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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打细算 花满筛第2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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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打细算 花满筛 作者:肉书屋

    精打细算 花满筛第29部分阅读

    岁。

    我从未如此害怕,那个养了我二十几年的亲人就要离开的想法,让我透不过气来,可是,眼下我必须坚强,我是她儿子,是她的依靠。

    我硬着头皮还是打通了总行叔叔的电话,他跟我们不一样,他是神通广大的人。我说了现在娘亲的情况和医院的建议,叔叔也没追究我之前的冲撞,立马答应下来帮我联系北京的医院和专家。

    办转院,专家会诊,排期手术,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将近二十万的手术费基本用光了爹娘的积蓄,老爹把银行卡给我时,无奈地说,“这本来是留给你娶媳妇的钱……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看了眼一直跟着忙前忙后的暮雨,接过卡来,不在意地说,“这你就放心吧,娶媳妇哪用得着花钱?”

    娘亲手术那天,我劝体力透支早就撑不住的老爸去旅馆休息,而暮雨则陪着我在手术室门口等了整整一个晚上。

    那一夜,我的爱情伴着我,守望着同样深重的亲情,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我可以握紧生命中最重要的两样东西。

    术后娘亲的身体极度虚弱,一直在重症监护室,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我跟暮雨两个人轮流看着,老爸年纪一把,受不了这样的折腾,万一再有个毛病,我们就更是顾不过来,他自己也知道,大部分时间就是给我们送送饭。医院的人都以为我跟暮雨是亲兄弟,相熟的大夫问起老爸时,他也会说我俩都是他儿子。头一次某护士跟我说你哥怎么怎么,我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暮雨,想想又不是吃了多大的亏,也就没解释。

    辛苦可以忽略,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平均下来每天超过万元的药物、器材、护理以及抢救费用并没有使娘亲的情况明显的好转。

    后来又一次会诊之后,专家决定再进行一次手术,时间只与上次手术相隔一个月,这样的密集的手术危险性很大,娘亲的身体很可能承受不住,可是不做的话,情况也许会更糟糕。我们商量了一天,最终决定听医生的建议,再次手术。

    然后我发现,自己所有的钱加起来也不够二次手术的费用了。娘亲从住院开始到现在的花费早就超过了社保大病统筹二十五万的最高限额,我们自己承担的费用已经差不多三十万,几乎每天都有通知让我去补交住院费,越来越多的钱投进去,却看不到什么希望。

    那天娘亲醒过来,话都不能说,我把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她看着我笑,眼泪却顺着眼角淌下来,她的眼睛里没有绝望,有的只是千般万般的不舍,和告别。

    我强撑着等她睡过去才冲到外面。

    人来人往的楼道里,我蹲在墙角,蒙住自己的眼睛。

    那是给了我生命,对我付出无尽的关爱和心血的人,那是养了我二十几年,为我搭建一路平安顺遂的人,是不能失去的我至亲的人。

    在她需要我时,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她的手,即便是徒劳,我仍企盼着,能多一天便多天,能多一秒便多一秒。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熟悉的力道将我扶起来搂在怀里,沉默无声的安慰,让我的心慢慢平定。这时候我哪有资格脆弱?但凡有一星半点儿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暮雨,咱们的房子,卖了吧。”我说。

    他点点头,“好。”

    小李接到我的电话,二话没说就答应帮我联系买家,因为急着用钱,我只求房子按原价卖掉就好,可是小李却在第三天便将房款直接打到我卡上,比我的原价多出十好几万,几乎是按市价卖掉的。

    我无暇顾忌这又欠了小李多大的人情,只要娘亲的病能治好,让我去求谁我都不在乎。

    索性的是,第二次手术后,娘亲的情况大有好转。手脚都不再冰凉,脸色也红润起来,术后一周便不再用呼吸机,能跟我们说话,还能慢慢吃些东西,我紧扯着的心也慢慢放心来。

    某日,老爸陪着娘亲,说我跟暮雨俩来月都窝在医院里,也该出去走走透透气了。于是那天我俩乘地铁去了雍和宫,从不信神佛的我买了一大抱香竹,挨个儿的佛像都拜过一遍,上香三注,求他们保佑亲人平安。暮雨跟着我,我拜他也拜,我上香他也上,依然沉默,似乎比从前更甚。

