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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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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正当关系 作者:公子欢喜

    异口同声地回答:“命就是到了什么时候就干什么时候该干的事。去,把地上的头发扫了,再把那扇玻璃门擦擦,这就是你现在的命!”

    这些话都快成为宽叔的口头禅了,来得久的伙计张口就能背上一段。严俨跟着宽叔的时间最长,听得也最多。夜里看店的时候,宽叔总用这些话反反复复地告诫他:“严俨啊,不是叔嗦,你大了,也该长进些了。你看看蹄膀,论手艺你们不相上下,有时候你还比他高一点儿。可是论做人……唉……哎,你听明白我说的没有?做人,不是那个做人,是做『人』。”

    严俨闷头想,被你念了这么久,不明白也都明白了。不就是结婚生子那些事。

    蹄膀做得很好。该刻苦学艺的时候心无旁骛地学,该追女孩子的时候轰轰烈烈地追。现在,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了,于是他和女朋友正在筹备结婚。摆酒的日子都定好了,就在这一年的春节。过了节蹄膀就不来店里干活了。

    他要在家乡开个理发店,小俩口兢兢业业地经营两年。等有了点积蓄的时候,刚好要个孩子。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循规蹈矩,有条不紊。没给嚼舌根的人们留下半点话柄。

    宽叔认为,这就是人生正途。

    严俨装傻说:“叔,你说的是什么呀?我越听越迷糊。”

    恨铁不成钢的宽叔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混小子!学什么都学得贼快,偏偏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给我犯浑!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快打烊的时候,严俨快速地收拾好所有东西,然后飞奔出门。宽叔在他背后看着,忽然长长地叹一口气:“严俨,叔是为了你好,不想让你走岔道。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光怪陆离的玩意我没看过?”

    严俨不吱声,抓着冰凉的门把手猛地推开门。刺骨的寒风尖啸着倒灌而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正对店门的昏黄路灯下,魏迟的笑脸灿烂得仿佛朝阳。

    “怎么这么晚?这条街上的店铺都关了,就你最慢。”他缩着脖子,抱怨着来牵严俨的手。

    严俨任由他拉着:“陪宽叔说了会儿话。”

    风嗖嗖地吹,魏迟拉开衣襟把严俨整个裹进怀里。冬夜的街头依旧喧杂热闹,酒楼五光十色的招牌照得路人的脸也跟着斑斓起来,茶叶蛋的香味从街头飘到巷尾。有人停下脚步吃惊地看着这两个似乎太过亲密的年轻男子,烧烤店伙计站在长长的烤炉后扬声招呼魏迟,嘹亮的问候声却在看见严俨的脸时戛然而止。

    擦肩而过的路人里或许有魏迟的某个邻居,严俨的某个熟客,豆芽的某个同学家长……生活在一个生活区的人们总会有些微妙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联系汇集到一起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人情网,每一道目光都是一根触角,悄无声息地蔓延到生活的每个角落。

    他大大方方地搂着他从人们探究的视线里昂首挺胸地走过,下巴高高抬起,骄傲得像位君王。严俨靠在他胸前,宽叔那些絮絮叨叨的谈话和心头那一点惶恐愧疚全数被吹散在风里。

    魏迟的手总是很温暖,即便是在大冬天里,捂在手中没多久就会升起一股直达心底的温度。严俨的手却是一年四季的冰凉,做学徒工的时候,手从早到晚泡在水里,寒气早就渗到了骨头里。网路上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帖子,忧伤而明媚地叮咛着:“手心冰凉的男子你伤不起,那是上辈子折了翼的天使。”

    魏迟说:“我呸。天什么使?浑身都冷的是什么?天使瘫了?”

