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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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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作者:广式煲仔饭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6节

    他们两个来到外面,街灯已经一盏接一盏地擦亮了,岑惊鸣走在靠近车水马龙的外侧,各样光线交织,过于鲜明反而看不清轮廓。他隐瞒了一些事,比如自己早去过傅千树提到的餐馆,一个人吃了一顿。即使这样,傅千树也感知到了一点什么成分。

    像漂泊在一望无际的蓝海,缓慢,自甘地沉下去。

    “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不嫌我老在你跟前晃啦?”岑惊鸣调笑说,“忙着招新人呢,不好说。抽空了一定来。”

    “招新?”

    岑惊鸣颔首:“有个丫头终于决定去参加自考了。好事儿。”

    傅千树应和地点脑袋。

    岑惊鸣只好无奈地明示他:“山不就你你也不就山……没事记得去店里找我,可以吗?”

    他说着,耸起肩膀摊开手,对傅千树毫无办法一样。前面有个供附近小区居民遛弯的小园子,除了健身器材还有几张木椅,岑惊鸣选了个空的坐下来,往边上挪去一些。

    但傅千树没坐,就站在他面前,解释说:“不是啊,我想让你把画带回去。”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这会是他像个小朋友了。

    有个穿校服的女生抬头看他们,脸被手机映得像一只莹莹闪烁的水母。傅千树突然就紧张起来,简直回到小学时期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帮前排扎马尾的姑娘打小抄的年代。

    你自己说来追我的又卖乖求放水,傅千树一面好笑地想,一面听到自己帮助他作弊地答应了:“可以啦。”

    岑惊鸣心满意足地扬着唇角,他以为下边还会有话,但岑惊鸣什么都不说了。傅千树走过去,挨着他坐。

    有时候陪伴比直问更加有效。那句话牵动的情绪低潮,在傅千树生动而温热地靠近自己那刻起就被衬得不值一提了。对方像一只小萤火虫,点亮了混沌的寒夜。

    不远处有大妈在跳广场舞,音响播得震耳欲聋,傅千树应该挺担心他的,但蛊于这魔性十足的口水歌,边拿大大的眼睛黏着他,边翘着二郎腿一抖一抖,莫名添进了滑稽感来。

    岑惊鸣忍笑:“你也想跳?”

    “不了不了。”傅千树跟给他扎了一样立马正襟危坐。

    “想跳就跳,”岑惊鸣认真地说,“又忘啦?我讲过的,你喜欢,便是好的。”

    傅千树骨头放软了点,说:“那你呢?好好的画说扔就扔,你难道不喜欢吗?”

    这家伙——还真是举一反三,岑惊鸣伸手抹掉他下巴沾的米渣,笑说:“没什么用处了,丢掉不可惜。”

    “那画画呢?”

    “谁说我不画了?”岑惊鸣轻松地安慰他,“回去还有定制的款式没设计呢。”

    傅千树急了:“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那么厉害,绘画对你来言不是最重要吗,怎么轻而易举就放弃了啊!”

    “小树,”岑惊鸣平静道,“——现在,追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事。”

    傅千树如同被他点了哑x,ue。

    他眼中还有翻卷的波浪,身体却不动弹了,而岑惊鸣跟他截然相反,岑惊鸣上半边靠过来,两只胳膊绕住他的脖子,若即若离地搂住他,但傅千树看不见他的眸子,看不到心灵的窗户,就猜不准是熄灭还是亮着光辉。

    “在b市给我打电话,说可以抱我的。”

    傅千树心说我从不耍赖,任由岑惊鸣把重量的一半交付给自己。他撒起娇来也很得心应手哦,傅千树乱七八糟地想,却没有产生一毫一厘的排斥的心态。虽然天色已黑,椅子上方投的光聊胜于无,两个男的抱一块,还是容易被注意到。

    然而傅千树已经忘了在意别人想法,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让岑惊鸣做了。

    “谢谢。”

    “谢、谢什么,”傅千树内疚起来,“我又没帮到忙,我就是觉得你要是能再坚持一下下肯定不管啥难关都挺过去了,你那么厉害——反正在我心中你是最完美的艺术家!”

    岑惊鸣坐起来,望着他想,那便足矣。

    “画我会一直存着,但凡你想,随时找我拿。”

    “好。”岑惊鸣郑重地应道。

    恢复原本的姿势,岑惊鸣身上那种味道更像微妙的薄荷,于暗无声处柔和地掠过肺叶。和初次见面闻到时已经不大相似了,傅千树迷迷糊糊地想。

    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但是傅千树没想到的是,还未等到岑惊鸣彻底调整好心态,告诉自己发生过什么抑或主动找他完璧归赵,他就险先酿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那天下课他一进宿舍,就发现过道空空如也。地板shi漉漉的,不知道还以为遭了水灾。

    “我放这的东西呢?”

    吕奇和老大先后进来,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吓了个跳脚。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吕奇忙上来说,“屈蒙不是没上课?人呢?”

    “屈蒙!”傅千树心急如焚,“屈蒙人呢!”