    这两个月我为娘亲的病焦头烂额,确实忽略了他,只知道我需要的时候,他就在身边,给我支持和温暖,让我依靠,稳定又踏实。

    最后一殿的白檀大佛前,我点燃了手中余下的所有香烛,虔诚地三叩首,但求与那个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神佛闭目,烟散虚空。

    又过了半个多月,娘亲病情稳定了,转院回到县城,她开始催促我回单位上班儿。我哪敢跟她说早就辞职的事儿,只好拖着说已经请假了,拖到最后,娘亲急了,说我请了快三个月的假了,暮雨也跟着忙了这么久,必须回去上班。我要是不去上班儿,她就不在医院住着了。

    我跟暮雨俩人可以说是顺水推舟地回了l市。娘亲说的很对,我必须找个班儿上,不然她真的不能在医院住着了,因为,我们没钱了,几乎是山穷水尽。

    娘亲现在在医院每天不下三百块的花销,这是必须的保命的药费,即便出了院也不能免,这样一个月就是一万,一年就是十二万,我哪儿有那么多钱啊!

    找工作,我白天去人才市场转悠,晚上在网上投简历,终于发现l市的基本工资水平原来是在一千五到两千之间,而我这样的大专学历工资大概在一千到一千五……暮雨他们工地工人都挣两千多,虽然体力劳动辛苦些,原来确实不算少了。

    现成的洗车行工作工资两千,就算我跟暮雨还有杨晓飞三个人都在那里工作、都不吃不喝、他俩的钱都给我、再加上爹娘的退休金合起来也不够我娘亲的药费。

    娘亲靠那些昂贵的药活着,而我必须挣足够的钱来买我娘亲的命。

    且不说我以后能找到个挣大钱的工作的机会又多小,即便是有,怕我娘亲也等不了。

    这是真正的困境。

    我发现钱是如此重要,我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连母亲的生存都没有办法维系。

    在跟能借钱的人都借遍了之后,我不得不说,我后悔了,后悔得想死。我不该辞了银行的工作,它就是再不好,再难熬,起码收入还刚刚好付得起娘亲的药费。

    又一天晃悠过去,我仍然没找到工资够高的工作,回来发现暮雨再一次将我拿回来的招聘男女服务生月薪一万的广告仍进了垃圾桶。那个我急得扯着头发睡不着觉的夜晚,头一次,我烦躁地打开了暮雨想要安慰我的手。暮雨帮我写的简历被扔了满地,他一张一张地捡起来,月光照着他的身影,比沉默更沉默,比寒冷更寒冷。

    我实在熬不住了,借钱只能一时,不能总这样下去,那是我亲娘,无论如何,我得让她活着。犹豫了许久,我还是给总行的叔叔打了电话,他的回答让我绝望,他说,我辞职的事情早两个月就批下来了,现在再说不辞太晚了,董事长亲自批的他也没有办法。虽然最后在我的哀求下,他勉强同意帮我问问,却是没有任何把握。

    那些天我经常心不在焉神情恍惚,直到某日杨晓飞忽然拦住我问:“韩

    哥最近是怎么回事?”我才惊觉,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跟我说话了。

    “他不是没有跟你说话,而是根本不说话。在家里,在洗车行,跟谁都不说话。”杨晓飞几乎是扯着嗓子提醒我。

    看着我惶恐无措的表情,半晌,杨晓飞终于无力地松开了钳制着我胳膊的手,恨恨地骂道:“一个两个都这样,这他妈到底是要怎么着啊!”

    推开卧室的门,屋里没开灯。月光明晃晃地铺了半间屋。背靠床头坐着的人有些生硬的转过脸来,我知道他在看着我,而之前几个晚上,我会在他的注视下,走过去,倒头就睡,留他在我背后寂静地呼吸。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

    脱了鞋子,爬上床,抱住他僵硬的身体,亲吻他冰凉的脸颊,这个我发誓要好好珍惜的人,竟然在咫尺之外被月光冻透了。

    “对不起,暮雨,对不起……”眼泪无声地落进他衣服里。

    他慢慢抬手搂住我,嘴唇贴上我的眼睛。

    剧烈的痛忽然在心底炸开,我忍不住呜咽起来,“我得让她活着……暮雨……我是她儿子……我真没用……”原来我什么都经不起,只要生活掀起个小小的浪头,我便被拍得七零八落,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当初以为淡泊名利是种超脱的态度,现在看来,何其幼稚,我们生在这样一个现实到冷酷的世界,有什么资格淡泊名利。

