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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碎一张白纸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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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撕碎一张白纸_现代耽美_BL 作者:不了思思

    撕碎一张白纸 第2节

    床还是韩斐小时候的儿童床,小巧而结实,床头放着几张韩斐幼时的照片。

    韩斐在韩斌的肩膀上推了一把,韩斌毕竟小,往后一仰,从床上掉下来,摔坐在地上,懵了一瞬,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你打我!”韩斌不可置信的大喊,道:“为什么有你,要是没有你,我就不用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被别人欺负说我是没有爹妈的孩子!”

    “……”韩斐也懵,握着画笔的手一直发颤。

    韩斌越说越委屈,积压已久的情绪像山洪,突然爆发,瞬间倾泄了,朗着嗓门大哭道:“都是你,抢走了爸妈,你还打我……”

    二人的闹得动静非同以往,刘英赶紧冲进来,一眼望见韩斌坐在地上,心疼得不得了,咬着牙在韩斐白净的脸颊上甩了一耳光,抱着韩斌安抚,斥责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他是你弟弟!”

    “……”韩斐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韩斌落进母亲的怀里有了依靠,他哭得更凶了:“要是我也上过幼儿园,成绩不会比你差!凭什么你是第一,我是倒数,还留级?凭什么别人都瞧不起我,嘲笑我,还要拿我和你比?!”

    可不是!

    韩斌根本没有得到过启蒙教育!

    这根本不公平!

    刘英抱着韩斌的手臂一紧,越发觉得对不起韩斌,是她无能没本事,才让他受了大委屈,她难过得直落泪,如果她能够把孩子养在自己身边,韩斌怎么会到现在依旧混沌不明,念书完全跟不上趟!

    韩斌恶狠狠的瞪韩斐,哭天抢地喊道:“你怎么还活着!”

    “!”刘英颤,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一个小学生口中说出,而这个小学生是她的儿子!

    她抬手要捂韩斌的嘴,已经晚了。

    “啪!”韩标进门听见这一句,甩手一耳光,打在韩斌脸上,怒不可遏道:“他是你哥哥!”

    “你怎么能打孩子,他还小!”刘英吓了一跳,立刻紧紧护着韩斌,不让韩标再犯浑,打她的孩子,“小斌还是个孩子!”

    “孩子就能这样跟哥哥说话?”韩标推着刘英,还要再打,恼道:“小就这么跟哥哥说话,长大还得了?”

    韩斐惊醒,一把抱住父亲,阻止他继续打弟弟,可他哪里挣得过父亲,不过是螳臂当车,磕磕绊绊的拽着韩标往后退,父子俩差点摔倒。

    “他才刚回来,你就不能好好教,慢慢教吗?”刘英火冒三丈,将韩斌固在自己怀里,背对着韩标省的韩斌受伤。她坚决不让步,抽空指着韩斐,反驳道:“他先打小斌的,小斌才多大?你怎么不打他?”

    “你——”韩标气得直喘,踉跄两步捏着韩斐的下巴,给刘英看他脸上的五指印,道:“那小斐的脸是怎么回事?两个孩子之间的事,他们自己解决,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偏听偏信?小斐一句话还没说,你却先打他?”

    “我……”刘英一时语塞,当即急道:“这不是明摆着吗?他都中学生了,可小斌才多大?他还站着,小斌摔在地上哭……”

    “妈,我没有打弟弟,他……”韩斐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捂着火辣的脸,将一直攥在手中,已经被损坏的排笔给母亲看,忍了许久的眼泪再无力控制,唰唰的往下掉:“他用我的新排笔刷足球……”

    他委屈,自从弟弟回来,他什么都在让,什么都得让。韩斌问为什么有他,他也想问,为什么这世上要有韩斌?!

    可他不能问,他也不能不让,因为他是哥哥!即便他喜欢的零食,喜欢的菜,喜欢的碗,吃饭的位置,乃至睡觉时候抱在怀里的枕头……都已经没有了,他也不能问,不能不让。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这些都没有关系,他都可以让,谁叫他是哥哥,韩斌是他弟弟呢!

    可是现在,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动过他一根手的母亲,却打他了。

    这一耳光,扇得韩斐天昏地暗,浑浑噩噩。

    “笔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弟弟用用怎么了?”刘英怒目圆睁,瞪着韩斐,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这么自私?教了你这么多年,现在却连分享和共处都不懂吗?”

    “这样我还怎么用?这是我的笔——”

    “我的钱买的,我说这是你弟弟的!”

