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V178】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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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卿的葬礼并不浓重，按照容卿信中交代的，他不愿太多人祭奠他的死亡，便是对蔺兰芝与马媛，也只说是和容麟一起云游四海死去了。</p>
宁玥抱着怀中早已没了温度的身体，一股私心的疼痛在胸腔内翻滚，她从不知自己能够如此难受，就连被关在水牢中、被宣布命中无子，都不曾这般痛彻心扉过。</p>
好像有个人在用坚硬的利爪一下一下刨着她的心脏，要把她撕碎、把她掏空。</p>
她多希望一切都只是个不经意间的噩梦，一睁眼，这个人还活灵活现地在自己眼前。</p>
但已经不可能了。</p>
他从不舍得让她等待，如今她叫得嗓子都哑了，他还是不睁开眼看她。</p>
他是真的抛下她了。</p>
她不是第一次被人抛下，却是第一次生不如死。</p>
这是用生命守护着她的男人，没求过一丝一毫的回报，没有肉欲的纠缠，没有金帛的焚熏，就那么默默的，站在她看不到又触手可及的地方，耗尽生命里最后一丝力量。</p>
宁玥抱着已经不能再回应她的人，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p>
……</p>
没过多久，宁玥便大病了一场，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太医们如鱼贯一般在椒房殿日夜出入，药材流水的端进来，可不论如何诊治，宁玥的病都没有丝毫起色。</p>
又是一日喂药，宁玥把胃里的药汁全都吐了出来，吐完，便晕在了床榻上。</p>
看着她日益削弱的面庞，玄胤也觉得她活不久了一样，心急如焚！</p>
“你们都是饭桶吗？皇后到底是得了什么大不了的病？这都多久了？啊？为什么一点起色都没有？皇后还越病越重了？”</p>
太医们被皇帝吼得心惊肉跳，从前先皇陛下健在时，也时常冲他们发火，可到底是上了年纪，心思宽和些，性子绵软些，吼几句便作罢，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却实实在在是杀过他们同僚的。</p>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将脑袋深深地低下去，大气都不敢喘。</p>
玄胤没因众人的害怕而有所怜悯，冷冽的眸光落在众人头上，冷笑着说道：“朕警告你们，皇后要是救不醒，你们也活不成，全都跟着陪葬！”</p>
众人吓得话都说不出了。</p>
出椒房殿后，几位交好的太医相伴前往太医署，一名刘姓太医无辜地叹道：“皇后娘娘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咱们就是把华佗给她请来，也回天乏术啊！”</p>
梁太医，从前荀太医的弟子，南疆王过世后，荀太医辞官归乡，他便顶替了师父的位子，任新一届的太医院院判。听了同僚的话，他亦有感而发道：“宰辅大人英年早逝，娘娘会难过是难免的，且再过些日子看看。”</p>
另一名张姓太医摸着胡须问道：“我听说，娘娘与宰辅大人感情极好，小时候就跟咱们太子公主一样，一个被窝里长大的。娘娘的父亲因常年征战在外，宰辅大人又是当爹又是当兄长，好不容易才把娘娘拉扯大，在娘娘心里，宰辅大人比爹娘还亲。”</p>
刘太医困惑道：“拉扯大？不是听说娘娘三岁的时候，宰辅大人就失踪了吗？”</p>
张太医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三岁怎么了？你以为养到三岁很容易啊？那夭折的孩子有多少你是没看见吗？而且你没听说娘娘以前是个病秧子？宰辅大人这一身的医术，谁说不是为娘娘学的呢？”</p>
说到这个，一旁的梁太医倒是想起了去年上半年一件事，那时容卿已不大在朝堂走动，一般早朝也告假不来，但因藩王作乱，朝廷时拿不下，容卿主动请缨前往西部平定藩王之乱。</p>
临走前，容卿找他要了一些阿芙蓉。阿芙蓉是一味比较邪乎轻易不敢使用的药材，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连碰都不许人碰。盖因容卿本身也是大夫，定明白阿芙蓉的禁忌，他才给了容卿。</p>
当时，他以为容卿是要拿这药物去祸乱藩王，如今一想，怕是那会子容卿就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才会拿了阿芙蓉给自己镇痛、平息咳喘。谁都没看出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强弩之末的身子。</p>
西北风沙之苦，藩王之祸，暴民流窜，疫病横行，也不知他是吞下了多少阿芙蓉，才强撑着走过了那么一段艰难的岁月——智斗藩王、恶惩暴民、巧控疫病。一个人，做了百名大臣都做不到的事，呕心沥血，殚尽竭力。要说他是忠于皇上，梁太医不信，容卿此人，最是孤傲，不论是曾经有助于他的耿皇后，还是英明神武的南疆王，都没能真正入他的眼，他想守护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椒房殿那个不被百官接纳的皇后而已。</p>
他越强，那群人才越不敢轻举妄动，大帅走后，他成了皇后唯一的外戚，他不倒，中宫不倒。</p>
为了皇后，他一直苦苦地撑着，现如今，最强大的敌人被连根拔起了，他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p>
走吧，你这一生，过得太苦了。</p>
……</p>
椒房殿内，玄胤陪在床前。</p>
小德子抱着一摞奏折走了进来，瞅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您有些日子没早朝了，御书房的奏折也堆积如山，太傅大人挑了几个重要的，您要不要过目一下？”</p>
玄胤脸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没看见皇后病了吗？皇后要是好不了，朕还批阅什么奏折？！”</p>
小德子的脖子缩了缩，但见对方没大发雷霆，还是壮着胆子劝慰了一番：“娘娘是忧思过重，调养几日，必定能大好的，娘娘如今昏迷不醒，您便是守在跟前儿也没用，要不……奴才书桌给您搬来，您就在椒房殿办公如何？”</p>
玄胤抄起床头柜上的茶杯朝小德子砸去，小德子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一下，额头被砸了一个大包，当即跪在地上，惶恐道：“奴才该死！”</p>
“你是该死！都忘记做奴才的本分了！朕要怎么做，需要你来教？要不要把皇帝让给你做得了？”玄胤语气如冰地说道。</p>
小德子吓得手臂猛颤，折子哗啦啦掉了一地：“皇上赎罪！皇上赎罪！”</p>
玄胤指着他的鼻子：“要不是看在你是皇爷爷留给朕的人，就凭你这副德行，朕早把你大卸八块了！还不快给朕滚？滚得远远的，朕不想再看到你！”</p>
小德子屁滚尿流地爬出了内殿。</p>
宁玥幽幽转醒，耳畔还回旋着玄胤暴怒之下的话音，张嘴，虚弱地说道：“皇上又生气了？气大伤身。”</p>
玄胤忙拉过她骨瘦如柴的手：“你都这样了，还担心朕伤不伤身，照朕说，伤身了才好，你这病痛，合该朕也替你一半！是朕太自私了，没顾及容卿的身子，让他风里来雨里去，生生折损了寿命……皇后……朕对不住你……”</p>
话到最后，已是难掩哽咽。</p>
宁玥微微红了眼眶：“不怨皇上，是臣妾没用，不愿与接受那些朝臣的示好，大哥为怕臣妾腹背受敌、中宫不保，才屡屡请战，在朝堂上下艰难行走……若早知这样，臣妾就是与那些人坑壑一气又怎样？臣妾不要他这么辛苦……”</p>
玄胤知她是悲伤到了极点才会口不择言，就算让她重来一次，她也不会做个奸臣手中的傀儡皇后，他抚摸着她脸颊道：“快别自责了。”</p>
“臣妾如何不自责？臣妾是他妹妹啊，却连他身子亏空成那样都不知道……臣妾以为他还有很多年的活头……”宁玥泣不成声，“他在外面血雨腥风，臣妾却躲在这宫围之中，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用命给臣妾换来的安逸……”</p>
“那照这么说，朕就是杀死他的帮凶了。朕明知他不易操劳，还准了他请缨西上的折子，是朕间接害死了他，你要怪，就怪朕吧。”玄胤难过地说。</p>
宁玥用被子捂住头，哭得浑身颤抖。</p>
“皇上，娘娘，太子殿下和小公主求见。”门外，冬梅轻声禀报。</p>
被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玄胤眸光动了动，对冬梅道：“让他们进来吧。”</p>
皇甫澈与皇甫倾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各自手中捧着一个装了食物的托盘。</p>
“父皇，母后。”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连一贯调皮捣蛋的皇甫倾都乖巧温顺得不像话。</p>
玄胤笑着看向二人，眸光扫过他们手中的托盘：“这是什么？”</p>
皇甫澈道：“听闻母后近来胃口欠佳，儿臣与妹妹亲自包了些饺子，想请母后品尝，儿臣做的是牛肉番茄馅儿，妹妹做的是玉米虾仁馅儿。”</p>
“很好，都是你母后爱吃的。”玄胤赞赏地点点头，望向床内已经收拾好情绪的宁玥道：“孩子们做的，好歹尝一点吧。”</p>
宁玥顶着红肿的眼睛，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意：“母后还不是很饿，给父皇吃吧。”</p>
“可是母后，我们是给你做的呀！”皇甫澈睁大眸子道。到了这个时候，不屑扮嫩的他不介意拉面子。只要母后能好起来，他什么都愿意干的。</p>
宁玥还是不想吃，可对着孩子的一片赤诚之心，又很难讲出拒绝的话，她垂眸，艰难都说道：“你何必这么逼我？”</p>
一生气，又忘记敬称了。</p>
玄胤倒是不在意这些，揽住她肩膀道：“不这么逼你，真看着你饿死吗？我做不到。”</p>
你对谁都心狠，唯独对容卿、对孩子，柔软如水。</p>
皇甫倾捧着盘子来到床前，奶声奶气地说道：“母后，你为什么要哭呀？是舍不得舅舅吗？他们说舅舅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要很多年以后才能回来，要不……我们给舅舅写信吧？让舅舅别玩那么多年，早点回来，倾儿也想他呢。”</p>
宁玥抱紧了女儿。</p>
……</p>
到底是不忍心让两个孩子失望，宁玥逼自己吃了几个饺子。玄胤见这一招果真有效，立刻免了皇甫澈与皇甫倾的功课，让他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宁玥。</p>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久，宁玥本就想把自己龟缩起来，玄胤偏要把她最狼狈懦弱的一面呈现在孩子的眼皮子底下，堪堪强撑三日，第四日便郁气结胸，吐出了鲜血。</p>
玄胤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暴躁得将太医院十名太医全都打入了天牢。</p>
山雨欲来，整个皇宫都笼罩着一股可怕的气息，宫人行在路上，也再不敢大声说话，彼此碰了面，都只是点头而过，有不懂事的小宫女追着小太监在御花园跑了一个来回，回头就被掌事姑姑罚进了慎刑司。</p>
一时间，人人自危。</p>
又过了数日，步入初夏，宁玥的病情依旧没有丝毫进展，玄胤也不敢再拿孩子去激她，就这样陷入了无可奈何的焦灼，直至六月二十一号下午，素衣觐见。</p>
素衣曾是容卿的贴身女官，听闻入宫前便受过容卿的恩惠，后在菩提宫偶遇容卿，便发誓为容卿肝脑涂地，除容麟以外，她是唯一能够照顾容卿饮食起居的人。</p>
饶是早过了容卿的孝期，她依旧穿着素白裙衫，头戴素白绢花，看到形同枯槁的宁玥，忆起容卿，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掉了下来。</p>
玄胤看了她一眼，道：“喊你来，不是让带着她哭的，若叫她再掉半滴眼泪，容卿的陵墓你也别守了！”</p>
素衣自请为容卿受陵，甘愿一辈子带发修行，替容卿诵读经书，盼他往生轮回，眼下听了玄胤的威胁，不敢再啼哭，收拾好表情，步入了内殿。</p>
宁玥睁着已经流不出泪水的眼，怔怔地望着帐顶，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p>
“娘娘。”</p>
听到人叫她，她也不理。</p>
素衣勉力挤出一抹笑容，在床边坐下道：“娘娘，是我啊，素衣，您还记得我吗？”</p>
宁玥慢悠悠都看向她：“大哥身边的素衣？”</p>
“是的，您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素衣很激动。</p>
宁玥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是病了，又不是傻了，哪里不记得人？”</p>
素衣险些落了泪：“娘娘……”</p>
宁玥淡淡地移开了视线：“找我有事吗？如果是来劝我吃饭的就算了，我实在是没胃口，不是故意不吃。”</p>
素衣摇头：“我不是来劝您吃饭的，我是来向您辞行的，我已经得了皇上的恩准，不日要前往封地督造公子的陵墓，之后便长居那边，不会再回来了。”</p>
“这样啊……”宁玥捏紧了手指，“可是我舍不得怎么办？”</p>
这个舍不得，自然不是舍不得素衣，而是舍不得容卿的骨灰。</p>
素衣喉头胀痛，将泪意逼回眼，底，说道：“娘娘，临走前，奴婢有些话想对您说。”</p>
“是不是大哥有什么话没来得及写进信里，所以让你嘱咐我？”</p>
“不是的，娘娘，公子把锦盒给我的时候就交代过，他要说的话全都写在信里了。”</p>
“那你还来做什么？向我告别吗？”</p>
“是，也不全是。奴婢想来找您，是因为听说了您的情况，再三犹豫之下，决定把一些真相告诉您……”言及此处，素衣的脸上浮现起一丝纠结之色，“公子原本是不让奴婢与您说的，可奴婢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您继续糟践自己。”</p>
宁玥慢悠悠地看向了她：“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p>
素衣低头，抿了抿唇：“是公子和小公子的事。您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公子出了这么大的状况，小公子都没有回来？”</p>
这段日子，只顾着伤心，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确把这一异状忽略了，以容麟与大哥的关系，怎么可能连大哥过世都不回来吊唁？她是哭糊涂了吧？居然把容麟给忘了。</p>
“容麟为什么没回来？他跟我大哥吵架了吗？不能吧，我每次问大哥，他和容麟怎样，大哥都说挺好……”难道一切都是在骗她？</p>
素衣苦涩一笑：“事到如今，我也好什么隐瞒的了。娘娘，其实小公子与公子……已经五年多没有任何往来了。”</p>
宁玥眸光一颤：“怎么可能？容麟不是三天两头给我大哥写信吗？他们不是定了一个……一个什么五年之约吗？没有任何往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早就分手了？”</p>
“分手不分手，我不清楚。五年之约的事……有是有，但是与您所知道的不一样，他们不是中秋节才拟定的，而是早在……早在大年初四就……就有了。那会子您生产完，公子一言不发地离开，给您留了一封信，说和小公子游山玩水去了，等公子回来，孑然一身，告诉您，他与小公子定了五年之约……”素衣自嘲一笑，“其实，小公子早在大年初四那天便被他娘亲带回北域了，公子太难过，怕待在盛京让您瞧出异样，才诓骗您他与小公子出游了。”</p>
宁玥合上眼眸，抽了一口凉气：“竟是这样……大哥一走九个月……竟是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呀？我还当着他的面恭喜他和容麟终于修成正果……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快要难受死了，却还对着我笑……”</p>
已经干涸的眼底，再次涌出泪来。</p>
素衣忙上前，为她擦了泪道：“娘娘，您别哭了……我告诉您这些，不是为了让您更难过，是不希望您再自责……公子的死不是您导致的……您千万别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p>
“怎么不是我？我但凡早一点发现他的心事，我都不会让他一个人在南疆苦苦挣扎这么多日子？我简直不敢想，他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听我一遍遍地调侃容麟和他？”宁玥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滴在素衣手背上，烙铁一般滚烫。</p>
素衣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道：“您不能这么想。公子自己已经够苦了，您过得好，他才算有一些安慰。公子的身体，您可能不是特别清楚，其实早在入住菩提宫时，公子就明白自己活不过二十五，但遇上您后，他顺利地度过了二十五岁生日，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又偷来了几年光阴呢’，他的早逝，是注定的，与您无关，与任何人无关。”</p>
“可如果我能对他好一点，他兴许还能多活几年……”</p>
“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义？等不到那个人，每日都是折磨，不如这般去了，也是一份解脱……”素衣终于还是哭了出来。</p>
宁玥泪眼朦胧地看向他：“我大哥和容麟到底是怎么回事？”</p>
“这事，说来有些久了，还是您生完小太子和小公主不久，好像……是大年初三的晚上，夫人找公子谈了一次话，第二天，夫人就把小公子带了。奴婢当时并不在场，还是有一次公子喝多了酒，与奴婢说起那几日的事，奴婢才知他二人之间竟还有这一段隐情。”</p>
“五年之约是怎么回事？也是假的吗？”宁玥追问。</p>
“这倒不是假的，夫人与公子说，他们家就小公子一个孩子了，还指望他传宗接代的，公子心软，便答应了。那五年之约，便是如此定下的。”</p>
“不是直接与容麟定的？容麟知道吗？”</p>
“这……这个奴婢不清楚。”</p>
“如果是大年初四定下的，如今已是六月，岂不是五年半了？容麟没有回来！他没履行约定！”宁玥像是终于恍然大悟，整个人顿住，眸光犀利。</p>
素衣点头道：“公子每日都会在手札上记载他们分开的日子，公子去世的那天，手札上写着……五年四个月又二十一年……”</p>
宁玥心如刀割！</p>
素衣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公子的身体是早就亏空了，最后一年更是大量服用禁药……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他的死……不是您造成的，他只是想用为数不多的时间，努力为您做些什么，不要等他不在了，您还那般艰难……所以您千万不要自责，不要觉得是您让公子操劳过多，事实上，能为您操劳，公子才反而觉得满足。如果您一定觉得他的死是由于某些原因造成的，那个原因也不是您……和您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都是高兴的……他不止一次地告诉奴婢，每次他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看冲他笑，他便又能活了……”</p>
素衣重复又啰嗦地说着，生怕宁玥不理解她的意思。</p>
宁玥呆怔地点了点头：“你不用说了，我全都明白了。大哥待我，就像是我待太子和公主，生怕给他们的不够多，就算为他们死也是一种欣慰。”</p>
素衣忙不迭地说道：“是的，娘娘！奴婢想说的就是这个！您带给公子的天伦之乐，让公子走得没有遗憾……”</p>
宁玥摇头：“不，素衣，他有遗憾。”</p>
……</p>
玄胤回到内殿时，素衣已经离开了，床上没人，玄胤心口猛地一惊，以为宁玥跑到哪儿去做啥事了，面色发白地朝小隔间找了过去：“玥玥！玥玥！”</p>
“我在这儿，怎么了？”宁玥从浴室出来，披着单薄的亵衣，头发湿漉漉的，以一块洁白的棉布束着，眼底依稀可见斑驳的血丝，可见又大哭过一场。不过眉宇间已没了之前的黑气，精神好了许多。</p>
玄胤长长地松了口气，上前抚着她肩膀道：“没什么，我以为你……”</p>
宁玥微微地弯了弯唇角：“以为我想不开？”</p>
玄胤挑眉。</p>
宁玥笑道：“我想开了，不会再折磨自己了。”</p>
玄胤狐疑地眯了眯眼：“真想通了？不会是唬我的吧？”</p>
宁玥噗嗤一笑：“我唬你做什么？你都紧张我紧张得不敢上朝了，这么妻管严，还用我唬啊？”</p>
都敢调侃他妻管严，可见是真的好了。玄胤搂住她又瘦了不少的身板，一边心疼，一边威胁：“说朕妻管严，嗯？”</p>
那调调七弯八转，弄得人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不过，宁玥正在病中，倒也不怕他敢乱来，嗔了他一眼，道：“难道臣妾说错了？哎呀，好困，没睡够，再去躺会了……”</p>
“哎哎哎！好不容易起来？先吃点东西啊！”玄胤拉住她的手，见她一脸深意地望着自己，清了清嗓子，“是，朕惧内，超级超级惧内，行了吧？皇后娘娘，可以赏脸吃顿饭了吧？”</p>
……</p>
宁玥用餐，一家人都非常高兴，皇甫倾怕她吃完又跟前些日子一样一病不起，特地背了三首刚刚学会的诗。</p>
女儿是什么水平宁玥再清楚不过，一下子背出三首来，怕是下了极大的功夫。</p>
宁玥又是欣慰又是愧疚，欣慰的是女儿好像突然懂事了，愧疚的是为什么女儿要急着长大呢？还是自己伤害她了呀……</p>
晚饭后，宁玥将一对小包子抱到床上。</p>
皇甫倾睁大黑亮的眼睛，难掩兴奋地说道：“我们今天可以也睡这里吗？”</p>
宁玥含笑点头。</p>
“哇！太棒啦！”皇甫倾在床上蹦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住动作，局促地瞄了宁玥一眼。</p>
宁玥知道她再顾虑什么，摸了摸她小脑袋：“母后不会再难过了，以后都乖乖地吃饭、乖乖地睡觉。”</p>
皇甫倾的眼睛倏地一亮，一屁股坐进宁玥怀里：“真的吗？那太棒了！母后为什么突然不难过了呢？是不是倾儿背书背得很好呀？”</p>
宁玥微笑着道：“是啊，倾儿会背这么多诗，母后一高兴，就什么病都好了。”</p>
“那我再背一遍好不好？”</p>
“好。”</p>
皇甫倾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把《静夜思》，《咏鹅》，《春晓》背了。</p>
宁玥拍了拍巴掌：“倾儿真棒。”</p>
皇甫倾在宁玥怀里蹭了蹭，然后往后一滚，在凤床上撒欢去了。</p>
宁玥又看向一旁静坐的儿子，轻声道：“难为你们了，是母后不好，母后以后会注意的。”</p>
皇甫澈认真地说道：“母后这样，挺好。”</p>
“嗯？”宁玥一怔。</p>
皇甫澈定定地望进宁玥的眼眸道：“母后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在我们面前，不要戴上伪装的面具，我们想要的是一个肯把情绪写在脸上的母亲，不是伪装者。”</p>
宁玥欣慰地笑了。</p>
夜里，皇甫澈皇甫倾进入了梦乡。</p>
玄胤端来一碗药，宁玥轻轻推开：“我已经好了，不用喝药了。”</p>
“你脸色还是很差。”玄胤心疼地说。</p>
宁玥幽幽地瞪了瞪他：“嫌我丑了是不是？”</p>
“你……”玄胤又好气又好笑，“刚才是谁说我惧内的？一转眼，又怕我嫌弃她了？”看了她一眼，尽管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意志力上来了，想来恢复也就是时间的问题，“行，听你的。”</p>
把药碗放回了桌上。</p>
宁玥偎进他怀里，静静地盯着某处，眼中没有焦距。</p>
“有话对我说？”玄胤亲吻着她发丝问。</p>
“是不是我说了，你就答应我？”</p>
“看来是有求于朕啦。”又摆起了皇帝的谱儿。</p>
宁玥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算我求你。”</p>
玄胤被她弄得心底一片柔软，身体康健时尚不忍心拒绝她，更别提她病了一个多月，此时她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办法摘给她。</p>
“素衣与你说什么了？”他好奇地问。</p>
宁玥撒娇地推了推他：“你还没说同意不同意呢？”</p>
他脸上一个大写的同意，她没读出来吗？玄胤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唇角，很快，又坏坏地压了下去，正色道：“你这人吧，轻易不提要求，一提，准是不能轻易办到的事儿。你说你都冷落我这么久了……嘶——”</p>
话到一半，她柔软的手伸进被子，覆上了那不可言说之处。</p>
玄胤被刺激得一个激灵，险些深（同音字）吟出来，慌乱中忘了熟睡的孩子一眼，又满脸通红地看向宁玥，仿佛在问，孩子都在呢，你到底想干什么？</p>
宁玥调皮一笑，素手在他身上煽风点火了起来。</p>
玄胤的神经都快崩断了，事毕，面色潮红又心有余悸地看了熟睡的孩子们一眼，贴近她耳畔，悄声道：“胆子真大！”</p>
宁玥拿毛巾擦了手，幽幽地看着他。</p>
玄胤被看得怪不自在，一开始明明是想逗逗她，哪知后面反而被她给调戏了，这人也是翻脸快，早上还半死不活的，这会子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折腾他了。</p>
算了，也怪自己定力不够，没忍心推开她。</p>
“究竟什么事，你说吧。”</p>
宁玥凑近了说道：“我想带我大哥，去找容麟……我想亲口问容麟，为什么要负了我大哥？”</p>
……</p>
七月，宁玥的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便与玄胤一起踏上了前往北域的马车。临走前，玄胤将朝堂交给了陈太傅、耿中直与年仅六岁的太子。朝中自然一片反对之声，但经历了定国公一事后，夫妻二人都对太子的手段安心落意。</p>
“朝堂和公主都交给你了，朝堂你可以给父皇弄得乌七八糟，但妹妹，必须照顾好，明白吗？”玄胤无比郑重地说。</p>
皇甫澈拱手行了一礼，笃定而坚定地说道：“父皇请放心，儿臣会把治理得井然有序，也会把妹妹照顾得事无巨细，等父皇与母后归来，儿臣定还给父皇一个太平盛世！”</p>
玄胤拍拍他肩膀，上车了。</p>
宁玥多有不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内心也是多有挣扎，文有陈太傅，武有耿中直，有他二人辅佐太子，相信朝中翻不起多大的狼。可这么早就让太子担起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国家的重任，她有点心疼。</p>
皇甫澈懂事地说：“母后请放心去吧，万事有儿臣，儿臣会照顾好妹妹，等母后回来。”</p>
宁玥最终还是去了，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弥补儿子，但大哥的夙愿，若不能达成，将会变成梦魇，日日夜夜地纠缠她。</p>
……</p>
此次北上纯属私人事情，对外只宣称是皇帝陪同皇后到避暑山庄静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抵达山庄后，留下珍儿与小德子混淆视听，宁玥、玄胤乔装打扮，带上冬梅、玄江、黑衣首领与一队潜伏在暗处的玄家影卫，则宁城官道，途径白云州、青州、同州，从易县拿到早已伪装的身份牌、通关文书，越过边境，进入了北域。</p>
初入北域，尚不觉得湿冷，甚至由于盛夏的缘故，还隐隐透着闷热。然而越靠近北都，越能感受到气温的变化，到达卡萨城的时候，宁玥已经把貂皮大衣都裹上了。</p>
“这边没有夏天的吗？怎么这么冷？”宁玥捧着汤婆子问。</p>
玄胤挑开车窗帘，往外瞅了一眼：“这就是北域的夏天了。”</p>
“跟我们的秋天差不多，温差大，中午略有些炎热，晚上就冷得牙齿打颤。”宁玥畏寒，不免又往玄胤怀里缩了缩。</p>
玄胤倒是喜欢这样的天气，搂着她没有说话。</p>