    我哭了很久,哭到几乎不能呼吸,哭到再也哭不出来。他抱着我,半边衣服都被眼泪湿透,而我后来则因为大脑缺氧在他怀里迷糊起来,似梦似醒的时候听到他说话。

    “对不起,安然,对不起……”声音哑到难以辨识。

    次日早晨我意外地接到了叔叔的电话,他说让我九点到总行董事长办公室。我忽然升起一丝希望,也许辞职的事还能挽回。然而他却要求让暮雨一块过去。

    极不好的预感在我脑袋里闪了一下,我问找他干嘛,叔叔没回答只说到了就知道,我不敢太多想。告诉暮雨时,他居然什么都没有问,点点头,把冷水浸过的毛巾敷在我眼睛上,说是可以消肿。

    出门前,暮雨忽然从背后搂住我,很紧很用力,像是要嵌到骨头里,像是永远都不会放手,那种决绝让我的心剧烈的颤了一下。

    然而几秒钟后,他松手的瞬间,温暖散尽,寒冷袭来。

    以为他会说什么,却是一路沉默。

    董事长办公室。

    在银行工作了三年,这地方我一次都没进来过。

    办公室里只有三个人,过来开门的是小李,沙发上坐着的是我叔叔,大理石写字台之后便是我们行最大的领导,董事长夏承斌,而摆在他面前桌子上的,竟然是我的账本儿。

    这个阵势让我有点不明所以,叔叔在也就罢了,小李干嘛来了?那账本儿怎么跑董事长手里去的?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小李,她则暗暗朝我挤了下眼睛,快速地在我耳边说了句,“跟你说什么你都先答应下来。”我虽然有些奇怪,却还是从心里相信她不会害我。

    我主动向董事长介绍了自己和暮雨。

    夏董点点头,让我们坐下,直截了当地对我说,“这次叫你们过来是为了你辞职的事情,按说你的辞职信各个部门已经按程序批了,想要反悔基本不可能,而主动辞职的人员我行规定是不再录用的。可是,”他故意顿了一下,我知道这句之后才是他想说的。

    “李琳和你叔叔两个人都为你说了不少好话,鉴于你家庭情况的需要以及你也曾为我行争取过荣誉,我可以破例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没心思去奇怪李琳说话怎么会这么管用,只觉得眼前一亮,就像暗夜行路终于看到一丝曙光,赶紧着站起来表示感谢,夏董一摆手,继续说到,“当然是有条件的。”

    他的目光扫过暮雨,却最终停在面前我那账本上,“某些照片我见过,还有这本子里你们两个将近三十页的账目……你们的事,大家心知肚明,我不想说什么了,我可以不计较你跟韩暮雨以前是什么关系,就当那是年少轻狂,只是希望以后你们两个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的条件,你能接受吗?”

    其实这个条件不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已经明白想在这个地方继续干下去,这事儿就是一种禁忌,没想到的是这个传说中很有手段的大领导会这么单刀直入的跟我挑明。

    小李使劲儿朝我使眼色,我偷偷看向暮雨,他居然也轻轻眨了下眼。

    先答应下来,反正不过一句话而已。

    “我同意,以后跟他不再有联系。”即便是假的,这话说出来还是极为别扭。

    叔叔在旁边长出了口气。

    “好。”夏董打开我的账本儿,一页一页翻着,说道:“那我们就从这个本儿账开始吧!我已经找人合计过借贷方,到上星期最后一笔为止借方比贷方多573块2毛,按你原本的意思,应该是韩暮雨欠你573块钱。我想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了,这个帐,今天就结了吧!我们也算个见证!”

    我瞥了小李一眼,肯定是她跟领导讲的,不然谁能明白我记得是个什么东西。小李偏过头,对夏董说道,“没这个必要吧!”口气很……放肆。

    “没必要你为什么帮人家算得这么清楚?”夏董反问小李,更惊悚地是,小李炸了毛般的朝我们董事长嚷到,“谁让你随便翻我东西了?知不知道尊重人啊?”夏董被吼了也不急不缓,只是目光转向我时柔和瞬间变成锋利,“我只是想知道这本子有什么能让我女儿看一遍哭一遍。”

    女儿?我彻底懵了,“李儿?”