    “干什么啊大吼大叫的。”一阵水声过后,屈蒙从厕所出来,甩了甩手。

    “我放这的箱子呢?”

    “扔了啊,”屈蒙无所谓地斜着眼,看他,道,“不是早上刷牙那会背地里骂我不收拾房子么?我擦了你们桌子,又是扫又是拖的,还倒好垃圾,这回够满意了吧?”

    ☆、20 撞破

    “师姐。”

    “进吧,门带上。”

    傅千树将办公室门掩好,走到沙发边,下意识用劲在身上拍了好几下才规规矩矩地坐了。兼职辅导员看到他额角一道凝血的口子,赶紧拉开抽屉找到盒创可贴,说:“先简单弄弄,回去再到校医院清创听到没有?”

    “不用。”

    他师姐见他梗着脖子要强地道,气不打一处来,鬼火冒地将他按出,硬糊了张创可贴上去,傅千树倒抽口冷气。

    “老实了?”师姐冷笑说,“刚还跟我逞呢,先手打人把你能得?”

    这位博士学姐也是师从涂导的准同门,素来交情不错,而且傅千树学术水平在一众本科生中鹤立ji群,team里很讨大家喜欢的。师姐本就惜才,看到傅千树脸上还有挽起的衣袖下青一块,紫一块的,焦躁地按着眉心,说:

    “怎么回事,你也讲一遍吧。”

    “屈蒙不都早告诉您了么,”没想傅千树不大配合,“反正我为民除害,处就处分……您要没别的事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把丢的东西找回来。”

    “老实呆着!”师姐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傅千树虽然听从她的命令,模样始终不卑不亢,语气又软下来,“我要成心治你,犯得着先和颜悦色地听他摆一通鬼话?你宿舍其他俩室友都谈完了最后才叫你,就是提防屈蒙后头到处编排辅导员也和你沆瀣一气,是不知道校园暴力这种话题多抓眼球吗。”

    傅千树吁了下气,惭愧道:“给师姐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师姐转了转笔,“现在肯讲没?”

    水烧开了,还未等她起身,傅千树拔掉电源,拿着壶子替她将沸腾的滚水注入茶杯。他把喝的放好在师姐面前,才说:“——屈蒙,一直十分针对我。”

    带头孤立、恃才傲物——师姐看到屈蒙浑浊的眼珠,那种伪装得楚楚可怜却在她背身时扬眉吐气的神态,便获晓他施加在傅千树头上的污名多么地假。

    你好端端,优异善良地生活着,不定就在某一天遭遇类似的飞来横祸。先天基因、成长过程、社会环境……这些分析人格扭曲的因素,专业人员可以用,普罗大众没必要,滥用了,就有替为恶者开脱,二度伤害受害人的嫌疑。

    傅千树师姐懒怠去探究屈蒙为何憎恶他,或许是傅千树出于好心提醒他注意个人行为下了他面子,或许是傅千树呼朋引伴时谁把他挤到一边,或许因为天道酬勤傅千树拥有着一切屈蒙所没有的东西。可他从未争取,只站在yin臭的水沟旁,执著于怎么毁掉别人。

    “这么离谱的举止都从来不向我反应?”师姐恨铁不成钢,“我当你们的辅导员,就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不是的师姐,”傅千树不加思索地说,“我跟吕奇他们也商量过,都觉得没必要浪费功夫在‘对付’他上,而且之前他顶天说几句风凉话——大学里同班交集本来就少,最清楚他个人情况的只有舍友,年级介入调查,估计也很难证实真假,权衡下来真不愿打搅你。”

    “日了狗了,”师姐一言难尽,“跟鞋底粘块口香糖似的!”

    傅千树“……”,眼睛溜圆,委婉说:“师姐消消气,你喝菊花茶吗?”

    “喝个杰宝,”师姐简直想戳他,“你哪怕把现在的冷静均一半给那会儿呢?他故意毁坏你东西,我添油加醋奔走奔走还有可能安稳点给调个宿舍,今天你先出拳头,整栋楼吃瓜群众全来了,你们中无论换走谁你都免不了吃瓜落——个实锤被作成黑锅,我头秃了!”

    傅千树“嗯”地应一声,抬眼看她,坐得更直了。

    师姐想了想,说:“院里这两天八成还要派人来分别约谈,这样,你尽快把这事跟涂老师说了,让他出面打马虎眼,把你这步敷衍掉。我刚给屈蒙施过压,他不敢上真身多乱讲,到时我主动劝他调离你们寝,他口口声声说你们排挤他,现成的‘脱离苦海’的机会,他不答应,等着被扒皮?”

    “他个人作风有问题,”傅千树认真说,“到其他宿舍还是会闹得ji犬不宁的。”

    “你还真是爱替人c,ao心,”师姐狡黠地眨眼,笑道,“安啦,不是爱拣软柿子捏吗,我把他安cha进上面两届学生中去。”

    女人果然不好惹啊——傅千树对他师姐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就这样?”