    转过身来他却很温柔,把严俨的手揣进怀里,还不忘蹭着严俨的脸呢喃:“冷吗?多运动就不冷了,嘿嘿。”

    回到家里,饭菜都凉了,魏迟里里外外地张罗着把菜都热一遍。吃完饭,魏迟打游戏,严俨洗碗。然后严俨坐到魏迟身边,两个人一起在游戏里采草、挖矿、欺负小怪、看风景。一如魏迟从前所说,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仗剑策马,驰骋江湖,看天清水碧,看花红柳绿。

    公会里的会员们很奇怪:“老大最近怎么这么乖?定时上线,定时下线,都不出去野了。难道……”

    严俨低调地保持沉默。

    魏迟咧着嘴,暧昧地瞟着他微红的脸:“我不告诉你们。”想卖弄又不肯卖弄,十足欠抽的口吻。

    “切――”群众群起而攻之。

    魏迟才不在乎,说一声:“睡觉时间到了。”干脆地下线关机。

    然后洗澡,然后上床。

    魏迟轻轻地趴在严俨耳边问:“行吗?”

    严俨抓着被角,声如蚊蚋:“不行。”

    魏迟就乖乖地躺好了。

    过了五分钟,他又趴上来:“行吧?”

    “不行。”

    又五分钟。

    “严俨……”

    严俨不说话。

    屋子里先是一阵寂静,而后“悉悉索索”一阵轻响,舌头搅着舌头,身体擦着身体。

    严俨渐渐止不住喊出声来,从来不说实话的奸商魏迟这时候却老实得叫人磨牙:“看吧,现在就算我不要,你也得缠着我要了。”

    严俨咬着他的肩膀有气无力地埋怨:“你有完没完?”

    “早着呢……”魏迟憋着脸咬着牙,一而再,再而三,三三得九,九浅一深。

    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晴天,恰好严俨休息,可以睡个懒觉。生活如此美好,世界如此和谐。

    第9章

    魏迟最近回家的时间有些晚。严俨守在电脑前,一边操纵着游戏角色在各张地图上游走,一边听着语音频道里火热朝天的嬉笑怒骂。时针指向午夜,大多数玩家打着哈欠互道晚安,只有少数夜猫子还在坚持奋战。门外传来钥匙清脆的撞击声,严俨从卧室走到客厅。门开了,魏迟站在朦胧的楼道灯下,浓浓的酒味跟着冷风一起在室内蔓延。

    “这么晚?”看不惯他笨拙的动作,严俨上前帮着他脱下大衣。

    魏迟大着舌头,眼睛被酒气熏得通红:“还、还行。”

    等严俨端着热茶从厨房里出来,客厅里静得异样,平时活跃得好像永远上足发条的魏迟趴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轻手轻脚地把他搭进卧室里,严俨耐着性子给他擦脸脱衣服。魏迟醉得厉害,这么一番折腾还不见醒,只惬意地躺在被窝里,忽而长臂一舒,就把严俨一把拽进了怀里。紧紧胳膊,蹭蹭颈窝,再含糊地咕哝两句,连严俨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魏迟晚出晚归的日子越来越频繁。早晨严俨出门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把呼噜打得震天响。晚上严俨都睡下了,却还迟迟不见他的身影。十一点、十二点、一点、两点、三点……冬天的太阳也爱睡懒觉,清晨五六点还灰蒙蒙得好似午夜。严俨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冷惊醒,扭头一看,魏迟正眯着眼睛往被窝里钻。他见严俨醒了,嘴角微微动了一动,连笑容都显得力不从心。

    “干什么去了?”严俨皱着眉头看他布满红血丝的眼,“又喝酒?”

    “嗯……”魏迟胡乱答应着,翻过身,倒头就往枕头里埋。

    严俨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话,却听见他打雷似的呼噜。

    白天在店里也找不到魏迟。门可罗雀的小店里,bb一个人没精打采地坐在柜台后发呆:“老板啊……他好几天没来了,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大概又跑到哪里去乱搞了。没事的,等出了事情他就知道回来了。等到那时候……哼哼,看他外婆怎么收拾他。哎呀,你放心好了,他能被谁欺负啊?他没去欺负别人就蛮好了。”

    严俨立在门边踌躇,那张布沙发上少了个大呼小叫的人影,就连整间屋子都跟着萧条起来:“是吗……呵呵,也是。”

    一直低头忙着涂指甲油的小姑娘却突然一抬头:“哎,你不是和他住一块儿吗?怎么找人找到这里来了?不会吧……他连家都不回了?”

    严俨措手不及,急忙转身往回走:“没、那倒还没有。”

    身后的女孩还想说什么,理发店里已经炸开了锅:“严俨,严俨呢?严俨去哪里了?”

