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3 章

    真绯·白银 作者:伦琴殿

    第 13 章

    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到门前，使劲的扭动著把手。门被牢牢的反锁著，我重重的捶打著门面，对著外面吼叫：

    “来人！放我出去！快开门啊！放我出去！”

    门外回应我的，却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

    “伯爵大人，请稍安毋躁，等陛下回宫之後，便会让您回府。”

    稍安毋躁？这种情况下叫我怎麽稍安毋躁？！我抬脚狠狠的踢著门，才一会儿工夫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可恶，偏偏在这麽关键的时候一点力都使不上！

    我环视周围，随手抓起物品就往门上砸，心里不断乞求著奇迹出现，让我将这道坚硬的阻碍毁掉。花瓶，书本，高脚架……我尽我仅剩的力量搬起一切我所能移动的物体企图破坏大门。可是当屋子里一地狼籍，我的手脚开始颤抖著再也没力气作挣扎时，门还是纹丝不动的屹立在我的眼前。

    我双膝咚的扣在地上，额头上满是冷汗，眼前紧闭的门是绝望的壁垒。我把上半身靠在门上，门外听不见任何动静，疲软的手指在光滑的门板上攀附般的抓著，喉间发出了简直是哀求的声音：

    “求求你们开门……让我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就在我无能为力了的时候，门突然开启了！我惊讶的抬起头，迷糊的看见从门外快步进来两个人──是千薰和时雨！时雨大概是被房间里的场景骇住了，千薰见我倒在地上，忙过来将我扶起。

    “大人，您没事吧？”

    我像救命稻草一样的拽住了他的手臂，喘息著问道：“千薰，神前审判……”

    只见他皱了皱眉，很遗憾的告诉我：“已经开始了。”

    七

    由於主要的人都去参与审判会了，宫里戒备松了些，我在他们的掩护下顺利的逃走，坐上了赶往是时雨从宫里偏僻的後门将他扮成侍者偷带进去的，幸好已经买通了一些侍卫，而且看守别苑的人也不多，一切才得以成功。至於审判，是皇帝亲自主持的，司审的神官则是紫苑。我点点头，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外面真是刺骨的冷，加上我已三天滴水未进，身体在严寒下十分的虚弱。但是我却更担心莲御，千薰看见我忧心忡忡的样子，没再说什麽，只是拉住了时雨的手。

    当到达广场，我还没等车停稳，就直接跳了下去，结果摔了一跤，把千薰吓了一跳。可他却没来得及拉住我，我已从雪地里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向广场中央跑去。尽管天气很冷，广场边还是围满了来看热闹的平民们。一路上，各种流言蜚语随著呼啸的冷风，不断的灌进我的耳朵里来──

    “真是想不到哪，竟然是这麽漂亮的人！”

    “呸，你没听到刚才宣布的罪状吗？这个不要脸的叛徒！”

    “……听说他用美色迷惑了很多人，一定妖精的化身！”

    “啊，这罪人是触犯了神的！处死他！处死他！”

    ……

    这些无知的民众们，又何曾知道这其中多少不为人道的辛酸！现在他们又有何资格这样事不关己的评头论足？！我感到了深深的悲哀与愤怒，在千薰与时雨的帮助下，我不顾他们的抱怨，拨开人群向里挤去。

    终於来到了最前排，搁著阻拦的卫兵，我看见了不远处广场中央那条长长的过道。这是有重要的仪式才使用的神前过道，它是用白石从神庙正门的平台前高高筑起，一直通到广场另一头那尊巨大神像的脚下。

    而现在在神庙的平台上，搭起华丽的帷篷，那里坐著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在他的身边罗列著重臣与贵族，还有司神职的神官长。我发现这一刻我的视野如此明亮，我甚至可以看清那些显贵们木然的表情，紫苑不忍的合起了眼睛颂念祷告，还有朱鹭，只有他的神色我看不清，他正专注的望著前方，一动不动。

    顺著他的视线，我终於正视了我最不愿见到的场面──那条洁白而漫长的过道上，铺满了带刺的坚硬荆棘，那无数的芒刺就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刃，突兀在覆盖著的雪层上，触目惊心的可怖。而就在这条残酷的修罗道上，竟然走著一个人！

    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在如此凛冽的天气里，身上只有一条单薄的白色长衫！他瑟缩著瘦弱的身子，双臂环抱著肩膀。路程已经走过一半，衣料被风撩起，露出他的手臂和的血肉模糊的双足，那上面还戴著粗大的镣铐。他一边举步维艰的向前行走，一边不住的喘息，一头及腰的长发已经被削至颈处，却依然在猎猎寒风中轻盈飞扬，仿若一簇旺盛燃烧的火焰！

    我的心刹时间冻结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去莲御的身边，救他！

    我猛的从卫兵交错的长枪下钻过，拼了命的向离我最近的终点神像处奔去。发现情况的卫兵马上上来阻拦，於是千薰他们上来拖延时间。我感到很累，脚步像灌了铅似的沈重，我恨为什麽在这个时候我还不能脱离迷药的控制。千薰他们毕竟不能阻挡多久，我很快被卫兵捉住了。

