了周楚泽的脸,紧接着,温热的呼吸便扑了上来,周楚泽睫毛漆黑浓长,如蝶翼般微微颤抖了几下。

    叶逐尘愉快地笑了起来,珍而重之,低头亲吻了周楚泽的嘴唇。

    ※

    整个军营守卫最森严的一座帐篷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玄衣男子正在不安地来回踱步,浓眉拧着,像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忽然,他脚步猛地一停,一双鹰眸紧盯着门帘。

    厚毡布被掀开,俊美的蓝衣青年从从容容走进来,也不行礼,直接唤了声“可汗”,算是打过了招呼。

    异族的可汗耶休鲁终于舒展了眉头,“逐尘,你算是来了。”

    “怎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不成?”叶逐尘显然心情不错,在可汗的书桌前坐下,视线落到了桌上的一封军报上。

    “汉人的军营里来了一个厉害人物,本王调用了异教的情报,发现那人正是你派人重点防范的人之一。”耶休鲁气得重重一甩袖袍,“本王平生最讨厌汉人里面那些心思多的,一碰上,打起来就没完没了!”

    叶逐尘微微挑眉,“我猜猜,莫非是南宫诀?”

    “正是!”耶休鲁又踱了两步,“干脆你夜潜敌城,直接把人杀了了事!”

    叶逐尘摸了摸鼻子,耸肩,显然不想支持提议。南宫诀是南宫家的四少爷,虽然武功甚至可能还比不上武林大会上的南宫允,但却是出了名的足智多谋,算无遗策。

    南宫世家这一代英才辈出,南宫笑和三少爷南宫凛一母所出,天赋俱是极佳,在武学上都有不错的造诣,尤其是南宫笑,如今正派武林几乎无人能与她一争长短。

    而南宫诀则是出自偏房,自幼早慧,天赋一般,小的时候在南宫笑和南宫凛的光芒笼罩下,几乎没受到什么关注。直到他十二岁那年,十七岁的南宫笑找终南老人一较高低,和这位前辈比试的条件便是解开南山脚下百年来无人可破的一局残棋,南宫笑拉着南宫诀,只用了一刻钟的时候便轻轻松松破了局。

    自此江湖才意识到南宫世家这一代竟还有一个天才。

    而现在,这个天才来到了瑰城,成为了大成的军师。

    “他武功不行,从小到大出远门都有他姐姐陪着。南宫笑的功夫你还是知道的,就算是我,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过。”叶逐尘语气不凝重,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军报,老神在在道,“有南宫诀在,攻城怕是有些难了。”

    耶休鲁气鼓鼓地坐下,“那怎么办?”

    “瑰城易守难攻,既然南宫诀在,必然会最大程度地利用坚固的城防,抛石、滚油、火箭……没他做不出的……现在不是不能攻,而是攻城的代价太大,守城的代价相对较小,几天下来,我军士气必溃。”

    可汗一拍桌:“你就直接说,怎么办吧!”

    叶逐尘扬唇,“我的想法么,撤兵。”

    “逐尘!你一直都是主战派!”耶休鲁简直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听说你昨天带回来一个男人,难道就是你前阵子要去救的汉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让我们异教的王都改变了!”

    “……可汗。”叶逐尘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摊手,微笑,“我说的是撤兵,你未免从这短短的两个字里推断了太多。”

    耶休鲁咳了一声:“怎么说?”

    “呵呵,天下并非只有退亦或进。”

    耶休鲁郁闷:“那还有什么?”

    叶逐尘自信一笑,随手去过桌上的羊皮地图,手指在图上掠过,指尖停在瑰城的地方,轻叩,“以退为进。”

    ※

    撤兵。

    安营扎寨了一个月,消耗了异族大量的粮草和军需,甚至远远还能看见两国交界的那座繁华古城,所有的异族都没有想到,围城一月,最后的结果竟然是撤军。

    这道军令在叶逐尘离开王帐后一个时辰发布。

    而周楚泽梳洗完毕不久,叶逐尘就已经回来了,吩咐人牵了两匹马,只同手下的心腹交代了几句,将冬霜留在军营中,收拾了一点行李,携周楚泽离去。

    两人骑马出了军营。

    盛夏塞外,万物生长,飞鹰走兔,天地广阔。

    “去哪?”

    “楚泽想去哪里?”

    “不知道。”

    “唔。”叶逐尘歪了歪脑袋,笑看着同自己并肩而骑的周楚泽,“不如就回家吧。”

    “回家?”

    “回我的家,要是楚泽愿意,就是我们的家。”

    马蹄声疾,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草原之上。

    ※

    瑰城城墙上,远远可以看见异族的兵马,蝼蚁一般大小,黑乎乎的一片,正在散去。南宫诀长身而立,身边是一袭红衣的南宫笑,两人身后,是欢欣雀跃的大成士兵和瑰城百姓。

    “撤兵。”南宫诀叹息,“叶逐尘的决定?”