    宽叔的嗓子吼得站在街那头都能听见,阿绿挂着一脸的汗“蹬蹬”地跑来拉他:“严哥,宽叔找你。张阿姨来了,正在等你做头呢。”

    严俨呆呆地站在镜子前,麻木地重复着每天都要重复的那些手势和动作,心里满是疑问,魏迟能忙些什么呢?

    理发店的生意不算好不算坏,除了老板娘日渐鼓起的肚子,很少再有能让宽叔关心的事物。心情一旦好起来,似乎连小伙计们偷懒的小动作都不值得一提了。店里总有好八卦的女客,一见了大腹便便的老板娘就异口同声地询问:“哎哟,几个月了?快生了吧?去照过b超没有?是儿子还是女儿?”

    满脸“孕”味的老板娘摸着肚子但笑不语。店那头的宽叔扯开了喉咙哈哈大笑:“儿子女儿都一样,都喜欢!”

    满堂欢声。

    严俨意外地在门边等候的人群里看到了笑笑。她还是老样子,不悲不喜,背着阳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身后就是玻璃橱窗外纷繁喧嚣的滚滚红尘。她不参与阿姨们的交谈,也不在意宽叔与老板娘的美满幸福,只顾垂着脸研究脚边飘来飘去的发团。

    “家里来客人了,我妈没有空。”看到严俨诧异的目光,她淡淡地解释,“刘海长了,会遮住眼睛。老样子。”

    寥寥三个字,包含了笑笑妈妈对女儿发型的所有细致苛求。

    严俨心领神会,引着她在镜台前坐下。笑笑仍旧低着头,把手机萤幕按亮又按灭。

    “有急事?别急,一会儿就好。”以为她急着要走,严俨出声宽慰。

    笑笑扬起脸说:“我不急。”

    严俨熟稔地操着剪刀,薄薄的尖尾梳在手指间杂耍一般轮转:“哦?呵呵,这么漂亮的女孩,让男朋友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他随口开了句玩笑。笑笑的表情依旧内敛:“我没有男朋友。”

    剪刀“u嚓”作响,黑黑短短的碎发落雪一样从手指缝里飘落。

    女孩从衣着打扮到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极致的斯文,符合她母亲对于女孩子的所有想象。却唯独失却了这个年纪的女孩所应有的灵动与活泼,连上扬的嘴角都清浅到了几乎没有:“我妈妈急死了,她说我是『剩女』,怕我会没人要。今天的客人就是给我介绍相亲的媒人。”

    “那挺好的,或许,缘分就到了。”严俨依旧笑着宽慰。

    笑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大概吧。”

    然后,她就闭起眼,拒绝了所有的谈话。

    等着做头的阿姨们聚在一起高声谈笑,她们闹着其中一位穿桃红毛衣的女子:“啊呀,徐家妈妈,你儿子又不急的。房子都准备好了,车子也有,工作又好,多的是小姑娘给他挑挑拣拣。男孩子呀,才二十五岁,着什么急?小姑娘就不一样了,过了二十五岁,再不找就真的找不着了。”

    严俨听惯了,默不作声地压低脸替笑笑修去分叉的发梢。笑笑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眼神一如既往地充满厌倦:“哼,好像不结婚就跟杀人放火一样。”

    严俨“扑哧”一声笑:“怎么会?”

    她不分辩,兀自没头没脑地开口:“那个人……我们已经见过两次了,没什么好谈的,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我爸妈却觉得他很好。好得比亲生的还好。”

    严俨看见被她按亮的手机萤幕,表情夸张的卡通人物在粉色的背景下摆着可爱而搞笑的姿势,与此刻她木然空洞的神情形成强烈的反差。

    “过年了,要不要试试换个新发型?下次再来,我跟你妈妈说说,也许她会同意。”严俨突兀地换了个话题。

    笑笑有些愣住,而后,脸上稍稍跃起几分活色:“再看吧。”

    严俨目送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直到来来往往的车流将她的背影完全擦去。老板娘津津有味地同女客们聊着各种家长里短,无非婚丧嫁娶,无非红白喜事。

    宽叔说的,到了什么时候干什么时候应该干的事。

    处在这样一个当口,结婚生子就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无关幸福,无关未来,无关你是否真心愿意,仅仅只是一个任务。

    早晨的时候,严俨正坐在床边穿衣。魏迟醒了,伸手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我舅妈跟我说了一件事。”

    严俨停下动作听。

    魏迟眼睛里的红血丝还没有退,掌心依然滚烫如火:“她说,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女的,让我去见见。”

    严俨扭过头,背对他坐着,迅速地套上一件毛衣。

    “你说,我要不要去?”