    “妈!”韩斐万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说!他求助的望向父亲,这是父亲给他买的新画笔。

    “看你爸干什么?他的钱就是我的钱!”刘英更生气了,认定韩斐在找靠山,嚷道:“你就仗着你爸宠你上天,才这么自私任性,还张狂的打弟弟,你简直无法无天!”

    “!”

    这一次,韩斐张着嘴,再说不出一个字。

    母亲说……母亲居然说他仗着父亲的宠爱而自私、任性,而张狂,无法无天……

    可他仗父亲宠他爱他而任性的事只有一件,画画。

    他喜欢画画,他热爱画画,他想画画他不想放弃,即便小区里的闲言碎语多得数不清,即便亲戚们也时常指责他自私任性,说他一盒颜料的钱可以买一根蹄髈,让他们家吃三天,指责他画穷了他们家……

    他确实自私,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固执坚持,他要画画。

    可他不自私,也不任性,他没有张狂清高不合群不理旁人,更没有眼高于顶无法无天……

    他只是喜欢画画。

    就是这么简单。

    他宁愿愉快的对着白纸畅游翱翔,也不愿意逼自己融入他们,听他们说的那些苦口婆心,却与他的意愿相背而驰的“谆谆教诲”。

    第 5 章

    第五章

    “你——”韩标气急了,连忙抬手捂住韩斐的耳朵,把他拦进怀里,不让他听这些伤心话,怒道:“你太过分了,小斐也是你的儿子!”

    她怎么可以,为了老二就这样对待小斐?

    韩标激怒攻心,指着刘英的手不住颤抖,这一刻,他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听国家的话,独生子女好!

    如果只有小斐一个,他们一家三口可以一如既往幸福和睦下去!

    “他是我儿子,可小斌也是你儿子!”刘英大声反驳,大约所有护犊子的雌兽都是这样具有爆发力的,她忽然像是疯了一般吼道:“你能厚此薄彼,我为什么不能?!韩标,做人要讲良心的,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这些年你花在他身上的心血,和花在小斌身上的心血是一样的吗?你这么抱过小斌吗?”

    声音大而坚决,像一柄白花花的利刃,正刺穿层层伪装的铠甲。

    说着刘英也委屈得不得了,看着对面站着的父子俩,她大哭起来,把韩斌搂得更紧,母子两个坐在地上,悲伤的哀泣道:“小斌是你的儿子,小斌他,小斌他也是你的儿子呀,手心手背都是r_ou_,韩标你怎么能偏心成这样?!”

    狭小拥挤的房间里充满高高低低的抽泣或者哭喊,一家人忽然就哭成了一片,谁都在委屈。

    韩标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他没办法回应刘英的质问。

    韩斌也是他儿子,是,韩斌也是他儿子,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可小斐是他一手抱大的孩子!

    不是他偏心,而是……他们……两个孩子真的而不一样呀!

    他给他换过尿布,被他吐过一身奶水,他给他讲过睡前故事,看着他从爬到走,再到小跑着奔向自己,他在他的怀里被他的胡茬扎得咯咯直笑,用柔软的小手勾着他的脖子亲他的脸颊,软言细语的在他耳边说过长大以后要和他结婚这种傻呼呼的、亲密无间的孩子话……

    所有这些,韩斌都没有过。

    韩斌不是小斐。

    韩斌的童年里没有韩标,即便回到韩标身边,他们之间依旧隔着什么。韩标对韩斌,只有本能的责任与义务,他对韩斌不差,什么都不短他,有求必应,可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已经被韩斐完全占据。

    韩标没有抱过韩斌一次,韩斌也没有亲近过韩标一回。

    已经十几岁的韩斐,在别人看来清高古怪、难以接近的韩斐,对于韩标而言从来没有变过。无论他几岁十几岁还是几个月,父子俩总是像以前一样,时不时抱着窝在一起,看电视看报随便什么都好,两人就是会靠在一起。

    韩标从不认为自己宠韩斐,那只是旁人对韩斐的偏见。

    他只是很普通的爱着他的儿子,因为他的儿子好的不得了,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他的小斐不任性也不自私,他好的让他自责。虽然他已经给了儿子他力所能及的最好,可他仍旧自责,为什么自己没能给他更好的?!