    这个小小的混乱很快引起了平台那边的注意，我看到朱鹭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充满了明显的诧异。紫苑向他转过脸去，出人意料的他朝这边挥了挥手，我身边的卫兵退开了，恢复自由的我立刻向莲御奔去。

    当我冲上神像脚下的平台，刚要踏上那条荆棘道时，两边守卫的士兵手一横，几支长枪阻隔了我的去路，我抓住这阻隔，无法冲破，也无法逾越，只能力气毫尽的攀著它们，使劲用声音传递唯一的意念：

    “莲御！不要……停下来！”

    正向这边走来的人儿好像是听见了我的呼唤。他愣了愣，抬起头来，我终於近距离的看到了他的样子──

    莲御瘦了很多，他的嘴唇干燥不再丰润，一双漆黑晶莹的眸子却仍明亮，细腻的肌肤失去了血色的苍白，却因为寒冷的关系被冻得发红，这不正常的浅红却让他秀丽的容颜多了一分病态的妖冶。即使是这样的苦难也无法折损他的美丽。

    是呢，因为他是我的天使啊，从炼狱里无尘的出世！

    他也凝视著我，讶异而欣喜的表情在他脸上渐渐漾成一朵微笑，阻止了我所以徒劳的反抗──这是一个信念，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要我的救助，他要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因为这是他的选择。我不能再说什麽，只是看著他艰辛的接近我。每一步，都在他已伤痕累累的脚上，腿上留下新的创口，渗出的丝丝鲜血染上残破的衣摆，刻下痛楚的痕迹。

    虽然他脸上没有任何难受的神情，平静的就像在进行一次花园的漫步，可是我却无法忽视那些伤刺进心里的痛楚，泪一点点的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任它无声而滚烫的从我的颊边滑落，冰冷地吹散在风中。

    就在这时，莲御一个趔趄，跌到了。周围的人群里发出了起哄般的喧嚷声，我一急向前冲去，可是面前层层的阻挡将我拦了下来。我想大叫让他停止，可是不知何时声音已哽咽得沙哑，除了单音节“啊啊”的嘶喊，什麽也说不出来。

    莲御从地上直起身来，他身上的衣服被撕破，手，双臂，甚至脸上都被划伤了，鲜血细细的淌过雪白的皮肤。他突然弓起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人颤抖得如同秋风中一张单零的枯叶。当他渐渐平缓下来的时候，我却看见他捂著嘴的手指缝间流下殷红的血！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一松开手，血便滴落到他白色的衣衫和荆棘积起的雪上，宛如开了一朵朵绯豔的樱，在一片素洁中淡淡的渲染它生命的豔丽。

    我惊呆了，可是他却像没事似的站了起来，伸手抹去嘴角的血，冲我轻轻一笑，包含著无奈与安慰。我站在这里看著他承受这一切，却什麽也做不了……泪止不住的落下，我向他张开了双臂。我帮不了他，至少让我能迎接他。

    莲御看到我的举动，迈开了步子，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我数著他一步，两步……留下一路斑斑血迹，越来越接近我。当他终於走到过道的这一头时，那些士兵大概是受到了朱鹭的示意，突然都让开了。阻碍消失的一刹那，莲御倒向了我的怀抱，我紧紧的拥著他，坐到地上。

    他的身体没有一点温度，就和这风雪一样的寒冷。我怜惜的轻声叫著他的名，於是莲御在我怀里慢慢的抬起脸来。

    我注视他著美丽的脸，颊上的伤口已经结起了血痂。他苦笑著对我说：

    “真是，竟然让你看到这麽狼狈的样子……”

    说著，他又别过头咳起来，双手攀住我的肩，弯下身子好像很痛苦。我看到有血滴落到地上，和雪融在一起，鲜豔无比。然後莲御大口喘著气，靠在我的胸前，唇上已被血染得鲜红。

    我心疼的抱住他，焦急的说：“莲御，你坚持著，我马上就带你去治病……”

    他听了，却拉住我的衣襟摇了摇头，阻止了我拔腿想走的念头。

    “没有那个必要了……”他躺在我怀里，语气轻的我几乎听不到。突然他抬起头来，问我：“辰砂，你爱我吗？”

    “爱，辰砂最爱的，永远是莲御。”我许诺，落下泪来。

    “别哭啊……你的笑容那麽美……”他对我微笑，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泪水，他冰冷的指尖将残留的鲜血沾上了我的脸，留下一抹赭红。於是我努力的对他笑著，脸部的肌肉在抽搐，一定笑得很难看。

    “我也爱你，辰砂，永远爱你。” 他虚弱但坚定的说著，呼吸急促起来，脸色越来越苍白。

    我感到他身体深处透出某种彻骨的寒冷，我的体温根本无法温暖他。莲御捧起我的脸，费力的直起身子。他的唇轻轻地贴上我的唇，我没有闭眼，看著他合起的双眸流下一行清泪。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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