    “一定是!”南宫笑哈哈大笑两声,“知道你想要来当军师,老姐我早就跟他打过招呼,要是遇上我家诀儿,第一仗要卖我个面子,最好撤兵!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够意思,真撤了!”

    南宫诀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是吗?”

    “不过他也走得太利索了,咱们才刚来呢,连一面都没见着……唉,也不知道楚泽现在怎么样了……”

    南宫诀微笑:“还在挂念?”

    “可不是,每天都心心念念记着呢。”南宫笑皱了皱鼻子,“都怪我不好,那时没保护好他,怪我。”

    “真想见识见识,周家到底出了个什么的人物,就连堂堂南宫大小姐都为他思之如狂。”

    南宫笑哼了一声,她早几天收到过叶逐尘的信,知道周楚泽现在身体无虞,当下得意道:“那可是个真正的美人,放心,你还有机会看见。”

    “美人啊。”南宫诀话中的疑惑飘散在风里,“叶逐尘……是一个会为了美人而做出改变的人吗?”

    第44章 望江行(三)

    塞外,两人并辔而行。

    “那里叫东凉,据说从前是一个小国,太小了,以至于连汉人史书都没保留什么记载。”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灭掉这个国家的就是异族啊。”叶逐尘的声音悦耳,徐徐动听,“异族嘛,连自己疆域都懒得管,连自己的国家都懒得真正建立,占领了东凉之后,当然也懒得取名字,于是就保留了原来的名字,把这个小国变成了自家的都城。”

    “他们既然这么懒,又为何还要打仗?”

    “因为懒不好呀,他们自己也知道不好,所以想建立一个国家,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但是有了国家之后要怎么管呢?异族就想学着汉人,像汉人一样治国。”叶逐尘挑眉一笑,言语间带上了一丝惯有的嘲讽,“占据东凉之后他们尝到了甜头,可汗忽然就开了窍――学汉人要学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抢了汉人的天下,干脆让汉人来为他们治国?反正他们本就强大在武力上,武力,本就是最直接的统治。”

    阳光照在周楚泽身上,少年模样,白衣黑发,他皱眉:“抢,不好。”

    “的确不好。”叶逐尘淡淡道,“但是弱肉强食,原本就是这世界的规则。”

    在秩序没有建立起来,为了秩序所建立的一切,其实都不外乎是抢,人去抢自然的一切,于是人有了财产,接着人去抢人的东西,于是有了高低贵贱,抢的最多了,也就有了王。王手中拥有最多的权势,于是建立起国家,有了秩序。

    而现在,异族不过是重复这个过程,用抢这种方式,去打破大成的秩序。

    是很不好呀,但也没什么好同情亦或欷[的,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周楚泽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还是说:“我不懂。”

    叶逐尘微微翘起了嘴角,伸手撩了一把周楚泽的头发,任由其漆黑的发丝从指尖滑落,他眼神温柔,带着道不明的温柔缱绻,低声道:“你不用懂。”

    “嗯?”周楚泽看他。

    叶逐尘回以微笑:“你只要让我喜欢就好了。”

    周楚泽愣了愣,脸颊微微一红,只觉得心中欢喜,轻轻嗯了一声。他天性单纯,全心全意地信赖着身边的人,在对方的温柔体贴中,早已不由自主交付了所有的感情和期待。

    外面的世界与人究竟如何,他没有半点了解的兴趣。

    话虽如此,两人抵达目的地时,周楚泽还是隐隐约约明白了叶逐尘一些话中的意思。

    一座塞北孤城。

    往日两人一路走来,常常骑行了大半天才能碰到一个略有规模的村庄――异族自古逐水草放牧,族人多半居无定所,路上的看见的帐篷或许都比房子多。

    而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足以称得上繁华恢弘城市,城门上写着遒劲有力的两个朱红大字:东凉。

    异族的确建不出这样的城,但是他们抢到了。

    东凉带给周楚泽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两个朱红大字,几乎教他心中生出一种悲凉之感。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唏嘘异族和中原的战争,仅仅是因为这样一座城。

    “师兄在这里长大?”

    叶逐尘摇摇头,“是家,但是认真算来,待的时间不多。唔,七岁前住在我娘那里,长大了一点就出去拜师学艺,只是偶尔回来看看我爹。”

    周楚泽疑惑:“他们不住一块儿吗?”他听叶逐尘说自己是孤儿,对父母没有一点记忆,却也知道一般人的父母总是在一起的。

    叶逐尘嗯了一声:“他们是真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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