    李琳扬起下巴指指董事长,“他是我爸。”

    我第一反应,小李明明姓李,怎么成了他姓夏的女儿?如果是真的,那她这个后台也太硬了点儿……

    眼下的情况,让我没有更过的心力去探究这些,我只想挽回辞职的事。

    “夏董,您说结账是怎么结?”我指指暮雨,“他身上没带钱,而且,那钱我也不打算要了。”

    夏董点头,“既然这样,我看就按你原来的做法,在最后小结金额那里按个手印儿吧,这些帐从此一笔勾销,你们也再没有关系。”

    “行!”我答应地很痛快。按手印儿嘛,有什么了不起。以后换个本子记,就记他一个人儿的。

    我拿过自己的账本儿,递给暮雨,朝他挤挤眼睛,按吧,反正是假的。

    暮雨有些犹豫,却还是伸出左手食指,在印台里蘸了一下。

    事实证明,没人是傻子。

    夏董再次开口,声音确实冰雪般的寒凉:“安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阳奉阴违的事我确实管不了,可是,给你的我随时可以拿回来……如果我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你都不会再有机会。你可以试试,如果你试得起。”

    我拦住暮雨按下去的手。

    想回来上班就必须跟暮雨断绝关系吗?不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断绝关系?这不行,肯定不行。

    我僵在当场,却听见小李比我更激动地朝他爸喊,“不过是让他回来上班儿,你搞这么多事干嘛?有这个必要吗?全行几千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你为难他做什么?他喜欢谁让他喜欢去,关你家银行什么事儿啊?”

    对小李的质问,夏董只说了句,“你会明白的。”

    转而对我,我们的董事长又拿出凌厉的气势,“安然,这个二选一题目很容易,我不认为你有什么可犹豫的。”

    本能的,我攥紧了暮雨的手。迎着夏董冷冽的目光看回去,身居高位的人是不是都习惯了漠视他人的痛苦挣扎。让你在至亲和至爱中放弃一个,你来试试!

    叔叔在旁边喝住我,“安然,你别犯糊涂,你妈还在医院躺着,你有别的办法吗?”

    别的办法?我要是有别的办法,我绝不会要求回银行来。看着眼前的亲戚,我不怕更低声下气地求他:“叔叔,你别逼我行吗……你那么有钱,你就不能帮帮我吗?我以后会还你的。”

    叔叔叹了口气,“安然,我还要怎么帮你,钱我也借了,关系也帮你找了,可说到底,你才是你爹妈的儿子,你应该靠自己养活他们,别人终究帮不了你一辈子……我侧面跟你爸打听过了,你只要继续回来上班,以你的收入还是可以支付你妈妈的医药费的……而且你想过吗,你怎么跟你妈说你辞职的事?你怎么跟她说你跟韩暮雨的事儿?她的情况能受得了?……不管怎么样,即便你现在怨我,我还是希望你能做一个正常的孩子,找个女孩结婚生子,那才是一辈子的正事儿。”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发现他的几句话把我堵得死死的。

    我不能以我无能为借口依靠别人或者破罐破摔,因为我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同样因为我的无能,我似乎,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空旷的办公室,我听到自己的呼吸将断未断般。

    偏偏这时手机响起来,一听是老爸电话的铃音我就紧张了,甚至忘了要出门去接。

    “喂,爸,妈她怎么了?”

    “安然,你妈没事儿,就是,医院让补交住院费。”

    “哦,行,最晚什么时候?”

    “明天。”

    “行,明天,明天我打钱过去。”

    “安然……你还有钱么?”

    “有,有,钱你就别担心了。我这上着班儿呢……”慌忙挂了电话,生怕他听出点儿什么来。

    我觉得一道道视线落在脸上,他们都看着我,面带怜悯或者冷漠,而自己狼狈地像被逼到墙角的老鼠。

    无措中,我扭头看向暮雨,他也注视着我,眼神柔软的落在我身上,像一泓清水。

    刚刚说什么,鬼的二选一!