    “刘英,你不能这样,”韩标试图跟她讲道理:“小斐是哥哥,他是韩斌的哥哥——”

    韩斌被韩标那一耳光打懵了,从韩标加入争吵开始,他一直缩在母亲的怀里哭,这时,他猛然像是发了失心疯一样狂喊道:“我没有哥哥,我不要哥哥,我恨他,奶奶说过,就是因为有他,你们才不要我,才不抱我,才不爱我,还把好吃的好穿的都给他,不给我!为什么有他?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他?他抢了我的一切,他不是我哥哥——妈——我不要哥哥,不要哥哥,把他送回去,快把他送回去呀——”

    “……”

    “……”

    “……”

    另外三个人都懵了,眼睁睁看着韩斌打烂床头的相框,撕碎一张张合影,谁都无力动弹一下。

    他们没有不要他,不抱他,不爱他,他们……刘英怨恨的看向韩标,抱紧韩斌无声落泪。后者松开怀里的韩斐,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他只承认在韩斐和韩斌之间,他确实偏心,可他并没有不爱韩斌,手心手背都是r_ou_!

    如果韩斌从一开始就养在身边,韩斌或许不会有这些失落,不会这么缺爱,不会这么怨恨韩斐,可……如果那样的话,韩斌根本就不可能长大,他们两口子也会失去工作,他们一家人只能流落街头。

    韩标拉着刘英的手,在掌心摩挲,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夫妻二人都难过,都悲伤。

    不是他们不要他,而是要不起。

    韩斐哑然,没了父亲的怀抱,他冷得直哆嗦,连眼泪都枯竭了,不再流淌了,难怪弟弟一直仇视他。

    可这事应该怪谁呢?

    是自己的错吗?

    韩斐不知道。

    只是一家三口不约而同的一起背负了这个错,都认定自己对不起韩斌,因为他们没能给他应有的童年和温暖。同在一个户口本的三个人都是罪人,都错了,他们都该被责怪,都亏欠了韩斌。

    从那以后只要韩斌要的,韩斐就让步。他什么都能让,除了画具,这是他唯一坚守的阵地。

    韩斐只要画画。

    争吵如同投进湖水的□□,虽然还没有到达爆炸的时间,却已经在湖心激起涟漪无限。看起来平静的湖面,其实暗涌动荡,因为那里已经存放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破的杀伤力超强的不可挽回的危险品。

    就像地上那一块块支离破碎的相片纸。

    韩斌……

    韩斌不要哥哥。

    那一年韩斐让出了住了十几年的房间,搬进寄宿学校的宿舍,开始了和同学合住的日子。

    韩斌依旧留级了。

    多年以来,只有韩斐得奖,父亲还没有生病的那段短暂的日子,韩斌对他笑过一回。

    浅得不像笑。

    父亲去世后,他一直避免回家,生怕自己会惹母亲和弟弟不痛快。

    他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喊他回家。

    “妈?”

    “……”刘英让开门口的位置,道:“你坐。”

    韩斐拎着背包,忐忑不定的看了一圈,家具的摆放变了,他走了几步,在沙发上坐下,放好背包看母亲。

    “你……”刘英欲言又止,转身给韩斐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双手在围裙上擦来擦去,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对待儿子,而像是面对一名突然入门的客人。

    韩斐知道母亲肯定是有话要说,只是有些难以启齿,便先开口问:“妈,什么事啊?”

    “小斌……你弟弟考高中……”

    韩斐心里默默数了一下,是的,韩斌也要上高中了!

    “他考上哪里了?”

    “他成绩不好,你知道的……”

    韩斐摇头,他不知道,那次之后他再没过问过韩斌的成绩,连自己学校的事他都不敢在家里提起,就怕引起韩斌的逆反心理,愈演愈烈。

    至于得奖那件事,实在是因为报纸新闻上报道不断,他瞒不住,才被家人知道的。

    一家四口都知道,他们兄弟,根本不像兄弟,一家人都只是维持着对外人的伪装,看起来像是家庭和睦,兄友弟恭而已。

    “加上你爸这半年,他……”

    “爸生病的事和小斌中考有什么关系!”韩斐脱口而出,韩标生病期间,守在病床的人是韩斐,偶尔也有下班后的母亲,却没有韩斌。见母亲面色不佳,他轻咳了一声,低声问:“他考进哪里?”