    “好。”

    师姐回到办公桌前找表,见傅千树r_ou_眼可见地放轻松了,无可奈何地笑说:“个傻仔,把心收回肚子里去吧,我又不瞎,当然站在你这边。”

    “谢谢师姐。”傅千树绷住脸,起来,给她鞠了个躬。

    “快去吧,你丢的箱子——”师姐没忍心,犹豫一秒,说,“入夜就冷,实在没法明天再找吧。”

    傅千树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这回却不应,却又道了谢,帮她关好门离开了。

    她这个师弟啊,女生坐下一边斟酌措辞,准备向上级说明原委,一边想,别看表面直男得能把人气死,宽宥程度堪称佛系,实则在某些方面又确乎敏锐、执拗到令人惊奇。

    忆起屈蒙被揍成狗的惨样,师姐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在乎到这个地步,莫非女朋友送的什么摆件?

    +++

    “你师姐有喜欢吃的喝的吗,”吕奇说,“等咱问题解决了,一起买点送她吧?”

    老大在一旁连连点头:“是啊,一姑娘家成天为个和尚庙忙前累后,没准哪天又碰到比屈蒙更奇葩的孬货。”

    “她做得比那些和稀泥的强一百倍呢,”傅千树盯着脚尖,说,“早知道应该如实告诉她,结果忍到这个地步爆发了,跟前功尽弃似的……唉,对不起啊,我连累你们了。”

    他实在过意不去。

    吕奇用“瞎说什么呢”的眼神看他,道:“咱谁跟谁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跟哥道歉?——你问老大,丫拳头往你脸招呼时要不是他架着,我早上去拼命了!”

    “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大绞尽脑汁,总算把这古话完整地背了下来。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勾肩搭背走出行政大楼。热衷和平的这三只臭皮匠,上一次动用武力,还是秋游在地铁暴揍流氓的时候。傅千树很担心室友责备自己莽撞,也在乎同学们经此后是否会有微辞,见手机绿灯一下、一下地闪,抽手打开来看,除了嘘寒问暖,还有目击了现场,怕他被问罪,说系里调查愿意挺身作证的。

    很多同学,甚至没跟傅千树说过几句话。

    “大家都很担心你。”吕奇凑过头看了看,说。

    老大并不能感受到空气中微妙炒热的煽情,道:“现在去干吗?吃饭吗?”

    “吃吃吃,”吕奇踩他,“就知道吃!先陪铁树去清创成不!”

    哦,老大“嗨呀”地一拍脑门:“对对,清创、清创。”

    “你们去吃饭吧,”傅千树说,“我看看能不能把箱子找回来。”

    “班上有人问过屈蒙,搪塞说随手扔掉早忘记了,你看,楼底下也没有——”老大一根筋儿说,“要不就,算、算了吧……”

    吕奇冲他使了个眼色,将人拽走了。

    傅千树感激地向他笑笑,站在原地,冲两人挥手,意思叫他们别担心。等舍友都走得没影子了,他眼睛的光才敢一点一点地黯下去。

    他们下午的课连轴转,学校环卫工人辛勤至极,错过一个下午,早够清洁人员来回至少两趟了,傅千树盛赞过宿舍围合的干净、整洁,现在又宁愿被消极怠工,活在垃圾堆里都行。

    打架是野兽一般宣泄情绪的行为,屈蒙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傅千树却也没占多少便宜。他被抨击的皮r_ou_火辣辣的,脑袋中也很空,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机械地重复抬手、再落拳的动作。他像要溺死了,蒙蒙中抱住一块木板,傅千树迟钝地扭头,望进一双璨若星子的眼睛。

    傅千树如梦初醒地停下来,心脏像在洗衣机打过的毛线织物,泡过了水,却紧巴巴地全皱在一起。他冲下楼,近乎疯狂地翻检臭气熏天的垃圾桶。

    没有。

    说好代替暂时保管,妥善安置的,他却将它们弄丢了。

    傅千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头看青春广场上那块电子屏,屏幕常年反反复复地出故障,本来在放一支学校的宣传视频,卡在半道上,一半是定格的画面,一半是缭眼的雪花。前边不远处是在做常规练习的轮滑社几位社员,轮板和地面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他万分懊恼地在花坛旁坐了下来,其实心里想着还可以再去步行街后的垃圾回收站碰碰运气,腿却如同灌了铅,站不起来。也许是他也明白,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的缘故。

    电话却响了。

    “喂?”风把他的嗓子吹哑了。

    岑惊鸣笑了,他几乎想象得见岑惊鸣笑的样子:“你在哪儿呢,我今晚有空,带好吃的来投喂你。”

    不行!绝对不能让岑惊鸣看到他现在这个鬼相!更何况他还——

    “今天不行,对不起啊,”傅千树说,“我在图书馆赶作业,闭馆之前都不一定能出来,明天就要交了——”

    岑惊鸣没说话,只有呼吸在和着脉搏跳动。

    傅千树以为他很失望,正估摸他这一身青紫要多久好全,或者约明天见面,编个理由糊弄时,岑惊鸣说:“你很忙吗?”