    我迅速的起身,拉起暮雨就往外走,“暮雨,我们回家。”

    叔叔和李琳都急得叫我。

    不管了,我死命攥着暮雨的手,是的,我看不见任何出路,可是明天再难,今天、现在,我也绝不放开他。

    暮雨被我拉着走了几步,最后门口生生地停下,他拽住我,声音清晰地砸进我脑袋里:“安然,阿姨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我说。

    “可是她等不了,我只能勉强凑够下个月的钱。”

    “那就下个月再说。”我仍拉着他往外走。

    “安然……”

    “闭嘴!”我暴怒地吼回去。

    暮雨扳过我的头,认真地看着我,“安然,你听我说,你必须回来上班,阿姨需要你……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恨过自己,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居然帮不了你,还让你这么为难……不就按个手印吗?我按就是了。”

    “按什么手印儿,你疯啦?”我死死拉着他的胳膊,胸口疼到快要炸掉,“暮雨,我可以去借钱,我哥们朋友的很多,我还可以去找其他的工作,那个月薪一万的服务员我觉得我也能干,上次有个酒吧老板说我去他们那儿日薪一千块……老田说倒腾车票也很挣钱……”

    暮雨扶着我的肩膀,温柔地打断我的胡言乱语,“别这样,安然,别这样……”他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我在现实面前徒劳挣扎,茫然失措。

    他在我耳朵边小声地说:“安然,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这么干净,不能糟蹋自己……安然,你好好的……你好好的,我就一直爱你……”

    我被他的最后一句安抚住了,呆得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他把我拉着回到办公桌前,对一直沉默的夏董说,“我答应你,只要安然还在银行,我就不会再跟他有任何的联系。”

    他说话时,我就抬头看着他,却吃惊地发现他居然瘦了这么多,下巴尖了,眼下的皮肤乌青一片,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了,我飘飘忽忽找工作时,没什么亲戚朋友的他不知道从哪给我凑来那么多钱,我最近一天能抽掉一盒烟却从没自己买过,他总是一边让我少抽点儿一边为我备好了放在手边……如果连他都可以放弃……我一定是疯了……

    我重新拿过那本账本,翻到暮雨名下的那些账目,一页一页掀过,往事如水。最后的一笔账下面,是别人写的借贷总额,居然都有五位数,最后是借贷差额5732。

    这叫什么啊?没借贷相抵这么个说法,我们那些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回忆和牵绊让他们这么加加减减就成了这么单薄的几个阿拉伯数字?太扯了,这个5732真是太扯了。

    暮雨左手蘸了印油,大家观摩某种仪式似的看着他,

    “按了手印儿就两清了。好聚好散,各自重新开始。”叔叔在一旁说,感觉像是这个仪式的司仪,解说一场新时代的棒打鸳鸯。

    没有无数狗血电视剧里情侣被拆散时撕心裂肺的场面,我们现在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誓言飘散成灰,看着世界塌陷再塌陷。

    只是,‘两清了’这个词刺激到我了,怎么会两清了,谁要跟他两清了?

    没人预料到我的突然发难。暮雨愣愣地看着我抓住他的右手,随手扯掉娘亲给他织的那只浅蓝色半指手套,将整个手掌在红印台里按了两下,用力拍在账本末页,压在那个莫名其妙的5732上。

    红艳艳的掌印铺了半页纸,唯有小指处空空荡荡,补不全的缺憾。

    喉间涌起一阵阵血腥,我觉得世界都在翻转。

    “我们清不了……”我说,也可能只是想,我已经分辨不出。

    清不了,我宁可欠你一辈子,也不要跟你两清。

    耳朵里塞满风声,呼啸着盘旋着,让我听不见别的。我只是那么看着暮雨,一瞬不瞬的看着,从他最后揉了一把我的头发,对着我晚起嘴角,到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门口,再到他开门,关门,背影变成乌黑的门板,每一帧我都看得很仔细,记得很清楚,我想叫他却发不出声音,我想拉住他,却石头般一动不能动。

    也许,这只是无数悲欢离合中的一个,只是爱情对现实的又一次低头,只是两个人分手。现实逼得我无路可走,我逼得他无路可走,没什么大不了,我们都还能好好活着,至

    多我不再有资格说爱他,至多我从此荒了一颗心。

    那个掌印在眼前晕染开,铺了一天一地的腥红,转眼却又沉入比墨更浓的黑暗……

    滴着血般缺失小指的右手,没有实现的承诺,白头到老的誓言,别墅豪车的憧憬,缠绵悱恻的恩爱,所有没有完成的想法,没有成真的期待,所有我欠他的,给不了的,如此遗憾,却又莫名的安心。

    我最后的一点意识是:我和他仍有不尽的牵扯,这样,很好。

    再次睁开眼,居然躺在医院里,小李劈头一句,“安然,你有心脏病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卡了两天……写到想死……

    ☆、一零九

    “安然,你有心脏病你知道吗?”