    站起身,披着厚厚的棉衣往外走,严俨留给魏迟一道笔直的背影:“你想去就去。”

    ※※※※※※

    理发店的常客们前一个月还在抱怨这个冬天冷得不够彻底,一过了元旦,个个都跺着脚搓着手擦着门缝往店堂里蹿,嘴里不住咕哝:“哎呀,太冷了太冷了,脚趾头都要冻掉了。”

    严俨彬彬有礼地从他们的手中接过外套,用衣架撑着挂进壁橱里。客人们偶尔触到他的手,立刻被电到似地跳开老远:“哎哟,严俨,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冰得跟冰块一样?”

    严俨习以为常地沉默,他们大惊小怪一阵,很快就把话题扯出很远。

    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是魏迟发来的短信。白莹莹的萤幕上没头没脑写着短短一行不算句子的句子:出门了,风很大。

    严俨飞快地瞟了一眼,又闷声不响地把手机塞了回去。

    回过头是众人好奇又小心的眼神,宽叔,蹄膀,阿三,阿四,黄毛,阿绿,一个个都是一脸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生怕严俨一抬手就用剪刀往胸口扎似的。

    严俨抿着嘴,挺直腰杆站到理发椅后:“王阿姨,又来染头发?还是上次那个颜色?”

    “对的,对的。再帮我修短一点。你看呀,脖子后面这一块又长长了,扎得我难受死了。哎,严俨,我跟你讲……”不知情的客人正和邻座的小姐妹聊得火热朝天,转身抓过严俨的手,一口吴侬软语式的普通话嘀哩咕噜说得飞快。

    有人起身,有人坐下,客人来了又走,只有严俨始终站在原地,手肘高抬,低眉垂眼,来来回回在脚下那九块方砖的范围里移动,好似被无形的墙圈住了似的。

    没人敢招惹他,连偷懒偷出精来的阿三都毕恭毕敬在他身后候着,让洗头就洗头,让递剪子就递剪子,从做学徒工的那天算起,他都没这么听话过。宽叔捧着茶壶在帐台后啧啧赞叹,严俨忽然一个抬眼:“叔,有事?”

    宽叔被茶水呛到了,捂着喉咙咳个不停。

    从抛下魏迟出门的那个早晨起,严俨就没有回过家。这些天他一直挤在阿绿的小屋里。实心眼的少年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狡黠,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被褥铺盖卷到了地板上,实践起了不久前“大不了我们挤一挤,你睡床,我睡地板”的诺言。严俨又好气又好笑,苦口婆心劝了大半夜,也没能说动他的强劲。

    夜间的温度常常在零度以下,阿绿的房间靠北,没有空调,卷紧被子缩成一团依旧冷得像睡在冰窟里。严俨睡不着,瞪着眼睛等天亮。地板上时不时传来阿绿翻身的响动。

    “严哥……”他的声音轻微得听不见。

    严俨同样压低嗓音:“嗯?”

    “今天宽叔问我来着。”

    “什么?”

    “他问我,你最近怎么不回……魏哥那儿。”

    严俨侧过眼,看着床脚边同样蜷成一团的阿绿:“你怎么说。”

    阿绿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孩子气:“我说,我不知道。”

    说完,他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严俨也微微扬起嘴角:“他什么时候问的?”

    “前两天,中午,你和魏哥在门口说话。”

    阿绿的屋子比魏迟家更暗,厚重的窗帘布把房外的光线堵得严严实实,仅能从房门底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影。严俨仰面躺着,头顶的吊灯盘在天花板上形成黑糊糊的一片黑影,仿佛就压在了他的胸口,连呼吸都觉得压抑:“宽叔没骂你吧?”