    “他想念高新国际,要交点借读费。”

    高新国际,全称高新国际综合学校,以素质教育著称,是全省唯一一所私立的省重点,也是西北五省唯二两所与国际接轨,可以直接申报外国高校的学校之一。

    另一所是x大附中。

    “妈……”韩斐明白了,借读费……呵!家里要是有钱交借读费,父亲哪里会放弃治疗,回家等死。他不赞成道:“高新国际是省重点,不亚于市一中的省重点,分数相差太远的话,去也是白去,他跟不上的……”

    “可校友不一样。你也说了,高新国际不亚于市一中。”刘英争了一句,她有她的道理,名校和普高能一样吗?省重点和市重点能一样吗?就像x市的幼儿园,和乡下的学前班,能一样吗?她白了韩斐一眼,这种事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却假惺惺的在这里找借口。

    刘英不痛快道:“算了,我知道你跟小斌不亲,不想管他也是正常,我再想办法……”

    “妈!我没有……我也没有说不管,”韩斐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和母亲沟通,他轻叹一气,道:“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他跟不上,去高新国际干什么?”

    “……你不也念的高新国际……”

    “我考上的!”韩斐无奈的看母亲,他们家的情况哪里负担得起高新国际的学费!高中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韩斐的生活费和各种杂费,几乎全靠他在月考、期末、抽考等各种各样的考试中,得些奖学金,而家里给的那些生活费全被他存进卡里,填充在学费里。

    韩斐道:“我考上的,分数够,又因为美术加分,学校免了我一半学费……”

    想起那段日子,韩斐面色晦暗,连父亲都不知道,十六岁那年,他拿着自己的画,在高新国际的校长办公室跟学校负责人谈判、签保证书,才被允许先上学,迟交学费的事情。

    “可他……”

    韩斌呢?他已经过了十七岁生日了!

    借读费,那是韩斐根本不敢想象的东西。

    “那你去求求你们老师,看看能不能破额收他,他可是你亲弟弟……”

    “妈……”韩斐无声长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跟母亲沟通无能,这些年来一直沟通无能!他在说得根本就不是求人和交钱的事,而是以韩斌的成绩,去高新国际对高斌没有一点好处。

    更何况他确实没人可求,也没有钱交。

    可母亲和韩斌却都认定了高新国际。

    只因为他当年念的高新国际!

    第 6 章

    第六章

    “妈,不是我不求,而是我拿什么求?”韩斐不懂,自己没名没利,毕业四年依旧是他以高新国际为荣,还没能为高新国际争过什么光,又有什么脸去要求母校破额收下一个分数不够的学生?别说求免收借读费,破额录取,就算交齐借读费,他也没脸回母校,求这个情。

    “小斌到底考了多少分?”

    “不愿意就算了!”韩斌从房间里冲出来,翻着眼睛瞪韩斐,道:“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我想去高新国际怎么了,凭什么你能去我就不能去?切,不愿意你就直说,何必装模作样。免了一半学费?可你这些年画画花的钱,难道不如我一个借读费多?”

    “……”韩斐一阵头疼,“我哪儿有钱?哪有人脉去求这个情?”

    “呵,现在爸死了,你就嫌我和妈没用了,不管我们了你就直说!还提我的借读费?爸要是还在,无论如何他肯定会出这笔钱,花钱也给我买个好前程,而不是像你这么自私,只想你自己……”

    “韩斌!你怎么能这么说?”

    “妈还活着呢!少拿自己当家长!”韩斌嗤笑,反讥道:“你凭什么……要不是你,爸也不会死,妈也不用低声下气的求你……”

    “……”韩斐锤着闷疼的胸口,气不打一处出,看着倔强的弟弟和同仇敌忾的母亲,无奈道:“到底,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总共需要五……”

    “十万。”韩斌挡住母亲,道:“要交十万。”

    “……十万?我哪儿有钱?”韩斐的头险些被这十万吓炸了,“妈你倒是说说,我上哪儿偷十万块?”

    “……”

    “说什么偷那么难听!”韩斌嘲讽道:“十万块说多不多,就看你有没有良心……”

    “我……我怎么没良心了?”韩斐拍着自己的胸口,问道:“韩斌你也不小了,今天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没良心了?”

    “你害死了爸,毁了我和妈一辈子,现在还想撂挑子不管我们,这还不算没良心,怎么,要把我和妈赶出去流浪街头才算吗?你也配?这房子可是妈的!”