    小李的一句话把我问蒙了,我反应了半天,最后点点头,“现在知道了。”

    这没什么想不明白的,我有个先天心脏病的妈。想不明白的是,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发觉自己还有这么个病,以前从来没发作过,我知道自己情绪过于激动的时候会出虚汗会喘不上气,只是一直都没往心脏病这个方面想过。

    医生告诉我,根据这次的检查还有我以前从没发作过的情况,这种遗传的病情不是很严重,嘱咐我让我注意修养,不要有剧烈的情绪波动,保持好心情。

    这些话我早就烂熟于心了,以前每次陪我娘亲去医院都会听到同样的话,只是没想到这次被叮嘱的人居然成了自己。

    我发现自己特别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件事,当然,也想不出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了,更何况,医生还说不是很严重。第二天出院,叔叔非要把我接他家去住,我誓死不从,他没办法,只好开车送我回了新租的房子。

    半路上有人给他打电话,看样子又是急茬儿,叔叔将我送到楼下便直接开车走了。

    我在绿化带旁的那个长椅上坐了好久。放眼望去,还能看到某些春节过后残留下来的喜气,门口的对联,玻璃窗上的窗花,甚至几辆停在路边的私家车车尾还贴着‘一路保平安’……春节过了,那时娘亲还在北京的医院里,那时我整天焦头烂额,三十晚上首都的烟火彻夜陪伴着我,那时候,他就站在身边。

    我有些恍惚,这个世界看上去那么真实,不久前的那场分别,应该是个梦吧?

    后来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楼上,打开门冲进卧室。那一刹那,我的心迅速沉没,无限沉没……

    所有属于暮雨的东西都不见了,屋子干净的像是只有我一个人存在过。

    我打开所有柜子,抽屉,翻找的结果是连一只袜子一张纸片都没有,我又跑去杨晓飞的屋子,只找到几本杂志还有半袋子瓜子。

    昨天,还在一起吃饭啊?

    我拿出手机拨打暮雨的号码,关机,再打杨晓飞的号码,也关机。一瞬间,我惊恐万状,昨天的噩梦没有醒,我仍在噩梦里,走投无路。

    仰面躺在床上,我闭上眼睛,床单上有淡淡的气息飘进鼻子里,我努力地分辨,只想寻见那丝清冽到微苦的味道。

    很多天之后,我终于可以不用在回家之前吃一颗药丸来定神。更多天之后,当我用邮箱、qq、电话、短信各种我能想到的方式都找不到暮雨之后,我最终承认,我把他弄丢了。他已然为我失去那么多,最后,还是被我弄丢了。

    这个认识几乎摧毁了我所有的支撑,我觉得自己像个气球般随时会飘走,唯一牵着我的就是病床上的娘亲。

    回单位上班儿后,我仍是在前台。王行长调任s市分行副行长,升了一级,而那个副经理的位置成了我另外一个同事的,三个月没上班儿,难道职位还会给我留着么?厚道的是,单位对我没上班的三个月按事假处理了,发了每个月该发的最低补助,甚至年底奖金还按百分之六十补发给了我。我不知道这些是叔叔还是小李帮我争取的,我不知道身边的同事怎么看我议论我,我完全没有那个心思。看着这厚厚的钱,我的反应很奇特。我吐了,最后吐到满嘴都是胆汁的苦味儿。

    吴越非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他说他一个人没劲,反正我这屋子大,还能少交一半房租。知道他是好意。那天他来找我,发现我正坐在地上看我的账本。我跟他说我们分手了,还说了当时的情形,他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天,他才把我从地上扯起来,说,‘明天我就搬过来’。

    后来他跟我说,当时我的样子差点把他吓死,脸色死人白,额头都是汗,身上冰凉。说话的时候连点表情都没有,手指翻笔记的动作跟僵尸似的,简直就是大白天活见鬼了。

    我笑着没说什么……他大可不必如此,我知道我状态不好,很不好,可是我不会出事的,我出事了谁养我妈。我只是回不过神儿来,他也许不懂,那种被生生折断却感觉不到痛的诡异。