    “对,我很——”

    傅千树卡住了,因为那花掉的荧屏又开始运转,而从他的听筒里,传来和视频中一模一样的声响。

    傅千树火燎尾巴似的蹦起来,差点一个踉跄,险险站稳。

    他把卫衣兜帽扯上来,缩进森森然的路灯后面。

    “你在躲我?”岑惊鸣走到昏黄的光束下,说。

    “没有。”

    “那你为什么撒谎,小树,”岑惊鸣不容抗拒地说,“过来。”

    我是撞了鬼了——不,比撞了鬼还要惨烈。傅千树百口莫辩地想着,颤声说:

    “岑惊鸣,我把你的画搞丢了。”他狠狠扯着兜帽绳,“全丢了……”

    ☆、21 第一个吻

    岑惊鸣的亲近是装在玻璃瓶子里的汽水,漂亮又晶莹,暂且密封着捧到他手上,拧开盖子才会沁凉地冒到下巴的位置。但傅千树现下站住,那些情绪却像全部倒入水槽,碰jian的水花瞬间扑shi了裤腿。

    “丢了就丢了吧。”岑惊鸣用一颗盐溶进湖里那样淡漠的语气处决了他的错误,问及傅千树本身,对比之下的字句堪称滚烫,“小树,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的鞋子只来得及“哒”地响一声,傅千树接连倒退好几步,花坛后的黑暗像张开口的狮子把他吃掉了。

    岑惊鸣说:“你不出来我就过去了。”

    他的话有几分强硬,那种急迫的关切拍下,快把傅千树淋成落汤ji了。现在去学遁地术也为时已晚——不等傅千树想到后招,岑惊鸣先发制人地撞了过来,仿佛一颗温热的彗星。他圈起胳膊一带,傅千树便再度站进光晕中,头顶播洒的橙子色的明度,更似星体划破大气层后,擦过眼底的火树银花。

    傅千树反应飞快,迅猛地横着手臂挡住了脸。

    “我看得到。”岑惊鸣也不去动他,说。

    他从袖口处抬起眼,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量面前的人,岑惊鸣见他脸上“张灯结彩”,肩膀还微微缩着,反而给堵得用鼻音笑了一下。

    “怎么弄的。”

    “摔,摔的,”傅千树说,“我不小心绊了一跤。”

    “还继续撒谎?”

    岑惊鸣“噗”地就把他脑门好不容易点亮的小灯泡戳破了。

    傅千树十分难堪地耷着眼皮,岑惊鸣脚边正好有一个井盖,艺术系的学生把校园内的井盖都改头换面过,这一只上绘着栩栩如生的小熊猫。他像立志要用目光把小熊猫的毛发揪下一撮似的,专心致志地盯着地上图案在看。

    “我生气了傅千树。”

    啊,傅千树一抖,但第一反应竟然是去看岑惊鸣嘴角的弧度。然后嘟囔着:“那你刚刚还笑……”

    “被你气的。”岑惊鸣更理直气壮。

    气得发闷是因为他,无可奈何反而扯动嘴角是因为他,他可以拿充分的自信说傅千树的一举一动都牵在自己手腕上。岑惊鸣的情绪有点反常了,他自己都知道。平日是绣在屏风上的鸟,姿态端庄,好看,软和,谁伸出手都能在上头触一下。今天却想高唳地挣脱出来。

    他包住傅千树的五根手指朝下放,这次傅千树乖乖依从了。

    岑惊鸣拨开傅千树的额发,灯这么一照,察觉那姜色的创可贴许是本身黏度不够,两端已经卷了起来。

    “好痒啊——”傅千树小声地抱怨,也想拿手摸很快就要脱落的胶贴。

    岑惊鸣按住他:“别动。”

    “哦,”傅千树给钉在原地,傻傻地说,“好,好的。”

    岑惊鸣这才拿拇指和食指捻着,动作像一片羽毛般轻,小心翼翼地摘掉了粘在伤口上的创可贴。这是一个有指节三分之一那么长的伤口,不深,血已经凝冻了,只是因为长,创可贴那小小一块聊胜于无的纱面无法完全罩住,锈红的印子扒在带粘性的胶面上,看得碍眼。

    傅千树没有很白,可那些青青紫紫也够骇人的了。他的嘴角淤了,最容易让人建构第一印象的下垂眼,右边眼眶也盘着没化开的重色。

    他是离离原上青嫩的草,塑胶跑道旁迎风的旌旗,围绕太阳同时进行公转和自传的小星球。他是一切令岑惊鸣联想到蓬勃生命力的事物的集合。岑惊鸣没看过他这么狼狈,狼狈到使自己错乱的样子。

    当然,倘若时间倒退个十年,傅千树也会赤手空拳地和哪个男生在泥地里打架,但还是个小小少年的他,如果能和二十六岁的岑惊鸣建立深厚一些的关系,肯定要毫不保留地告诉他,喊值得信赖的哥哥讨回公道。

    而不是把岑惊鸣骗走。

    “谁干的?”