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前，客栈的老板迎了上来。</p>
客栈老板迎了上来：“四爷，夫人，你们到啦？”</p>
宁玥一听这称呼，心道莫非认识？但她不记得玄胤来过北域——</p>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玄胤凑近她耳畔，小声道：“玄家祖上在北城扎根，边境城市安插了一些自己的人手，李掌柜是自己人。”</p>
原来如此。</p>
宁玥笑着下了马车，看向面前这个年过五旬、身材矮胖的精明男子，温声打了招呼：“李叔。”</p>
李掌柜受宠若惊，笑眯眯地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这是要折煞小的哇！”边说着，边伸出手去帮冬梅与玄江提行李，“搁这儿就行了，我让伙计来搬，放心，都是咱们的人！”</p>
二人望向玄胤，见玄胤点头，便松开了行李。</p>
李掌柜抬手，立时有几名孔武有力的伙计从大堂走了出来，拧起行李，跟着李掌柜上了楼。</p>
李掌柜将一行人带入二楼最靠里的天字间与地字间：“对不住了四爷，要委屈您与夫人屈就咱们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实在是北域如今局势不好，住别馆容易引人注目，反倒是人来人往地方最能躲避官兵的追查。”</p>
“官兵在追查什么？一路上我们好像也没看见什么特别动荡的局面。”宁玥好奇地问。</p>
李掌柜推开门：“四爷，夫人，请。”待二人跨过了门槛，又对宁玥恭恭敬敬地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北域官兵查人都不在白天查的，一般是晚上戒严了才出来，挨家挨户地查，外地人，但凡稍微有点不对劲儿的，先抓进牢里再说！客栈啦，反而查得少。”</p>
宁玥仿佛懂了，他们赶路全都在白天，晚上则老老实实在客栈歇息，难怪没碰上官兵。</p>
李掌柜给二人倒了热茶，接着方才的话题道：“之前怕人拦截了信件，我没敢多写，北域的形势啊，不同从前了。咱们玄家打败了北域之后，北域臣服了西凉，这对西凉来说是件好事儿，可在这边，却是史上最耻辱的一笔。因为这件事，皇室的威信有所下降，上至满朝文武、下至绅衿民庶，全都对皇室颇有微辞，地方上，更是出现了一些揭竿起义的民兵，其中，多少是真的出于大义，又多少是人浑水摸鱼，不得而知。”</p>
宁玥与玄胤坐下，冬梅开始为二人收拾床铺行李，宁玥喝了一口茶，问：“官府要抓的……就是这群然扰挑衅皇权的乱党？”</p>
李掌柜沉吟了一会儿，似在准备措辞：“是，也不是，说来话长，要不我先给四爷和夫人备些酒菜，稍后咱慢慢说？”</p>
他们来北域是来办正事的，又不是来游玩的，饿一两顿肚子算得了什么？宁玥问玄胤道：“你饿吗？饿的话先吃饭。”</p>
玄胤笑笑：“先了解一下北都的情况吧？知道你也吃不下。”</p>
宁玥点头，看向了李掌柜。</p>
见二人如此坚持，李掌柜不好再拒绝什么，把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地与夫妇俩说了。</p>
原来，早在八年前，玄煜胜了北域之后，北域皇室便一蹶不振了，各地纷争四起、群雄逐鹿，军队帮派过百余之多，其中以南阳麒麟军最为优秀。这里的麒麟军当然不是南疆的麒麟军，不过是同名同称罢了。麒麟军在靖江以南飞速发展自己的势力，朝廷大军久拿不下，后因某位幕僚建议，以招募之法安抚麒麟，北域王欣然同意。</p>
麒麟军被招募后，迅速成为朝廷对抗乱党的钢刀，短短五年时间，麒麟军便平息了北域的内乱。</p>
立下赫赫军功的麒麟军自然得到了北域王的褒奖，北域王册封麒麟军主帅为异姓王，赐靖王府，入住北都。靖王接受册封后，又帮助北域王铲除了不少朝中的眼中钉，渐渐成为北域王身边最忠诚的心腹，但凡朝中或边关发生令人头疼脑热的事，北域王总是第一时间想到靖王，而每一次靖王都能替北域王置办得妥妥贴贴，无一回令人失望。</p>
又这样过了一年，北域王开始允许靖王自由出入御书房，为自己批阅自己来不及批阅的奏折，其间，北域王患了一场重病，靖王衣不解带地从旁伺候，可为了不耽误国事，靖王又把奏折拿到北域王的养心殿，对外说是北域王批阅的，自己不过是代笔写个批注，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根本是靖王自作主张。</p>
那时，朝中已有不少人对靖王产生了浓厚的猜忌，希望北域王痊愈后能治靖王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哪知北域王在看过靖王批复的奏折后，非但没惩处靖王，还夸赞靖王知人善任，治国有方，特加封其为摄政王，暂代监国之职。</p>
要知道，北域王与南疆王的年纪差不多，膝下一共有十多位皇子，哪个推出来不能监国？却偏偏选了个外人。</p>
这一举措，在皇族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弹劾靖王的折子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不论朝臣与宗室们如何反对靖王，靖王的摄政监国之位都坐得是越来越稳。去年年底，北域王再次一病不起，朝堂成了摄政王的一言堂，便是皇子公主在他面前，都占不到一丝一毫的便宜。</p>
“所以，其实是摄政王在搜查乱党？”宁玥听罢李掌柜的话，心中隐约产生了这样的猜测。</p>
李掌柜点头：“没错，其实说的搜查乱党，不过是打着这一旗号排除异己罢了，为什么不搜客栈，是因为北都和附近几座城池的客栈都被摄政王府控制了，有他们的眼线。”</p>
宁玥眨了眨眼：“那您这边……”</p>
李掌柜笑着没有吭声，一旁的玄胤开了口：“李家是我太爷爷尚在人世时便安插在北域的探子，一般人查不出李家的端倪。”</p>
李掌柜接着道：“我假意投诚了摄政王，平时就替他搜集消息，你们这次来我也上报了，说是我岳母的侄儿、侄媳，来这边游玩。四爷、夫人放心，我给王府提供过不少可靠情报，他们还算信任我，短时间内，不会怀疑你们身份的。”</p>
这之后，李掌柜又交代了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以及出门的注意事项，入境之前，宁玥便翻开过北域相关的书籍，还算适应。</p>
北域的食物比较单一，以牛肉羊肉鸡肉为主，蔬菜极少，多是些土豆红薯，烹饪手法也不如他国的多样，要么烤、要么煮，再洒些调料便是一顿菜肴了，主食以土豆与大饼为主，米饭不怎么常见。</p>
四人吃了一只烤鸡、一碗孜然牛肉、几块水煮土豆，便再也吃不下了，玄江、冬梅回隔壁房间歇息，玄胤宁玥坐在书桌前查看舆图。</p>
“对了，刚才李叔说的摄政王是谁？”宁玥问。</p>
玄胤想了想，道：“容麟父亲。”</p>
“他？”宁玥略有些惊讶，早在夫人给她治疗金蝴蝶巫术的时候，她就感觉到对方不是一般的妇人，只是没想到如此位高权重，“照李叔所言，麒麟军是最近几年才兴起的力量，那之前他们都是干什么的？”</p>
“之前是隐世家族，后面北域动荡，他们才趁机出了山，算是比较会钻空子。”玄胤漫不经心地说道。</p>
宁玥蹙了蹙眉：“既是隐世家族，又怎么把容麟给弄丢了？”听容麟曾经透露的，他是被人追杀才一路逃到南疆，遇到了大哥，隐世家族大多与世无争，怎么会遭到追杀呢？</p>
“他们不是普通的隐士。”玄胤铺开舆图，点了点南阳，容麟一家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他们是轩辕氏的后人。”</p>
宁玥倒抽一口凉气！</p>
这一次，不等宁玥开口问，玄胤给给她答了疑解了惑：“轩辕大帝的后裔，流传至今，据说只剩这么一脉了。”</p>
“你怎么会知道？”宁玥瞪大了眸子。</p>
玄胤看着她：“容卿告诉我的，他去世前给我写的最后一个奏折中，讲明了容麟的身世，我想这一点，大概连素衣都不知道。”</p>
宁玥的面上浮现起一丝惶然：“素衣上次来开解我，没提到容麟的身世，应该的确是毫不知情的。”大哥啊大哥，你瞒得我们好苦。事到如今，大哥是何时知道容麟身世的，一开始，还是后来，已经不能有答案了，“上次的地宫之行，并不像一次偶然意外了，倒像是冥冥中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将容麟吸引到那边似的。”</p>
玄胤自幼不语怪力乱神，但对于某些奇特的现象，还是无法做出铿锵的反驳，耿无双的重生，宁玥的重生，地宫的偶然，命运就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信它的时候，它总不如人愿，不信它时，它又悄然牵引着你的人生。</p>
宁玥又问道：“沉寂了千年，终究是没能放弃对权势的角逐。难怪容麟的娘亲如此精通巫术，她本就是轩辕皇朝遗留下来的东西。”</p>
还有一点宁玥没说，那就是难怪容麟娘亲要带走容麟，容麟是轩辕一族最后的皇子，他不可以爱上一个男人。</p>
宁玥叹了口气：“看来这一趟，比我们想象的要艰难许多。”</p>
玄胤揉了揉她发顶，笑道：“能有多难？不就是见个人吗？你又不是要杀了他。”</p>
“摄政王府很好进？”宁玥下意识多问。</p>
玄胤张了张嘴：“不好进。”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北都的舆图，“我们眼下是在卡萨城，距离北都仅半日距离，但你知道为什么李叔在北域打拼了这么多年，都没办法入住北都吗？”</p>
“为什么？”</p>
“北都是一座守卫相当严格的皇城，里边定居的每个人、每个商贩都经过了皇户部严格的审查，没有嫌疑不够，还必须是彻头彻尾的北都人，北都又是禁止与外地联姻的，所以哪怕李家奋斗了那么多年，也仅仅是在卡萨城扎了根。”</p>
宁玥的瞳仁一动：“妾呢？那些烟花女子之流呢？也不能进入北都？”</p>
“烟花女子可以进，但他们的烟花之地全都隶属皇户部管理，这皇户部并不是朝廷户部，而是直属于中央集权的情报机构，经由他们筛查管理的烟花女子，一般不可能与外界联系。至于你说的纳妾，那就更不可能了，得上报的，不能随意纳妾。”</p>
宁玥骇然：“北都竟管理得如此严格，那被赐予了府邸与居住权的摄政王简直就是个奇迹了。”</p>
“是啊。”玄胤不可置否。</p>
宁玥的心头不禁漫上一层担忧：“那我们要怎么见到容麟？”</p>
玄胤勾了勾唇角道：“虽然不能长期居住，但到北都游玩一圈，为北都的经济文明做点贡献还是可以的。”</p>
宁玥古怪地看着他。</p>
他挑眉，在她软红的唇瓣上亲了一口：“李叔这边到了一批新鲜食材，都是北都买不到的，三天后送入摄政王府。”</p>
“李叔常去王府？”宁玥追问。</p>
玄胤摇头：“那倒不是，一个月一次，定时定量送些地方特色的食材。”</p>
咚咚咚！</p>
有人敲响了房门。</p>
宁玥警惕地皱起了眉头。</p>
“四爷，夫人，是我。”玄江的声音。</p>
宁玥给他开了门：“这么晚了，你们还没歇息？”</p>
“冬梅睡了，我到李叔屋里坐了一会儿。”玄江朝外四顾了一番，进门，插上门闩，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李叔刚画的，这几天府里有人办生辰宴，格局又稍稍做了调整。”</p>
玄胤拿着图纸，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p>
宁玥见他出神，轻轻地推了推他：“怎么了？”</p>
玄胤意识回笼，道：“哦，没什么，我在想……王府会是谁在办生辰宴？应该不是容麟，他生辰是秋季。”</p>
谈话间，走廊里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好像是一群人哒哒哒哒地上了楼，伴随着这一阵仗的，是一名年轻女子略显不悦的抱怨：“搞什么啊？我们好不容易上你这儿住一趟，你还把最好的房间给别人了？是谁？让他们搬出来！”</p>
“对不住啊，清霜姑娘，我不知道你们今天会过来，是我岳母家的亲戚，从张阳城来这边游玩的，我便让他们住下了。我前些日子新得了一瓶上好的胭脂，清爽姑娘若不嫌弃，回头我让人送来？”李掌柜笑呵呵地道。</p>
名唤清霜的女子似乎有了一丝满意：“李掌柜何必这么客气？我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知道是你亲戚，我当然会给几分面子的！胭脂就算了，你拆东墙补西墙，当心那贵人得不到胭脂恼你！”</p>
“哎哟，瞧你这话说的！我像是那么随便的人吗？这胭脂啊，本就是为清霜姑娘准备的，多谢清霜姑娘替我在王总管面前说好话，我才顺顺当当地送了这么多年的食材，据说在我之前，那是一月换一拨人！”</p>
“那倒是！我干爹脾气很怪的，选东西也挑剔。算了，也是你每月送的食材真的新奇新鲜，才入了我干爹的眼！”</p>
这女子，倒不是个完全不可理喻的，一开始听她要抢天字间，宁玥还小小地膈应了一把，后头细细停下来，又觉着对自己人还算好说话。</p>
那女子被李掌柜安排在了最远的房间，听她言辞间透露，她是王府的人，而且有个总管干爹，想必在王府地位不低，若能趁机“接触”一下，三日后的计划将会变得更加顺利。</p>
……</p>
却说清霜一行五人入住客房后，李掌柜即刻命人将胭脂送了过来，还有一桌芳香四溢的好菜，清霜因身份特殊，独自居住一屋。她洗漱完，打开胭脂在手背上试了一下，果真细腻芬芳又容易上色：“这姓李的倒果真是妙人儿。”</p>
她说着，忽然听到门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心口一跳，恼怒地起身开了门，正欲发作，就见一个身材清瘦的年轻妇人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手捂住心口，一副难受得快要无法呼吸的样子，她忙蹲下身：“这位夫人，你怎么了？”</p>
她的反应，让宁玥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押错宝，宁玥虚弱地说道：“我……我好像是……心疾犯了……”</p>
“你有心疾？快，快先进来。”清霜将宁玥扶进了自己房间，“可要给你请个大夫？”</p>
宁玥苍白着脸笑了笑：“不必了，姑娘，我是老毛病了，歇会儿就好。”</p>
清霜迟疑片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喝点吧。”</p>
“多谢。”宁玥接过，缓缓地喝了一口。</p>
清霜仔细地打量她，宁玥将自己的气质掩藏得极好，是以在清霜看来，这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略有些体面的清贵妇人：“你也是在客栈住宿的吗？哪个房间？要不要我送你回去？”</p>
宁玥的面上浮现起一丝纠结，仿佛在思考到底要不要麻烦人家，半晌后，捂住心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就劳烦姑娘了，在天字间。”</p>
“天字间？你是李掌柜的亲戚？”清霜问。</p>
宁玥微微睁大了眼睛：“姑娘……认识我？”</p>
清霜笑着摇头：“不，我不认识你，我是听李掌柜说过，天字间与地字间住着他岳母家的亲戚。”</p>
宁玥含羞一笑。</p>
清霜心道，倒也不是个讨厌的人儿，柔柔弱弱的，性情温婉，模样清秀，看着就招人疼。</p>
最后，清霜将宁玥送回了房，玄胤得知妻子晕倒在人家门口，还被人家给扶了回来，当即千恩万谢，从行囊中拿出一盒五彩珍珠，请恩人务必收下。</p>
清霜推辞不过，收下了。</p>
……</p>
三日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为王府输送食材的日子，李掌柜并不是唯一的供货商，供的东西也不多，都是些天南海北搜罗到的鲜味，一辆大马车便全部装下了。</p>
玄胤易容成车夫，坐在车前赶马；宁玥则还是原来模样，给李掌柜帮忙；玄江与冬梅都化妆成小伙计，步行跟在马车后。为确保万无一失，由黑衣首领带着玄影卫，乔装成游客，分别从不同方向接近王府的各个入口。</p>
这几天，玄胤和宁玥已经将王府地形图背得滚瓜烂熟，闭上眼，脑海里都能浮现各个院落的名字。摄政王世子，也就是容麟，居住在中轴线上的听涛阁，与他同住的还有他的世子妃。</p>
是的，容麟成亲了，在回到北域的第二年。</p>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时，宁玥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容麟这个恨不得一天到晚黏在大哥身上的家伙，也会与女人成亲的吗？与李掌柜反复确认、确认、再确认，才确定那个一声不响成了亲的男人是她大哥的爱人。</p>
她很想冲进王府，冲到容麟面前，狠狠地扇他一耳光，然后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如果是决定娶妻生子，为什么不直截了当断了大哥的念想？为什么给了大哥希望，又在五年中一点一点让大哥尝尽失望？十几年朝夕相对，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局。</p>
大哥郁郁而终的时候，他心里……究竟有没有一点点的难过？</p>
玄胤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按住宁玥的手：“又想容卿了？”</p>
宁玥哽咽道：“我不知道等下见了容麟，会从他嘴里听到什么答案？他是一脸孤傲地告诉我他早就忘记我大哥了，还是很仓皇地躲避我？”</p>
玄胤理解她的心情，每每他想起兰贞和他父王也是如她这般迷茫，父王口口声声说最爱的人是兰贞，却又偏偏娶了郭玉，与郭玉生了四个孩子，他横在那一大家子中间，简直就是个笑话。他努力经营着他们的一切，就是不希望宁玥尝到这种滋味，偏偏她还是尝到了。</p>
他无言以对，静默了良久，才轻轻地说道：“也许事情不想我们想的那样，他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p>
什么苦衷能让人一走五年，音讯全无？宁玥闭上了眼，任何理由她都无法接受，她只是必须知道，如是而已。</p>
……</p>
马车停在了王府的角门外，守门侍卫见到李掌柜，还算客气，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李掌柜孝敬了侍卫一个绣银线荷包，约莫是荷包里的分量让侍卫非常满意，侍卫露出了一抹笑来：“这几个瞧着面上啊，老李。”</p>
李掌柜忙解释道：“这是我岳母家的亲戚，她会做菜，这次的食材啊，跟之前的不大一样，怕王府的厨子不会做，我才让她跟来给大家示范一下。”</p>
宁玥配合地走上前，给侍卫见了礼。</p>
侍卫瞧宁玥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嗯了声，算是应允了，又看向车夫与后头的两个伙计：“这仨儿又是哪儿来的？”</p>
李掌柜笑道：“我店子里的呀，您没见过？啊，我想起来了，上上个月我给王府送东西的时候，不是您当值，是孙大同。”</p>
孙大同是这名侍卫的同伴，二人轮班看守王府。</p>
侍卫上上下下地将玄胤三人打量了一遍，冬梅与玄江本就是下人出身，如今再做回老本行，几乎是本色出演，玄胤略打眼了些，为遮住他身高上的突兀，宁玥特地给他抹了黄粉，点了黑痣，看上去土得掉渣。</p>
侍卫没发现异样，对李掌柜摆了摆手：“进去吧，今儿是王妃生辰，请了几位熟悉的手帕交，仔细冲撞了。”</p>
“好，多谢小哥提醒！”李掌柜笑着哈了哈腰，转头吩咐“车夫”将马车驶入了王府。</p>
摄政王府单论景观，没什么好称颂的，楼台与香榭都做得比较粗糙，色泽也已灰白与棕色为主，没有南方建筑的灵秀之感，却大、广袤，走在铺着砂石的小道上，能隐隐感到四面那股远古洪荒的力量。</p>
宁玥低垂着眉眼，余光四下打量，真实场景与地图还是有细微出入的，尤其距离上，图纸上看着很近的地方，走起来居然足足花费一刻钟。</p>
“到了。”膳房门口，李掌柜停下了脚步，“你们两个，把东西卸下来，小四，你把车停到夹道上，免得在这儿拦了谁的去路。”</p>
被唤作小四的玄胤在冬梅、玄江把食材搬下来后，将马车驶往了东边的养蜂夹道。</p>
李掌柜与厨房的人接洽了一番，细说了食材的名称与营养价值，又从包袱里拿出孝敬她们的东西。拿人手短，厨娘们十分高兴，笑着将宁玥领了进去。</p>
一个胖婶对宁玥说道：“别紧张，做的不好吃也没关系。”</p>
宁玥很受宠若惊的样子道：“是。”</p>
“这要怎么洗？”胖婶拿起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不是树皮吗？”</p>
“桂皮，桂树的皮，煮起来很香的，有温脾胃、暖肝肾、驱寒止痛、散瘀消肿的功效。这个是花椒，吃起来麻麻的，可以杀虫解毒、止痒解腥，对呕吐、风寒湿痹、齿痛、痔疮也有一定的辅助疗效。还有这个是茴香……”宁玥把十几种香料调料的名称、味道、功效一一介绍清楚，听得那群煮饭的厨娘目瞪口呆。</p>
胖婶问：“吃顿饭，还能治病啊？”</p>
宁玥笑道：“这叫食疗嘛。”这话有些夸张了，把桂皮花椒当佐料入菜，一般是达不到食疗的效果的，必须积累一定的量，才能药到病除。这道理，她们也明白，她们并不指望真拿这些香料当药吃，但若能把一顿平淡无奇的饭菜吹嘘出神乎其神的养神功效来，想必主子听了也会感到高兴。</p>
厨娘们对宁玥又客气了些。</p>
宁玥做了一道麻辣牛肉、一锅板栗烧鸡、一份排骨焖莲藕。最后一道菜需要的时间较长，宁玥又就着面粉做了几样糕点。</p>
今儿是王妃生辰，自有专门的师傅准备筵席，轮不到她们这群厨娘，让宁玥做菜无非是想学习一下烹饪的技法，不会真把这些吃食送到主子跟前儿，然而在她们尝了那么美味的牛肉与鸡肉，再看到精致得无法言说的水晶糕时，已经按捺不住向主子献食的冲动了。</p>
恰巧这时，清霜来了厨房：“元娘，还有饺子吗？王妃吃筵席吃腻了，想吃点素菜饺子。”</p>
元娘便是那位胖婶，她笑盈盈地走上前，用围裙擦了手，道：“有的有的！猜王妃可能吃不惯那些大鱼大肉的东西，早早地备在柜子里了，我这就给下，霜姑娘是在这儿，还是先回？我给送去也一样的！”</p>
“不了，我等等吧，反正闲来无事。”清霜可不想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凑到王妃跟前儿混熟脸，她转悠了一圈，在灶台前看到了闷头切菜的宁愿，不由地眸光一动，“你是……那位夫人吗？”</p>
宁玥切菜的手一顿，抬起头：“你……啊，是你啊！”</p>
“可不就是我！”清霜走过去，面含微笑道：“你怎么会到王府的厨房里来了？”</p>
“李叔给送了些新鲜食材，让我教大家做一下。”宁玥说着，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喂到她嘴巴，“要尝尝吗？”</p>
众人见二人这般熟络的样子，不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p>
清霜张嘴吃了那块鸡肉：“哟，真好吃！”自己拿过筷子，又尝了凉快，“这是怎么做的？我还没吃过这种黏糊糊的鸡肉。”</p>
“用油炒，再用水焖。”这儿的人一般就是烤熟，干涩肉硬，实难下口。</p>
“我都忘记问你名字了，我叫清霜，在王妃的院子办事。”</p>
见清霜吃得欢，宁玥又给她舀了一碗麻辣牛肉：“我叫钟镜月，你若不嫌，唤我小月吧。”</p>
“我哪儿能嫌弃？”清霜笑着道：“牛肉的味道怪怪的，不过也很嫩、很鲜美，还有点麻……”</p>
胖婶眼珠一动，忙奉上了一旁的水晶糕，生怕风头被宁玥一人给抢了，却浑然忘了这糕点本身就是宁玥自己做的：“清霜姑娘别给辣坏了，快吃块水晶糕。”</p>
清霜看着亮晶晶的五颜六色的糕点，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她伺候王妃三年，虽不是一等丫鬟，但好歹也是上房的人，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御膳房的都吃过呢，可没这水晶糕味道好！</p>
这么好的东西，合该敬献给王妃才是。</p>
清霜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这糕点也是你做的吧？回头我与王妃说说。”</p>
这是要抬举宁玥的意思，宁玥心道：阿弥陀佛，我躲那个那个女人都来不及，你行行好，还是别跟她提到我了。</p>
“不必了，一点吃食罢了，不值一提，再说了，这糕点也不是我一人做的，大家都帮了忙。”</p>
众人听她把她们也捎上了，心中都是一阵欢喜。</p>
清霜倒是碰到过不邀功的人，多是怕遭人惦记，当下也没说什么，端着糕点去了。</p>
她一走，宁玥便放下手里的伙计，讪笑着问胖婶道：“元娘，我……我想出恭，请问茅厕在哪儿？”</p>
胖婶道：“出门，右拐，直走就到了，你快去快回啊。”</p>
“好。”</p>
宁玥走出膳房，与等候多时的玄江、冬梅打了个照面，玄江低声道：“影卫已经就绪，分布在三个门外，若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他们立刻就能入府营救。”</p>
“希望别走到那一步。”宁玥小声说完，不着痕迹地从玄将手里接过与影卫联络的哨子，“容麟在哪里？王妃的翠云轩还是他自己的听涛阁？”</p>
冬梅低声道：“听涛阁。”</p>
“玄胤呢？”</p>
“办事去了。”答话的是玄江。</p>
宁玥不再多言，按照记忆中的路前往了听涛阁。</p>
走到半路，看到另一路人马自侧边的小道上走来，也是去往听涛阁的方向，那领头的女子身着华美的鹅黄色裙衫，眉眼深邃，五官大气，身边的人唤她世子妃。</p>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世子妃？怎么这么熟悉？带着疑惑，宁玥垂首立在一旁，当世子妃带着一队人马从她面前走过时，她突然想起对方是谁了！</p>
这不是在去温泉山庄的路上碰到的莫家姐姐吗？她怎么成了容麟的世子妃？</p>
她可从没把容麟的消息透露给莫家——容麟是怎么与莫家联了姻的？</p>
是的了，她忘记容麟还有个无所不能的娘亲了。养军队耗资巨大，他们是轩辕氏族的后裔，自然有资格动用地宫的财富，但一个隐士突然拿出这么大一笔钱财难免惹人怀疑，若是与北域第一富商莫家结合，对外只说是莫家给的钱，便天衣无缝了。</p>
“世子妃您慢点儿，不用这么赶的。”丫鬟劝道。</p>
莫娜兴冲冲地说道：“不赶不行啊，等酥饼凉了就不好吃了。”</p>
“您对世子爷真好。”丫鬟由衷地夸赞。</p>
莫娜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p>
宁玥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劲才堪堪忍住想要撕了莫娜的冲动，她知道莫娜或许是无辜，没有莫娜也会有别的莫家人，但只要一想到大哥孤零零地在南疆等了五年，到死都没能见上容麟一面，而这个女人，却可以如此光明正大地霸占容麟、享受容麟的疼爱，她就嫉妒得抓狂！</p>
莫娜没察觉到树后躲着一个人，笑容满面地带着丫鬟离去了。</p>
既然莫娜去了容麟的院子，宁玥便不能轻举妄动，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悄悄地躲了起来。</p>
莫娜拧着食盒进了容麟的院子。</p>
……</p>
“容麟。”</p>
“容麟。”</p>
“容麟听见了吗？”</p>
谁？谁在叫他？</p>
“容麟……容麟——”</p>
容麟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耳畔还回旋着那道温柔的声音，浑身却已被汗水浸透。</p>
“世子，你怎么了？”莫娜拧着食盒走了进来，看到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赶忙将食盒放在桌上，探出手给他擦汗，“又做梦了吗？”</p>
“没。”容麟仰头，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p>
莫娜手臂僵在半空，眸中掠过一丝落寞，须臾，又笑着打开了食盒：“厨房新做的水晶糕，母妃吃着觉得不错，让我给你送些来。”</p>
容麟淡淡地嗯了一声。</p>
莫娜轻声道：“今天是母妃的生辰，来了许多贵客，母妃说，你要是觉得身子可以的话，就出去与他们见见；若不便，留在房中静养也可，但别忘记吃东西。”</p>
容麟看着桌上的水晶糕，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拿起一块，胡乱塞进了嘴里。而后，整个身子一顿。</p>
莫娜睁大眼睛道：“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我刚刚尝过了，比御膳房做的还棒，简直跟兰……”后面的话，刚要冲出嘴角，眼神一闪，咽下了。</p>