    宽叔总嚷嚷着做学徒要聪明,别什么都摇头说不知道。你不知道还养着你干什么?浪费粮食,浪费土地,浪费资源。

    阿绿在下头“嘿嘿”地傻笑:“没、没有,宽叔可好了。就敲了几下,啊不,一下,我的脑袋。”

    严俨在心里摇头,这傻瓜总有一天得被人啃得连渣都不剩。说个小谎都不会。

    过了一会儿,阿绿期期艾艾的声音又响起:“严哥……”

    “嗯?”

    “你……是不是和魏哥吵架了?”

    万籁俱寂的夜晚,连楼上人家的咳嗽声都听得分明。

    阿绿等得快要睡着,才模模糊糊地听见严俨的回答:“嗯。”

    之后,阿绿不做声了,因为,宽叔没有教。

    彻夜不归的第三天,魏迟就找来了。这些天来,严俨第一次在太阳底下看见他晃荡。还好,地上有他的影子,说明前几天躺在自己身边的是个实实在在的活人,而不是哪家的孤魂野鬼。严俨自嘲地想着。

    抢先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堵住店门,严俨低头,弯腰,伸手指引:“欢迎光临,先生是洗头还是剪发?”

    服务行业标准的笑容,标准的语气,标准的问候。

    魏迟站在门外,脸上的疲惫有增无减:“怎么不回家?”

    严俨看着自己的脚尖,又是一抹笑:“先生,现在生意比较忙,座位都满了,你要不要过会儿再来?”

    “你两天没回家了。”魏迟的脸色很不好,头发蓬着,眼眶里的血丝多得好像能溢出来。

    严俨还想笑。

    魏迟哑着嗓子低低地喊他:“严俨!”

    如果这时候回过头去照一照悬在墙上的镜子,严俨一定会发现,其实他的模样比魏迟也好不了多少。

    “去哪里了?”

    严俨终于不笑了,两眼盯着他铺满胡渣的下巴冷冷地反问:“你呢?去哪儿了?”

    “我……”魏迟语塞。

    “你不告诉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有、有一些应酬,暂时的,再过两天就没事了。”

    他紧张的时候就会摸着口袋四处找烟,严俨抬着下巴,看他攥着打火机,点了几次却都没点着。

    魏迟的表情更焦躁了,索性从嘴里拔下烟,连同打火机一起扔到地上:“做生意弄晓得伐(你知道吗)?册那,晚上一起喝喝酒唱唱歌正常伐?我又不是不回来的!”

    或许是职业病,看着他那一头乱草似的油腻腻的头发,严俨就觉得心里的火苗子蹭蹭地往上冒:“正常。你去相亲也很正常。”

    魏迟的面孔顿时涨得通红。

    店里的客人们大喊冷得受不了,纷纷要求把玻璃门关上。严俨转手带上门,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寒风凛冽的台阶上斗气。一门心思顾着老板娘的宽叔忘了给伙计们换新制服,数九寒天,严俨还穿着单薄的衬衣,亮闪闪的西服背心罩在外面等同于不穿,没多久,严俨的牙齿开始打颤,瘦削的身体站在风里,随时随地能被吹倒一般。

    看他还硬撑着站在那里不吭声,魏迟的脾气弱了,脱下外套塞进了他手里:“降温了,多穿点。”

    严俨捏着厚实的布料,嘴唇狠狠地抿在一起。

    “真的是生意上的事情,原先以为是小事,没想到,弄得有点大……也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他编排着句子试图解释。

    “到底是什么事情?”严俨直截了当地提问。

    “这个……”

    欢乐的音乐不适时宜地奏起,魏迟看了一眼号码,握着手机退开了几大步才开始接听。

    他在通话的间隙时不时向这边望来,严俨拿着那件带着体温的大衣站在门边看着他,从他的眼里看见了躲闪和回避。

    “有急事,生意上的,要马上过去。”他急匆匆跑来,目光游移,神色紧张,“真的,严俨。”

    “哦。”严俨答应着,却把手里的大衣又送还到他手里,“那你就去吧,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再来找我,包括,你的相亲。”