    “——是屈蒙,”傅千树招认道,“他发神经扔了你那箱画,我就把他揍了一顿,给你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岑惊鸣挑了挑眉,重复道。

    他的手指还停在傅千树眼睑泛青的地方,只要眨眼,那种微妙而颤栗的触感就能从睫毛开始流进五脏六腑。傅千树“嘶”地吸了一口气,岑惊鸣意识到力气重了,却并没有完全收手,而是移动到唇角,蜻蜓点水地安抚他的伤口。

    “好吧我又乱用成语了,”傅千树还在想着因他疏忽给对方造成的损失,“而且你也没见过他,要怪也是怪我——啊对了,我刚在考虑要不要去步行街的回收站找找看,虽说希望不大但毕竟……”

    “你就这么宝贝那些一文不值的东西?”

    “讲什么呢,”傅千树道,“所有你用过心的事物,都是无价之宝啊。”

    岑惊鸣却还在盯着他。

    傅千树只得自行看了眼时间,说:“要么你先回,我现在就去……”

    他没能说完,而且本来是记着后面应当如何措辞,脑子里电光火石的,一秒不到就忘光了。在这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树叶正在吹拂下沙沙作响,荣滋得就像一个相貌柔而不yin的男生蓄起的长发扎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叶子,通过灯火投下光影圆润的斑点。

    岑惊鸣的气息仿佛拢起来的花瓣,将傅千树包裹起来。

    “你头发长了。”

    “啊?”傅千树眨巴眨巴,“可你不是觉得长一点好看吗,那个头像——”

    傅千树眼睛瞪得圆圆的,由于费力睁得很大,下睑的伤处一突一突地作痛。他傻瓜般地呆滞了大概五秒钟,才没吃过猪r_ou_只见过猪跑地想到,接吻的时候应该把双眼闭上。傅千树忽地合眸,于是双颊的肌r_ou_也跟着动了起来。

    岑惊鸣的指尖还盘桓在他微肿的嘴角,比浮动的空气还要轻盈,轻到似乎没有碰他,而是傅千树用感觉编造出了被触碰的真实一样。

    他的唇很软,热乎乎的,让傅千树想到口齿留香的烤红薯。胡乱的比喻,他批驳自我。没有难以接受,更没有网络上,宣称被别有所图的人冒犯时翻涌肺腑的恶心。心跳很快,想到在电影里看过的几个桥段,紫阳花架下少男少女的浅尝辄止,那时他也会想入非非地把自己代入。

    现实并不比影像逊色。

    起初,岑惊鸣的吻是有些压抑的,傅千树想,他还是会惋惜,会为他的过错怀有脾气吧。又不能说什么。岑惊鸣不给他发言的机会了。在发觉傅千树并未抗拒之后,他撬开对方的牙关,两个人的牙齿撞在一起,像是烤化的麦芽糖似的灵魂融到了一块儿去。

    傅千树不会无条件地予取予夺,他是独立的自由人,永远都没可能变成那样。岑惊鸣也不许他变成那样。

    所以他使了点坏,像他这个年纪的其他男人,在短短的某段时间内褫夺了心上人的理智,获得一点为所欲为的权利。

    他承认罪行,但并不忏悔。

    “小树,”岑惊鸣鼻间温热而急促的呼吸涌在傅千树的脸庞,像蒸汽机车洁白的水雾——

    “谢谢你让我重获了笔下的价值。”

    小升初期间,他的成绩有了一定幅度的下滑,妈妈很担心。他们是大院里屈指可数的高知家庭,连孩子考卷上的分数都和邻里间交谈时的底气挂钩。有一天,岑惊鸣在临摹石膏像,妈妈端着牛奶敲门进来:

    “这是什么?”

    “阿格利巴。”他流利地回答。排线、过渡明暗、细化。

    母亲向来不说太直接的话:“老师是不是说作业需要家长签字?”

    他放下炭笔,起身去翻书包。排线、过渡明暗、细化。妈妈的视线萃了毒,像火辣辣的鞭子。后来也没再谈以学业为重的话题,他在各类艺术大赛拿的奖状贴了整整一面墙。

    那天坐在出版社的会客厅等通知时他又想到了小时候,觉得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求也求不来。连对父母而言,评判他画笔的标准都在迎合虚荣的利益,更何况是萍水相逢的编辑。

    “对不起,但恕我直言,业内似乎对您颇有微词,从出版方的角度考虑——”底下的意思他全明白。

    不是运气不好,恰巧碰上一个听过闲言碎语的人,而是本就从未走出困局。岑惊鸣知道,就算对方对当年的构陷一概不知,他也无法作壁上观地隐瞒,只为了一本画册的发行。

    好在有傅千树。只要傅千树愿意看他一眼,哪怕一眼,岑惊鸣就不再是一座浮沉无定的孤岛。

    “价值是你自己创造的啊,”傅千树疑惑不解地退开一点,脸红得厉害,说,“谢什么——看在你这么虔诚致谢的份上,勉强原谅你连声招呼不打就……就——”

    嗯?岑惊鸣眉眼一弯,等着他的下文。

    傅千树挫败地发现他太有招数了。

    只要岑惊鸣这样笑,他就说不出重话来怪他。

    ☆、22 处处吻

    傅千树坐在车里,才发现厢内看到的校外和之前日复一日行走过的地方不一样。从窗框望说说笑笑的学生,多数只来得及瞧见腰部以下的一截。有个玩轮滑的摔了,从地面打出成片惊呼,傅千树按住把手,还没去拧,岑惊鸣呼气声贴在他后背,说:

    “做什么?”