    吴越说,安然,你想哭就哭吧,我不笑话你。

    我摇头,我觉得我没资格哭。

    小李仍然很照顾我,还会不时的拉我出去吃饭,只是吃饭,说说单位的事儿。她对着我时常会有点点的心虚,也许是觉得我会因为暮雨的事迁怒于她。其实她不知道,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我谁都不怪,只怪自己。她跟我说起她爸她妈的恩怨,他们为什么离婚,为什么她会跟她妈姓……我也会有一搭无一搭地回应两句,“你金枝玉叶的跑咱们这小旮旯干什么?总行喝茶看报纸的生活不是更适合你吗?嫌上面黑?”她沉默了一下,点头,随即又苦笑着说,“安然你还真是自己不舒服也不让别人舒服的那种人。”

    她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小旮旯,她不说,我就当不知道。反正,任何原因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差别。她虽然说我让她不舒服,却还是不断地约我吃饭。

    某次在面馆吃面,说着说着她提起取代我成为会计管理部副经理的人,说照片一准儿是他搞得鬼,然后叽叽咕咕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推断,我边嚼着面条边发呆,那个事儿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了,我根本就没去听。忽然我隔着玻璃看见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整个人一震,他,还在这个城市吗?我撂下筷子不理小李的呼喊几步就冲出了面馆儿。在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步行街,我疯了般朝那个人奔过去,赶上之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一张陌生的脸。我被骂了几句神经病,等那人走没影儿了我还石化般的站着。

    比较好的一点是,无论娘亲是在医院,还是她出院在家养病,我几乎每次歇班儿都回家,我必须回去,我要看到我娘亲,摸到她,我要感觉到我存在的意义,否则,心里那种空虚早晚折磨死我,我会像个气泡一样飘飘忽忽直至碎掉。娘亲开始问我暮雨怎么没有一起回来,我就说他忙,后来,她总是问,我没办法了,只好说暮雨不在l市干了,他随着施工队去了别的城市。不算说谎,他大概确实是去了别的城市,分手后,我就再也没在l市见过他。娘亲看着我,半天才说,“他这毛衣我还有一只袖子就织好了……”

    我说行,等你织好了,我寄给他。

    有时候特别恨,暮雨你怎么这么实在呢?说不联系就不联系,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缓冲都不给我,一点儿线索都不给我。我每天手里都攥着你给的玉豆角才能睡着,我醒来第一个感觉便是心脏上刀锋划过般的冰冷疼痛。吴越好几次把我从噩梦里叫醒,默默陪着我等天亮。

    我每天都要查暮雨那张卡的流水,虽然都是没有变化的。后来我把他那张卡开通的短信通知,留了我的自己的手机号码,一旦他卡里的钱有任何变化我都知道。这很方便,我有他的身份证复印件,有他的账号密码,我能做一切相关的业务。其实,我只要任何一点点线索能来猜测他在干什么就行,我觉得那些账本上记录的甜蜜往事越来越不真实,我想确定他曾经存在过,并且继续存在着。可惜,我在一年的时间里,只接到过四次短信,全部都是季末结息时自动入账的利息。

    那种陷在迷雾中出不来的日子,我整整过了一年。回忆起来,唯一清晰的就是某种粘稠的绝望和骇人的空虚,正常的生活对我而言变成一种要提起全副心力去应对的负担,我被推着往前走,停不下来,没有尽头。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后来发现,不是的,再大的伤口都有愈合的那天。那天我醒过来,账本还被我抱在怀里,我吃惊地发现,我没有感觉到往常此时该发作的心痛,只是有些累。

    那时候我想,时间果然是良药,连失去暮雨的我都可以慢慢好起来。后来,我觉得好转的很鲜明,慢慢地我能正常的一天吃三顿饭了,一直小心翼翼地吴越也敢跟我开玩笑了,同事们偶尔也会出去唱歌什么的,回到家我甚至可以跟娘亲说些俏皮话,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恢复了,我想我差不过缓过来了。

    某日中午值班,曹姐从外边带回中饭给我吃,我接过来一看就给推回去了,曹姐不明白,“怎么了,安然,你不是挺爱吃烧饼夹驴肉吗?”我说,“我不吃芝麻。”曹姐说,“屁,你以前吃烧饼转拣外面那层芝麻吃。”我疑惑,“什么时候?”曹姐看着我,忽然白了脸色,担心地问,“安然,你没病吧?”

    我笑着骂回去,“你才有病呢!”