    魏迟张开嘴想再解释,严俨推开门,径直走进了店堂里间。

    等严俨再度出现在店堂里的时候,门外已经没有了魏迟的踪影。

    现在的客人们总是赞不绝口地夸严俨服务态度好,恰到好处的微笑,轻柔体贴的动作,恭敬俨然的表情。若是前几年,其实学徒工严俨跟所有那般年纪的少年一样桀骜不驯,会跟客人顶嘴,会向看不惯的人甩脸色,冲动起来挽起袖子就要打架。棱角一点点被宽叔的打骂和岁月磨平,脾气随手艺渐长而收敛,所有客人不喜欢的个性都包裹进名为斯文的表像里。

    但是在那一天,所有伙计都见识到了严俨生气的样子,包括前来炫耀的耗子。他被严俨拦在店中央,毫不留情地从抹了太多发蜡的发梢嘲讽到了没有擦干净的皮鞋。连同想要出来打圆场的宽叔一起,所有人都被他刀子般的目光刺得体无完肤。

    第10章

    阿绿的房间又小又冷,这些天偏偏还挤进来一个耗子。他放着自己花钱租的房子不住,死乞白赖地非要和阿绿一块儿打地铺,抢着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那丁点儿地方。

    好脾气的阿绿气得七窍生烟,搂着被子憋了半天,把脸都憋红了才冲口骂出一句:“你干嘛不回你自己家住?”

    耗子悠然自得地坐着严俨的床,慢条斯理地欣赏着阿绿的无奈:“租期到了,我不想续租。”

    “那、那你想干什么?”

    “买一套。”又是那种笑,赤裸裸地标着“炫耀”两字。严俨摇着头想,耗子跟魏迟一样,不炫耀会死。

    “那你就去买啊,反正你有钱。”阿绿没有发觉,后半句话有多酸。

    耗子翘起二郎腿,笑得和蔼可亲:“还在看房,没有中意的。哎,你说,是买毛坯房自己装修好?还是买精装修的?精装修的吧,那个省力,不就是多花几个钱嘛,值。”

    “关我什么事?”阿绿被深深地刺激到了。

    耗子笑着,蹲下身,毫不客气地从阿绿手里抢过一半被子,盖到自己身上:“所以,我来跟你凑合两天。虽然你这里又冷又小,连个取暖器都没有,不过,我不计较,谁让我们是老乡呢?”

    阿绿沮丧得快哭了。

    旁若无人的耗子舒适地闭起眼,任凭阿绿如何推搡都不打算醒来。严俨静静地在边上看,看见耗子偷偷勾起的嘴角,笑容无耻至极,无耻得……像极了魏迟。

    这些天来严俨时常会想起魏迟,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个发愣的当口,或者每天醒来的第一秒、临睡前的最后一分,魏迟的影子就会莫名其妙地从严俨的脑海里蹦出来。就跟魏迟时不时出现在理发店外的身影似的,没有预兆,毫无规律,而且,还特别闹心。

    坐在店里聊天的阿姨们看见魏迟总会热情地招呼:“啊呀小魏,怎么好几天没看见你了?去哪里捣蛋了?来来来,进来呀,站在外面干什么?风这么大。哎,我刚好想买个手机,你帮我看看哪个好。”

    一向很自来熟的魏迟却表现得拘谨,隔着玻璃冲里头扮了个鬼脸,说什么也不肯进门:“哦,没什么,生意上有点事,出去跑了几天,现在好了,一场虚惊,都解决了。我店里还有生意,你们有空过来玩。”

    宽叔带着伙计们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另一边的严俨。

    严俨正在专心致志地替客人修着发梢,微微侧过头,正好看见他的背影,长到脖子根的头发,笔挺帅气的长大衣,羊绒的围巾被风吹得搭上了肩头,脚下一双酷劲十足的中筒靴。拉到中学门口,足够迷死所有小女生。

    原来过得还不错。攥着雪亮的剪刀,严俨觉得牙根一阵发痒。

    闲下来的魏迟每天都会站在店外跟阿姨们聊天。严俨起初好奇,为什么他总是挨着门框站着,却执意不肯进门。后来是阿三吊儿郎当地告诉了他答案:“进来了也得被赶出去。还不如乖乖站在外边。”