容麟咀嚼着糕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谁做的？”</p>
莫娜道：“厨娘呗。你可是觉得还不错？我吩咐人再去做一盘过来！”</p>
容麟点了点头，把剩下的几块水晶糕也吃了。</p>
“这味道好熟悉，我好想在哪里吃过……”</p>
“你说什么？”莫娜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偏偏没听清。</p>
容麟忙道：“没什么，我说，好吃。”</p>
莫娜高高兴兴地出了听涛阁，她迫不及待要告诉母妃，容麟终于好好吃东西了，这盘糕点是谁做的，她必须把人调到小厨房里来！</p>
莫娜一走，容麟拿出了藏在床底下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名字——容卿。</p>
……</p>
宁玥在树后等了许久，没等到莫娜出来，反而等到了给容麟送水果的清霜。</p>
清霜可不是迷迷糊糊的莫娜，一眼瞧见了树后的宁玥：“小月夫人！”</p>
宁玥硬着头皮走了出来，笑道：“是清霜姑娘啊，你这是要去哪儿？”</p>
清霜就道：“夫人让我给世子送点水果，你怎么走到这边了？这是内宅后院儿，若是被人发现，会知你罪的！”</p>
宁玥的面上露出一丝尴尬：“我……我想出恭，但是找迷路了。”</p>
清霜携了宁玥的手：“我带你去！”</p>
宁玥睫羽一颤：“不必了，你告诉我，我自己去就行，你不是要给世子送吃的吗？别耽误你正事儿。”</p>
提到这个，清霜与有荣焉地笑了：“你做的糕点很好吃，夫人已经让世子妃给世子送过去了，若是喜欢，你就等着被赏赐吧！”</p>
她做的东西，容麟怎么可能不喜欢？容麟最爱她和兰芝的手艺……心中这样想，面上却道：“清霜姑娘抬举我了，世子乃天潢贵胄，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会稀罕一盘民间的糕点？”</p>
“这你有所不知了，世子进食一向不大乐观，为了让世子多吃点东西，王妃可是煞费苦心。”</p>
怎么会？容麟那个大胃王，会厌食？宁玥的心底用上一层怪异：“对了，我刚刚好像看到你们世子妃了，真是个美丽的女人，想必与世子感情极好吧。”</p>
“那当然了！世子与世子妃已经认识好几年了，听说那是世子还没入北都的时候，世子对世子妃一见钟情，从此开始对世子妃死缠烂打，世子妃被缠得不行了才答应世子的提亲。这些年，世子一直只有世子妃一人，从不见他与别的女人多说一句话呢！”提到洁身自好的世子，清霜的脸上满是孺慕与自豪。</p>
宁玥越听越奇怪，容麟几时对莫娜一见钟情了？躲莫家姐妹都来不及，不过是为了刺激大哥才嘴上应下了莫家姐妹的示好，可后面，不是把莫家姐妹忘得一干二净了吗？</p>
清霜又与宁玥谈了几句，告别宁玥去了听涛阁，宁玥远远地追在后面，打算等她和莫娜都出来后就溜进去找容麟。</p>
半路，碰到了莫娜。</p>
宁玥低头行礼，莫娜瞎着眼睛与宁玥擦肩而过，宁玥暗暗松了口气，往听涛阁走去，快抵达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清霜尖锐的咆哮：“世子呢？世子去哪儿？快找——快给我找——”</p>
宁玥心下一惊，容麟不见了？</p>
……</p>
容麟的确不见了，整个王府一下子陷入混乱，正在前宅赴宴的宾客纷纷被留了下来，不许任何人自由出入。</p>
宁玥忙回往厨房，与李叔等人碰面，玄胤原本在勘察王府的实际地形，听到风声也赶紧停止了行动。</p>
“四爷。”李叔给迎面而来的玄胤打了招呼。</p>
玄胤抬手，示意他慎重：“怎么回事？”</p>
李叔焦急地说道：“世子爷不见了！整个王府都被戒严了，所有入口堵死，只许进不许出！”</p>
玄胤浓密一蹙，问宁玥道：“你可见到容麟了？”</p>
宁玥摇头：“不曾。路上碰一点事耽搁了，到门口便听人尖叫容麟不见了。”</p>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失踪了呢？被仇家掳走了？还是自己躲起来了？</p>
若是前者，那很奇怪，王府守卫之森严，连玄家影卫都不能轻易地溜进来，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在摄政王与王妃的眼皮子底下把容麟给掳走了？况且，撇开这个不谈，容麟本身就是个高手，能打过的人凤毛麟角，更别说悄无声息地掳走了。</p>
难道是后者？容麟是自己躲起来的？这样就更奇怪了。容麟干嘛要躲呢？把王府闹得人仰马翻，好玩儿？还是……他与王府的关系其实并不像外人所言的那么和睦？</p>
“四爷，夫人，现在怎么办？我们是继续留在府里找容麟，还是想法子逃出去？”玄江问。</p>
这也是李叔与冬梅关系的问题，二人齐齐看向了玄胤与宁玥。</p>
宁玥把决定权交到玄胤手中，玄胤沉吟片刻，道：“据我方才勘察，王府守卫极其严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一个大活人带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要么容麟还在府中，要么容麟是自己逃了。如果容麟在府中，他和凶手在一起，我们与之缠斗难免引来王府的侍卫，暴露了身份；如果容麟已经逃了，那我们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p>
众人全都十分赞同玄胤的分析，玄江又道：“但是王府所有入口都被封死了，我们怎么出去？”</p>
玄胤看向宁玥，宁玥微微一笑，从荷包里拿出了一枚令牌：“那日我装病从清霜身上顺来的。”</p>
当然光有令牌不够，还得有张清霜的脸，幸亏那晚与清霜待了那么久，记住了清霜的轮廓，宁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人皮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又找出一件高仿的王府丫鬟服饰，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区别的。</p>
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走向了角门。</p>
领头的还是先前的侍卫，侍卫见到“清霜”，谄媚地打了个招呼：“哟，清霜姑娘，您这是要上哪儿？”</p>
“我和李掌柜有些事要办，王妃交代的。”宁玥一脸镇定地说。</p>
侍卫先是一怔，随机狐疑地看了几人一眼：“上头有令，只许进，不许出。”</p>
“我当然知道，不然，我何必亲自过来一趟？”宁玥说着，将清霜的令牌亮给了他，“世子可能去哪里，只有王妃知道，王妃想在王爷动怒之前把世子找回来，你想尽忠职守可以，但别怪我没提醒你，惹恼了王妃，你再忠于王爷也没那个福分了！”</p>
侍卫被宁玥的话唬住，纠结了一番后，将几人放了出去。</p>
这边人一走，那边，清霜过来了。</p>
侍卫虎躯一震，纳闷地问道：“那什么，清霜姑娘，你不是出去了吗？我……我眼花还是怎么？你几时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p>
清霜狐疑地看着他：“我几时出去了？我刚过来啊，我是想告诉你，千万把门给守好了，王妃说，凭他什么人，凭他拿了什么东西，都不能给放出去！”</p>
“啊？”</p>
“还有。”清霜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压低了音量说道：“我令牌丢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拿了我的令牌才混进王府掳了世子，要是有陌生人拿王妃院子的令牌，你可千万别放行啊！”</p>
侍卫感觉天都踏了……</p>
……</p>
王妃冲进了听涛阁，问丫鬟们伺候的时候可曾察觉到异样，丫鬟们纷纷摇头，王妃又问了莫娜。</p>
莫娜惊慌地说道：“没，刚刚和他说话，他都还好好儿的，吃糕点吃得特别欢，我就想，他终于打开心结了，来向您禀报……哪里知道世子会……母妃，是不是有人伪装成宾客混进来掳走了世子？”</p>
“谁敢在我和摄政王的眼皮子底下掳人？不想活了吗？不过你说到糕点……”王妃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那味道有些似曾相识。王妃又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册子，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全是容卿的名字！</p>
“混账东西！定是跑去找容卿了！快通知王爷！”</p>
王妃一声令下，众仆不敢怠慢，立刻前往书房，将一切转告了王爷。</p>
“夫人！夫人不好了！”清霜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刚才有人假扮成奴婢，逃出府了！”</p>
“不是让他们守好大门的吗？怎么还放了行？放走的是谁？”王妃暴怒。</p>
清霜害怕地说道：“是卡萨城的李掌柜！他们偷走了奴婢的令牌，还假扮成奴婢的模样，谎称是您派奴婢去办事的……”</p>
啪！</p>
王妃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没用的东西！已经下令严守了居然还给放走！我亲自去找王爷！”</p>
王妃去了摄政王的书房，一刻钟后，一队黑甲军从王府的密室走出，分别朝王府各门走了出去。</p>
黑甲军速来只听命于王爷，他们出动，就连王妃的戒严令也失去了效力。侍卫恭恭敬敬地放了他们出府，不多时，又一名黑甲军策马奔了出来，身形比先前等人精瘦些，面具下露出的肌肤也苍白得毫无血色，侍卫心中困惑，伸出手臂拦了拦：“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掉队了？下来接受检查！”</p>
那黑甲军突然拂袖洒出一包药粉，侍卫</p>
……</p>
北都的烈风，扬尘而舞。</p>
玄胤等人的马车在道路上飞速奔走，两旁，玄影卫矫健敏捷地跟着。</p>
“要是他们出动黑甲军就麻烦了，那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啊。”李掌柜心有余悸地说，早年他还没与摄政王府搭上关系的时候，曾经见识过黑甲军的残暴，那根本不是一群暗卫，而是不知疼痛、不惧死亡的行走屠刀。</p>
玄胤挑开帘幕，往侧目望了望：“可能要让你失望了。”</p>
李掌柜大惊，忙探出身子，就见一队黑甲军杀气腾腾地追了上来，每个人都穿着漆黑发亮的盔甲、带着蒙了面容的头盔，一双眼睛犀利冷锐，完全没有活人的感觉，黑甲军的武器是弯刀，此时齐齐对准他们，仿佛随时要把他们劈成两半。</p>
“啊！这……这……这该怎么办？”李掌柜胆寒不已。</p>
玄胤对两旁的玄影卫打了个手势，玄影卫在黑衣首领的带领下，拔出宝剑，斩向了身后的黑甲军。</p>
玄江继续在外赶车，将骏马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打斗声朗朗传来，时而伴随着几声路人的尖叫。</p>
再这么下去，就得惊动官府。</p>
玄胤一把抓住宁玥的手：“你们先走！出北都后不要在卡萨城停留，赶紧回南疆！”</p>
“那你呢？”宁玥揪住了他的袖子。</p>
玄胤笑了笑：“我没事，我好歹在北城长大的，实在不行，就逃去北城。”</p>
北城距离北都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但比南疆近，玄胤这是想吸引敌人的视线，好让他们几个逃生。宁玥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容麟还没找到呢，就惊动了摄政王府的黑甲军，这的确是他们始料未及的。算准了所有人，唯独没算准容麟会突然消失——</p>
“冬梅他们先走，我跟你一起。”宁玥握住了他的手。</p>
玄胤摸摸她脑袋：“乖，别留下来，刀剑无眼，你又不会武功，只能拖后腿而已，我一个人，行动起来比较容易。”</p>
这是实话，他自己，无论是杀是逃，在没有弱点的情况下，是不太可能被黑甲军给困住的。宁玥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太舍不得他。</p>
“好了，别犹豫了，黑衣拖不了太久。”玄胤拍怕宁玥的手，砖头，神色一肃，“玄江，李叔，你们带着玥玥和冬梅赶紧离开北都，沿途有我们的人，会接应你们。”</p>
冬梅突然道：“我留下来吧！如果夫人要抓的是你和小姐，那我假扮小姐，更容易迷惑他们的视线。”</p>
“不用，现在，他们应该还没查出我们的真实身份，只是把我们当普通刺客在追杀。而且他们没找到容麟，势必会抓我的活口，不敢对我下杀手，我逃脱的机会就更大了。”玄胤交代完，再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将马车停在巷子里，将他们一个一个地丢下了马车，随后自己拿上马鞭，绝尘而去！</p>
宁玥眼眶一热：“玄胤——”</p>
“夫人！”李掌柜拦住了她，“时间不多，咱们赶紧走吧！要是等他们追上四爷，发觉车上只有四爷一人，就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p>
“是啊，小姐，咱们还是走吧！虽然现在王妃还不知道咱们的真实身份，但若是真把咱们抓回去，一定能认出来！王妃可不是从前的夫人了，她想对您做什么，谁知道呢？”冬梅劝道。</p>
玄江也劝道：“要是让摄政王知道南疆的帝后私自潜入北都，一定会大发雷霆，届时他会怎么做，谁都说不准。”</p>
“是啊是啊，小姐，四爷不是说摄政王野心很大吗？想要复国吗？他会不会想把四国都收复，重建千年前的轩辕皇朝啊？”冬梅瞎掰着说。其实她哪里知道摄政王的想法？不过是为了劝宁玥离开，胡编乱造的而已。</p>
可宁玥，偏偏听进去了，若果真如此，容麟父母想要的，便不只是一个北域——</p>
“可如果是这样，她当年为什么要救我？因为拗不过容麟？还是……”宁玥的心底，隐隐浮现起了一丝异样，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p>
“小姐！真的不能再想了！快走吧！”冬梅打断了宁玥的思路，拉住宁玥的手，与玄江、李掌柜跑进了巷子深处。</p>
“你们等等，我去租辆马车来！”李掌柜拐进了一旁的车行。</p>
三人在茶铺旁焦急地等着，突然，一名骑着骏马的黑甲军朝这边奔了过来！</p>
玄江忙宁玥与冬梅拦在了身后，右手按住佩剑的剑柄，警惕地望向来人。谁料就在玄江准备出手的时候，一枚暗器从尽头疾驰而来，目标竟是这名黑甲军。玄江以为是友军来了，可顺势一看又立马怔住！</p>
黑甲军……杀黑甲军？这是闹的哪一出？那形单影只的黑甲军侧身避过一击，却因用力过猛又没拽紧缰绳，从马鞍上跌了下来。</p>
后面的黑甲军也追上来了，玄江准备动手，宁玥按住了他。玄江与冬梅进入王府都是用的易容，早在马车上便换回了自己的容貌，哪怕是见过他们的丫鬟侍卫们都不一定能认出他俩，何况这些素未蒙面的黑甲军。</p>
黑甲军要抓的是一行五人——两个小伙计，一个老者，一个车夫，外加宁玥。如今玄胤不在、李掌柜不在，冬梅又变回了丫鬟，一男二女，怎么看都不像是黑甲军抓捕的对象。只要他们不露出异样，黑甲军就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p>
玄江明白了宁玥的意思，配合着镇定了下来，倒是一旁的冬梅，心里仍有些打鼓：“小姐，你进王府顶的是自己的脸，他们会不会认出你来？”</p>
宁玥悄声说道：“他们又没见过我，这么短的时间，你觉得那些见过我的人能画出一幅画像来？”</p>
“这倒是。”冬梅最后一丝顾忌也没了。</p>
那群黑甲军果然没注意到三人，直直地奔向那个形单影只的“同伴”。那“同伴”似是不会武功，摔在地上后，疼了许久才堪堪站起身来，不敢与这伙人缠斗，迈步跑了起来。</p>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干嘛自己人打自己人？”冬梅在宁玥耳畔小声问。</p>
“那个不是真正的黑甲军，他连武功都不会。”真是胆大，冒充是会不好，居然冒充令人闻风丧胆的黑甲军？还被正主们给碰上了，算他倒霉了。不过……他为什么要冒充黑甲军呢？又不像是在外头为非作歹的样子？</p>
心里疑惑着，宁玥便朝对方投去了探究的一瞥，恰好此时，对方误打误撞地朝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一霎，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直击心扉，宁玥眉头一皱，还想再看，那人溜进了斜对面的胡同，黑甲军也跟着追了上去。</p>
“小姐，你在想什么？”冬梅见宁玥陷入沉思，轻轻地问。</p>
“我在想，那个人的眼睛看起来好熟悉，我好想认识他似的。”</p>
冬梅道：“不会吧？那可是个北域人，你怎么可能会认识北域人呢？”</p>
是啊，她与北域交之甚少，并不认识本土的北域人，除了容麟和王妃，但怎么可能是他们俩？王妃是女人，容麟——</p>
容麟。</p>
“是容麟！”</p>
冬梅被宁玥突然变得激动的声音吓了一跳：“小姐，你乱说什么？什么容麟啊？容麟出来了吗？在哪儿？”</p>
宁玥按住心口，呼吸变得粗重：“那个假的黑甲军……是容麟！”</p>
冬梅张大了嘴：“大帅？不可能吧？那身形不像啊！大帅多壮啊，刚刚男人……瘦得跟个竹竿儿似的！还有，如果他是大帅，为什么看见我们会跑？黑甲军又为什么会追杀他？”</p>
“我不知道……但我确定……他就是容麟！”宁玥猛地扣住了玄江的手，“快！不能让容麟落在黑甲军的手里！”</p>
到这一步，宁玥已经能确定容麟是自己逃出王府的了，那群黑甲军应该还不清楚冒充他们的人是容麟，所以下起手来毫不客气，万一把容麟伤到怎么办？</p>
明明前一秒还在生容麟的气，这一刻，却情不自禁地为他担心起来！</p>
玄江不敢怠慢，提剑追了上去。</p>
宁玥眸光一动，也跟着追去，冬梅见二人都跑了，自己也不好留在这边，等李掌柜驾着马车抵达这边时，已经空无一人了……</p>
容麟的速度并不算快，不过拐了个弯儿便被那伙人擒获，头盔的面具遮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呆滞而彷徨的眼，那群人没认出他来，举起弯刀，朝他斩下！</p>
他没躲，也没喊叫，就那么怔怔地望着对方。</p>
嘭的一声！是玄江撞开了这名黑甲军，身后的黑甲军火速围了上来，朝玄江发动攻击。</p>
趁玄江拖住他们的时候，宁玥奔至跟前，蹲下身，将容麟半抱到怀里，呵斥道：“你傻啊？都不知道躲的吗？你就算不躲，好歹也说一声你是谁啊！人家杀你，你就让人家杀啊！？”</p>
宁玥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p>
怀中的人儿真的太瘦了，纸片人一般感受不到重量，盔甲套在身上，松松垮垮……曾经练习了无数遍要指着他鼻子骂的话一句也骂也不出来了。</p>
宁玥将他扶起来：“我们走……”</p>
容麟却突然推开了宁玥！</p>
宁玥踉跄着步子，撞到了冬梅，一怔！</p>
容麟头也不回地跑掉了。</p>
宁玥拼命地追。</p>
玄胤从岔路口绕了上来，看到宁玥，忙擢住了宁玥肩膀，上下打量道：“我刚解决完那批人，就发现有另一批朝这边追来了，怎么样？你们没事吧？”</p>
宁玥蹙眉道：“还好，冬梅在拖延那几个，你让人去帮他。”</p>
玄胤不禁困惑：“奇怪，黑甲军怎么会舍弃我而追你们？他们认出你们了？”</p>
“这倒没有，他们不是在追我们，是在追容麟！”</p>
玄胤浓眉一蹙：“容麟？他逃出府了？”</p>
宁玥拉过玄胤的手：“别的我稍后再与你解释，我怕容麟打不过他们！”</p>
玄胤吹响了哨子，分布在各处的影卫得令，一部分赶来搭救玄江，一部分抄近路去劫堵容麟。</p>
夫妇二人顺着打斗声抵达事发地点时，黑甲军已经与玄影卫彻底缠斗上了，容麟被晾在一旁，躺在地上，蜷缩捂肚，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伤。</p>
宁玥忙抱住他：“容麟！你没事吧？”</p>
容麟冷冷地看向她，疼痛令他整个人弓成一团，他却强撑着抬起手，掐住了宁玥脖子。</p>
玄胤眸光一凉，一记手刀劈上容麟后颈，容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p>
玄胤将容麟扛到肩上，另一手牵起宁玥：“走！”奔了几步，他狐疑地问：“你确定是容麟？”</p>
怎么这么轻、这么瘦啊？</p>
宁玥点头，尽管还戴着面具，但她能够肯定，对方就是容麟！</p>
二人七万八绕，拐进了一处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的小别院，宁玥把主屋简单收拾了一下，让玄胤把容麟放到床上。随后，她给脱了头盔与盔甲，当那瘦得仿佛只剩下颧骨的脸映入眼帘时，宁玥再也忍不住，颤抖着哭了起来……</p>
……</p>
容麟醒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他睁大眼，呆呆地望着房梁，连宁玥走近了也没丝毫反应。</p>
宁玥拧了热帕子，给他擦脸，柔声道：“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疼？”</p>
容麟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继续望房梁。</p>
宁玥瞠目结舌，转过身，无声地动了动嘴，他怎么回事？</p>
玄胤挑眉，凝思片刻，又定定地打量了容麟一阵，指指自己太阳穴。</p>
脑子有毛病？宁玥古怪地蹙眉，调整好表情，温柔地笑道：“容麟，我是玥玥啊，你不记得我啦？”</p>
容麟依旧是呆呆的模样，一个眼神都不给宁玥。</p>
宁玥给他擦脸，他也没像之前那样抗拒宁玥，不知是觉得宁玥不会害他，还是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p>
“我去做饭，还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怎么样？”宁玥摸了摸他额头，转身走出了房间，玄胤跟上。刚趁着打探消息的机会，玄胤买了点菜，大概黑甲军做梦都没料到他们要找的人不仅没有逃出城，反而大摇大摆地拧着一斤蔬菜、三斤排骨、两斤大米在北都招摇过市。</p>
宁玥一边淘米一边道：“我其实有猜过他或许是不得已才没履行与我大哥的约定，也有猜过他可能是受到什么胁迫才与别人成了亲，但我万万没料到真相是这样……我错怪他了。”</p>
玄胤拿出劈好的柴，在灶台下生了一堆火：“别自责了，如果不是那份错怪，我们又怎么会找到北都来？又怎么把他从那群疯子的手里救出来？”</p>
是的，那群人就是疯子！为了拆散容麟和大哥，把容麟逼成了这副德行！她不敢想，容麟到底是什么时候痴傻的？又是为什么会痴傻？痴傻以前又每天过着怎样的日子，是不是想大哥想得快要疯了……</p>
宁玥使劲地捏着米，像捏着王妃的喉咙：“我真想杀了她！”</p>
玄胤明白她说的是谁，不假思索地道：“好。”</p>
半个时辰后，宁玥端着饭菜进屋，容麟却没在发呆了，而是侧躺在床上，面朝里、背朝外，翻看着一本册子，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把册子塞进了怀里，而后，一脸茫然地看着宁玥。</p>
宁玥心道，这像是傻了，但又还保留着某种警惕的本能。宁玥装作没发现他的小秘密，笑着把饭菜搁置桌上：“都是你喜欢吃的菜，有糖醋排骨、葱爆牛柳、板栗烧鸡，还有小葱拌豆腐和酸辣藕丁。”</p>
容麟许是闻到了香味，有了一丝反应。</p>
宁玥忙把筷子递给他，他却并不伸手去接，宁玥微微一笑，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喂进进他嘴里。容麟吃完一块，又巴巴儿地看向宁玥，宁玥懂了，坐下来，继续喂他。他像是几年没吃过饭似的，不停要下一口，宁玥摸了摸他肚子，道：“再吃会撑坏的，我明天接着做，保证你醒来就又香喷喷的排骨吃。”</p>
容麟大概是懂了，没再纠缠。</p>
玄胤给宁玥夹了一块牛柳：“你也快吃吧，都快凉了。”</p>
二人吃完，宁玥把收拾了碗筷，容麟坐在窗前发呆，那孱弱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儿都能把他吹跑。宁玥拿了一件氅衣披在他肩上：“看什么呢？树吗？树有什么好看的？你以前不爱看这些。”</p>
容麟扭过头来，困惑地看着宁玥。</p>
宁玥挨着他坐下：“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那你还记不记得这几年是怎么过的？”</p>
容麟的面上浮现起一丝痛楚。</p>
宁玥摸上他额头：“好了，我们不想了。”拉起他的手，这是一双能把山石击得粉碎的手，如今却瘦得一丝力量都没有，“你在地宫的时候，一块石墙塌下来，你都扛住了，你以前，力气很大，武功也好。我掉下崖缝，是你把我抱上去的。”</p>
容麟的眸光出现了一丝波动。</p>
宁玥见他不是对过去的事毫无反应，忙趁热打铁道：“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西凉。我开了家医馆，你打扮成一个中年大叔，到我医馆找茬，气坏了我好多大夫，后面又傻子似的，任由我乱扎针。”</p>
容麟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眸光渐渐变得迷离。</p>
“你易容术真差劲，我早看出你是个年轻人了，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只有十七岁。一晃八年，你如今都二十五了。”宁玥艰难地说道：“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不记得我，也不记得大哥了吗？”</p>
“容卿。”</p>
宁玥一怔，含泪看向他。</p>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宁玥一眼，仿佛在试探宁玥会不会发怒：“容卿。”</p>
宁玥眼睛一亮，扶住他双肩道：“记得容卿？”</p>
“容卿，容卿，容卿。”他笑着喊了起来。</p>
宁玥明白了，他还记得大哥，或许只有一个名字，但在王府，谁都不准提起这个名字，所以他连叫一声都不敢。宁玥心疼地抱住他：“想叫就叫吧，叫多少遍都可以，大哥也很想听到你喊他。”</p>
容麟叫着容卿的名字，不知叫了多久，在宁玥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p>
玄胤把容麟抱回床上，宁玥打来温水为他擦身，玄胤拿过毛巾：“我来吧。”</p>
“你是皇上，哪里能让你做这些？”</p>
“我这个皇上，菜也买了，饭也煮了，还有什么做不得？”玄胤笑着，解开了容麟的衣裳。</p>
容麟的情况不大好，除了瘦可见骨之外，身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这肯定不是在南疆时留下的，因为容麟曾经说过，容卿晕血，他不敢让自己受伤。</p>
宁玥的脸色变得僵硬而冰冷。</p>
玄胤凝眸道：“是鞭伤和勒伤。应该是他想逃跑，被教训过。武功也被废了，完全没有反抗能力。”</p>
宁玥深吸一口气：“他们把容麟接回北域，就是让容麟过这样的日子吗？那是他们亲生儿子！他们怎么下得去手？”</p>
窗子外刮来一阵冷风，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屋子彻底暗了下来，熟睡中的容麟忽然开始尖叫！</p>
玄胤按住了他：“掌灯！”</p>
宁玥点了灯，关紧窗户。</p>
容麟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怔怔地望了墙壁半晌，又闭上眼沉沉地睡了。</p>
玄胤道：“他被关过禁闭。”</p>
关禁闭是一种并不血腥却高度摧残人意志的刑罚，将人关在漆黑而狭小的空间内，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不知时间，不明昼夜，运气好的，几个时辰便出来；运气不好的，一连关个三四天，或者更久。但一般来说，关个一两次，没多大影响，瞧容麟的反应，应该是被狠狠地关过，而且关闭期间，还发生过什么让容麟恐惧不已的事。</p>
宁玥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们可不可以把他带回南疆？”</p>