    “哦,”傅千树痒痒道,“我、我没带换洗衣服,还有牙刷毛巾——”

    “家里有备用的,别折腾了,”岑惊鸣笑笑,说,“当然我主要是不想你再跟那个人打照面。”

    傅千树应了声“哦”,由着岑惊鸣将他手指一根一根带下来,半握的拳摊平,放在大腿上。在那个举动之后,他吐苦水似的讲了遍来龙去脉,愁脸说明明恨不得绕着道走,待会却还得和他分外眼红地在一个屋睡。岑惊鸣冷不防地问:

    “要不要去我那?”

    ……啊?傅千树发了个怔,他看着岑惊鸣的方向,路灯光被切得很碎,他油画质地的脸涂上叫人格外动容的色彩。

    “我是说,虽然刚在辅导员那装过可怜,屈蒙不敢无理取闹,只是气氛尴尬,不过,鉴于你面前站着一位总要想方设法好好表现的追求者,你还有第二种选择。小树,考虑一下?”

    傅千树脸一红,甜丝丝的吻好像再次漫延,又烫人得很。所以就是烤红薯啊,勾起馋虫地向马路对面跑,得到一只后在两只手间翻滚着捧来捧去,甜味攻占了每一个细胞,要囫囵咽下又不能的感觉,就说不清在急什么。

    人在进食时很难好好思考,他面对感情也是这样。当然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在婆娑树影间眨了眨眼,那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车开到大路上,傅千树问:“对了,你带的什么?”

    “一个蛋糕,算是投桃报李吧。”岑惊鸣这才让他看清,把盒子递过来。

    傅千树指头缠上装饰用的丝带,是个很漂亮的蛋糕,莓红的表面像一种绒料,码着纷纷呈呈的水果。他欢喜地说谢谢,想到从下课起肚子里就进过两杯茶,正准备吃,岑惊鸣看都没看,还端坐着,却ji,ng准地擒住了傅千树靠里的手。

    “不许吃。”

    “哈?为什么?”

    他控着方向盘,冠冕堂皇地说:“因为你一出事就撒谎,惹我不高兴了。我决定让你看得见吃不着,至少饿到到家的时候。”

    “岑惊鸣你心眼好小啊!”傅千树嚷他。

    车里暖洋洋的,岑惊鸣也是,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车流当中,面对前方,可单从侧颜仍旧看得出他在笑。像白烈烈的s,he线下有麦芽糖,化进傅千树的指缝内。

    他笑吟吟地补充:“除非让我再亲一下。”

    “你得寸进尺!”傅千树不服地说,“不吃就不吃呗!”

    话这么讲,他到底没有把到手的东西还回去。“覆水难收”嘛。十字路口是一次红灯。岑惊鸣趴在方向盘上,扭过头,看着仿佛在等待什么的傅千树。

    他扬扬嘴角,吐出一口气,没办法地撑着座椅,上半身向傅千树倾斜过来。

    “啵。”

    这动静只在一刹那,微乎其微,像平日最爱拿洗手液在掌间搓出泡泡,指侧与指侧连出一层透明的膜。青蛙的蹼似的,张到极限时在空气中撑破了。就是这样“啵”的一声。

    傅千树麦色的皮肤,但红了还是很明显。岑惊鸣喜欢看他的脸颊一点一点变熟,如愿以偿之后就坐了回去。

    “行了,尝尝看,”他说,“不知道你具体喜欢哪种水果,只能挑了销量最高的款。”

    傅千树拆着花里胡哨的带子,突然问:“岑惊鸣你是不是把我当女孩子了?”

    “没,怎么这么问,”岑惊鸣从镜子里看他,“还是说怀疑我的取向?”

    不了不了,傅千树摆手,低下头想了会儿,道:“就是——你对我的方式……”

    太过温柔。

    就连yin阳昏晓交织处那个失控的吻,也只是隔着靴子轻轻地挠。认识岑惊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思想有多活跃,看到岑惊鸣的一举一动时总在脑中自动生成譬喻句。不停地构造也不会江郎才尽。不是他见多识广,是岑惊鸣带来了崭新的语言。

    但在没有全部想清楚之前,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饿驴,不停跑着去追吊在前面的苹果。苹果固然好,但驴不一定,它只是从前没见过别的。

    他想两个人身份换了——岑惊鸣成为绝对c,ao盘的那一位。

    岑惊鸣明白过来,说:“哪些行为你不适应,都可以及时告诉我。”

    “别对我太,太迁就,”傅千树卡了一下壳,“像……像吕奇对他女朋友,我不希望这样。”

