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0 章

    鬼娃娃 作者:深水之下

    第 10 章

    雪海之中忽然发出沉闷异样的声响，那些雪先是向上猛地鼓起，继而被掏空一般向下塌陷下去.灼灼的焰气透过冰雪直冲上来.回响突然如离弦之箭执剑向那塌陷处俯冲下去.梦碎

    就像从前无数次他们的合作一样，默契精准.剑锋划破风雪，发出龙吟虎啸的振鸣，如同刺破乌云的一道日光直冲向塌陷的最低点，准确而锐不可当.红光猎猎围拢而起，汹涌的雪浪将回响瞬息吞食.可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山峰下突然隆起巨大的圆形雪顶，惊天动地的炸响，宛如日光炸裂，白芒照耀.回响！

    我不顾一切向下冲.爆破的压力从我透明飘忽的身体里冲出，我以为自己就要被这样击散的时候，一脉绚丽的光华从颈间徐徐飘起，硬是拉住了我即将溃散的三魂六魄.烨彩绚烂的珠子浮动起来，好象在昭示着什么.而我也就在身体被稳住的一瞬，双手借力呼地插进弥漫的雪中.我牢牢地抓住了一只手，一只冰冷的满是血的手.回响破光而出，我伸开手臂环抱住他.肆虐的雪怪在我们脚下崩溃，雪雾弥漫遮天蔽日.回响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忽然说不出的疲惫和难过.他轻轻低下头，下巴搁在我肩上，也用已经难以抬起的手环绕住我.碎雪纷纷扬扬从我的身体穿越飘落，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凝结成晶莹的冰，珍珠样随雪穿过我的肩膀掉落下去.柔和的白色光华忽然笼罩过来，周围呼啸的风和雪雾瞬息静止消失.四处环顾，看见颜初云和狐狸正站在我们身后，白色的结界在他们背后飞快地合拢.初云看看我们，脸色青白地哼了一声，飞快地朝前跑去.我这才发现，我们面前，是一个雪白的山洞.奇妙的雪洞，完全是冰雕雪琢而成，洁白，剔透，四处明镜般倒映着众人的模样，惟独...没有我的影子。一脉晶莹的冰挂从洞口静静延下，似乎是曾经的水流瞬间被冰冻一般.周围的气息柔和宁静，而我脖子上烨彩的珠子闪烁着已经不再明亮耀眼的光华，好象焦急地想要进去.我转头看回响，回响也正望着我.

    ＂就是这里了吗？＂他的声音忧郁而低缓.

    我们终于到了.

    可是，从前设想过的无数种感想全部都成了癔想，而今站在这里，我们要寻找的真相就在面前，心头却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但，无论我和回响还是初云，恐怕都没有想到当我们终于进去里面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令人大脑瞬间空白的画面.空旷的雪洞里，剑锋般的冰柱参差地在地面上向里延伸，一直在深处聚集成一簇奇异绚烂的花朵，晶莹闪烁，四射的＂花瓣＂之中，升起一道淡淡的金色光柱，那是某种封印的结界.而封印结界内的状况，却使得我僵立无法动弹，而一旁的初云两腿一软，跌坐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那个人...是语落.

    是我要找的真正的语落.

    他盛装华服，根本不是我所熟悉的闲散模样.身披金线刺绣华丽繁缛的正式法师袍，头戴金碧辉煌的金色翔龙冠，雪白的衣袂和他雪白的长发一起拖曳于地.完全是只有在最重大神圣的事情时才用的正式装扮.－－－可是，为什么他的法师手杖冻结在旁边的冰柱中，刻印在我记忆深处的温柔微笑的面容苍白如雪，嘴角依旧含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然而他湛蓝的双眼却安详地阖起，就像...站在那里进入永远的沉眠......他的身姿微微倾斜，双手向前，以亲密温柔的姿态，拥抱着...一具森森的白骨.比他高出许多的白骨，头颅垂在他的颈侧，细长森然的十指从背后紧紧拥抱着他.骨架上还残存着几缕苍蓝的衣料和丝丝失去光泽的黑发.殷红的液体仿佛刚刚流出，沿着语落的颈项染满他的白衣，在他们脚下聚集成泊.一把古拙的长剑静静地躺在血泊中，宛如一湾明澈的秋水横过.那么突兀而刺眼.那是......真言降的撰舁剑.