玄胤点头，想到什么，又道：“他对以前的事还是有反应的，你多说说，他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记忆，但是容卿的死……要不要告诉他，你自己决定。”</p>
夜里，容麟醒了一次，见宁玥守在床前，又闭上眼睡了，等他一觉睡到自然醒时，宁玥果然已经做好香喷喷的糖醋排骨了。</p>
容麟很高兴，叫了一声妹妹。</p>
宁玥喜上眉梢：“记起我了？”</p>
“妹妹。”容麟呆呆地呢喃着，吃了一块排骨。</p>
看样子，还是没能想起从前的事，也没恢复心智，不过没关系，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始。宁玥给他盛了一碗粥：“可以自己吃吗？”</p>
容麟乖乖地拿起了勺子。</p>
宁玥会心一笑，问玄胤道：“我们怎么出城？”</p>
玄胤把搅拌好的粥与宁玥面前滚烫的一碗换了一下，道：“李叔买通了西门的一个侍卫，玄江和冬梅已经出城了，我们到城外与他们汇合即可。北城比南疆近，我们先去北城。”</p>
北城是玄家的发源地，位于西凉境内，算是比较稳妥的一条路。宁玥笑了笑，对容麟说道：“妹妹带你回家好不好？回你和容卿的家。”</p>
容麟点头。</p>
“谁都不许走！”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厉喝，紧接着，是一阵皮靴砸地与搭箭拉弓的声音。</p>
玄胤警惕地站起身来，将宁玥容麟护在了身后。</p>
门被人撞开，王妃面若冰霜地走了进来，她手里，牵着一只凶悍的猎犬，想必正是这猎犬闻到了容麟的气味，才一路追到这边。</p>
看到他们，容麟的身子开始颤抖。</p>
宁玥握住容麟的手：“别怕，我们不会把你交出去的。”</p>
王妃冷冷一笑：“南疆王，南疆皇后，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p>
玄胤不着痕迹地挡住她的视线，神色自若道：“别来无恙，王妃。”</p>
王妃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们不声不响地混入北域，偷了我儿子，我可担不起这句别来无恙。”</p>
“这是你儿子？”宁玥笑了，“有把自己儿子折磨成这样的吗？你当年把容麟骗走就算了，还折磨狠下心去折磨他！我倒要问你一句，他可是你亲生的？”</p>
不是我，是他父王。</p>
王妃捏了捏手指：“我们都是为了他好，谁让他放着好端端的王世子不做，偏得惦记一个男人？”</p>
“为他好就是废他武功，让人绑他、鞭打他、还关他、恐吓他！你到底是不是人？看来你从前对他的疼爱都是装出来的。”宁玥自嘲道：“我真是瞎了眼，会允许你给我治病，害我大哥欠了你一个人情……害我们所有人都对你失去戒心，你装的真好！”</p>
王妃的睫羽颤了颤，道：“废话少说，把容麟交出来，这次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也不会举报你们的行踪。”</p>
容麟的身子又抖了一下。</p>
宁玥抱住容麟，冷冽的眸光射向王妃的眼睛：“你这种鬼话，骗鬼还差不多，容麟不会交给你，有本事自己来抢！”</p>
王妃抬起手臂，打出一道天蚕丝，天蚕丝削铁如泥，没有兵器可以抵挡，从桌子中间走过，瞬间将桌子劈成了两半，眼看就要圈住宁玥的脖子，玄胤拔出匕首，斩断了天蚕丝。</p>
王妃难以置信，又抬起另一手。</p>
玄胤讥讽道：“金刚石，又名钻石，你的天蚕丝不是它的对手，省省吧。”</p>
王妃气白了脸：“该省省的是你们！你们真以为凭着一点拳脚功夫就能逃出北都？我告诉你们，北都已经戒严了，那个被李掌柜买通的侍卫也已经被我处置了！你们插翅难飞，识相的，就乖乖把容麟交出来！否则，我就这样与你们耗着，耗到最后，饿死了可别怪我！”</p>
玄胤哧了一声，凉薄笑道：“你看我们三个，真要饿的话，第一个饿死的会是谁？”</p>
毫无疑问，容麟。</p>
王妃的脸又白了几分：“容麟要是死了，我会第一时间把你们杀掉！”</p>
玄胤挑眉：“你当我们怕死？来之前，我就已经把后事交代清楚了，你这把年纪，好像也逍遥不了几年，容麟……还没给你弄出个宝贝孙子吧，哦，绝后了，怎么办？”</p>
王妃被戳中痛脚，面容一阵抽搐。把容麟带回来的这些年，不论她用了多少心机，甚至毁去了容麟的记忆，骗容麟说莫娜是他一见钟情的未婚妻，容麟却还是不肯碰莫娜一根手指头。没有后，就算登上皇位又怎样？这才是她最难过、最抓狂的地方！</p>
“但是你们把容麟带回南疆，容麟就能娶妻生子了吗？少给我上眼药！当我是三岁小孩，好骗？”王妃镇定了下来，喘息着望向宁玥怀里的容麟，这画面，刺痛了她的眼，这些年，无论她怎么努力，容麟都始终不肯亲近她，为什么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能让他如此信赖？“容麟，跟母妃回家好不好？他们是坏人，要把你从母妃身边抢走。”</p>
容麟呢喃道：“回家，要见，容卿。”</p>
王妃倒抽一口凉气：“容卿早就死了！他们没告诉你吗？”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捂住嘴。</p>
容麟却已经听清了，怔怔地问道：“容卿……死了？死了，容卿死了，他死了……”</p>
宁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容麟，你听我说，我大哥他……”</p>
容麟喷出了一口鲜血，不省人事。</p>
……</p>
容麟的吐血晕厥令气氛陷入僵持，宁玥铁了心要带走容麟，夫人又绝不可能放任他们离去。</p>
“南疆王，再拖延下去，等王爷的人找到这边，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了！”</p>
玄胤淡道：“那就跟你儿子同归于尽吧，反正我瞧他是宁死也不肯跟你们回府的。”</p>
“你……”王妃的目光透过门缝，在屋内扫了扫，宁玥正在给容麟擦脸，动作十分轻柔，她眼疼地说道：“别逼我，南疆王，我不是没法子对付你们的。”</p>
玄胤看着她道：“虚张声势不管用，你倒是来点实质性的东西。”</p>
王妃深深地看了宁玥一眼：“你以为就算我放你们走，你们就没事了吗？”</p>
玄胤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p>
王妃动了动眉毛：“你很久……没检查皇后的身子了吧？”</p>
玄胤蹙眉，古怪地看着她。</p>
王妃薄唇轻启：“金蝴蝶。”</p>
玄胤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定定地看了王妃两秒，王妃冲他淡淡一笑，他一个健步迈回屋内。</p>
宁玥回头道：“怎么了？她要杀进来？”</p>
玄胤按捺住心底的骇浪，语气如常道：“不是，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叫我，以为你出事了。”</p>
宁玥弯了弯唇角：“你听错了吧？我没叫你。”</p>
玄胤紧紧地搂住宁玥，大掌挑开她后背的衣裳，一滑而入，一边抚摸着她肌肤，一边从铜镜里看到了那只若隐若现的蝴蝶……</p>
……</p>
王妃一转头，见玄胤面色冰冷地走来，淡淡一笑：“看到了？”</p>
玄胤一把掐住了她喉咙，周围的侍卫纷纷拔出佩剑，王妃抬手示意他们退下，而后，无畏地看着玄胤。</p>
玄胤咬牙切齿道：“你究竟耍了什么花招？”</p>
“你猜？”</p>
“严惠妃是你的人。”</p>
王妃笑得莞尔：“总算被发现了，可惜发现得太晚了。”</p>
“你为什么要把一颗棋子布到南疆？”</p>
“你们玄家不也把棋子布到了北域吗？”</p>
“我们布棋子只是为了自保，而你，是在滥杀无辜！”玄胤紧了紧手中的力道，“你到底……跟南疆有什么过节？跟宁玥有什么过节？”</p>
王妃被掐得面色发紫，强撑着说道：“能有什么过节？不过是怕容麟不肯跟我回来，所以对马宁玥动点手脚，让你们对我感恩戴德罢了！严惠妃是我们的死士，起先是指望她获得你皇爷爷的宠爱，好借兵助我们复国，但她混了二十多年也没混出个样子，我判定她任务失败，指定了她一项新的任务。”</p>
“这任务，就是金蝴蝶巫术？”玄胤恨不得掐死她！</p>
她粲然一笑：“没错，但不知道耿皇后从哪里得到的图册，居然给宁玥纹了个一模一样的金蝴蝶，好在这并不影响我们的计划，严惠妃重新给宁玥种下巫术，而我，作为唯一能解除巫术的人，自然会被你们以礼相待。”</p>
玄胤冷道：“难怪你出现得那么及时！不等容麟去接你，你自己就来了，我们还以为，一切只是个巧合。”</p>
“你们全都把心思放在了马宁玥的病情上，自然会忽略我的蹊跷。”王妃拍了拍玄胤的手，“可以松开一些吗？真掐死我，你的皇后也没命了。”</p>
玄胤又掐紧了一分：“你当初就没治好她，现在还指望我继续相信你？是你傻，还是我傻？”</p>
王妃被掐得快要透不过气来：“当初……她怀了身孕……我不能用猛药……这些……你不都是知道的吗？”</p>
“那你事后为什么不说？”玄胤将她整个人砸在了大树上，“你就是故意的！你想用宁玥牵制我！说，你还有什么目的？”</p>
王妃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不敢直视玄胤的眼睛：“还能……有什么目的？就是希望将来有天我们谋朝篡位的时候……你能帮我们一把……”</p>
“那你现在把真相告诉我，不怕我回去之后派兵绞杀你们？”</p>
“你……要是真这么做，我也认了，但我不能让你带走容麟……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世了，容麟是我们轩辕家最后一个孩子，就算将来我们做了帝后，没有容麟，没有血脉传承，我们还是会亡国，所以……你只要答应我……交出容麟，我就以性命以及整个轩辕氏族的命运发誓，彻底治好马宁玥。”</p>
……</p>
暮色四合，容麟从昏睡中醒来，一睁眼，看到宁玥守在床头，拿起衣衫披在了宁玥身上，没惊醒宁玥。随后，他走出里屋，来到外间，玄胤在外间的火炉旁，用黑炭在纸上画着什么。</p>
“画什么？”他问。</p>
“黑甲军的势力分布图，王妃的势力分布图，以及准确的逃亡路线。”玄胤说完，意识到了不对劲，举眸一看，“容麟？你……”</p>
容麟苍白着脸在玄胤对面坐下，两天没刮胡子，他唇周已经长出了一圈青色，他拿起一根干柴，在炉子里拨了拨：“她威胁你了吧？”</p>
“你这是……好了？”玄胤指了指太阳穴。</p>
容麟牵强地笑了笑：“睡了一觉，什么都想起来了。”</p>
玄胤点点头：“容卿他……”</p>
“我知道，他死了。”他的口吻很平静。</p>
玄胤皱眉：“那你还跟我们走吗？我没别的意思，不是想抛下你，而是南疆已经没有容卿了，如果你不想触景伤情的话，离开北域后，还是别去南疆了。”</p>
“我要去的，我想再看他一眼，骨灰也好，墓碑也成，总不能让他这么孤孤单单地走了，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容麟的眸中有了湿意。</p>
玄胤把图纸递给他：“路线我已经画好了，等下我们兵分两路，你和宁玥从东区出北都，会有人在码头接应你们。”</p>
容麟捧着手中的图纸，火光照在纸上，也照在他脸上，照起一片昏黄的光：“就这样放我走，玥玥怎么办？”</p>
玄胤的瞳仁动了动：“你知道玥玥的事？”</p>
“没疯之前听她与王爷说过，后面我疯了，就不记得了。”一口一个王爷，显而易见，已经没将他们看作自己父母了。</p>
玄胤眸光微暗道：“我会把王妃劫持到西凉，到时候，自有办法逼她治病。你不会心软吧？”</p>
“不会，随你惩治。”顿了顿，容麟又道：“可是我觉得，你带走她的几率不如我出手的几率大，你带玥玥走，我去劫持她。我虽没了武功，可我是她儿子，我更容易接近她。你给我两个影卫、一包软骨散。”</p>
下药是最笨拙，却也最有效的法子，换做别人，自然无法得手，可诚如容麟所言，他是王妃儿子，王妃几乎对他没有戒备。得逞后，两个影卫分别背上容麟和王妃，到指定地点与他们汇合，这一出戏，就算是圆满了。</p>
但玄胤有些犹豫，容麟毕竟不是曾经的大帅了，让他参与如此危险的任务，万一暴露，容麟将面临再一次被囚禁的下场，而那时，再把容麟抢出来恐怕没那么容易了。</p>
“犹豫什么？怕我背叛你们？”容麟嘲讽地问。</p>
玄胤一拳砸上他肩头：“你小子欠揍！”</p>
本没用多大的力，容麟却生生被打得咳嗽了起来，玄胤一阵心酸，探出手给他揉了揉。</p>
他笑：“别撩拨我，我喜欢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心我欲火焚身把你办了。”</p>
玄胤嘴角猛抽！</p>
容麟捧腹大笑：“威风显赫的南疆王，也有被我调戏的一天。”</p>
玄胤瞪他，死死地瞪他！这时候，玄胤非常怀念容麟的身手，要是能打一架就好了。想起二人在小别院动手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容麟还是那头爱炸毛的小雄狮，一言不合就开打，总瞪着一双大眼睛，把容卿死死地护在自己的领域，侵犯者，死。</p>
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呢？</p>
那意气风发的紫衣少年，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青年，谁还记得他金戈铁马、战不旋瞳？谁还记得他在边关立下的赫赫战功？又有谁，记得他总赖在容麟身边，笑得像个稚童？</p>
玄胤忽然站起来，背过身去！</p>
容麟笑够了，望着玄胤的后脑勺，调侃道：“干嘛？你不会是哭了吧？我说够了啊玄胤，你是男人。”</p>
“谁哭了？朕才不会哭，至少不会为了你这没心没肺的小家伙哭。”玄胤逼回了眼底的水光，缓缓转过身来，“还是朕去抓她，你带玥玥走。”</p>
容麟叹道：“别跟我争了，我憋这口气憋了五年多了，怎么着也得给我一个扇她耳光的机会，你说呢？”</p>
玄胤定定地看着他，似在辨别他话中的真假。</p>
他一笑：“不会杀了她的，我有分寸，就是她害我变成这样，我得出口恶气。”</p>
“当年，你是怎么会跟她走的？”</p>
“她骗容卿，说我不回北域，王爷就会杀了我，还说五年后就把我送回来，容卿信了，给我下了药。”容麟自嘲摇头，“老子就说容卿怎么突然那么……”</p>
“那么什么？”玄胤问。</p>
“咳……没什么。”容麟的耳根子有些泛红。</p>
玄胤没再多言，想进屋去看看宁玥，容麟突然问：“我记得你之前从地宫拿过一颗菩提子，是不是？”</p>
玄胤眉梢一挑：“啊，是，怎么了？动了你们老轩辕家的东西，让我赔啊？”</p>
容麟噗嗤一笑，眸光闪动道：“我就在想，你怎么不顺手把那宫殿毁了算了？”</p>
玄胤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要是早知道你爹娘会拿那里的钱财来复国，相信我，我真会毁了它。”</p>
“没有后悔药。”容麟拨弄着炭火，“不过你也不差嘛，得到的宝藏比地宫的还多。”</p>
玄影双手插抱胸前：“你说灵蛇岛的啊，那倒是，的确比地宫多多了，所以我才不怕你们老轩辕家的人，真要打仗，我用元宝都能砸死十万大军！”</p>
容麟低低地笑了。</p>
……</p>
宁玥知道了容麟恢复记忆与神智的事，高兴得险些说不出话。二人没把计划告诉宁玥，金蝴蝶的事也三缄其口，容麟让宁玥分别做一张玄胤和他的人皮面具，宁玥问为什么。</p>
他道：“障眼法呀！”</p>
玄胤附和：“对，就是障眼法，还有影卫们的，也做几张备用。”</p>
宁玥觉得古怪，这俩人似乎有事瞒着她：“你俩……没背着我偷偷干什么坏事吧？”</p>
二人齐齐摇头！</p>
宁玥往椅子上一坐：“不说是吧？不说我就不做了！”</p>
玄胤叹了口气：“唉，早跟你说瞒不过她的。”</p>
二人只得把话如实说了，宁玥越听脸色越难看，容麟就道：“我真的是咽不下这口气，要是你们不同意，我就不和你们回南疆了。”</p>
“容麟！”宁玥大怒。</p>
容麟道：“反正我必须得治治他们，否则我就不走，你们强行把带我，我也还是会回来找他们报仇，除非你们跟他们一样，把我囚禁起来。”</p>
宁玥失语，她怎么舍得囚禁容麟？天天陪他游山玩水都不够。</p>
……</p>
清晨，玄胤大喇喇地推开房门，王妃一夜未归，就在外院搭了个帐篷，听到动静，她从帐篷里出来：“考虑好了？”</p>
玄胤咳嗽了几声：“你们北域的气候真是太干燥了，弄得我嗓子冒烟，说话都疼。算了，我长话短说，我接受你的提议，但我有三个条件。”</p>
王妃勾唇一笑：“只要你肯把容麟交出来，什么条件都好说。”</p>
玄胤伸出手指：“第一，告诉我，如果玥玥不治疗会怎样？会死吗？”</p>
王妃笑道：“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儿上，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她的巫术被我治愈了大半，不可能会死，但她的脑子会逐渐萎缩，先是失忆，再是失去语言能力，最后是失去行动能力，跟个活死人差不多。”</p>
“够恶毒的。”玄胤垂眸一笑，“那你打算怎么根除？”</p>
王妃就道：“她如今，也只是差一瓶药而已，药我没带在身上，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去命人去取来。”</p>
玄胤摇了摇手指：“万一你是去请救兵，我们全都惨了，还是派个人监督比较好。”</p>
王妃冷笑：“随你。”</p>
玄胤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个条件，我要我的人过来，把玥玥送出北都，她走出城门了，我再带容麟回府，你不放心你就在这儿守着。”</p>
王妃想了想：“好，我答应你。”</p>
玄胤吹响哨子，两刻钟后，两名身材高大的影卫闻讯赶了过来，正是黑衣首领玄一与武功仅次于他的玄二。</p>
玄胤派黑衣首领随王妃的侍卫回王府拿药，半个时辰，二人归来。玄胤拔掉瓶塞，倒出一颗药，对黑衣首领道：“进去，喂容麟吃掉。”</p>
“是！”</p>
王妃嘴角抽了抽：“你还怕我下毒？”</p>
玄胤摊手：“没办法，谁让你有前科？”</p>
王妃冷哼：“我还不屑于这么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p>
玄胤玩味儿地说道：“那你为什么还是给下了巫术？你这人呐，就是不诚实。”</p>
一刻钟后，黑衣首领打了帘子出来，对玄胤道：“容麟没事。”</p>
“我都说了这是真正的解药，我不可能拿我儿子的性命开玩笑，当初算计马宁玥也是情非得已，但我与她，实在谈不上什么仇恨。其实对你……我也是不恨的，可我没办法……”王妃的眸子里掠过了一丝旁人看不懂的复杂。</p>
须臾，宁玥在黑衣首领与玄二的陪同下走了出来。与王妃擦肩而过时，宁玥突然抬手，甩了她两耳光！</p>
侍卫冲上来，玄影卫拔出佩剑！</p>
王妃捂住高高肿起的脸颊，恶狠狠地瞪着宁玥。</p>
宁玥冷声道：“第一巴掌，是替我大哥打的，你用不光彩的法子从他手里骗走容麟，害他郁郁而终；第二巴掌，是替容麟打的，生了他又抛弃他，找回他又凌虐他，你们不配为人父母！”</p>
王妃咬牙道：“别得意太早，马宁玥，我同意救你，不代表你这辈子就能平安喜乐，走着瞧！”</p>
宁玥与玄影卫踏上了出城的马车，一个时辰后，宁玥那头发来信号，出城完毕。</p>
玄胤用刀架在容麟脖子上，缓缓跨出门槛。</p>
王妃的眼神有些微妙：“解药我给了，马宁玥我放了，可以放开我儿子了吗？”</p>
玄胤另有所指地说道：“我放了他，我还有活路吗？”</p>
王妃的眼神闪了闪：“当然，我会给你准备马车，送你出城，从今往后，只要你不踏足北域，我保证不找你麻烦。”</p>
玄胤斜睨着她，笑道：“你说送我出城，到底是送我的人出城，还是送我的尸体出城？”</p>
王妃狠狠一怔。</p>
“你与我谈话后，我心里，其实已经对某些事有了猜测，但我还是想你亲自告诉我。”</p>
王妃被他厚重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望向了别处道：“告诉你什么？”</p>
玄胤眸光一凉：“我到底是不是轩辕氏的后人？”</p>
……</p>
宁玥与黑衣首领、玄二换了一辆马车。</p>
“在想什么？”宁玥靠进黑衣首领的怀里。</p>
黑衣首领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具下，吐出来的是玄胤的声音：“在想容麟昨晚与我说的话。”</p>
“他说什么了？”</p>
“他问我是不是动了地宫的菩提子，这很奇怪。我拿菩提子给你治病的事儿，他不是早知道吗？还多此一问做什么？”当时只想着容麟和玥玥的事，没反应过来有异样，而今再一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p>
宁玥道：“你问他为什么问这个没？”</p>
玄胤若有所思道：“我问他是不是怪罪我动了他们轩辕家的东西，他话题转得贼快，怪罪我怎么没顺便把地宫给毁了。我说要是早知道你爹娘会拿地宫的钱复国，我肯定毁得干干净净！”</p>
“也许……他就是太恨他爹娘了？”宁玥狐疑地道：“那他还说了什么别的没？”</p>
玄胤的表情越来越古怪：“之后又说起了灵蛇岛的钱，说我不比他们家差，得到的更多。”</p>
宁玥张了张嘴：“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像是你和轩辕家在争宝藏，你争赢了一样，但灵蛇岛的宝藏与地宫的宝藏有关系吗？”</p>
……</p>
“你可知道灵蛇岛为何会有那么多宝藏？”王妃没直接回答玄胤的话，而是反问。</p>
玄胤，不，确切地说，是容麟，他道：“据说是陈皇后留给后人的。”</p>
王妃随手摘了一片桃树叶子：“宝藏本身就存在，陈皇后只是碰巧发现了而已。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发现宝藏，宝藏也是会择人的，它的大门，永远只会主人开放。”</p>
容麟的声音沙哑而低沉：“灵蛇岛宝藏的主人是……”</p>
王妃觉得玄胤的嗓音有些古怪，不过上火发炎都会变得十分沙哑，她没放在心上，说道：“还记得黎族的禁地吗？千百年来，那么多人去禁地取石钟乳，为早不塌陷、晚不塌陷，偏偏你们去的时候就塌陷了，真以为是采集石钟乳过度？太天真！”</p>
“难道是因为地宫等来了它的主人？”</p>
“没错。”</p>
“那么我和容麟，谁才是它的主人呢？”</p>
王妃神秘一笑：“都是。”</p>
容麟眯了眯眼。</p>
王妃说道：“地宫、灵蛇岛，都是轩辕大帝留下来的宝藏，只有轩辕氏的后人才有资格动用它。”</p>
容麟沉吟片刻：“陈皇后，也是轩辕氏的后裔。”</p>
王妃苦涩地说道：“没错，我、容麟的父亲，还有陈皇后，都是轩辕后裔。我一度对你感到十分亲切，想来也是这个缘故，毕竟我们体内流淌着轩辕帝皇的血液，你之于我，也像一个亲人。”</p>
“但你现在，却决定要除掉你的亲人。”</p>
王妃捏碎了手中的叶子：“轩辕一族，不需要太多的领袖。我们要复国，要一统天下，要重塑轩辕一族的辉煌！到时候，将不会有西凉东吴南疆！只有轩辕皇朝！你扪心自问，你会甘愿臣服我们吗？你会为了复国大业与西凉兵戎相见吗？你不会！你的存在，只会成为我们一统天下的障碍！”</p>
容麟讥讽地说道：“所以你给玥玥下了巫术，不仅是为了做个好人接近我们、接回容麟，更是为了有一天让我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命！”</p>
王妃好笑地说道：“现在，解药已经被马宁玥带走了，我没办法再用她威胁你，不过，也不需要了。”</p>
她余光扫过的地方，一名侍卫已经悄然来到了容麟身后，趁着容麟被王妃分出注意的空档，一个跃起，打开容麟的匕首，将假容麟抢在了怀中。</p>
王妃忙将假容麟拦在身后：“弓箭手准备。”</p>
数十名弓箭手呼啦一下从房顶四周窜了起来，瞄准容麟，将弓弦拉到最大。</p>
……</p>
“不要——不要——他是容麟——”玄胤骑着马，在道路上疯狂地疾驰！</p>
……</p>
容麟含笑看着王妃：“杀了我，你会后悔。”</p>
王妃一边护住身后的“儿子”，一边对他嗤道：“多么不易才把你给瓮中作弊，不杀你，我才是真的会后悔。”</p>
容麟摊开双臂：“那你就杀吧，你儿子会替我复仇的。”</p>
王妃笑得恣意：“他不会，他甚至不会记得今天的事。等他与莫娜生了孩子，我就让他恢复武功，踏平你南疆河川！你那小太子，也会成为他刀下亡魂！”</p>
“你这样做，可有问过容麟的感受？你根本没把他当儿子，你就是把他当成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p>
“我是为了他好。”</p>
容麟笑了，笑出了眼泪：“我一直……特别羡慕那些有娘的孩子，每次看到兰芝对玥玥那么好，我都会想，为什么我娘要丢下我？她是不是其实也很爱我，只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直到后面我才发现，不是所有生了孩子的女人，都配被叫一声娘亲。”</p>
王妃被他说得心烦意乱，那眼泪，更是仿佛滴进了她心里，灼热而疼痛，一定是老祖宗的血脉在作祟，她必须快刀斩乱麻，拖得越久，只会越舍不得杀他！</p>
……</p>
“不要放箭——”</p>
“不要——”</p>
“他是容麟——”</p>
玄胤的嘶吼，回荡在僻静的街道。</p>
……</p>
王妃厉喝：“放箭！”</p>
箭矢如云，劈天盖地。</p>
“你看，我不喂你，你都不好好吃东西。这燕窝我尝过了，味道很好的。”</p>
……</p>
“还是你香，容卿，你真香。”</p>
“你的腿往哪儿放？”</p>
“我冷嘛！好冷好冷好冷，一入秋就过冬了，哎呀，真的冷死我了……”</p>
……</p>
“容卿你看看我。”</p>
“看你做什么？”</p>
“你好多天没看我了。”</p>
……</p>
你又好多天没多看我了，容卿，我来了。</p>
……</p>
容麟望着王妃，露出一抹得逞的笑。</p>
王妃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看向那个已经被射成刺猬却还笑得如此得意的男子，心口一痛！</p>
电光石火间，意识到了什么，她摘下对面的脸，顿时感到……天崩地裂！</p>
一年后</p>
宁玥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来到陵墓前，缓缓跪下，从食盒里取出一瓶梨花酿、一盘糖醋排骨、一份水晶糕、一叠西湖醋鱼、一碗凉拌竹笋。</p>
“大哥，容麟，我来看你们了，每年都对着我这张脸，会不会觉得很烦？烦也没有办法，谁让我想你们呢？大帅府的海棠花又开了，没以前的香，可能是我不太会种吧，要是大哥你在就好了。</p>
容麟你的书房被白蚁蛀了，我让人翻修一下，没做太大的改动，就添了一张小桌子，以后容念会在那里写字。</p>
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你们要是不喜欢，就托梦告诉我。</p>
摄政王府已经没有了，知道你们不想见那两个人，玄胤没杀他们，就关在小黑屋了，关一辈子。</p>
唉，瞧我东一下，西一下，没有重点的，你们是哥哥，可别笑话我嘴笨。</p>
我想过了，等我生产完，就带着容念四处走走，你们没去过的地方，我替你们去；你们没吃过的东西，我替你们吃；你们没走完的人生，我替你们走……”</p>
“那朕呢？”玄胤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宁玥身后，对宁玥道：“也是朕的大哥，朕不能让你一个人把功劳抢了。”</p>
宁玥破涕为笑。</p>
“还有我还有我！”皇甫倾牵着太子的手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帮舅舅吃东西的任务就交给我吧！我能吃！一个顶俩！游历山河的任务交给皇兄，皇兄体察民情，将来才能做个好国君！至于父皇和母后嘛……嘿嘿，就把舅舅的洞房补完吧……”</p>
宁玥听到前面还觉得挺窝心，但后面一句——</p>
“皇甫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谁交给你的？”</p>
呀！糟糕！母后发飙了，快逃！</p>
（正文完）</p>
－－－－－－题外话－－－－－－</p>
让大家久等了，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完结的时候一点都不敢马虎，以前每天一上午就是一万字，现在一整天也才五千字，最后一千字更是从四点开始，写了删，删了写，斟酌了将近三个小时。如果还是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请多多包涵。</p>