    严俨没话了,低下头面红耳赤地想,原来自己在别人心里是这么一个青面獠牙的形象。

    阿姨们喜欢吃零食,魏迟好巧不巧兜里有几颗巧克力。阿姨们随口相约,做完头去街口喝奶茶,不一会儿,他提着装满奶茶的袋子,跑进门来挨个分发。风韵犹存的徐娘们受宠若惊:“喔唷,小魏,中彩票啦?今天这么大方。”

    魏迟依旧站在门边痞痞地笑:“小意思,心情好。”

    巧克力和奶茶经过阿姨的手递到宽叔手里,宽叔塞给阿三,阿三传给阿绿,阿绿再稀里糊涂地捧给严俨。严俨默不作声地接过,发现里头还多了一颗奶糖。

    魏迟的老花样。老得连严俨都替他觉得丢脸。纠结愤懑的心却被融化了,有一点点想发笑,又有一点点甜。

    不想丢脸地一直偷看他立在风里的身影,严俨闪身躲进里间的小屋里,魏迟和阿姨们的对话还在继续。

    “小魏,有女朋友了吗?带来给我们看看。”

    “我没有,怎么给你们看?”

    “没有……阿姨可以给你介绍。你年纪不小了,可以找了,早点让你外婆抱重孙子。”

    魏迟敷衍说:“还早,以后再说。”

    热心肠的阿姨们却起劲了:“不早了,早点谈,早点结婚,早点生小孩,人就早点安定下来,不是很好吗?哎,你不要笑,我认真地跟你讲,我单位有个同事的女儿,不错的,人家名牌大学毕业,现在在外企当白领,小女生我见过的,文文静静,就是个子不高,认识认识看看吧,说不定缘分就到了。”

    做媒是个这个年龄段的女人的共同爱好。一时间七嘴八舌相应一片。严俨在一阵叽叽喳喳里仔细竖起耳朵听,才听到魏迟苦苦求饶的声音:“当我怕你们了,我真的还不想谈。”

    谁都不信:“人家说害羞我们相信,你魏迟害什么羞?你小时候光着屁股被你外婆用扫帚从楼上追到楼下,我们又不是没看见过。”

    连店里的伙计们都笑了,魏迟的语气里满满都是无奈:“我有喜欢的人了。”

    奶糖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严俨靠着墙,觉得整个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骗人。前天我还听你舅妈说,在给你介绍相亲。小鬼头,从小没有半句真话。”立刻就有知情人跳出来揭穿。

    严俨不用探头窥视都能想象得出魏迟此刻的表情。生活在一个充满熟人的社区总有这样的坏处,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传得风风雨雨,人尽皆知。

    “那是她非要给我介绍的。”魏迟急切地撇清,“我跟她说了,我不愿意……”

    阿姨们喝着奶茶磕着瓜子,眉飞色舞得像在看琼瑶家的男主角深情告白。

    “她说,对方是她上司介绍的,她不能推掉。”

    风“呼啦啦”地吹,下着冬雨的天空飘起细小的雪花。魏迟仍旧一副可怜相地站在门边,大衣下摆被风吹得不停摆动。他改不了穿得少的毛病,大衣里头最多一件薄毛衣,黑框眼镜下的鼻头已然冻得发红。

    严俨转过身,走出里间,站到店堂最靠里的一张镜台前和他遥遥相望。素日神采飞扬的男子怀着无限的苦楚,他哀哀地看着严俨,眸光湿润,神情暗淡,满脸都是乞求。

    魏迟继续同阿姨们说着,视线却始终望着严俨:“我跟我舅妈说了好几次,对方催得紧,她也没办法。”

    没办法。严俨盯着脚底下团成一团的碎发,心里默默重复着。没办法,人情债这种东西,任谁都无法推却。魏迟跟他说过,舅妈是个好人。从小到大,除了外婆,就是舅妈对他最好。魏迟妈妈出国后,照顾外婆和魏迟的责任就始终由他的舅舅舅妈负担着,照顾老人,更要照看起一个三天不惹祸就浑身发痒的小混蛋。

    舅舅长年在外工作,只有节假日才回家,里里外外,全靠舅妈一个。衣服鞋袜、吃的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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