    “你不喜欢的我一一改,”岑惊鸣将车速放慢了些,说,“绝对没有把你当姑娘,想让你服从什么的——绝对没有。但是小树,我对你的喜欢和你室友对恋人的喜欢没有不同。保护你,支持你,如果哪一天你亲口告诉我你对我也有感觉,我还想绵绵不绝地索取你。”

    他十分潇洒地单手握方向盘,半伸臂弯揉着傅千树的头,继而挠了挠他的掌心。木棉镯子闪闪发亮。

    “‘像’是多么正常,因为我爱你和千千万万异性间的相互吸引本质无二。”

    人和人不一样。爱与爱也各有所差。但灵魂平等,情亦如一。

    对你的渴恋每天以十进制增长。早起从清凉的牙膏塞进口腔起想你。我是一副被评头论足过无数次的画,ji,ng致,但没生气,你在还不懂我的时候就为我点上了眼睛。

    在校门口站成一棵树,从来不知道j大的风景这么耐看。陪你数桥上风化了的刻砖。吃了一顿饭还要约下一顿,你一个s市人怎么那样能吃辣。可以的话和我一起养家里的猫好不好。她有点过重,但吃得不多,别担心。我会把和我谈恋爱的好处列成一条长长的清单,从第一条密密麻麻写到最后一条。又怕浮夸。说到底只是一句话:我会全心全意善待你。

    岑惊鸣开进地下停车场,熄火,说:“到家了。”

    “嗯嗯好的!”

    傅千树是那种一吃东西就顾不上的人,这才发现到了,手忙脚乱想把只吞掉一小半的蛋糕重新装起来。纸盒重新拢上,顶面的暗扣他怎么也合不好。

    “小树。”

    “哎?”

    “鉴于我又在你一个字没提及它的情况下向你表了白,”岑惊鸣眼中潋滟道,“我想讨点奖励。”

    傅千树手一抖,下意识抬起头。

    ——是他所有想干的事中,再纯粹甜蜜不过的一个讨赏。

    因为傅千树以前不懂,没有遇过,这很可能是他正慎重思索的初恋。

    岑惊鸣有足够的耐性,等傅千树做出选择。

    他这次伸了舌头吧,傅千树迷迷糊糊地想。

    还有蛋糕和浆果的味道,混在岑惊鸣shi热而柔软的触感中,像撑起一杆甜腻腻的桨。

    ☆、23 剥落

    从那天起,岑惊鸣像变身成一个接吻狂魔,他借宿时从流理台端走什锦麦片要亲,帮忙把猫咪掉下的毛发收拾掉要亲,连在路上,都会突然兴致大发地把傅千树拉进鸟音啁啾的荫庇下——尽管从来都是一触即分,手脚比光速还快,让傅千树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后悔。

    傅千树后来又到学校几个交流群里贴过寻物启示,一直是音讯全无。但岑惊鸣说他有备份的扫描件,真掉了也无伤大雅。

    “就当是个新开始,”岑惊鸣替他把翻起来的衣领抚平,“你说过的,沉浸在那些画里的我看着很不开心。所以,不妨陪我把这一页翻过去,好吗?”

    导师也很快回了电话,说学校小题大做,谁年轻时没干过架,又提起屈蒙一塌糊涂的学业,只叫傅千树放心。

    过了两日,屈蒙就搬去了和他们隔着偌大一个网球场的宿舍楼。傅千树想请客庆祝,吕奇和老大认为他才是除暴安良的那一个,三人欢天喜地地搓了顿火锅,最后还是aa制。

    生活就这样又恢复往昔的平静。傅千树不相信能解决得如此顺利,毕竟j大校规严格,用个大功率电器都要通报批评的那种,便认为是自己幸运。

    “才不是,”岑惊鸣说,“如果你并非学业有成,人品端正,就很难得到老师的垂青和学姐的保护了。要是对室友也像屈蒙一样尖酸刻薄,其他同学更不会那么坚定地成为你的拥趸者。小树,任何事情都是真心换真心的。”

    傅千树一听,从翻译文献上抬起头,没想到岑惊鸣会为了夸赞他这么“杠”。他正在吃一根木奉木奉糖,白色塑料木奉很短,所以傅千树总会把它整个儿地含在嘴里,岑惊鸣戳了戳他鼓起的腮帮子:

    “实话哦。”

    他俩正是在指间森罗的店里,姑娘们把一切尽收眼底,吃吃笑起来。傅千树纸糊老虎般地刮他一眼,抬起书本挡住自己的脸。

    布偶猫叶子跳上沙发,咪呜、咪呜地叫着,傅千树正要伸手去抱,岑惊鸣制止道:“别动,它这样是饿了,喊你去添食,不让它吃东西又要和它玩会被挠。”

    啊这样,傅千树搁了东西,起身去找猫粮。

    “小树也是一店之主了哦!”一个店员妹子去端送好的外卖,看见他装满食盆和老板的猫毫无障碍地互动,打趣道。

    傅千树咔嚓地把糖都咬碎了,忙口齿不清地说:“不不,你误会了——”

    “都来吃饭吧。”岑惊鸣给他解围,对傅千树笑。他的眼神很干净,又促狭,盛着傅千树揣了明白装糊涂的东西——短暂对视就能让傅千树无来由地心慌意乱。

    两人心照不宣地和女孩子们围在一起,傅千树边扒拉几口,边歪着头观察在大快朵颐的猫主子,叶子一伸出粉红的舌头他就连米都忘记去嚼。岑惊鸣怕他噎着,玩笑性质地赏了他一记爆栗。

    傅千树护着脑袋,不轻不重地白了他一眼。

    “下午回去吗?”