前两世的金蝴蝶是谁，没跳章的读者应该猜出来了，没猜出来也没关系，明天有个金蝴蝶番外。</p>
然后关于容麟和大哥，理论上是有续写甜番。</p>
| |</p>
容卿的葬礼并不浓重，按照容卿信中交代的，他不愿太多人祭奠他的死亡，便是对蔺兰芝与马媛，也只说是和容麟一起云游四海死去了。</p>
宁玥抱着怀中早已没了温度的身体，一股私心的疼痛在胸腔内翻滚，她从不知自己能够如此难受，就连被关在水牢中、被宣布命中无子，都不曾这般痛彻心扉过。</p>
好像有个人在用坚硬的利爪一下一下刨着她的心脏，要把她撕碎、把她掏空。</p>
她多希望一切都只是个不经意间的噩梦，一睁眼，这个人还活灵活现地在自己眼前。</p>
但已经不可能了。</p>
他从不舍得让她等待，如今她叫得嗓子都哑了，他还是不睁开眼看她。</p>
他是真的抛下她了。</p>
她不是第一次被人抛下，却是第一次生不如死。</p>
这是用生命守护着她的男人，没求过一丝一毫的回报，没有肉欲的纠缠，没有金帛的焚熏，就那么默默的，站在她看不到又触手可及的地方，耗尽生命里最后一丝力量。</p>
宁玥抱着已经不能再回应她的人，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p>
……</p>
没过多久，宁玥便大病了一场，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太医们如鱼贯一般在椒房殿日夜出入，药材流水的端进来，可不论如何诊治，宁玥的病都没有丝毫起色。</p>
又是一日喂药，宁玥把胃里的药汁全都吐了出来，吐完，便晕在了床榻上。</p>
看着她日益削弱的面庞，玄胤也觉得她活不久了一样，心急如焚！</p>
“你们都是饭桶吗？皇后到底是得了什么大不了的病？这都多久了？啊？为什么一点起色都没有？皇后还越病越重了？”</p>
太医们被皇帝吼得心惊肉跳，从前先皇陛下健在时，也时常冲他们发火，可到底是上了年纪，心思宽和些，性子绵软些，吼几句便作罢，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却实实在在是杀过他们同僚的。</p>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将脑袋深深地低下去，大气都不敢喘。</p>
玄胤没因众人的害怕而有所怜悯，冷冽的眸光落在众人头上，冷笑着说道：“朕警告你们，皇后要是救不醒，你们也活不成，全都跟着陪葬！”</p>
众人吓得话都说不出了。</p>
出椒房殿后，几位交好的太医相伴前往太医署，一名刘姓太医无辜地叹道：“皇后娘娘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咱们就是把华佗给她请来，也回天乏术啊！”</p>
梁太医，从前荀太医的弟子，南疆王过世后，荀太医辞官归乡，他便顶替了师父的位子，任新一届的太医院院判。听了同僚的话，他亦有感而发道：“宰辅大人英年早逝，娘娘会难过是难免的，且再过些日子看看。”</p>
另一名张姓太医摸着胡须问道：“我听说，娘娘与宰辅大人感情极好，小时候就跟咱们太子公主一样，一个被窝里长大的。娘娘的父亲因常年征战在外，宰辅大人又是当爹又是当兄长，好不容易才把娘娘拉扯大，在娘娘心里，宰辅大人比爹娘还亲。”</p>
刘太医困惑道：“拉扯大？不是听说娘娘三岁的时候，宰辅大人就失踪了吗？”</p>
张太医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三岁怎么了？你以为养到三岁很容易啊？那夭折的孩子有多少你是没看见吗？而且你没听说娘娘以前是个病秧子？宰辅大人这一身的医术，谁说不是为娘娘学的呢？”</p>
说到这个，一旁的梁太医倒是想起了去年上半年一件事，那时容卿已不大在朝堂走动，一般早朝也告假不来，但因藩王作乱，朝廷时拿不下，容卿主动请缨前往西部平定藩王之乱。</p>
临走前，容卿找他要了一些阿芙蓉。阿芙蓉是一味比较邪乎轻易不敢使用的药材，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连碰都不许人碰。盖因容卿本身也是大夫，定明白阿芙蓉的禁忌，他才给了容卿。</p>
当时，他以为容卿是要拿这药物去祸乱藩王，如今一想，怕是那会子容卿就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才会拿了阿芙蓉给自己镇痛、平息咳喘。谁都没看出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强弩之末的身子。</p>
西北风沙之苦，藩王之祸，暴民流窜，疫病横行，也不知他是吞下了多少阿芙蓉，才强撑着走过了那么一段艰难的岁月——智斗藩王、恶惩暴民、巧控疫病。一个人，做了百名大臣都做不到的事，呕心沥血，殚尽竭力。要说他是忠于皇上，梁太医不信，容卿此人，最是孤傲，不论是曾经有助于他的耿皇后，还是英明神武的南疆王，都没能真正入他的眼，他想守护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椒房殿那个不被百官接纳的皇后而已。</p>
他越强，那群人才越不敢轻举妄动，大帅走后，他成了皇后唯一的外戚，他不倒，中宫不倒。</p>
为了皇后，他一直苦苦地撑着，现如今，最强大的敌人被连根拔起了，他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p>
走吧，你这一生，过得太苦了。</p>
……</p>
椒房殿内，玄胤陪在床前。</p>
小德子抱着一摞奏折走了进来，瞅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您有些日子没早朝了，御书房的奏折也堆积如山，太傅大人挑了几个重要的，您要不要过目一下？”</p>
玄胤脸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没看见皇后病了吗？皇后要是好不了，朕还批阅什么奏折？！”</p>
小德子的脖子缩了缩，但见对方没大发雷霆，还是壮着胆子劝慰了一番：“娘娘是忧思过重，调养几日，必定能大好的，娘娘如今昏迷不醒，您便是守在跟前儿也没用，要不……奴才书桌给您搬来，您就在椒房殿办公如何？”</p>
玄胤抄起床头柜上的茶杯朝小德子砸去，小德子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一下，额头被砸了一个大包，当即跪在地上，惶恐道：“奴才该死！”</p>
“你是该死！都忘记做奴才的本分了！朕要怎么做，需要你来教？要不要把皇帝让给你做得了？”玄胤语气如冰地说道。</p>
小德子吓得手臂猛颤，折子哗啦啦掉了一地：“皇上赎罪！皇上赎罪！”</p>
玄胤指着他的鼻子：“要不是看在你是皇爷爷留给朕的人，就凭你这副德行，朕早把你大卸八块了！还不快给朕滚？滚得远远的，朕不想再看到你！”</p>
小德子屁滚尿流地爬出了内殿。</p>
宁玥幽幽转醒，耳畔还回旋着玄胤暴怒之下的话音，张嘴，虚弱地说道：“皇上又生气了？气大伤身。”</p>
玄胤忙拉过她骨瘦如柴的手：“你都这样了，还担心朕伤不伤身，照朕说，伤身了才好，你这病痛，合该朕也替你一半！是朕太自私了，没顾及容卿的身子，让他风里来雨里去，生生折损了寿命……皇后……朕对不住你……”</p>
话到最后，已是难掩哽咽。</p>
宁玥微微红了眼眶：“不怨皇上，是臣妾没用，不愿与接受那些朝臣的示好，大哥为怕臣妾腹背受敌、中宫不保，才屡屡请战，在朝堂上下艰难行走……若早知这样，臣妾就是与那些人坑壑一气又怎样？臣妾不要他这么辛苦……”</p>
玄胤知她是悲伤到了极点才会口不择言，就算让她重来一次，她也不会做个奸臣手中的傀儡皇后，他抚摸着她脸颊道：“快别自责了。”</p>
“臣妾如何不自责？臣妾是他妹妹啊，却连他身子亏空成那样都不知道……臣妾以为他还有很多年的活头……”宁玥泣不成声，“他在外面血雨腥风，臣妾却躲在这宫围之中，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用命给臣妾换来的安逸……”</p>
“那照这么说，朕就是杀死他的帮凶了。朕明知他不易操劳，还准了他请缨西上的折子，是朕间接害死了他，你要怪，就怪朕吧。”玄胤难过地说。</p>
宁玥用被子捂住头，哭得浑身颤抖。</p>
“皇上，娘娘，太子殿下和小公主求见。”门外，冬梅轻声禀报。</p>
被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玄胤眸光动了动，对冬梅道：“让他们进来吧。”</p>
皇甫澈与皇甫倾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各自手中捧着一个装了食物的托盘。</p>
“父皇，母后。”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连一贯调皮捣蛋的皇甫倾都乖巧温顺得不像话。</p>
玄胤笑着看向二人，眸光扫过他们手中的托盘：“这是什么？”</p>
皇甫澈道：“听闻母后近来胃口欠佳，儿臣与妹妹亲自包了些饺子，想请母后品尝，儿臣做的是牛肉番茄馅儿，妹妹做的是玉米虾仁馅儿。”</p>
“很好，都是你母后爱吃的。”玄胤赞赏地点点头，望向床内已经收拾好情绪的宁玥道：“孩子们做的，好歹尝一点吧。”</p>
宁玥顶着红肿的眼睛，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意：“母后还不是很饿，给父皇吃吧。”</p>
“可是母后，我们是给你做的呀！”皇甫澈睁大眸子道。到了这个时候，不屑扮嫩的他不介意拉面子。只要母后能好起来，他什么都愿意干的。</p>
宁玥还是不想吃，可对着孩子的一片赤诚之心，又很难讲出拒绝的话，她垂眸，艰难都说道：“你何必这么逼我？”</p>
一生气，又忘记敬称了。</p>
玄胤倒是不在意这些，揽住她肩膀道：“不这么逼你，真看着你饿死吗？我做不到。”</p>
你对谁都心狠，唯独对容卿、对孩子，柔软如水。</p>
皇甫倾捧着盘子来到床前，奶声奶气地说道：“母后，你为什么要哭呀？是舍不得舅舅吗？他们说舅舅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要很多年以后才能回来，要不……我们给舅舅写信吧？让舅舅别玩那么多年，早点回来，倾儿也想他呢。”</p>
宁玥抱紧了女儿。</p>
……</p>
到底是不忍心让两个孩子失望，宁玥逼自己吃了几个饺子。玄胤见这一招果真有效，立刻免了皇甫澈与皇甫倾的功课，让他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宁玥。</p>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久，宁玥本就想把自己龟缩起来，玄胤偏要把她最狼狈懦弱的一面呈现在孩子的眼皮子底下，堪堪强撑三日，第四日便郁气结胸，吐出了鲜血。</p>
玄胤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暴躁得将太医院十名太医全都打入了天牢。</p>
山雨欲来，整个皇宫都笼罩着一股可怕的气息，宫人行在路上，也再不敢大声说话，彼此碰了面，都只是点头而过，有不懂事的小宫女追着小太监在御花园跑了一个来回，回头就被掌事姑姑罚进了慎刑司。</p>
一时间，人人自危。</p>
又过了数日，步入初夏，宁玥的病情依旧没有丝毫进展，玄胤也不敢再拿孩子去激她，就这样陷入了无可奈何的焦灼，直至六月二十一号下午，素衣觐见。</p>
素衣曾是容卿的贴身女官，听闻入宫前便受过容卿的恩惠，后在菩提宫偶遇容卿，便发誓为容卿肝脑涂地，除容麟以外，她是唯一能够照顾容卿饮食起居的人。</p>
饶是早过了容卿的孝期，她依旧穿着素白裙衫，头戴素白绢花，看到形同枯槁的宁玥，忆起容卿，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掉了下来。</p>
玄胤看了她一眼，道：“喊你来，不是让带着她哭的，若叫她再掉半滴眼泪，容卿的陵墓你也别守了！”</p>
素衣自请为容卿受陵，甘愿一辈子带发修行，替容卿诵读经书，盼他往生轮回，眼下听了玄胤的威胁，不敢再啼哭，收拾好表情，步入了内殿。</p>
宁玥睁着已经流不出泪水的眼，怔怔地望着帐顶，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p>
“娘娘。”</p>
听到人叫她，她也不理。</p>
素衣勉力挤出一抹笑容，在床边坐下道：“娘娘，是我啊，素衣，您还记得我吗？”</p>
宁玥慢悠悠都看向她：“大哥身边的素衣？”</p>
“是的，您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素衣很激动。</p>
宁玥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是病了，又不是傻了，哪里不记得人？”</p>
素衣险些落了泪：“娘娘……”</p>
宁玥淡淡地移开了视线：“找我有事吗？如果是来劝我吃饭的就算了，我实在是没胃口，不是故意不吃。”</p>
素衣摇头：“我不是来劝您吃饭的，我是来向您辞行的，我已经得了皇上的恩准，不日要前往封地督造公子的陵墓，之后便长居那边，不会再回来了。”</p>
“这样啊……”宁玥捏紧了手指，“可是我舍不得怎么办？”</p>
这个舍不得，自然不是舍不得素衣，而是舍不得容卿的骨灰。</p>
素衣喉头胀痛，将泪意逼回眼，底，说道：“娘娘，临走前，奴婢有些话想对您说。”</p>
“是不是大哥有什么话没来得及写进信里，所以让你嘱咐我？”</p>
“不是的，娘娘，公子把锦盒给我的时候就交代过，他要说的话全都写在信里了。”</p>
“那你还来做什么？向我告别吗？”</p>
“是，也不全是。奴婢想来找您，是因为听说了您的情况，再三犹豫之下，决定把一些真相告诉您……”言及此处，素衣的脸上浮现起一丝纠结之色，“公子原本是不让奴婢与您说的，可奴婢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您继续糟践自己。”</p>
宁玥慢悠悠地看向了她：“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p>
素衣低头，抿了抿唇：“是公子和小公子的事。您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公子出了这么大的状况，小公子都没有回来？”</p>
这段日子，只顾着伤心，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确把这一异状忽略了，以容麟与大哥的关系，怎么可能连大哥过世都不回来吊唁？她是哭糊涂了吧？居然把容麟给忘了。</p>
“容麟为什么没回来？他跟我大哥吵架了吗？不能吧，我每次问大哥，他和容麟怎样，大哥都说挺好……”难道一切都是在骗她？</p>
素衣苦涩一笑：“事到如今，我也好什么隐瞒的了。娘娘，其实小公子与公子……已经五年多没有任何往来了。”</p>
宁玥眸光一颤：“怎么可能？容麟不是三天两头给我大哥写信吗？他们不是定了一个……一个什么五年之约吗？没有任何往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早就分手了？”</p>
“分手不分手，我不清楚。五年之约的事……有是有，但是与您所知道的不一样，他们不是中秋节才拟定的，而是早在……早在大年初四就……就有了。那会子您生产完，公子一言不发地离开，给您留了一封信，说和小公子游山玩水去了，等公子回来，孑然一身，告诉您，他与小公子定了五年之约……”素衣自嘲一笑，“其实，小公子早在大年初四那天便被他娘亲带回北域了，公子太难过，怕待在盛京让您瞧出异样，才诓骗您他与小公子出游了。”</p>
宁玥合上眼眸，抽了一口凉气：“竟是这样……大哥一走九个月……竟是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呀？我还当着他的面恭喜他和容麟终于修成正果……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快要难受死了，却还对着我笑……”</p>
已经干涸的眼底，再次涌出泪来。</p>
素衣忙上前，为她擦了泪道：“娘娘，您别哭了……我告诉您这些，不是为了让您更难过，是不希望您再自责……公子的死不是您导致的……您千万别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p>
“怎么不是我？我但凡早一点发现他的心事，我都不会让他一个人在南疆苦苦挣扎这么多日子？我简直不敢想，他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听我一遍遍地调侃容麟和他？”宁玥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滴在素衣手背上，烙铁一般滚烫。</p>
素衣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道：“您不能这么想。公子自己已经够苦了，您过得好，他才算有一些安慰。公子的身体，您可能不是特别清楚，其实早在入住菩提宫时，公子就明白自己活不过二十五，但遇上您后，他顺利地度过了二十五岁生日，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又偷来了几年光阴呢’，他的早逝，是注定的，与您无关，与任何人无关。”</p>
“可如果我能对他好一点，他兴许还能多活几年……”</p>
“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义？等不到那个人，每日都是折磨，不如这般去了，也是一份解脱……”素衣终于还是哭了出来。</p>
宁玥泪眼朦胧地看向他：“我大哥和容麟到底是怎么回事？”</p>
“这事，说来有些久了，还是您生完小太子和小公主不久，好像……是大年初三的晚上，夫人找公子谈了一次话，第二天，夫人就把小公子带了。奴婢当时并不在场，还是有一次公子喝多了酒，与奴婢说起那几日的事，奴婢才知他二人之间竟还有这一段隐情。”</p>
“五年之约是怎么回事？也是假的吗？”宁玥追问。</p>
“这倒不是假的，夫人与公子说，他们家就小公子一个孩子了，还指望他传宗接代的，公子心软，便答应了。那五年之约，便是如此定下的。”</p>
“不是直接与容麟定的？容麟知道吗？”</p>
“这……这个奴婢不清楚。”</p>
“如果是大年初四定下的，如今已是六月，岂不是五年半了？容麟没有回来！他没履行约定！”宁玥像是终于恍然大悟，整个人顿住，眸光犀利。</p>
素衣点头道：“公子每日都会在手札上记载他们分开的日子，公子去世的那天，手札上写着……五年四个月又二十一年……”</p>
宁玥心如刀割！</p>
素衣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公子的身体是早就亏空了，最后一年更是大量服用禁药……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他的死……不是您造成的，他只是想用为数不多的时间，努力为您做些什么，不要等他不在了，您还那般艰难……所以您千万不要自责，不要觉得是您让公子操劳过多，事实上，能为您操劳，公子才反而觉得满足。如果您一定觉得他的死是由于某些原因造成的，那个原因也不是您……和您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都是高兴的……他不止一次地告诉奴婢，每次他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看冲他笑，他便又能活了……”</p>
素衣重复又啰嗦地说着，生怕宁玥不理解她的意思。</p>
宁玥呆怔地点了点头：“你不用说了，我全都明白了。大哥待我，就像是我待太子和公主，生怕给他们的不够多，就算为他们死也是一种欣慰。”</p>
素衣忙不迭地说道：“是的，娘娘！奴婢想说的就是这个！您带给公子的天伦之乐，让公子走得没有遗憾……”</p>
宁玥摇头：“不，素衣，他有遗憾。”</p>
……</p>
玄胤回到内殿时，素衣已经离开了，床上没人，玄胤心口猛地一惊，以为宁玥跑到哪儿去做啥事了，面色发白地朝小隔间找了过去：“玥玥！玥玥！”</p>
“我在这儿，怎么了？”宁玥从浴室出来，披着单薄的亵衣，头发湿漉漉的，以一块洁白的棉布束着，眼底依稀可见斑驳的血丝，可见又大哭过一场。不过眉宇间已没了之前的黑气，精神好了许多。</p>
玄胤长长地松了口气，上前抚着她肩膀道：“没什么，我以为你……”</p>
宁玥微微地弯了弯唇角：“以为我想不开？”</p>
玄胤挑眉。</p>
宁玥笑道：“我想开了，不会再折磨自己了。”</p>
玄胤狐疑地眯了眯眼：“真想通了？不会是唬我的吧？”</p>
宁玥噗嗤一笑：“我唬你做什么？你都紧张我紧张得不敢上朝了，这么妻管严，还用我唬啊？”</p>
都敢调侃他妻管严，可见是真的好了。玄胤搂住她又瘦了不少的身板，一边心疼，一边威胁：“说朕妻管严，嗯？”</p>
那调调七弯八转，弄得人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不过，宁玥正在病中，倒也不怕他敢乱来，嗔了他一眼，道：“难道臣妾说错了？哎呀，好困，没睡够，再去躺会了……”</p>
“哎哎哎！好不容易起来？先吃点东西啊！”玄胤拉住她的手，见她一脸深意地望着自己，清了清嗓子，“是，朕惧内，超级超级惧内，行了吧？皇后娘娘，可以赏脸吃顿饭了吧？”</p>
……</p>
宁玥用餐，一家人都非常高兴，皇甫倾怕她吃完又跟前些日子一样一病不起，特地背了三首刚刚学会的诗。</p>
女儿是什么水平宁玥再清楚不过，一下子背出三首来，怕是下了极大的功夫。</p>
宁玥又是欣慰又是愧疚，欣慰的是女儿好像突然懂事了，愧疚的是为什么女儿要急着长大呢？还是自己伤害她了呀……</p>
晚饭后，宁玥将一对小包子抱到床上。</p>
皇甫倾睁大黑亮的眼睛，难掩兴奋地说道：“我们今天可以也睡这里吗？”</p>
宁玥含笑点头。</p>
“哇！太棒啦！”皇甫倾在床上蹦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住动作，局促地瞄了宁玥一眼。</p>
宁玥知道她再顾虑什么，摸了摸她小脑袋：“母后不会再难过了，以后都乖乖地吃饭、乖乖地睡觉。”</p>
皇甫倾的眼睛倏地一亮，一屁股坐进宁玥怀里：“真的吗？那太棒了！母后为什么突然不难过了呢？是不是倾儿背书背得很好呀？”</p>
宁玥微笑着道：“是啊，倾儿会背这么多诗，母后一高兴，就什么病都好了。”</p>
“那我再背一遍好不好？”</p>
“好。”</p>
皇甫倾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把《静夜思》，《咏鹅》，《春晓》背了。</p>
宁玥拍了拍巴掌：“倾儿真棒。”</p>
皇甫倾在宁玥怀里蹭了蹭，然后往后一滚，在凤床上撒欢去了。</p>
宁玥又看向一旁静坐的儿子，轻声道：“难为你们了，是母后不好，母后以后会注意的。”</p>
皇甫澈认真地说道：“母后这样，挺好。”</p>
“嗯？”宁玥一怔。</p>
皇甫澈定定地望进宁玥的眼眸道：“母后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在我们面前，不要戴上伪装的面具，我们想要的是一个肯把情绪写在脸上的母亲，不是伪装者。”</p>
宁玥欣慰地笑了。</p>
夜里，皇甫澈皇甫倾进入了梦乡。</p>
玄胤端来一碗药，宁玥轻轻推开：“我已经好了，不用喝药了。”</p>
“你脸色还是很差。”玄胤心疼地说。</p>
宁玥幽幽地瞪了瞪他：“嫌我丑了是不是？”</p>
“你……”玄胤又好气又好笑，“刚才是谁说我惧内的？一转眼，又怕我嫌弃她了？”看了她一眼，尽管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意志力上来了，想来恢复也就是时间的问题，“行，听你的。”</p>
把药碗放回了桌上。</p>
宁玥偎进他怀里，静静地盯着某处，眼中没有焦距。</p>
“有话对我说？”玄胤亲吻着她发丝问。</p>
“是不是我说了，你就答应我？”</p>
“看来是有求于朕啦。”又摆起了皇帝的谱儿。</p>
宁玥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算我求你。”</p>
玄胤被她弄得心底一片柔软，身体康健时尚不忍心拒绝她，更别提她病了一个多月，此时她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办法摘给她。</p>
“素衣与你说什么了？”他好奇地问。</p>
宁玥撒娇地推了推他：“你还没说同意不同意呢？”</p>
他脸上一个大写的同意，她没读出来吗？玄胤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唇角，很快，又坏坏地压了下去，正色道：“你这人吧，轻易不提要求，一提，准是不能轻易办到的事儿。你说你都冷落我这么久了……嘶——”</p>
话到一半，她柔软的手伸进被子，覆上了那不可言说之处。</p>
玄胤被刺激得一个激灵，险些深（同音字）吟出来，慌乱中忘了熟睡的孩子一眼，又满脸通红地看向宁玥，仿佛在问，孩子都在呢，你到底想干什么？</p>
宁玥调皮一笑，素手在他身上煽风点火了起来。</p>
玄胤的神经都快崩断了，事毕，面色潮红又心有余悸地看了熟睡的孩子们一眼，贴近她耳畔，悄声道：“胆子真大！”</p>
宁玥拿毛巾擦了手，幽幽地看着他。</p>
玄胤被看得怪不自在，一开始明明是想逗逗她，哪知后面反而被她给调戏了，这人也是翻脸快，早上还半死不活的，这会子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折腾他了。</p>
算了，也怪自己定力不够，没忍心推开她。</p>
“究竟什么事，你说吧。”</p>
宁玥凑近了说道：“我想带我大哥，去找容麟……我想亲口问容麟，为什么要负了我大哥？”</p>
……</p>
七月，宁玥的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便与玄胤一起踏上了前往北域的马车。临走前，玄胤将朝堂交给了陈太傅、耿中直与年仅六岁的太子。朝中自然一片反对之声，但经历了定国公一事后，夫妻二人都对太子的手段安心落意。</p>
“朝堂和公主都交给你了，朝堂你可以给父皇弄得乌七八糟，但妹妹，必须照顾好，明白吗？”玄胤无比郑重地说。</p>
皇甫澈拱手行了一礼，笃定而坚定地说道：“父皇请放心，儿臣会把治理得井然有序，也会把妹妹照顾得事无巨细，等父皇与母后归来，儿臣定还给父皇一个太平盛世！”</p>
玄胤拍拍他肩膀，上车了。</p>
宁玥多有不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内心也是多有挣扎，文有陈太傅，武有耿中直，有他二人辅佐太子，相信朝中翻不起多大的狼。可这么早就让太子担起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国家的重任，她有点心疼。</p>
皇甫澈懂事地说：“母后请放心去吧，万事有儿臣，儿臣会照顾好妹妹，等母后回来。”</p>
宁玥最终还是去了，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弥补儿子，但大哥的夙愿，若不能达成，将会变成梦魇，日日夜夜地纠缠她。</p>
……</p>
此次北上纯属私人事情，对外只宣称是皇帝陪同皇后到避暑山庄静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抵达山庄后，留下珍儿与小德子混淆视听，宁玥、玄胤乔装打扮，带上冬梅、玄江、黑衣首领与一队潜伏在暗处的玄家影卫，则宁城官道，途径白云州、青州、同州，从易县拿到早已伪装的身份牌、通关文书，越过边境，进入了北域。</p>
初入北域，尚不觉得湿冷，甚至由于盛夏的缘故，还隐隐透着闷热。然而越靠近北都，越能感受到气温的变化，到达卡萨城的时候，宁玥已经把貂皮大衣都裹上了。</p>
“这边没有夏天的吗？怎么这么冷？”宁玥捧着汤婆子问。</p>
玄胤挑开车窗帘，往外瞅了一眼：“这就是北域的夏天了。”</p>
“跟我们的秋天差不多，温差大，中午略有些炎热，晚上就冷得牙齿打颤。”宁玥畏寒，不免又往玄胤怀里缩了缩。</p>
玄胤倒是喜欢这样的天气，搂着她没有说话。</p>
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前，客栈的老板迎了上来。</p>
客栈老板迎了上来：“四爷，夫人，你们到啦？”</p>