    我朝封印结界缓缓而去，回响紧跟着我.我们轻易地越过结界，却停留在苦苦追寻的人面前，再没有勇气靠近.＂...语落，我来找你了......＂

    双眼已经模糊得看不清楚，我以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喃喃着，朝他们伸出手去－－－虚无的指尖刚触及那雪白的衣服，他们两人忽然随着我根本毫无意义的动作，化作金色的尘沙纷纷扬扬，慢慢消散......我急切地伸手，却什么都抓不到.虚无的手，虚无的尘沙.展开十指，空空如也...

    脚下的血泊急速消失，只留下长剑孤零零地和冰中的法杖相望.而我颈上烨彩的珠子，也突然发出一声哭泣般的鸣动，啪地碎裂.色彩绚丽的碎片从我的衣领里静静飞出，融入那弥散的金尘，消失殆尽.语落真言

    初云朝这边扑来，却只抱得那把躺在地上的剑，声嘶力竭：＂你们这又算什么？！你们这又算什么！＂狐狸上前来扶住他，他却举起剑疯狂地凿着地面，冰屑四溅.＂慕语落算什么东西！明明是他杀了降！他凭什么还这样！＂狐狸慌忙抱住他：＂初云，你做什么！＂g

    ＂天！！你们把天书封印到哪里了！还来！！＂初云癫狂地丢了剑，直接用手刨起地来，泪流满面.＂初云！想拿到天封印者的魂魄，你已经看到这个结果了，无论慕语落还是降，你都打不过的！快停下！＂狐狸死命地阻止，却被初云狠狠推开.＂慕语落，你给我出来啊！！＂初云的嗓子已经嘶哑，他猛地回头，血红的双眼瞪着我们，恨到噬骨.＂慕语落，既然你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他突然执剑朝我冲来，＂我要当着你的面，把他的魂魄打散！我就不信你不出来！！＂撰舁宝剑清响悠扬，带着无法匹敌的杀气直砍过来.回响衣袖一挥将我拢住，身体一偏躲闪过去，手中青玉剑喀锵一声硬生生格住袭击.他随着这剧烈的一震，眉心因剧痛猛地蹙起，一口血憋不住呕出.只听得一声清脆无比的断裂声，跟随回响多年的神剑拦腰折断，莹然的碎玉跌落到冰面上去...初云也被这一挡逼退数步，立即从袖中抽出一张符咒，紧盯着回响道：＂我就不信你能忍痛忍到这个地步！＂他双手使力就要将那符咒扯开－－－回响一愣，突然一声闷哼重重跪倒在地，身体痉挛地弯下去，头几乎碰到了地面.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初云.

    －－－颜初云，你真是可怜...

    我瞬间飞到他面前，以全身之气力刹地穿过他手中控制回响痛感的符咒.符咒应声而破，而眼前突然打开万道金光，道道如箭射过我的身体，只觉得浑身一轻，如雾击散，意识刹那间模糊起来......这就是魂飞魄散么？

    原来并不痛苦.我甚至看得到自己的身体化为点点美丽的蓝色荧光，好象夏日的萤火虫，四处飞舞.原来这么容易就要消失了.原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可是，为什么，我会忍不住再回头去，以即将溃散的视线望下去？

    我在看什么？

    ＂蓝雩......＂

    颤抖而绝望的低声呼唤，一双染满鲜血的手轻轻围拢来，熟悉的温暖.我突然恐慌起来.

    我想抓住那双手，我想回应他，可是却抓不出，说不出.时光刹那倒退.

    小小的他初次与我相见，冷漠寡言，甚至拒绝我的靠近.而后，他习惯于偎依在我的身边.

    再然后，他守着沉睡的我，泣不成声.