    换季的时候,我一般喜欢出去逛逛服装店,买两件适季的衣服。那天吴越跟我一起,他比较胖,看我随便穿哪件儿都合适,对我表示极度的羡慕。我边挑边笑他,“跟我一块买衣服你不是自取其辱吗?”我找好了一件衬衫拿去结账,收银台前,吴越伸手拦住我,“安然,这样的衬衫你前天买了一件儿了。”

    “啊?不一样吧?”

    “一样,基本一模一样。”吴越肯定地说,“而且跟你穿在身上的这件也没什么区别啊?都是棉布白兰格子……”

    “我就是最喜欢这个风格,不懂了吧,这叫英伦格调。”我拿出卡递给收银员。

    “什么英伦格调,跟弟妹……”吴越嘀咕了半句忽然住嘴,眼睛瞪着我,拉紧我的胳膊,紧张地问:“安然……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啊!”我也不能有什么事儿了吧,我想。

    小李从家里偷来据说天价普洱,小气吧啦的分了我一小袋,我还真是没喝过这么好的普洱茶呢,细品之下,却觉得好像缺什么,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找曹姐要了一小撮红糖放茶水里,小李一看之下大怒,“安然,你这是糟蹋东西你知道吗?谁家喝茶还加红糖的,你坐月子呢你?”我本能回答,“这样不是对胃好吗?”

    “你胃有什么毛病?有毛病去吃胃药,我这里有。”小李说着,真的拉开抽屉拿出一盒药来。

    看着药盒,一阵恍惚。我只知道曾经有类似的甜蜜温暖的普洱茶香让我沉迷不已,那时候这茶香还带着幸福安宁的余味。

    ……

    终于有一天,吴越把我手里的书抽出来扔在地上,使劲儿摇着我的肩膀,红着眼睛叫我,“安然,你醒醒?醒醒好吗?”

    “怎么啦?吴越你发什么疯?”我不满的抬头,他眼里的水光将我定住。

    “我疯?我能有你疯吗?你没事儿看本建工识图干嘛?一看一晚上,你看得懂吗?”

    我拽开他的手,下床把书捡起来,“看得懂看不懂,有什么关系吗?”

    吴越蹲下来,怕吓着我似的,用很小的声音说,“你是安然,你记得吗?你是安然。那个喜欢蓝白格子衬衫的,吃饭不爱说话的,看这本建工识图的人,不是你……”

    “那是谁?”我望着吴越,感觉疼痛从每寸皮肤下面醒过来,身体开始碎裂。

    吴越盯着我,半天都没说话,他忽然捂住眼睛,拉着我的衣服,哀求道:“别这样,安然,你别这样。”

    我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某种透骨的冰凉瞬间包围了我,我只能颤抖着从桌子边拿起药瓶,倒出药片,扔进嘴里。

    “我知道,吴越,我没事。”我安慰着坐在地板上的人,“我没有神经病,我很清楚,那个不吃绿豆、不会用键盘快捷键、不打车的人,不是我,那个喝茶加糖、炒粉条要切碎成段儿、衬衣洗完还要自己熨的人,不是我……我都知道……可是吴越,我真的熬不住了……”

    一年多,没有一点儿消息。

    哪怕是一丁点儿消息,让我知道你还活着也好啊!就这么音讯全无,所有发出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电话永远关机,qq永远灰暗……

    当太过沉重的思念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会想,忘了吧,就忘一小会儿。然后慢慢地,我习惯性地把刚刚开头的想念压下去,用各种其他的事情,后来我发现我真的不再去想了,可是,没有了想念,自己却变得更空虚,我下意识地假设他没有离开,他就在我身边,这件事他会怎么样,那件事他会怎么样,甚至不自觉的将自己跟他重合起来,那些表情习惯,不知道是自己还是他的,然而最终,我还是我,我没有精神分裂,我只是我,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都无比清醒的忍耐着蚀骨的孤单,在虚空中一遍遍描绘他的样子,无铸的容颜,柔情万般……

    “吴越,你不懂,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他…每时每刻……”

    吴越抹了把脸,从地上站起来坐到我旁边,他想了半天,说到:“你去找他吧!我看再这样下去,你真的要疯了……”

    “不行啊,现在还不行。”我摇头。去找他,从分手的第一天起,我就这么想,可是,我去找他,我妈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我找到另外挣钱的路子,挣得钱足以养活她。

    过去的一年里我的钱基本都用在娘亲的医药费上,如今手头刚刚有点结余。

    我问吴越,又没有什么可以投资的项目,或者一起做个什么生意

    精打细算 花满筛第2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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