宁玥一听这称呼，心道莫非认识？但她不记得玄胤来过北域——</p>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玄胤凑近她耳畔，小声道：“玄家祖上在北城扎根，边境城市安插了一些自己的人手，李掌柜是自己人。”</p>
原来如此。</p>
宁玥笑着下了马车，看向面前这个年过五旬、身材矮胖的精明男子，温声打了招呼：“李叔。”</p>
李掌柜受宠若惊，笑眯眯地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这是要折煞小的哇！”边说着，边伸出手去帮冬梅与玄江提行李，“搁这儿就行了，我让伙计来搬，放心，都是咱们的人！”</p>
二人望向玄胤，见玄胤点头，便松开了行李。</p>
李掌柜抬手，立时有几名孔武有力的伙计从大堂走了出来，拧起行李，跟着李掌柜上了楼。</p>
李掌柜将一行人带入二楼最靠里的天字间与地字间：“对不住了四爷，要委屈您与夫人屈就咱们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实在是北域如今局势不好，住别馆容易引人注目，反倒是人来人往地方最能躲避官兵的追查。”</p>
“官兵在追查什么？一路上我们好像也没看见什么特别动荡的局面。”宁玥好奇地问。</p>
李掌柜推开门：“四爷，夫人，请。”待二人跨过了门槛，又对宁玥恭恭敬敬地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北域官兵查人都不在白天查的，一般是晚上戒严了才出来，挨家挨户地查，外地人，但凡稍微有点不对劲儿的，先抓进牢里再说！客栈啦，反而查得少。”</p>
宁玥仿佛懂了，他们赶路全都在白天，晚上则老老实实在客栈歇息，难怪没碰上官兵。</p>
李掌柜给二人倒了热茶，接着方才的话题道：“之前怕人拦截了信件，我没敢多写，北域的形势啊，不同从前了。咱们玄家打败了北域之后，北域臣服了西凉，这对西凉来说是件好事儿，可在这边，却是史上最耻辱的一笔。因为这件事，皇室的威信有所下降，上至满朝文武、下至绅衿民庶，全都对皇室颇有微辞，地方上，更是出现了一些揭竿起义的民兵，其中，多少是真的出于大义，又多少是人浑水摸鱼，不得而知。”</p>
宁玥与玄胤坐下，冬梅开始为二人收拾床铺行李，宁玥喝了一口茶，问：“官府要抓的……就是这群然扰挑衅皇权的乱党？”</p>
李掌柜沉吟了一会儿，似在准备措辞：“是，也不是，说来话长，要不我先给四爷和夫人备些酒菜，稍后咱慢慢说？”</p>
他们来北域是来办正事的，又不是来游玩的，饿一两顿肚子算得了什么？宁玥问玄胤道：“你饿吗？饿的话先吃饭。”</p>
玄胤笑笑：“先了解一下北都的情况吧？知道你也吃不下。”</p>
宁玥点头，看向了李掌柜。</p>
见二人如此坚持，李掌柜不好再拒绝什么，把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地与夫妇俩说了。</p>
原来，早在八年前，玄煜胜了北域之后，北域皇室便一蹶不振了，各地纷争四起、群雄逐鹿，军队帮派过百余之多，其中以南阳麒麟军最为优秀。这里的麒麟军当然不是南疆的麒麟军，不过是同名同称罢了。麒麟军在靖江以南飞速发展自己的势力，朝廷大军久拿不下，后因某位幕僚建议，以招募之法安抚麒麟，北域王欣然同意。</p>
麒麟军被招募后，迅速成为朝廷对抗乱党的钢刀，短短五年时间，麒麟军便平息了北域的内乱。</p>
立下赫赫军功的麒麟军自然得到了北域王的褒奖，北域王册封麒麟军主帅为异姓王，赐靖王府，入住北都。靖王接受册封后，又帮助北域王铲除了不少朝中的眼中钉，渐渐成为北域王身边最忠诚的心腹，但凡朝中或边关发生令人头疼脑热的事，北域王总是第一时间想到靖王，而每一次靖王都能替北域王置办得妥妥贴贴，无一回令人失望。</p>
又这样过了一年，北域王开始允许靖王自由出入御书房，为自己批阅自己来不及批阅的奏折，其间，北域王患了一场重病，靖王衣不解带地从旁伺候，可为了不耽误国事，靖王又把奏折拿到北域王的养心殿，对外说是北域王批阅的，自己不过是代笔写个批注，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根本是靖王自作主张。</p>
那时，朝中已有不少人对靖王产生了浓厚的猜忌，希望北域王痊愈后能治靖王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哪知北域王在看过靖王批复的奏折后，非但没惩处靖王，还夸赞靖王知人善任，治国有方，特加封其为摄政王，暂代监国之职。</p>
要知道，北域王与南疆王的年纪差不多，膝下一共有十多位皇子，哪个推出来不能监国？却偏偏选了个外人。</p>
这一举措，在皇族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弹劾靖王的折子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不论朝臣与宗室们如何反对靖王，靖王的摄政监国之位都坐得是越来越稳。去年年底，北域王再次一病不起，朝堂成了摄政王的一言堂，便是皇子公主在他面前，都占不到一丝一毫的便宜。</p>
“所以，其实是摄政王在搜查乱党？”宁玥听罢李掌柜的话，心中隐约产生了这样的猜测。</p>
李掌柜点头：“没错，其实说的搜查乱党，不过是打着这一旗号排除异己罢了，为什么不搜客栈，是因为北都和附近几座城池的客栈都被摄政王府控制了，有他们的眼线。”</p>
宁玥眨了眨眼：“那您这边……”</p>
李掌柜笑着没有吭声，一旁的玄胤开了口：“李家是我太爷爷尚在人世时便安插在北域的探子，一般人查不出李家的端倪。”</p>
李掌柜接着道：“我假意投诚了摄政王，平时就替他搜集消息，你们这次来我也上报了，说是我岳母的侄儿、侄媳，来这边游玩。四爷、夫人放心，我给王府提供过不少可靠情报，他们还算信任我，短时间内，不会怀疑你们身份的。”</p>
这之后，李掌柜又交代了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以及出门的注意事项，入境之前，宁玥便翻开过北域相关的书籍，还算适应。</p>
北域的食物比较单一，以牛肉羊肉鸡肉为主，蔬菜极少，多是些土豆红薯，烹饪手法也不如他国的多样，要么烤、要么煮，再洒些调料便是一顿菜肴了，主食以土豆与大饼为主，米饭不怎么常见。</p>
四人吃了一只烤鸡、一碗孜然牛肉、几块水煮土豆，便再也吃不下了，玄江、冬梅回隔壁房间歇息，玄胤宁玥坐在书桌前查看舆图。</p>
“对了，刚才李叔说的摄政王是谁？”宁玥问。</p>
玄胤想了想，道：“容麟父亲。”</p>
“他？”宁玥略有些惊讶，早在夫人给她治疗金蝴蝶巫术的时候，她就感觉到对方不是一般的妇人，只是没想到如此位高权重，“照李叔所言，麒麟军是最近几年才兴起的力量，那之前他们都是干什么的？”</p>
“之前是隐世家族，后面北域动荡，他们才趁机出了山，算是比较会钻空子。”玄胤漫不经心地说道。</p>
宁玥蹙了蹙眉：“既是隐世家族，又怎么把容麟给弄丢了？”听容麟曾经透露的，他是被人追杀才一路逃到南疆，遇到了大哥，隐世家族大多与世无争，怎么会遭到追杀呢？</p>
“他们不是普通的隐士。”玄胤铺开舆图，点了点南阳，容麟一家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他们是轩辕氏的后人。”</p>
宁玥倒抽一口凉气！</p>
这一次，不等宁玥开口问，玄胤给给她答了疑解了惑：“轩辕大帝的后裔，流传至今，据说只剩这么一脉了。”</p>
“你怎么会知道？”宁玥瞪大了眸子。</p>
玄胤看着她：“容卿告诉我的，他去世前给我写的最后一个奏折中，讲明了容麟的身世，我想这一点，大概连素衣都不知道。”</p>
宁玥的面上浮现起一丝惶然：“素衣上次来开解我，没提到容麟的身世，应该的确是毫不知情的。”大哥啊大哥，你瞒得我们好苦。事到如今，大哥是何时知道容麟身世的，一开始，还是后来，已经不能有答案了，“上次的地宫之行，并不像一次偶然意外了，倒像是冥冥中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将容麟吸引到那边似的。”</p>
玄胤自幼不语怪力乱神，但对于某些奇特的现象，还是无法做出铿锵的反驳，耿无双的重生，宁玥的重生，地宫的偶然，命运就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信它的时候，它总不如人愿，不信它时，它又悄然牵引着你的人生。</p>
宁玥又问道：“沉寂了千年，终究是没能放弃对权势的角逐。难怪容麟的娘亲如此精通巫术，她本就是轩辕皇朝遗留下来的东西。”</p>
还有一点宁玥没说，那就是难怪容麟娘亲要带走容麟，容麟是轩辕一族最后的皇子，他不可以爱上一个男人。</p>
宁玥叹了口气：“看来这一趟，比我们想象的要艰难许多。”</p>
玄胤揉了揉她发顶，笑道：“能有多难？不就是见个人吗？你又不是要杀了他。”</p>
“摄政王府很好进？”宁玥下意识多问。</p>
玄胤张了张嘴：“不好进。”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北都的舆图，“我们眼下是在卡萨城，距离北都仅半日距离，但你知道为什么李叔在北域打拼了这么多年，都没办法入住北都吗？”</p>
“为什么？”</p>
“北都是一座守卫相当严格的皇城，里边定居的每个人、每个商贩都经过了皇户部严格的审查，没有嫌疑不够，还必须是彻头彻尾的北都人，北都又是禁止与外地联姻的，所以哪怕李家奋斗了那么多年，也仅仅是在卡萨城扎了根。”</p>
宁玥的瞳仁一动：“妾呢？那些烟花女子之流呢？也不能进入北都？”</p>
“烟花女子可以进，但他们的烟花之地全都隶属皇户部管理，这皇户部并不是朝廷户部，而是直属于中央集权的情报机构，经由他们筛查管理的烟花女子，一般不可能与外界联系。至于你说的纳妾，那就更不可能了，得上报的，不能随意纳妾。”</p>
宁玥骇然：“北都竟管理得如此严格，那被赐予了府邸与居住权的摄政王简直就是个奇迹了。”</p>
“是啊。”玄胤不可置否。</p>
宁玥的心头不禁漫上一层担忧：“那我们要怎么见到容麟？”</p>
玄胤勾了勾唇角道：“虽然不能长期居住，但到北都游玩一圈，为北都的经济文明做点贡献还是可以的。”</p>
宁玥古怪地看着他。</p>
他挑眉，在她软红的唇瓣上亲了一口：“李叔这边到了一批新鲜食材，都是北都买不到的，三天后送入摄政王府。”</p>
“李叔常去王府？”宁玥追问。</p>
玄胤摇头：“那倒不是，一个月一次，定时定量送些地方特色的食材。”</p>
咚咚咚！</p>
有人敲响了房门。</p>
宁玥警惕地皱起了眉头。</p>
“四爷，夫人，是我。”玄江的声音。</p>
宁玥给他开了门：“这么晚了，你们还没歇息？”</p>
“冬梅睡了，我到李叔屋里坐了一会儿。”玄江朝外四顾了一番，进门，插上门闩，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李叔刚画的，这几天府里有人办生辰宴，格局又稍稍做了调整。”</p>
玄胤拿着图纸，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p>
宁玥见他出神，轻轻地推了推他：“怎么了？”</p>
玄胤意识回笼，道：“哦，没什么，我在想……王府会是谁在办生辰宴？应该不是容麟，他生辰是秋季。”</p>
谈话间，走廊里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好像是一群人哒哒哒哒地上了楼，伴随着这一阵仗的，是一名年轻女子略显不悦的抱怨：“搞什么啊？我们好不容易上你这儿住一趟，你还把最好的房间给别人了？是谁？让他们搬出来！”</p>
“对不住啊，清霜姑娘，我不知道你们今天会过来，是我岳母家的亲戚，从张阳城来这边游玩的，我便让他们住下了。我前些日子新得了一瓶上好的胭脂，清爽姑娘若不嫌弃，回头我让人送来？”李掌柜笑呵呵地道。</p>
名唤清霜的女子似乎有了一丝满意：“李掌柜何必这么客气？我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知道是你亲戚，我当然会给几分面子的！胭脂就算了，你拆东墙补西墙，当心那贵人得不到胭脂恼你！”</p>
“哎哟，瞧你这话说的！我像是那么随便的人吗？这胭脂啊，本就是为清霜姑娘准备的，多谢清霜姑娘替我在王总管面前说好话，我才顺顺当当地送了这么多年的食材，据说在我之前，那是一月换一拨人！”</p>
“那倒是！我干爹脾气很怪的，选东西也挑剔。算了，也是你每月送的食材真的新奇新鲜，才入了我干爹的眼！”</p>
这女子，倒不是个完全不可理喻的，一开始听她要抢天字间，宁玥还小小地膈应了一把，后头细细停下来，又觉着对自己人还算好说话。</p>
那女子被李掌柜安排在了最远的房间，听她言辞间透露，她是王府的人，而且有个总管干爹，想必在王府地位不低，若能趁机“接触”一下，三日后的计划将会变得更加顺利。</p>
……</p>
却说清霜一行五人入住客房后，李掌柜即刻命人将胭脂送了过来，还有一桌芳香四溢的好菜，清霜因身份特殊，独自居住一屋。她洗漱完，打开胭脂在手背上试了一下，果真细腻芬芳又容易上色：“这姓李的倒果真是妙人儿。”</p>
她说着，忽然听到门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心口一跳，恼怒地起身开了门，正欲发作，就见一个身材清瘦的年轻妇人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手捂住心口，一副难受得快要无法呼吸的样子，她忙蹲下身：“这位夫人，你怎么了？”</p>
她的反应，让宁玥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押错宝，宁玥虚弱地说道：“我……我好像是……心疾犯了……”</p>
“你有心疾？快，快先进来。”清霜将宁玥扶进了自己房间，“可要给你请个大夫？”</p>
宁玥苍白着脸笑了笑：“不必了，姑娘，我是老毛病了，歇会儿就好。”</p>
清霜迟疑片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喝点吧。”</p>
“多谢。”宁玥接过，缓缓地喝了一口。</p>
清霜仔细地打量她，宁玥将自己的气质掩藏得极好，是以在清霜看来，这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略有些体面的清贵妇人：“你也是在客栈住宿的吗？哪个房间？要不要我送你回去？”</p>
宁玥的面上浮现起一丝纠结，仿佛在思考到底要不要麻烦人家，半晌后，捂住心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就劳烦姑娘了，在天字间。”</p>
“天字间？你是李掌柜的亲戚？”清霜问。</p>
宁玥微微睁大了眼睛：“姑娘……认识我？”</p>
清霜笑着摇头：“不，我不认识你，我是听李掌柜说过，天字间与地字间住着他岳母家的亲戚。”</p>
宁玥含羞一笑。</p>
清霜心道，倒也不是个讨厌的人儿，柔柔弱弱的，性情温婉，模样清秀，看着就招人疼。</p>
最后，清霜将宁玥送回了房，玄胤得知妻子晕倒在人家门口，还被人家给扶了回来，当即千恩万谢，从行囊中拿出一盒五彩珍珠，请恩人务必收下。</p>
清霜推辞不过，收下了。</p>
……</p>
三日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为王府输送食材的日子，李掌柜并不是唯一的供货商，供的东西也不多，都是些天南海北搜罗到的鲜味，一辆大马车便全部装下了。</p>
玄胤易容成车夫，坐在车前赶马；宁玥则还是原来模样，给李掌柜帮忙；玄江与冬梅都化妆成小伙计，步行跟在马车后。为确保万无一失，由黑衣首领带着玄影卫，乔装成游客，分别从不同方向接近王府的各个入口。</p>
这几天，玄胤和宁玥已经将王府地形图背得滚瓜烂熟，闭上眼，脑海里都能浮现各个院落的名字。摄政王世子，也就是容麟，居住在中轴线上的听涛阁，与他同住的还有他的世子妃。</p>
是的，容麟成亲了，在回到北域的第二年。</p>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时，宁玥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容麟这个恨不得一天到晚黏在大哥身上的家伙，也会与女人成亲的吗？与李掌柜反复确认、确认、再确认，才确定那个一声不响成了亲的男人是她大哥的爱人。</p>
她很想冲进王府，冲到容麟面前，狠狠地扇他一耳光，然后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如果是决定娶妻生子，为什么不直截了当断了大哥的念想？为什么给了大哥希望，又在五年中一点一点让大哥尝尽失望？十几年朝夕相对，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局。</p>
大哥郁郁而终的时候，他心里……究竟有没有一点点的难过？</p>
玄胤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按住宁玥的手：“又想容卿了？”</p>
宁玥哽咽道：“我不知道等下见了容麟，会从他嘴里听到什么答案？他是一脸孤傲地告诉我他早就忘记我大哥了，还是很仓皇地躲避我？”</p>
玄胤理解她的心情，每每他想起兰贞和他父王也是如她这般迷茫，父王口口声声说最爱的人是兰贞，却又偏偏娶了郭玉，与郭玉生了四个孩子，他横在那一大家子中间，简直就是个笑话。他努力经营着他们的一切，就是不希望宁玥尝到这种滋味，偏偏她还是尝到了。</p>
他无言以对，静默了良久，才轻轻地说道：“也许事情不想我们想的那样，他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p>
什么苦衷能让人一走五年，音讯全无？宁玥闭上了眼，任何理由她都无法接受，她只是必须知道，如是而已。</p>
……</p>
马车停在了王府的角门外，守门侍卫见到李掌柜，还算客气，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李掌柜孝敬了侍卫一个绣银线荷包，约莫是荷包里的分量让侍卫非常满意，侍卫露出了一抹笑来：“这几个瞧着面上啊，老李。”</p>
李掌柜忙解释道：“这是我岳母家的亲戚，她会做菜，这次的食材啊，跟之前的不大一样，怕王府的厨子不会做，我才让她跟来给大家示范一下。”</p>
宁玥配合地走上前，给侍卫见了礼。</p>
侍卫瞧宁玥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嗯了声，算是应允了，又看向车夫与后头的两个伙计：“这仨儿又是哪儿来的？”</p>
李掌柜笑道：“我店子里的呀，您没见过？啊，我想起来了，上上个月我给王府送东西的时候，不是您当值，是孙大同。”</p>
孙大同是这名侍卫的同伴，二人轮班看守王府。</p>
侍卫上上下下地将玄胤三人打量了一遍，冬梅与玄江本就是下人出身，如今再做回老本行，几乎是本色出演，玄胤略打眼了些，为遮住他身高上的突兀，宁玥特地给他抹了黄粉，点了黑痣，看上去土得掉渣。</p>
侍卫没发现异样，对李掌柜摆了摆手：“进去吧，今儿是王妃生辰，请了几位熟悉的手帕交，仔细冲撞了。”</p>
“好，多谢小哥提醒！”李掌柜笑着哈了哈腰，转头吩咐“车夫”将马车驶入了王府。</p>
摄政王府单论景观，没什么好称颂的，楼台与香榭都做得比较粗糙，色泽也已灰白与棕色为主，没有南方建筑的灵秀之感，却大、广袤，走在铺着砂石的小道上，能隐隐感到四面那股远古洪荒的力量。</p>
宁玥低垂着眉眼，余光四下打量，真实场景与地图还是有细微出入的，尤其距离上，图纸上看着很近的地方，走起来居然足足花费一刻钟。</p>
“到了。”膳房门口，李掌柜停下了脚步，“你们两个，把东西卸下来，小四，你把车停到夹道上，免得在这儿拦了谁的去路。”</p>
被唤作小四的玄胤在冬梅、玄江把食材搬下来后，将马车驶往了东边的养蜂夹道。</p>
李掌柜与厨房的人接洽了一番，细说了食材的名称与营养价值，又从包袱里拿出孝敬她们的东西。拿人手短，厨娘们十分高兴，笑着将宁玥领了进去。</p>
一个胖婶对宁玥说道：“别紧张，做的不好吃也没关系。”</p>
宁玥很受宠若惊的样子道：“是。”</p>
“这要怎么洗？”胖婶拿起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不是树皮吗？”</p>
“桂皮，桂树的皮，煮起来很香的，有温脾胃、暖肝肾、驱寒止痛、散瘀消肿的功效。这个是花椒，吃起来麻麻的，可以杀虫解毒、止痒解腥，对呕吐、风寒湿痹、齿痛、痔疮也有一定的辅助疗效。还有这个是茴香……”宁玥把十几种香料调料的名称、味道、功效一一介绍清楚，听得那群煮饭的厨娘目瞪口呆。</p>
胖婶问：“吃顿饭，还能治病啊？”</p>
宁玥笑道：“这叫食疗嘛。”这话有些夸张了，把桂皮花椒当佐料入菜，一般是达不到食疗的效果的，必须积累一定的量，才能药到病除。这道理，她们也明白，她们并不指望真拿这些香料当药吃，但若能把一顿平淡无奇的饭菜吹嘘出神乎其神的养神功效来，想必主子听了也会感到高兴。</p>
厨娘们对宁玥又客气了些。</p>
宁玥做了一道麻辣牛肉、一锅板栗烧鸡、一份排骨焖莲藕。最后一道菜需要的时间较长，宁玥又就着面粉做了几样糕点。</p>
今儿是王妃生辰，自有专门的师傅准备筵席，轮不到她们这群厨娘，让宁玥做菜无非是想学习一下烹饪的技法，不会真把这些吃食送到主子跟前儿，然而在她们尝了那么美味的牛肉与鸡肉，再看到精致得无法言说的水晶糕时，已经按捺不住向主子献食的冲动了。</p>
恰巧这时，清霜来了厨房：“元娘，还有饺子吗？王妃吃筵席吃腻了，想吃点素菜饺子。”</p>
元娘便是那位胖婶，她笑盈盈地走上前，用围裙擦了手，道：“有的有的！猜王妃可能吃不惯那些大鱼大肉的东西，早早地备在柜子里了，我这就给下，霜姑娘是在这儿，还是先回？我给送去也一样的！”</p>
“不了，我等等吧，反正闲来无事。”清霜可不想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凑到王妃跟前儿混熟脸，她转悠了一圈，在灶台前看到了闷头切菜的宁愿，不由地眸光一动，“你是……那位夫人吗？”</p>
宁玥切菜的手一顿，抬起头：“你……啊，是你啊！”</p>
“可不就是我！”清霜走过去，面含微笑道：“你怎么会到王府的厨房里来了？”</p>
“李叔给送了些新鲜食材，让我教大家做一下。”宁玥说着，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喂到她嘴巴，“要尝尝吗？”</p>
众人见二人这般熟络的样子，不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p>
清霜张嘴吃了那块鸡肉：“哟，真好吃！”自己拿过筷子，又尝了凉快，“这是怎么做的？我还没吃过这种黏糊糊的鸡肉。”</p>
“用油炒，再用水焖。”这儿的人一般就是烤熟，干涩肉硬，实难下口。</p>
“我都忘记问你名字了，我叫清霜，在王妃的院子办事。”</p>
见清霜吃得欢，宁玥又给她舀了一碗麻辣牛肉：“我叫钟镜月，你若不嫌，唤我小月吧。”</p>
“我哪儿能嫌弃？”清霜笑着道：“牛肉的味道怪怪的，不过也很嫩、很鲜美，还有点麻……”</p>
胖婶眼珠一动，忙奉上了一旁的水晶糕，生怕风头被宁玥一人给抢了，却浑然忘了这糕点本身就是宁玥自己做的：“清霜姑娘别给辣坏了，快吃块水晶糕。”</p>
清霜看着亮晶晶的五颜六色的糕点，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她伺候王妃三年，虽不是一等丫鬟，但好歹也是上房的人，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御膳房的都吃过呢，可没这水晶糕味道好！</p>
这么好的东西，合该敬献给王妃才是。</p>
清霜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这糕点也是你做的吧？回头我与王妃说说。”</p>
这是要抬举宁玥的意思，宁玥心道：阿弥陀佛，我躲那个那个女人都来不及，你行行好，还是别跟她提到我了。</p>
“不必了，一点吃食罢了，不值一提，再说了，这糕点也不是我一人做的，大家都帮了忙。”</p>
众人听她把她们也捎上了，心中都是一阵欢喜。</p>
清霜倒是碰到过不邀功的人，多是怕遭人惦记，当下也没说什么，端着糕点去了。</p>
她一走，宁玥便放下手里的伙计，讪笑着问胖婶道：“元娘，我……我想出恭，请问茅厕在哪儿？”</p>
胖婶道：“出门，右拐，直走就到了，你快去快回啊。”</p>
“好。”</p>
宁玥走出膳房，与等候多时的玄江、冬梅打了个照面，玄江低声道：“影卫已经就绪，分布在三个门外，若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他们立刻就能入府营救。”</p>
“希望别走到那一步。”宁玥小声说完，不着痕迹地从玄将手里接过与影卫联络的哨子，“容麟在哪里？王妃的翠云轩还是他自己的听涛阁？”</p>
冬梅低声道：“听涛阁。”</p>
“玄胤呢？”</p>
“办事去了。”答话的是玄江。</p>
宁玥不再多言，按照记忆中的路前往了听涛阁。</p>
走到半路，看到另一路人马自侧边的小道上走来，也是去往听涛阁的方向，那领头的女子身着华美的鹅黄色裙衫，眉眼深邃，五官大气，身边的人唤她世子妃。</p>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世子妃？怎么这么熟悉？带着疑惑，宁玥垂首立在一旁，当世子妃带着一队人马从她面前走过时，她突然想起对方是谁了！</p>
这不是在去温泉山庄的路上碰到的莫家姐姐吗？她怎么成了容麟的世子妃？</p>
她可从没把容麟的消息透露给莫家——容麟是怎么与莫家联了姻的？</p>
是的了，她忘记容麟还有个无所不能的娘亲了。养军队耗资巨大，他们是轩辕氏族的后裔，自然有资格动用地宫的财富，但一个隐士突然拿出这么大一笔钱财难免惹人怀疑，若是与北域第一富商莫家结合，对外只说是莫家给的钱，便天衣无缝了。</p>
“世子妃您慢点儿，不用这么赶的。”丫鬟劝道。</p>
莫娜兴冲冲地说道：“不赶不行啊，等酥饼凉了就不好吃了。”</p>
“您对世子爷真好。”丫鬟由衷地夸赞。</p>
莫娜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p>
宁玥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劲才堪堪忍住想要撕了莫娜的冲动，她知道莫娜或许是无辜，没有莫娜也会有别的莫家人，但只要一想到大哥孤零零地在南疆等了五年，到死都没能见上容麟一面，而这个女人，却可以如此光明正大地霸占容麟、享受容麟的疼爱，她就嫉妒得抓狂！</p>
莫娜没察觉到树后躲着一个人，笑容满面地带着丫鬟离去了。</p>
既然莫娜去了容麟的院子，宁玥便不能轻举妄动，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悄悄地躲了起来。</p>
莫娜拧着食盒进了容麟的院子。</p>
……</p>
“容麟。”</p>
“容麟。”</p>
“容麟听见了吗？”</p>
谁？谁在叫他？</p>
“容麟……容麟——”</p>
容麟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耳畔还回旋着那道温柔的声音，浑身却已被汗水浸透。</p>
“世子，你怎么了？”莫娜拧着食盒走了进来，看到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赶忙将食盒放在桌上，探出手给他擦汗，“又做梦了吗？”</p>
“没。”容麟仰头，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p>
莫娜手臂僵在半空，眸中掠过一丝落寞，须臾，又笑着打开了食盒：“厨房新做的水晶糕，母妃吃着觉得不错，让我给你送些来。”</p>
容麟淡淡地嗯了一声。</p>
莫娜轻声道：“今天是母妃的生辰，来了许多贵客，母妃说，你要是觉得身子可以的话，就出去与他们见见；若不便，留在房中静养也可，但别忘记吃东西。”</p>
容麟看着桌上的水晶糕，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拿起一块，胡乱塞进了嘴里。而后，整个身子一顿。</p>
莫娜睁大眼睛道：“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我刚刚尝过了，比御膳房做的还棒，简直跟兰……”后面的话，刚要冲出嘴角，眼神一闪，咽下了。</p>
容麟咀嚼着糕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谁做的？”</p>
莫娜道：“厨娘呗。你可是觉得还不错？我吩咐人再去做一盘过来！”</p>