    可是后来的他却沉默而坚忍，不再流一滴眼泪.他必须坚强.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漫漫的旅途中，他的眼神多了滟潋的光彩，他沉默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纤细的温柔？

    我，放不下，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他啊...！

    回响......

    一柱雪白的光华忽然由地升起，柔和的气息如清风徐徐而来，飞散的三魂六魄纷纷被聚拢在内，紧接着一道灿烂的暖光冲入光柱，魂魄居然渐渐凝聚起来.这是...收敛游魄的法术！

    恢复起来的视线中，出现的却是一张微笑的面孔.半透明地飘忽，却无比清晰.雪发素颜，湛蓝双眸澄澈如水.

    ＂好久不见，蓝雩.＂

    轻缓的声音，空洞回荡.

    他身形轻动，宽袍广袖如白云浮移.与我一起悬浮与半空对视.他的眼睛里满是痛惜，轻轻探出手来抚摩我的脸：＂你还是来了...＂我怔怔地看他，说不出话来.

    语落蝶翼样的睫毛低垂：＂如果我跟你说对不起，会不会让你伤心？可是，我选择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你来，向你道个歉.我没能履行诺言，对不起.＂我心中一震，已然无语，只哀戚地望着他.

    语落，我早已不怨恨你了.不对，或许，我从来都没怨恨过你.我一直怨恨的，就是沉浸在自我麻醉中的自己吧...我拖累了你，又负了回响.

    该说抱歉的，是我.

    我回头，看见回响站在我身后，脸色白得和语落一样，身体摇摇欲倒.我一惊，刚才的敛魂术难道是他...？！我冲出光柱想要扶他，手却从他身上穿过.＂回响.＂语落道，＂你就是回响，没错吧？你...不用再等了.降已经不在这里了.＂他的声音轻飘而哀伤，却如雷贯耳.一直呆立在一旁的初云扑过来就去抓语落，却抓了个空，重重摔倒在地，凄厉地大喊：＂你说什么？！你这个骗子！凭什么你还在这他却...＂＂降大概已经转世了.＂语落轻轻道，＂初云，你当年追随降那么多年，他不是不知道.正因为他不愿伤你，才拒绝你.他不在这里，其实对你也是好的...＂＂胡说！为什么你还在！＂

    ＂那是因为天书需要一个守护灵在.我想...最合适的人是我.＂语落淡淡微笑.＂可是拿出天书后，守护灵就会烟消云散！你愿意？！你把降藏到哪里了？！快说！我明明，明明看到是你杀了他！＂初云不依不饶.语落一愣，继而释然：＂原来当时突然出现在外面的人是你...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不过我想，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事实真相.你可试试用咒语唤出这个雪洞的映像.不过，信不信就由你了.怎样，你敢看么？＂初云闻言，一咬牙：＂看就看！＂

    他自袖中抽出一沓符咒，向上一扬，念起咒语.符咒散发着光芒，围绕我们旋转.周围昼日降临般一亮，紧接着清晰起来.

    咒师.冰泉雪流(上)

    ＂前面那位大侠，请问，真言家的大宅往哪里走？＂有人在背后这么问他.很好听的声音，温润如水.他转身，看见那人站在他后面，持一支用布条缠起的长杖，雪衣白发，轻盈如羽，笑容可掬的脸上，一对笑得弯弯的眼眸蓝得如同雨后晴空，清莹明朗.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英俊挺拔表情沉默，金色的眼睛却警惕地望着他.他认出那男子是化为人形的神兽，而问路的人，是个法师.＂从这里往南直走三十里，岔路口有棵老柳树，走左边那条路.然后往西走四十五里，经过陆家庄.翻过村子后面的山脊，西北方向二十里.过一片有迷阵的树林，运气好能从它的东北方向出去的话，再往东直走五十里就到了.＂他回答完，转身就走.

    又是一个找真言家本宅的人.不知这个人是真言家的仇人还是朋友呢？

    可是关自己什么事.