    “嗯,”傅千树想起来,又说,“对了,我明天要往家里走一趟。”

    岑惊鸣了然地笑笑:“周末愉快。”

    身为一个土著,傅千树一个月回去两次,每每都被妈妈耳提面命地念叨。这样来想,岑惊鸣甚至没和他提过父母,更别论回去探望。

    他邀请过傅千树参加好友聚会(就在下周了),却几乎不见相互走动,只一个叫喻宵的,谈到名字的频率高些。岑惊鸣生活轨迹的运转极其规律,干什么都淡然若素的,总让傅千树难免地想,他们和岑惊鸣的关系比萍水相逢究竟强上多少。

    当然,这些人肯定能够接受他,就跟店里小姑娘说以前想破脑袋要给岑哥介绍对象一样。

    可是他父母呢?

    在何方?境况如何?关心过岑惊鸣吃饭添衣,工□□好吗?他们知道岑惊鸣在感情上的倾向?

    傅千树状似不经意地说:“可能安生不了啦。我妈总说腰痛,你想象得到不,她多大的人了还怕看医生——所以我明天就算软硬兼施也得带她去做个检查。”

    “这种事确实马虎不得。”岑惊鸣看他喜欢吃那道炸鱼丸,把自己碗里的分几个过去。

    “对嘛,”傅千树有点心虚地观察着他,尽量用平平无奇的语气说,“你也多注意阿姨和叔叔有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哎!我发现他们就算特别不舒服了,可能在电话里都只是顺嘴提一句,搞得每次一接通我都恨不得把每个字抠下来记着。”

    岑惊鸣还没说话,有人从外面推开门。

    “您好?现在可以做指甲吗?”

    “嗳好,”坐最外头的姑娘草草吞掉嘴里的饭菜,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说,“您对款式有什么想法吗,我们家与众不同的是可以定制——”

    应声的就是最近新来的那个女孩子,资质最浅却最勤奋,这一行常常忙起来不知天昏地暗,岑惊鸣经营理念上虽有创新,毕竟躲不开服务行业的病灶。见小女生兴致勃勃地开始和顾客勾兑需求,岑惊鸣也得去一旁指导,以防做坏了甲面。

    傅千树还见过他低声下气地为学徒的失误道歉的样子。

    和他一样,岑惊鸣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小树,”他站起来,揉揉傅千树的头,“谢谢你。我爸妈……身体应该都还硬朗。可惜过年那会我只来得及在门厅潦草地望上一眼,就被轰了出去。他们……暂时还不太能接受。”

    顾客一来,大家便各忙各的,也不管有没有吃完,饭菜会变得多透心凉。傅千树和店宠叶子一大一小地窝在沙发边,碗里食物还在冒着热气,却难以下咽了。

    想到岑惊鸣用那一套家庭影院陪他看近来几部好片,天气再不好也可以开着空调吃冰淇淋,那一桶奶油制品从外壁渗出水珠,把他腿侧衣料打shi,隐约看得到一点形状。所有的小心思拿来对待傅千树,像众星拱月。知道傅千树嗜甜嗜辣,老不让嘴巴闲着。饼干。爆米花。海苔。小包的鱼豆腐。周日下午甚至翻出了份辣条。

    想到他磨咖啡豆。嘴里老要念几句什么,好像记不住步骤。埋头然后抬起来时会向面红耳赤的傅千树笑,问他在干什么。

    有一只乖巧的猫。在艺术方面存在傲人的天分。自己创业也蒸蒸日上。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

    唯有傅千树在他展现的温馨下剥出最里层的那种孤独——当墙壁粉刷完的,铁盒一般的房子呈现在眼前的时候。

    是浓得化不开的孤独,才让岑惊鸣变成黑暗中发光的水。傅千树以前老在河岸上看他,看得一无所知。

    “不吃了么,又发呆?”

    傅千树瞒他:“嗯,到嗓子眼了。”

    岑惊鸣就是发现他魂不守舍,看顾客只想做个简单的纯色,才又坐回来的。见他明显正起疑心,傅千树按了按滚动的喉结,逼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饱嗝儿。

    傅千树拿眼看着岑惊鸣,眨了眨,问:“阿姨他们,是因为你不喜欢女孩才——?”

    岑惊鸣盯着傅千树看了一会儿,避重就轻地说:“仅仅算一部分。我的活法和他俩心理预期相差太大,闹崩也在所难免。”

    “对不起。”

    “好了,给我道歉做什么?”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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