容麟点了点头，把剩下的几块水晶糕也吃了。</p>
“这味道好熟悉，我好想在哪里吃过……”</p>
“你说什么？”莫娜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偏偏没听清。</p>
容麟忙道：“没什么，我说，好吃。”</p>
莫娜高高兴兴地出了听涛阁，她迫不及待要告诉母妃，容麟终于好好吃东西了，这盘糕点是谁做的，她必须把人调到小厨房里来！</p>
莫娜一走，容麟拿出了藏在床底下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名字——容卿。</p>
……</p>
宁玥在树后等了许久，没等到莫娜出来，反而等到了给容麟送水果的清霜。</p>
清霜可不是迷迷糊糊的莫娜，一眼瞧见了树后的宁玥：“小月夫人！”</p>
宁玥硬着头皮走了出来，笑道：“是清霜姑娘啊，你这是要去哪儿？”</p>
清霜就道：“夫人让我给世子送点水果，你怎么走到这边了？这是内宅后院儿，若是被人发现，会知你罪的！”</p>
宁玥的面上露出一丝尴尬：“我……我想出恭，但是找迷路了。”</p>
清霜携了宁玥的手：“我带你去！”</p>
宁玥睫羽一颤：“不必了，你告诉我，我自己去就行，你不是要给世子送吃的吗？别耽误你正事儿。”</p>
提到这个，清霜与有荣焉地笑了：“你做的糕点很好吃，夫人已经让世子妃给世子送过去了，若是喜欢，你就等着被赏赐吧！”</p>
她做的东西，容麟怎么可能不喜欢？容麟最爱她和兰芝的手艺……心中这样想，面上却道：“清霜姑娘抬举我了，世子乃天潢贵胄，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会稀罕一盘民间的糕点？”</p>
“这你有所不知了，世子进食一向不大乐观，为了让世子多吃点东西，王妃可是煞费苦心。”</p>
怎么会？容麟那个大胃王，会厌食？宁玥的心底用上一层怪异：“对了，我刚刚好像看到你们世子妃了，真是个美丽的女人，想必与世子感情极好吧。”</p>
“那当然了！世子与世子妃已经认识好几年了，听说那是世子还没入北都的时候，世子对世子妃一见钟情，从此开始对世子妃死缠烂打，世子妃被缠得不行了才答应世子的提亲。这些年，世子一直只有世子妃一人，从不见他与别的女人多说一句话呢！”提到洁身自好的世子，清霜的脸上满是孺慕与自豪。</p>
宁玥越听越奇怪，容麟几时对莫娜一见钟情了？躲莫家姐妹都来不及，不过是为了刺激大哥才嘴上应下了莫家姐妹的示好，可后面，不是把莫家姐妹忘得一干二净了吗？</p>
清霜又与宁玥谈了几句，告别宁玥去了听涛阁，宁玥远远地追在后面，打算等她和莫娜都出来后就溜进去找容麟。</p>
半路，碰到了莫娜。</p>
宁玥低头行礼，莫娜瞎着眼睛与宁玥擦肩而过，宁玥暗暗松了口气，往听涛阁走去，快抵达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清霜尖锐的咆哮：“世子呢？世子去哪儿？快找——快给我找——”</p>
宁玥心下一惊，容麟不见了？</p>
……</p>
容麟的确不见了，整个王府一下子陷入混乱，正在前宅赴宴的宾客纷纷被留了下来，不许任何人自由出入。</p>
宁玥忙回往厨房，与李叔等人碰面，玄胤原本在勘察王府的实际地形，听到风声也赶紧停止了行动。</p>
“四爷。”李叔给迎面而来的玄胤打了招呼。</p>
玄胤抬手，示意他慎重：“怎么回事？”</p>
李叔焦急地说道：“世子爷不见了！整个王府都被戒严了，所有入口堵死，只许进不许出！”</p>
玄胤浓密一蹙，问宁玥道：“你可见到容麟了？”</p>
宁玥摇头：“不曾。路上碰一点事耽搁了，到门口便听人尖叫容麟不见了。”</p>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失踪了呢？被仇家掳走了？还是自己躲起来了？</p>
若是前者，那很奇怪，王府守卫之森严，连玄家影卫都不能轻易地溜进来，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在摄政王与王妃的眼皮子底下把容麟给掳走了？况且，撇开这个不谈，容麟本身就是个高手，能打过的人凤毛麟角，更别说悄无声息地掳走了。</p>
难道是后者？容麟是自己躲起来的？这样就更奇怪了。容麟干嘛要躲呢？把王府闹得人仰马翻，好玩儿？还是……他与王府的关系其实并不像外人所言的那么和睦？</p>
“四爷，夫人，现在怎么办？我们是继续留在府里找容麟，还是想法子逃出去？”玄江问。</p>
这也是李叔与冬梅关系的问题，二人齐齐看向了玄胤与宁玥。</p>
宁玥把决定权交到玄胤手中，玄胤沉吟片刻，道：“据我方才勘察，王府守卫极其严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一个大活人带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要么容麟还在府中，要么容麟是自己逃了。如果容麟在府中，他和凶手在一起，我们与之缠斗难免引来王府的侍卫，暴露了身份；如果容麟已经逃了，那我们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p>
众人全都十分赞同玄胤的分析，玄江又道：“但是王府所有入口都被封死了，我们怎么出去？”</p>
玄胤看向宁玥，宁玥微微一笑，从荷包里拿出了一枚令牌：“那日我装病从清霜身上顺来的。”</p>
当然光有令牌不够，还得有张清霜的脸，幸亏那晚与清霜待了那么久，记住了清霜的轮廓，宁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人皮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又找出一件高仿的王府丫鬟服饰，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区别的。</p>
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走向了角门。</p>
领头的还是先前的侍卫，侍卫见到“清霜”，谄媚地打了个招呼：“哟，清霜姑娘，您这是要上哪儿？”</p>
“我和李掌柜有些事要办，王妃交代的。”宁玥一脸镇定地说。</p>
侍卫先是一怔，随机狐疑地看了几人一眼：“上头有令，只许进，不许出。”</p>
“我当然知道，不然，我何必亲自过来一趟？”宁玥说着，将清霜的令牌亮给了他，“世子可能去哪里，只有王妃知道，王妃想在王爷动怒之前把世子找回来，你想尽忠职守可以，但别怪我没提醒你，惹恼了王妃，你再忠于王爷也没那个福分了！”</p>
侍卫被宁玥的话唬住，纠结了一番后，将几人放了出去。</p>
这边人一走，那边，清霜过来了。</p>
侍卫虎躯一震，纳闷地问道：“那什么，清霜姑娘，你不是出去了吗？我……我眼花还是怎么？你几时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p>
清霜狐疑地看着他：“我几时出去了？我刚过来啊，我是想告诉你，千万把门给守好了，王妃说，凭他什么人，凭他拿了什么东西，都不能给放出去！”</p>
“啊？”</p>
“还有。”清霜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压低了音量说道：“我令牌丢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拿了我的令牌才混进王府掳了世子，要是有陌生人拿王妃院子的令牌，你可千万别放行啊！”</p>
侍卫感觉天都踏了……</p>
……</p>
王妃冲进了听涛阁，问丫鬟们伺候的时候可曾察觉到异样，丫鬟们纷纷摇头，王妃又问了莫娜。</p>
莫娜惊慌地说道：“没，刚刚和他说话，他都还好好儿的，吃糕点吃得特别欢，我就想，他终于打开心结了，来向您禀报……哪里知道世子会……母妃，是不是有人伪装成宾客混进来掳走了世子？”</p>
“谁敢在我和摄政王的眼皮子底下掳人？不想活了吗？不过你说到糕点……”王妃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那味道有些似曾相识。王妃又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册子，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全是容卿的名字！</p>
“混账东西！定是跑去找容卿了！快通知王爷！”</p>
王妃一声令下，众仆不敢怠慢，立刻前往书房，将一切转告了王爷。</p>
“夫人！夫人不好了！”清霜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刚才有人假扮成奴婢，逃出府了！”</p>
“不是让他们守好大门的吗？怎么还放了行？放走的是谁？”王妃暴怒。</p>
清霜害怕地说道：“是卡萨城的李掌柜！他们偷走了奴婢的令牌，还假扮成奴婢的模样，谎称是您派奴婢去办事的……”</p>
啪！</p>
王妃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没用的东西！已经下令严守了居然还给放走！我亲自去找王爷！”</p>
王妃去了摄政王的书房，一刻钟后，一队黑甲军从王府的密室走出，分别朝王府各门走了出去。</p>
黑甲军速来只听命于王爷，他们出动，就连王妃的戒严令也失去了效力。侍卫恭恭敬敬地放了他们出府，不多时，又一名黑甲军策马奔了出来，身形比先前等人精瘦些，面具下露出的肌肤也苍白得毫无血色，侍卫心中困惑，伸出手臂拦了拦：“等等！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掉队了？下来接受检查！”</p>
那黑甲军突然拂袖洒出一包药粉，侍卫</p>
……</p>
北都的烈风，扬尘而舞。</p>
玄胤等人的马车在道路上飞速奔走，两旁，玄影卫矫健敏捷地跟着。</p>
“要是他们出动黑甲军就麻烦了，那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啊。”李掌柜心有余悸地说，早年他还没与摄政王府搭上关系的时候，曾经见识过黑甲军的残暴，那根本不是一群暗卫，而是不知疼痛、不惧死亡的行走屠刀。</p>
玄胤挑开帘幕，往侧目望了望：“可能要让你失望了。”</p>
李掌柜大惊，忙探出身子，就见一队黑甲军杀气腾腾地追了上来，每个人都穿着漆黑发亮的盔甲、带着蒙了面容的头盔，一双眼睛犀利冷锐，完全没有活人的感觉，黑甲军的武器是弯刀，此时齐齐对准他们，仿佛随时要把他们劈成两半。</p>
“啊！这……这……这该怎么办？”李掌柜胆寒不已。</p>
玄胤对两旁的玄影卫打了个手势，玄影卫在黑衣首领的带领下，拔出宝剑，斩向了身后的黑甲军。</p>
玄江继续在外赶车，将骏马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打斗声朗朗传来，时而伴随着几声路人的尖叫。</p>
再这么下去，就得惊动官府。</p>
玄胤一把抓住宁玥的手：“你们先走！出北都后不要在卡萨城停留，赶紧回南疆！”</p>
“那你呢？”宁玥揪住了他的袖子。</p>
玄胤笑了笑：“我没事，我好歹在北城长大的，实在不行，就逃去北城。”</p>
北城距离北都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但比南疆近，玄胤这是想吸引敌人的视线，好让他们几个逃生。宁玥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容麟还没找到呢，就惊动了摄政王府的黑甲军，这的确是他们始料未及的。算准了所有人，唯独没算准容麟会突然消失——</p>
“冬梅他们先走，我跟你一起。”宁玥握住了他的手。</p>
玄胤摸摸她脑袋：“乖，别留下来，刀剑无眼，你又不会武功，只能拖后腿而已，我一个人，行动起来比较容易。”</p>
这是实话，他自己，无论是杀是逃，在没有弱点的情况下，是不太可能被黑甲军给困住的。宁玥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太舍不得他。</p>
“好了，别犹豫了，黑衣拖不了太久。”玄胤拍怕宁玥的手，砖头，神色一肃，“玄江，李叔，你们带着玥玥和冬梅赶紧离开北都，沿途有我们的人，会接应你们。”</p>
冬梅突然道：“我留下来吧！如果夫人要抓的是你和小姐，那我假扮小姐，更容易迷惑他们的视线。”</p>
“不用，现在，他们应该还没查出我们的真实身份，只是把我们当普通刺客在追杀。而且他们没找到容麟，势必会抓我的活口，不敢对我下杀手，我逃脱的机会就更大了。”玄胤交代完，再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将马车停在巷子里，将他们一个一个地丢下了马车，随后自己拿上马鞭，绝尘而去！</p>
宁玥眼眶一热：“玄胤——”</p>
“夫人！”李掌柜拦住了她，“时间不多，咱们赶紧走吧！要是等他们追上四爷，发觉车上只有四爷一人，就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p>
“是啊，小姐，咱们还是走吧！虽然现在王妃还不知道咱们的真实身份，但若是真把咱们抓回去，一定能认出来！王妃可不是从前的夫人了，她想对您做什么，谁知道呢？”冬梅劝道。</p>
玄江也劝道：“要是让摄政王知道南疆的帝后私自潜入北都，一定会大发雷霆，届时他会怎么做，谁都说不准。”</p>
“是啊是啊，小姐，四爷不是说摄政王野心很大吗？想要复国吗？他会不会想把四国都收复，重建千年前的轩辕皇朝啊？”冬梅瞎掰着说。其实她哪里知道摄政王的想法？不过是为了劝宁玥离开，胡编乱造的而已。</p>
可宁玥，偏偏听进去了，若果真如此，容麟父母想要的，便不只是一个北域——</p>
“可如果是这样，她当年为什么要救我？因为拗不过容麟？还是……”宁玥的心底，隐隐浮现起了一丝异样，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p>
“小姐！真的不能再想了！快走吧！”冬梅打断了宁玥的思路，拉住宁玥的手，与玄江、李掌柜跑进了巷子深处。</p>
“你们等等，我去租辆马车来！”李掌柜拐进了一旁的车行。</p>
三人在茶铺旁焦急地等着，突然，一名骑着骏马的黑甲军朝这边奔了过来！</p>
玄江忙宁玥与冬梅拦在了身后，右手按住佩剑的剑柄，警惕地望向来人。谁料就在玄江准备出手的时候，一枚暗器从尽头疾驰而来，目标竟是这名黑甲军。玄江以为是友军来了，可顺势一看又立马怔住！</p>
黑甲军……杀黑甲军？这是闹的哪一出？那形单影只的黑甲军侧身避过一击，却因用力过猛又没拽紧缰绳，从马鞍上跌了下来。</p>
后面的黑甲军也追上来了，玄江准备动手，宁玥按住了他。玄江与冬梅进入王府都是用的易容，早在马车上便换回了自己的容貌，哪怕是见过他们的丫鬟侍卫们都不一定能认出他俩，何况这些素未蒙面的黑甲军。</p>
黑甲军要抓的是一行五人——两个小伙计，一个老者，一个车夫，外加宁玥。如今玄胤不在、李掌柜不在，冬梅又变回了丫鬟，一男二女，怎么看都不像是黑甲军抓捕的对象。只要他们不露出异样，黑甲军就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p>
玄江明白了宁玥的意思，配合着镇定了下来，倒是一旁的冬梅，心里仍有些打鼓：“小姐，你进王府顶的是自己的脸，他们会不会认出你来？”</p>
宁玥悄声说道：“他们又没见过我，这么短的时间，你觉得那些见过我的人能画出一幅画像来？”</p>
“这倒是。”冬梅最后一丝顾忌也没了。</p>
那群黑甲军果然没注意到三人，直直地奔向那个形单影只的“同伴”。那“同伴”似是不会武功，摔在地上后，疼了许久才堪堪站起身来，不敢与这伙人缠斗，迈步跑了起来。</p>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干嘛自己人打自己人？”冬梅在宁玥耳畔小声问。</p>
“那个不是真正的黑甲军，他连武功都不会。”真是胆大，冒充是会不好，居然冒充令人闻风丧胆的黑甲军？还被正主们给碰上了，算他倒霉了。不过……他为什么要冒充黑甲军呢？又不像是在外头为非作歹的样子？</p>
心里疑惑着，宁玥便朝对方投去了探究的一瞥，恰好此时，对方误打误撞地朝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一霎，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直击心扉，宁玥眉头一皱，还想再看，那人溜进了斜对面的胡同，黑甲军也跟着追了上去。</p>
“小姐，你在想什么？”冬梅见宁玥陷入沉思，轻轻地问。</p>
“我在想，那个人的眼睛看起来好熟悉，我好想认识他似的。”</p>
冬梅道：“不会吧？那可是个北域人，你怎么可能会认识北域人呢？”</p>
是啊，她与北域交之甚少，并不认识本土的北域人，除了容麟和王妃，但怎么可能是他们俩？王妃是女人，容麟——</p>
容麟。</p>
“是容麟！”</p>
冬梅被宁玥突然变得激动的声音吓了一跳：“小姐，你乱说什么？什么容麟啊？容麟出来了吗？在哪儿？”</p>
宁玥按住心口，呼吸变得粗重：“那个假的黑甲军……是容麟！”</p>
冬梅张大了嘴：“大帅？不可能吧？那身形不像啊！大帅多壮啊，刚刚男人……瘦得跟个竹竿儿似的！还有，如果他是大帅，为什么看见我们会跑？黑甲军又为什么会追杀他？”</p>
“我不知道……但我确定……他就是容麟！”宁玥猛地扣住了玄江的手，“快！不能让容麟落在黑甲军的手里！”</p>
到这一步，宁玥已经能确定容麟是自己逃出王府的了，那群黑甲军应该还不清楚冒充他们的人是容麟，所以下起手来毫不客气，万一把容麟伤到怎么办？</p>
明明前一秒还在生容麟的气，这一刻，却情不自禁地为他担心起来！</p>
玄江不敢怠慢，提剑追了上去。</p>
宁玥眸光一动，也跟着追去，冬梅见二人都跑了，自己也不好留在这边，等李掌柜驾着马车抵达这边时，已经空无一人了……</p>
容麟的速度并不算快，不过拐了个弯儿便被那伙人擒获，头盔的面具遮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呆滞而彷徨的眼，那群人没认出他来，举起弯刀，朝他斩下！</p>
他没躲，也没喊叫，就那么怔怔地望着对方。</p>
嘭的一声！是玄江撞开了这名黑甲军，身后的黑甲军火速围了上来，朝玄江发动攻击。</p>
趁玄江拖住他们的时候，宁玥奔至跟前，蹲下身，将容麟半抱到怀里，呵斥道：“你傻啊？都不知道躲的吗？你就算不躲，好歹也说一声你是谁啊！人家杀你，你就让人家杀啊！？”</p>
宁玥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p>
怀中的人儿真的太瘦了，纸片人一般感受不到重量，盔甲套在身上，松松垮垮……曾经练习了无数遍要指着他鼻子骂的话一句也骂也不出来了。</p>
宁玥将他扶起来：“我们走……”</p>
容麟却突然推开了宁玥！</p>
宁玥踉跄着步子，撞到了冬梅，一怔！</p>
容麟头也不回地跑掉了。</p>
宁玥拼命地追。</p>
玄胤从岔路口绕了上来，看到宁玥，忙擢住了宁玥肩膀，上下打量道：“我刚解决完那批人，就发现有另一批朝这边追来了，怎么样？你们没事吧？”</p>
宁玥蹙眉道：“还好，冬梅在拖延那几个，你让人去帮他。”</p>
玄胤不禁困惑：“奇怪，黑甲军怎么会舍弃我而追你们？他们认出你们了？”</p>
“这倒没有，他们不是在追我们，是在追容麟！”</p>
玄胤浓眉一蹙：“容麟？他逃出府了？”</p>
宁玥拉过玄胤的手：“别的我稍后再与你解释，我怕容麟打不过他们！”</p>
玄胤吹响了哨子，分布在各处的影卫得令，一部分赶来搭救玄江，一部分抄近路去劫堵容麟。</p>
夫妇二人顺着打斗声抵达事发地点时，黑甲军已经与玄影卫彻底缠斗上了，容麟被晾在一旁，躺在地上，蜷缩捂肚，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伤。</p>
宁玥忙抱住他：“容麟！你没事吧？”</p>
容麟冷冷地看向她，疼痛令他整个人弓成一团，他却强撑着抬起手，掐住了宁玥脖子。</p>
玄胤眸光一凉，一记手刀劈上容麟后颈，容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p>
玄胤将容麟扛到肩上，另一手牵起宁玥：“走！”奔了几步，他狐疑地问：“你确定是容麟？”</p>
怎么这么轻、这么瘦啊？</p>
宁玥点头，尽管还戴着面具，但她能够肯定，对方就是容麟！</p>
二人七万八绕，拐进了一处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的小别院，宁玥把主屋简单收拾了一下，让玄胤把容麟放到床上。随后，她给脱了头盔与盔甲，当那瘦得仿佛只剩下颧骨的脸映入眼帘时，宁玥再也忍不住，颤抖着哭了起来……</p>
……</p>
容麟醒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他睁大眼，呆呆地望着房梁，连宁玥走近了也没丝毫反应。</p>
宁玥拧了热帕子，给他擦脸，柔声道：“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疼？”</p>
容麟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继续望房梁。</p>
宁玥瞠目结舌，转过身，无声地动了动嘴，他怎么回事？</p>
玄胤挑眉，凝思片刻，又定定地打量了容麟一阵，指指自己太阳穴。</p>
脑子有毛病？宁玥古怪地蹙眉，调整好表情，温柔地笑道：“容麟，我是玥玥啊，你不记得我啦？”</p>
容麟依旧是呆呆的模样，一个眼神都不给宁玥。</p>
宁玥给他擦脸，他也没像之前那样抗拒宁玥，不知是觉得宁玥不会害他，还是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p>
“我去做饭，还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怎么样？”宁玥摸了摸他额头，转身走出了房间，玄胤跟上。刚趁着打探消息的机会，玄胤买了点菜，大概黑甲军做梦都没料到他们要找的人不仅没有逃出城，反而大摇大摆地拧着一斤蔬菜、三斤排骨、两斤大米在北都招摇过市。</p>
宁玥一边淘米一边道：“我其实有猜过他或许是不得已才没履行与我大哥的约定，也有猜过他可能是受到什么胁迫才与别人成了亲，但我万万没料到真相是这样……我错怪他了。”</p>
玄胤拿出劈好的柴，在灶台下生了一堆火：“别自责了，如果不是那份错怪，我们又怎么会找到北都来？又怎么把他从那群疯子的手里救出来？”</p>
是的，那群人就是疯子！为了拆散容麟和大哥，把容麟逼成了这副德行！她不敢想，容麟到底是什么时候痴傻的？又是为什么会痴傻？痴傻以前又每天过着怎样的日子，是不是想大哥想得快要疯了……</p>
宁玥使劲地捏着米，像捏着王妃的喉咙：“我真想杀了她！”</p>
玄胤明白她说的是谁，不假思索地道：“好。”</p>
半个时辰后，宁玥端着饭菜进屋，容麟却没在发呆了，而是侧躺在床上，面朝里、背朝外，翻看着一本册子，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把册子塞进了怀里，而后，一脸茫然地看着宁玥。</p>
宁玥心道，这像是傻了，但又还保留着某种警惕的本能。宁玥装作没发现他的小秘密，笑着把饭菜搁置桌上：“都是你喜欢吃的菜，有糖醋排骨、葱爆牛柳、板栗烧鸡，还有小葱拌豆腐和酸辣藕丁。”</p>
容麟许是闻到了香味，有了一丝反应。</p>
宁玥忙把筷子递给他，他却并不伸手去接，宁玥微微一笑，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喂进进他嘴里。容麟吃完一块，又巴巴儿地看向宁玥，宁玥懂了，坐下来，继续喂他。他像是几年没吃过饭似的，不停要下一口，宁玥摸了摸他肚子，道：“再吃会撑坏的，我明天接着做，保证你醒来就又香喷喷的排骨吃。”</p>
容麟大概是懂了，没再纠缠。</p>
玄胤给宁玥夹了一块牛柳：“你也快吃吧，都快凉了。”</p>
二人吃完，宁玥把收拾了碗筷，容麟坐在窗前发呆，那孱弱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儿都能把他吹跑。宁玥拿了一件氅衣披在他肩上：“看什么呢？树吗？树有什么好看的？你以前不爱看这些。”</p>
容麟扭过头来，困惑地看着宁玥。</p>
宁玥挨着他坐下：“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那你还记不记得这几年是怎么过的？”</p>
容麟的面上浮现起一丝痛楚。</p>
宁玥摸上他额头：“好了，我们不想了。”拉起他的手，这是一双能把山石击得粉碎的手，如今却瘦得一丝力量都没有，“你在地宫的时候，一块石墙塌下来，你都扛住了，你以前，力气很大，武功也好。我掉下崖缝，是你把我抱上去的。”</p>
容麟的眸光出现了一丝波动。</p>
宁玥见他不是对过去的事毫无反应，忙趁热打铁道：“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西凉。我开了家医馆，你打扮成一个中年大叔，到我医馆找茬，气坏了我好多大夫，后面又傻子似的，任由我乱扎针。”</p>
容麟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眸光渐渐变得迷离。</p>
“你易容术真差劲，我早看出你是个年轻人了，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只有十七岁。一晃八年，你如今都二十五了。”宁玥艰难地说道：“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不记得我，也不记得大哥了吗？”</p>
“容卿。”</p>
宁玥一怔，含泪看向他。</p>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宁玥一眼，仿佛在试探宁玥会不会发怒：“容卿。”</p>
宁玥眼睛一亮，扶住他双肩道：“记得容卿？”</p>
“容卿，容卿，容卿。”他笑着喊了起来。</p>
宁玥明白了，他还记得大哥，或许只有一个名字，但在王府，谁都不准提起这个名字，所以他连叫一声都不敢。宁玥心疼地抱住他：“想叫就叫吧，叫多少遍都可以，大哥也很想听到你喊他。”</p>
容麟叫着容卿的名字，不知叫了多久，在宁玥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p>
玄胤把容麟抱回床上，宁玥打来温水为他擦身，玄胤拿过毛巾：“我来吧。”</p>
“你是皇上，哪里能让你做这些？”</p>
“我这个皇上，菜也买了，饭也煮了，还有什么做不得？”玄胤笑着，解开了容麟的衣裳。</p>
容麟的情况不大好，除了瘦可见骨之外，身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这肯定不是在南疆时留下的，因为容麟曾经说过，容卿晕血，他不敢让自己受伤。</p>
宁玥的脸色变得僵硬而冰冷。</p>
玄胤凝眸道：“是鞭伤和勒伤。应该是他想逃跑，被教训过。武功也被废了，完全没有反抗能力。”</p>
宁玥深吸一口气：“他们把容麟接回北域，就是让容麟过这样的日子吗？那是他们亲生儿子！他们怎么下得去手？”</p>
窗子外刮来一阵冷风，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屋子彻底暗了下来，熟睡中的容麟忽然开始尖叫！</p>
玄胤按住了他：“掌灯！”</p>
宁玥点了灯，关紧窗户。</p>
容麟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怔怔地望了墙壁半晌，又闭上眼沉沉地睡了。</p>
玄胤道：“他被关过禁闭。”</p>
关禁闭是一种并不血腥却高度摧残人意志的刑罚，将人关在漆黑而狭小的空间内，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不知时间，不明昼夜，运气好的，几个时辰便出来；运气不好的，一连关个三四天，或者更久。但一般来说，关个一两次，没多大影响，瞧容麟的反应，应该是被狠狠地关过，而且关闭期间，还发生过什么让容麟恐惧不已的事。</p>
宁玥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们可不可以把他带回南疆？”</p>
玄胤点头，想到什么，又道：“他对以前的事还是有反应的，你多说说，他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记忆，但是容卿的死……要不要告诉他，你自己决定。”</p>
夜里，容麟醒了一次，见宁玥守在床前，又闭上眼睡了，等他一觉睡到自然醒时，宁玥果然已经做好香喷喷的糖醋排骨了。</p>