    ＂等，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他平静地回头，白衣的法师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既然大侠你对真言家那么熟悉，我还想再问一件事.你知道真言家的族长真言降在哪里吗？＂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法师：＂知道.你找他有事？＂法师眼前一亮，欢喜不已：＂是啊是啊！我想要他帮我个忙.不过，不晓得他会不会答应呢.虽然这事我觉得他应该帮，可是～＂他突然沮丧起来，＂我最不擅长说服人.怎么办？大侠，族长他人怎样，好不好相处呀？＂看上去如同天人下凡的法师，却露出小孩子一样脸皱成一团的表情.＂你要他帮你做什么事呢？＂他不由得放缓了语气.＂大侠知不知道七世天书？＂

    ＂你要他帮你抢天书？＂他的脸霎时冷下来.＂不是啦～＂法师忙不迭摆手，＂不瞒你说，天书已经在我手里了.我想要他帮我把天书封印起来.听说他是天下第一的咒术师，所以我才找他帮忙...＂他愣了一下.

    传闻那本可以逆转时间的七世天书确实已经落入某人手中，而那个人，是一个叫做慕语落的法师.那法师传说是个长生不老的怪物，已经在人间游荡不知多少年.他法术天下无双，而且性格诡秘，行踪诡异难以捉摸.天书到了他的手里，已经没多少人再去作什么妄想，只盼望他不要拿这天书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才好.法师的神兽生气地瞪了自己主人一眼，剑拔弩张地挡到他们两人中间.＂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有点鄙视的感觉，这个人，一定是在撒谎，＂不要跟我说你叫慕语落.＂法师却惊诧地瞪大湛蓝的双眸：＂你怎么认识我？我这么有名吗？＂果然.

    他在心里冷笑：＂你还是别去了.族长不在那里，就算你找到他，他也未必帮你.＂＂可是，这天书不封印的话，天下还会为了争夺它而大乱的.真言家的历代族长都是仗义执言的英雄，这种事情，他一定会帮忙的！＂＂随便你.＂他懒得再理睬，转身就走.

    可是，没走出多远，他就头痛地停下，转身怒道：＂你干吗跟着我！＂自称慕语落的法师笑眯眯地跑到他身边来：＂反正我不认识路，看你背的剑，你一定也是咒术师吧？说不定跟着你就能找到他.＂＂......＂

    他赶也不是，走也不是，头疼无比地想了一会，慢腾腾地伸出一只手胡乱指向一个方向：＂好了，我就告诉你吧.你要找的人在那个方向，你一路直走也许就能遇到他，他的样子很好认.＂慕语落闻言，顿时乐开了花：＂谢谢大侠！你真是好人！＂然后拉起神兽就朝他指的方向跑去.不料还没走多远，那法师却又一溜烟气喘吁吁回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笑着问道：＂我忘了问了，大侠的名字？＂他犹豫一下，道：＂我姓真言.＂

    ＂原来你也是真言家的人，怪不得你知道哦！太好了，既然大侠你为人那么仗义，那么族长一定也是个很好心的人.哈哈，这下我就放心了.＂慕语落高兴地拍拍胸口，想起什么，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坠着枚不知什么鳞片的雪白丝结塞到他手里，＂请不要嫌弃.这是我做的护身符，当作谢礼.真言大侠是要去修行吧？带着它，会有好运的！＂不等他开口，抓住他的手一顿晃：＂后会有期！＂笑着向他挥挥手，再次离去.他握着散发着宁静祥光的护身符，愣愣地看那人雪白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手一时僵在那里.法师的手温暖的感觉依然清晰，就像他干净纯然的笑，阳光一样丝丝缕缕萦绕在他因修行而伤痕累累的掌心.帮忙封印天书？

    许久，他收起护身符，低下头继续赶路.再回头往那个方向望一下，拉了拉背上的撰舁剑，心里却莫名抑郁起来.他晃晃头，扫去不好的情绪，恢复淡漠的脸.他还有他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理会一个撒谎的陌生人.可是，两天后，他却再次被那个温润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下就听出来，是那个自称＂慕语落＂的法师.真是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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