容麟很高兴，叫了一声妹妹。</p>
宁玥喜上眉梢：“记起我了？”</p>
“妹妹。”容麟呆呆地呢喃着，吃了一块排骨。</p>
看样子，还是没能想起从前的事，也没恢复心智，不过没关系，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始。宁玥给他盛了一碗粥：“可以自己吃吗？”</p>
容麟乖乖地拿起了勺子。</p>
宁玥会心一笑，问玄胤道：“我们怎么出城？”</p>
玄胤把搅拌好的粥与宁玥面前滚烫的一碗换了一下，道：“李叔买通了西门的一个侍卫，玄江和冬梅已经出城了，我们到城外与他们汇合即可。北城比南疆近，我们先去北城。”</p>
北城是玄家的发源地，位于西凉境内，算是比较稳妥的一条路。宁玥笑了笑，对容麟说道：“妹妹带你回家好不好？回你和容卿的家。”</p>
容麟点头。</p>
“谁都不许走！”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厉喝，紧接着，是一阵皮靴砸地与搭箭拉弓的声音。</p>
玄胤警惕地站起身来，将宁玥容麟护在了身后。</p>
门被人撞开，王妃面若冰霜地走了进来，她手里，牵着一只凶悍的猎犬，想必正是这猎犬闻到了容麟的气味，才一路追到这边。</p>
看到他们，容麟的身子开始颤抖。</p>
宁玥握住容麟的手：“别怕，我们不会把你交出去的。”</p>
王妃冷冷一笑：“南疆王，南疆皇后，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p>
玄胤不着痕迹地挡住她的视线，神色自若道：“别来无恙，王妃。”</p>
王妃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们不声不响地混入北域，偷了我儿子，我可担不起这句别来无恙。”</p>
“这是你儿子？”宁玥笑了，“有把自己儿子折磨成这样的吗？你当年把容麟骗走就算了，还折磨狠下心去折磨他！我倒要问你一句，他可是你亲生的？”</p>
不是我，是他父王。</p>
王妃捏了捏手指：“我们都是为了他好，谁让他放着好端端的王世子不做，偏得惦记一个男人？”</p>
“为他好就是废他武功，让人绑他、鞭打他、还关他、恐吓他！你到底是不是人？看来你从前对他的疼爱都是装出来的。”宁玥自嘲道：“我真是瞎了眼，会允许你给我治病，害我大哥欠了你一个人情……害我们所有人都对你失去戒心，你装的真好！”</p>
王妃的睫羽颤了颤，道：“废话少说，把容麟交出来，这次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也不会举报你们的行踪。”</p>
容麟的身子又抖了一下。</p>
宁玥抱住容麟，冷冽的眸光射向王妃的眼睛：“你这种鬼话，骗鬼还差不多，容麟不会交给你，有本事自己来抢！”</p>
王妃抬起手臂，打出一道天蚕丝，天蚕丝削铁如泥，没有兵器可以抵挡，从桌子中间走过，瞬间将桌子劈成了两半，眼看就要圈住宁玥的脖子，玄胤拔出匕首，斩断了天蚕丝。</p>
王妃难以置信，又抬起另一手。</p>
玄胤讥讽道：“金刚石，又名钻石，你的天蚕丝不是它的对手，省省吧。”</p>
王妃气白了脸：“该省省的是你们！你们真以为凭着一点拳脚功夫就能逃出北都？我告诉你们，北都已经戒严了，那个被李掌柜买通的侍卫也已经被我处置了！你们插翅难飞，识相的，就乖乖把容麟交出来！否则，我就这样与你们耗着，耗到最后，饿死了可别怪我！”</p>
玄胤哧了一声，凉薄笑道：“你看我们三个，真要饿的话，第一个饿死的会是谁？”</p>
毫无疑问，容麟。</p>
王妃的脸又白了几分：“容麟要是死了，我会第一时间把你们杀掉！”</p>
玄胤挑眉：“你当我们怕死？来之前，我就已经把后事交代清楚了，你这把年纪，好像也逍遥不了几年，容麟……还没给你弄出个宝贝孙子吧，哦，绝后了，怎么办？”</p>
王妃被戳中痛脚，面容一阵抽搐。把容麟带回来的这些年，不论她用了多少心机，甚至毁去了容麟的记忆，骗容麟说莫娜是他一见钟情的未婚妻，容麟却还是不肯碰莫娜一根手指头。没有后，就算登上皇位又怎样？这才是她最难过、最抓狂的地方！</p>
“但是你们把容麟带回南疆，容麟就能娶妻生子了吗？少给我上眼药！当我是三岁小孩，好骗？”王妃镇定了下来，喘息着望向宁玥怀里的容麟，这画面，刺痛了她的眼，这些年，无论她怎么努力，容麟都始终不肯亲近她，为什么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能让他如此信赖？“容麟，跟母妃回家好不好？他们是坏人，要把你从母妃身边抢走。”</p>
容麟呢喃道：“回家，要见，容卿。”</p>
王妃倒抽一口凉气：“容卿早就死了！他们没告诉你吗？”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捂住嘴。</p>
容麟却已经听清了，怔怔地问道：“容卿……死了？死了，容卿死了，他死了……”</p>
宁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容麟，你听我说，我大哥他……”</p>
容麟喷出了一口鲜血，不省人事。</p>
……</p>
容麟的吐血晕厥令气氛陷入僵持，宁玥铁了心要带走容麟，夫人又绝不可能放任他们离去。</p>
“南疆王，再拖延下去，等王爷的人找到这边，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了！”</p>
玄胤淡道：“那就跟你儿子同归于尽吧，反正我瞧他是宁死也不肯跟你们回府的。”</p>
“你……”王妃的目光透过门缝，在屋内扫了扫，宁玥正在给容麟擦脸，动作十分轻柔，她眼疼地说道：“别逼我，南疆王，我不是没法子对付你们的。”</p>
玄胤看着她道：“虚张声势不管用，你倒是来点实质性的东西。”</p>
王妃深深地看了宁玥一眼：“你以为就算我放你们走，你们就没事了吗？”</p>
玄胤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p>
王妃动了动眉毛：“你很久……没检查皇后的身子了吧？”</p>
玄胤蹙眉，古怪地看着她。</p>
王妃薄唇轻启：“金蝴蝶。”</p>
玄胤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定定地看了王妃两秒，王妃冲他淡淡一笑，他一个健步迈回屋内。</p>
宁玥回头道：“怎么了？她要杀进来？”</p>
玄胤按捺住心底的骇浪，语气如常道：“不是，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叫我，以为你出事了。”</p>
宁玥弯了弯唇角：“你听错了吧？我没叫你。”</p>
玄胤紧紧地搂住宁玥，大掌挑开她后背的衣裳，一滑而入，一边抚摸着她肌肤，一边从铜镜里看到了那只若隐若现的蝴蝶……</p>
……</p>
王妃一转头，见玄胤面色冰冷地走来，淡淡一笑：“看到了？”</p>
玄胤一把掐住了她喉咙，周围的侍卫纷纷拔出佩剑，王妃抬手示意他们退下，而后，无畏地看着玄胤。</p>
玄胤咬牙切齿道：“你究竟耍了什么花招？”</p>
“你猜？”</p>
“严惠妃是你的人。”</p>
王妃笑得莞尔：“总算被发现了，可惜发现得太晚了。”</p>
“你为什么要把一颗棋子布到南疆？”</p>
“你们玄家不也把棋子布到了北域吗？”</p>
“我们布棋子只是为了自保，而你，是在滥杀无辜！”玄胤紧了紧手中的力道，“你到底……跟南疆有什么过节？跟宁玥有什么过节？”</p>
王妃被掐得面色发紫，强撑着说道：“能有什么过节？不过是怕容麟不肯跟我回来，所以对马宁玥动点手脚，让你们对我感恩戴德罢了！严惠妃是我们的死士，起先是指望她获得你皇爷爷的宠爱，好借兵助我们复国，但她混了二十多年也没混出个样子，我判定她任务失败，指定了她一项新的任务。”</p>
“这任务，就是金蝴蝶巫术？”玄胤恨不得掐死她！</p>
她粲然一笑：“没错，但不知道耿皇后从哪里得到的图册，居然给宁玥纹了个一模一样的金蝴蝶，好在这并不影响我们的计划，严惠妃重新给宁玥种下巫术，而我，作为唯一能解除巫术的人，自然会被你们以礼相待。”</p>
玄胤冷道：“难怪你出现得那么及时！不等容麟去接你，你自己就来了，我们还以为，一切只是个巧合。”</p>
“你们全都把心思放在了马宁玥的病情上，自然会忽略我的蹊跷。”王妃拍了拍玄胤的手，“可以松开一些吗？真掐死我，你的皇后也没命了。”</p>
玄胤又掐紧了一分：“你当初就没治好她，现在还指望我继续相信你？是你傻，还是我傻？”</p>
王妃被掐得快要透不过气来：“当初……她怀了身孕……我不能用猛药……这些……你不都是知道的吗？”</p>
“那你事后为什么不说？”玄胤将她整个人砸在了大树上，“你就是故意的！你想用宁玥牵制我！说，你还有什么目的？”</p>
王妃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不敢直视玄胤的眼睛：“还能……有什么目的？就是希望将来有天我们谋朝篡位的时候……你能帮我们一把……”</p>
“那你现在把真相告诉我，不怕我回去之后派兵绞杀你们？”</p>
“你……要是真这么做，我也认了，但我不能让你带走容麟……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世了，容麟是我们轩辕家最后一个孩子，就算将来我们做了帝后，没有容麟，没有血脉传承，我们还是会亡国，所以……你只要答应我……交出容麟，我就以性命以及整个轩辕氏族的命运发誓，彻底治好马宁玥。”</p>
……</p>
暮色四合，容麟从昏睡中醒来，一睁眼，看到宁玥守在床头，拿起衣衫披在了宁玥身上，没惊醒宁玥。随后，他走出里屋，来到外间，玄胤在外间的火炉旁，用黑炭在纸上画着什么。</p>
“画什么？”他问。</p>
“黑甲军的势力分布图，王妃的势力分布图，以及准确的逃亡路线。”玄胤说完，意识到了不对劲，举眸一看，“容麟？你……”</p>
容麟苍白着脸在玄胤对面坐下，两天没刮胡子，他唇周已经长出了一圈青色，他拿起一根干柴，在炉子里拨了拨：“她威胁你了吧？”</p>
“你这是……好了？”玄胤指了指太阳穴。</p>
容麟牵强地笑了笑：“睡了一觉，什么都想起来了。”</p>
玄胤点点头：“容卿他……”</p>
“我知道，他死了。”他的口吻很平静。</p>
玄胤皱眉：“那你还跟我们走吗？我没别的意思，不是想抛下你，而是南疆已经没有容卿了，如果你不想触景伤情的话，离开北域后，还是别去南疆了。”</p>
“我要去的，我想再看他一眼，骨灰也好，墓碑也成，总不能让他这么孤孤单单地走了，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容麟的眸中有了湿意。</p>
玄胤把图纸递给他：“路线我已经画好了，等下我们兵分两路，你和宁玥从东区出北都，会有人在码头接应你们。”</p>
容麟捧着手中的图纸，火光照在纸上，也照在他脸上，照起一片昏黄的光：“就这样放我走，玥玥怎么办？”</p>
玄胤的瞳仁动了动：“你知道玥玥的事？”</p>
“没疯之前听她与王爷说过，后面我疯了，就不记得了。”一口一个王爷，显而易见，已经没将他们看作自己父母了。</p>
玄胤眸光微暗道：“我会把王妃劫持到西凉，到时候，自有办法逼她治病。你不会心软吧？”</p>
“不会，随你惩治。”顿了顿，容麟又道：“可是我觉得，你带走她的几率不如我出手的几率大，你带玥玥走，我去劫持她。我虽没了武功，可我是她儿子，我更容易接近她。你给我两个影卫、一包软骨散。”</p>
下药是最笨拙，却也最有效的法子，换做别人，自然无法得手，可诚如容麟所言，他是王妃儿子，王妃几乎对他没有戒备。得逞后，两个影卫分别背上容麟和王妃，到指定地点与他们汇合，这一出戏，就算是圆满了。</p>
但玄胤有些犹豫，容麟毕竟不是曾经的大帅了，让他参与如此危险的任务，万一暴露，容麟将面临再一次被囚禁的下场，而那时，再把容麟抢出来恐怕没那么容易了。</p>
“犹豫什么？怕我背叛你们？”容麟嘲讽地问。</p>
玄胤一拳砸上他肩头：“你小子欠揍！”</p>
本没用多大的力，容麟却生生被打得咳嗽了起来，玄胤一阵心酸，探出手给他揉了揉。</p>
他笑：“别撩拨我，我喜欢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心我欲火焚身把你办了。”</p>
玄胤嘴角猛抽！</p>
容麟捧腹大笑：“威风显赫的南疆王，也有被我调戏的一天。”</p>
玄胤瞪他，死死地瞪他！这时候，玄胤非常怀念容麟的身手，要是能打一架就好了。想起二人在小别院动手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容麟还是那头爱炸毛的小雄狮，一言不合就开打，总瞪着一双大眼睛，把容卿死死地护在自己的领域，侵犯者，死。</p>
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呢？</p>
那意气风发的紫衣少年，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青年，谁还记得他金戈铁马、战不旋瞳？谁还记得他在边关立下的赫赫战功？又有谁，记得他总赖在容麟身边，笑得像个稚童？</p>
玄胤忽然站起来，背过身去！</p>
容麟笑够了，望着玄胤的后脑勺，调侃道：“干嘛？你不会是哭了吧？我说够了啊玄胤，你是男人。”</p>
“谁哭了？朕才不会哭，至少不会为了你这没心没肺的小家伙哭。”玄胤逼回了眼底的水光，缓缓转过身来，“还是朕去抓她，你带玥玥走。”</p>
容麟叹道：“别跟我争了，我憋这口气憋了五年多了，怎么着也得给我一个扇她耳光的机会，你说呢？”</p>
玄胤定定地看着他，似在辨别他话中的真假。</p>
他一笑：“不会杀了她的，我有分寸，就是她害我变成这样，我得出口恶气。”</p>
“当年，你是怎么会跟她走的？”</p>
“她骗容卿，说我不回北域，王爷就会杀了我，还说五年后就把我送回来，容卿信了，给我下了药。”容麟自嘲摇头，“老子就说容卿怎么突然那么……”</p>
“那么什么？”玄胤问。</p>
“咳……没什么。”容麟的耳根子有些泛红。</p>
玄胤没再多言，想进屋去看看宁玥，容麟突然问：“我记得你之前从地宫拿过一颗菩提子，是不是？”</p>
玄胤眉梢一挑：“啊，是，怎么了？动了你们老轩辕家的东西，让我赔啊？”</p>
容麟噗嗤一笑，眸光闪动道：“我就在想，你怎么不顺手把那宫殿毁了算了？”</p>
玄胤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要是早知道你爹娘会拿那里的钱财来复国，相信我，我真会毁了它。”</p>
“没有后悔药。”容麟拨弄着炭火，“不过你也不差嘛，得到的宝藏比地宫的还多。”</p>
玄影双手插抱胸前：“你说灵蛇岛的啊，那倒是，的确比地宫多多了，所以我才不怕你们老轩辕家的人，真要打仗，我用元宝都能砸死十万大军！”</p>
容麟低低地笑了。</p>
……</p>
宁玥知道了容麟恢复记忆与神智的事，高兴得险些说不出话。二人没把计划告诉宁玥，金蝴蝶的事也三缄其口，容麟让宁玥分别做一张玄胤和他的人皮面具，宁玥问为什么。</p>
他道：“障眼法呀！”</p>
玄胤附和：“对，就是障眼法，还有影卫们的，也做几张备用。”</p>
宁玥觉得古怪，这俩人似乎有事瞒着她：“你俩……没背着我偷偷干什么坏事吧？”</p>
二人齐齐摇头！</p>
宁玥往椅子上一坐：“不说是吧？不说我就不做了！”</p>
玄胤叹了口气：“唉，早跟你说瞒不过她的。”</p>
二人只得把话如实说了，宁玥越听脸色越难看，容麟就道：“我真的是咽不下这口气，要是你们不同意，我就不和你们回南疆了。”</p>
“容麟！”宁玥大怒。</p>
容麟道：“反正我必须得治治他们，否则我就不走，你们强行把带我，我也还是会回来找他们报仇，除非你们跟他们一样，把我囚禁起来。”</p>
宁玥失语，她怎么舍得囚禁容麟？天天陪他游山玩水都不够。</p>
……</p>
清晨，玄胤大喇喇地推开房门，王妃一夜未归，就在外院搭了个帐篷，听到动静，她从帐篷里出来：“考虑好了？”</p>
玄胤咳嗽了几声：“你们北域的气候真是太干燥了，弄得我嗓子冒烟，说话都疼。算了，我长话短说，我接受你的提议，但我有三个条件。”</p>
王妃勾唇一笑：“只要你肯把容麟交出来，什么条件都好说。”</p>
玄胤伸出手指：“第一，告诉我，如果玥玥不治疗会怎样？会死吗？”</p>
王妃笑道：“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儿上，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她的巫术被我治愈了大半，不可能会死，但她的脑子会逐渐萎缩，先是失忆，再是失去语言能力，最后是失去行动能力，跟个活死人差不多。”</p>
“够恶毒的。”玄胤垂眸一笑，“那你打算怎么根除？”</p>
王妃就道：“她如今，也只是差一瓶药而已，药我没带在身上，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去命人去取来。”</p>
玄胤摇了摇手指：“万一你是去请救兵，我们全都惨了，还是派个人监督比较好。”</p>
王妃冷笑：“随你。”</p>
玄胤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个条件，我要我的人过来，把玥玥送出北都，她走出城门了，我再带容麟回府，你不放心你就在这儿守着。”</p>
王妃想了想：“好，我答应你。”</p>
玄胤吹响哨子，两刻钟后，两名身材高大的影卫闻讯赶了过来，正是黑衣首领玄一与武功仅次于他的玄二。</p>
玄胤派黑衣首领随王妃的侍卫回王府拿药，半个时辰，二人归来。玄胤拔掉瓶塞，倒出一颗药，对黑衣首领道：“进去，喂容麟吃掉。”</p>
“是！”</p>
王妃嘴角抽了抽：“你还怕我下毒？”</p>
玄胤摊手：“没办法，谁让你有前科？”</p>
王妃冷哼：“我还不屑于这么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p>
玄胤玩味儿地说道：“那你为什么还是给下了巫术？你这人呐，就是不诚实。”</p>
一刻钟后，黑衣首领打了帘子出来，对玄胤道：“容麟没事。”</p>
“我都说了这是真正的解药，我不可能拿我儿子的性命开玩笑，当初算计马宁玥也是情非得已，但我与她，实在谈不上什么仇恨。其实对你……我也是不恨的，可我没办法……”王妃的眸子里掠过了一丝旁人看不懂的复杂。</p>
须臾，宁玥在黑衣首领与玄二的陪同下走了出来。与王妃擦肩而过时，宁玥突然抬手，甩了她两耳光！</p>
侍卫冲上来，玄影卫拔出佩剑！</p>
王妃捂住高高肿起的脸颊，恶狠狠地瞪着宁玥。</p>
宁玥冷声道：“第一巴掌，是替我大哥打的，你用不光彩的法子从他手里骗走容麟，害他郁郁而终；第二巴掌，是替容麟打的，生了他又抛弃他，找回他又凌虐他，你们不配为人父母！”</p>
王妃咬牙道：“别得意太早，马宁玥，我同意救你，不代表你这辈子就能平安喜乐，走着瞧！”</p>
宁玥与玄影卫踏上了出城的马车，一个时辰后，宁玥那头发来信号，出城完毕。</p>
玄胤用刀架在容麟脖子上，缓缓跨出门槛。</p>
王妃的眼神有些微妙：“解药我给了，马宁玥我放了，可以放开我儿子了吗？”</p>
玄胤另有所指地说道：“我放了他，我还有活路吗？”</p>
王妃的眼神闪了闪：“当然，我会给你准备马车，送你出城，从今往后，只要你不踏足北域，我保证不找你麻烦。”</p>
玄胤斜睨着她，笑道：“你说送我出城，到底是送我的人出城，还是送我的尸体出城？”</p>
王妃狠狠一怔。</p>
“你与我谈话后，我心里，其实已经对某些事有了猜测，但我还是想你亲自告诉我。”</p>
王妃被他厚重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望向了别处道：“告诉你什么？”</p>
玄胤眸光一凉：“我到底是不是轩辕氏的后人？”</p>
……</p>
宁玥与黑衣首领、玄二换了一辆马车。</p>
“在想什么？”宁玥靠进黑衣首领的怀里。</p>
黑衣首领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具下，吐出来的是玄胤的声音：“在想容麟昨晚与我说的话。”</p>
“他说什么了？”</p>
“他问我是不是动了地宫的菩提子，这很奇怪。我拿菩提子给你治病的事儿，他不是早知道吗？还多此一问做什么？”当时只想着容麟和玥玥的事，没反应过来有异样，而今再一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p>
宁玥道：“你问他为什么问这个没？”</p>
玄胤若有所思道：“我问他是不是怪罪我动了他们轩辕家的东西，他话题转得贼快，怪罪我怎么没顺便把地宫给毁了。我说要是早知道你爹娘会拿地宫的钱复国，我肯定毁得干干净净！”</p>
“也许……他就是太恨他爹娘了？”宁玥狐疑地道：“那他还说了什么别的没？”</p>
玄胤的表情越来越古怪：“之后又说起了灵蛇岛的钱，说我不比他们家差，得到的更多。”</p>
宁玥张了张嘴：“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像是你和轩辕家在争宝藏，你争赢了一样，但灵蛇岛的宝藏与地宫的宝藏有关系吗？”</p>
……</p>
“你可知道灵蛇岛为何会有那么多宝藏？”王妃没直接回答玄胤的话，而是反问。</p>
玄胤，不，确切地说，是容麟，他道：“据说是陈皇后留给后人的。”</p>
王妃随手摘了一片桃树叶子：“宝藏本身就存在，陈皇后只是碰巧发现了而已。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发现宝藏，宝藏也是会择人的，它的大门，永远只会主人开放。”</p>
容麟的声音沙哑而低沉：“灵蛇岛宝藏的主人是……”</p>
王妃觉得玄胤的嗓音有些古怪，不过上火发炎都会变得十分沙哑，她没放在心上，说道：“还记得黎族的禁地吗？千百年来，那么多人去禁地取石钟乳，为早不塌陷、晚不塌陷，偏偏你们去的时候就塌陷了，真以为是采集石钟乳过度？太天真！”</p>
“难道是因为地宫等来了它的主人？”</p>
“没错。”</p>
“那么我和容麟，谁才是它的主人呢？”</p>
王妃神秘一笑：“都是。”</p>
容麟眯了眯眼。</p>
王妃说道：“地宫、灵蛇岛，都是轩辕大帝留下来的宝藏，只有轩辕氏的后人才有资格动用它。”</p>
容麟沉吟片刻：“陈皇后，也是轩辕氏的后裔。”</p>
王妃苦涩地说道：“没错，我、容麟的父亲，还有陈皇后，都是轩辕后裔。我一度对你感到十分亲切，想来也是这个缘故，毕竟我们体内流淌着轩辕帝皇的血液，你之于我，也像一个亲人。”</p>
“但你现在，却决定要除掉你的亲人。”</p>
王妃捏碎了手中的叶子：“轩辕一族，不需要太多的领袖。我们要复国，要一统天下，要重塑轩辕一族的辉煌！到时候，将不会有西凉东吴南疆！只有轩辕皇朝！你扪心自问，你会甘愿臣服我们吗？你会为了复国大业与西凉兵戎相见吗？你不会！你的存在，只会成为我们一统天下的障碍！”</p>
容麟讥讽地说道：“所以你给玥玥下了巫术，不仅是为了做个好人接近我们、接回容麟，更是为了有一天让我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命！”</p>
王妃好笑地说道：“现在，解药已经被马宁玥带走了，我没办法再用她威胁你，不过，也不需要了。”</p>
她余光扫过的地方，一名侍卫已经悄然来到了容麟身后，趁着容麟被王妃分出注意的空档，一个跃起，打开容麟的匕首，将假容麟抢在了怀中。</p>
王妃忙将假容麟拦在身后：“弓箭手准备。”</p>
数十名弓箭手呼啦一下从房顶四周窜了起来，瞄准容麟，将弓弦拉到最大。</p>
……</p>
“不要——不要——他是容麟——”玄胤骑着马，在道路上疯狂地疾驰！</p>
……</p>
容麟含笑看着王妃：“杀了我，你会后悔。”</p>
王妃一边护住身后的“儿子”，一边对他嗤道：“多么不易才把你给瓮中作弊，不杀你，我才是真的会后悔。”</p>
容麟摊开双臂：“那你就杀吧，你儿子会替我复仇的。”</p>
王妃笑得恣意：“他不会，他甚至不会记得今天的事。等他与莫娜生了孩子，我就让他恢复武功，踏平你南疆河川！你那小太子，也会成为他刀下亡魂！”</p>
“你这样做，可有问过容麟的感受？你根本没把他当儿子，你就是把他当成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p>
“我是为了他好。”</p>
容麟笑了，笑出了眼泪：“我一直……特别羡慕那些有娘的孩子，每次看到兰芝对玥玥那么好，我都会想，为什么我娘要丢下我？她是不是其实也很爱我，只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直到后面我才发现，不是所有生了孩子的女人，都配被叫一声娘亲。”</p>
王妃被他说得心烦意乱，那眼泪，更是仿佛滴进了她心里，灼热而疼痛，一定是老祖宗的血脉在作祟，她必须快刀斩乱麻，拖得越久，只会越舍不得杀他！</p>
……</p>
“不要放箭——”</p>
“不要——”</p>
“他是容麟——”</p>
玄胤的嘶吼，回荡在僻静的街道。</p>
……</p>
王妃厉喝：“放箭！”</p>
箭矢如云，劈天盖地。</p>
“你看，我不喂你，你都不好好吃东西。这燕窝我尝过了，味道很好的。”</p>
……</p>
“还是你香，容卿，你真香。”</p>
“你的腿往哪儿放？”</p>
“我冷嘛！好冷好冷好冷，一入秋就过冬了，哎呀，真的冷死我了……”</p>
……</p>
“容卿你看看我。”</p>
“看你做什么？”</p>
“你好多天没看我了。”</p>
……</p>
你又好多天没多看我了，容卿，我来了。</p>
……</p>
容麟望着王妃，露出一抹得逞的笑。</p>
王妃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看向那个已经被射成刺猬却还笑得如此得意的男子，心口一痛！</p>
电光石火间，意识到了什么，她摘下对面的脸，顿时感到……天崩地裂！</p>
一年后</p>
宁玥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来到陵墓前，缓缓跪下，从食盒里取出一瓶梨花酿、一盘糖醋排骨、一份水晶糕、一叠西湖醋鱼、一碗凉拌竹笋。</p>
“大哥，容麟，我来看你们了，每年都对着我这张脸，会不会觉得很烦？烦也没有办法，谁让我想你们呢？大帅府的海棠花又开了，没以前的香，可能是我不太会种吧，要是大哥你在就好了。</p>
容麟你的书房被白蚁蛀了，我让人翻修一下，没做太大的改动，就添了一张小桌子，以后容念会在那里写字。</p>
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你们要是不喜欢，就托梦告诉我。</p>
摄政王府已经没有了，知道你们不想见那两个人，玄胤没杀他们，就关在小黑屋了，关一辈子。</p>
唉，瞧我东一下，西一下，没有重点的，你们是哥哥，可别笑话我嘴笨。</p>
我想过了，等我生产完，就带着容念四处走走，你们没去过的地方，我替你们去；你们没吃过的东西，我替你们吃；你们没走完的人生，我替你们走……”</p>
“那朕呢？”玄胤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宁玥身后，对宁玥道：“也是朕的大哥，朕不能让你一个人把功劳抢了。”</p>
宁玥破涕为笑。</p>
“还有我还有我！”皇甫倾牵着太子的手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帮舅舅吃东西的任务就交给我吧！我能吃！一个顶俩！游历山河的任务交给皇兄，皇兄体察民情，将来才能做个好国君！至于父皇和母后嘛……嘿嘿，就把舅舅的洞房补完吧……”</p>
宁玥听到前面还觉得挺窝心，但后面一句——</p>
“皇甫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谁交给你的？”</p>
呀！糟糕！母后发飙了，快逃！</p>
（正文完）</p>
－－－－－－题外话－－－－－－</p>
让大家久等了，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完结的时候一点都不敢马虎，以前每天一上午就是一万字，现在一整天也才五千字，最后一千字更是从四点开始，写了删，删了写，斟酌了将近三个小时。如果还是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请多多包涵。</p>
前两世的金蝴蝶是谁，没跳章的读者应该猜出来了，没猜出来也没关系，明天有个金蝴蝶番外。</p>
然后关于容麟和大哥，理论上是有续写甜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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