    “你——”

    “小斌,你怎么跟哥哥说话呢!”刘英愤怒抬手,迟迟没有落下,韩斐拦了一把,韩斌冷笑一声,甩门而去。

    “你别怪他,你弟弟他……”这一次刘英终于没有说韩斌还小,虽然她还是那个意思。

    韩斐揉着突突直蹦的太阳x,ue,久久说不出话,干涸的眼睛也没有半分滋润,他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偏颇,他哭不出来。

    “你工作签好了吗?在哪里上班,离家近不近?”刘英,换了个略微缓和的话题,笑道:“近的话,可以来吃饭……”

    “……”韩斐看着近乎讨好的母亲,心里难受,何必如此,她是他的母亲啊!他抬头冲母亲笑了一下,道:“没签工作,我继续读研。”

    “什么?”

    “我拿到美院的通知书了。”

    “那……”刘英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失口道:“那学费……”

    “……”韩斐苦笑,还是钱!

    他道:“研究生可以代课,我可以接本科生的课程,用代课费补学费,你不用c,ao心我念书的事……”

    “你的学费有了,”刘英打断他的话,道:“那你弟弟怎么办?”

    “……”

    “你爸爸……”刘英忐忑极了,“你知道的,那时候咱们还借了不少钱……”

    “妈,那些钱我还,”韩斐保证道:“我会还,你别c,ao心……”

    “可你继续念书的话,怎么还?”“刘英失声喊,意识到这么激动不妥当,她赶紧捂着嘴,喃喃道:“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妈……”韩斐看着陌生的母亲,不想思考母亲这话背后的含义。

    “你自己好好想想,咱们不能一直欠着人家的钱……”刘英说着,看了韩斐一眼,小心翼翼道:“何况你读了研究生出来,不还是要找工作,既然一样的,何必……”

    “妈,我想画画。”韩斐不想面对,可他却不能不面对。因为这个像别人一样对他说着“你不行”的陌生人,是他的母亲。

    “可现在……你得面对现实,我不是不让你画,只是……韩斐,你不要那么天真,你又不可能画一辈子,更不可能靠画画过日子。咱们这么普通的家庭,怎么可能遇上那样的好事!退一万步,就算将来有一天你成了画家,可你……可你总不能等到那一天才还人家的钱!你说对不对?人活着,你就得现实,得面对现实……”

    “妈,我会努力的。”

    “可这世界并不是你努力就有用的,你懂吗?”刘英叹不由抬高声音,她着急,又急又气,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压着火气没有爆发,低声道:“你一直画画,并不和别人打交道,可那不正常!你知道吗?那不正常!”

    “我想画画。”韩斐咬着牙坚持道:“就算不正常,我也要画画!”

    “可你总要进社会,总得挣开眼睛看看这世界,看看周围这些从来不被你放在眼睛里的人……总有一天,你要回来过正常的生活,要从你那五彩缤纷的彩色泡泡中清醒过来,面对这些真实!而你也一直被你爸……所以你并不知道现实世界并不是‘勤能补拙’,也不是‘努力就会成功’,更加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理所应当!”

    “可我会努力,我想画画。”

    “工作了也可以画画!”刘英道:“不仅可以画画,你还能有工资,你为什么不签一家国企,那是铁饭碗,还能像我们一样,单位分房子……”

    “妈,任何企业都不会分房子了!”韩斐道:“也早就没有所谓铁饭碗一说了,让我和人打交道,还不如让我和画打交道,我……”

    “那你就签跟画有关的工作不久可以了吗?”

    “妈——”韩斐心里堵得难受,怎么就说不通呢?

    他想继续读下去!

    他想画!

    “家里的债,我还。我的学费生活费,我赚。我想念下去,妈,我想画画!”

    “所以你不管我和你弟弟了?”刘英哑然反问:“为了……画画?”

    “……”

    “韩斐,你不能这样,我……我是为了你好,我是为了你好啊!你爸他就不该把你护这么紧,宠……”刘英心急火燎,语无伦次,见韩斐变了脸色,连忙打住口中关于韩标的言论,仓皇道:“妈不是不让你画画,真的不是不让你画,可是只是小斐,你要知道,画画真的没有前途,你不可能靠画画过日子,吃饭。将来……你将来总要结婚,要养老婆孩子,过日子就是家长里短,人情枉法,可这些……无论哪一件都不是画画可以代替的。”

    “画画,永远都不能,也不会成为你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事。我们,你的亲人,将来还有你的妻子、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刘英坚决道:“不听妈妈的话,你会后悔的,妈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那条路有多难走?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你听话,听妈妈的说,画画不能过一辈子的!”

    “……”韩斐心口疼,恨不得自己失聪。

    过日子吃饭?

    结婚生孩子养老婆?

    这些对于他而言都不及画画重要!

    可他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晰。母亲根本不懂他,也不愿意懂他,她甚至不想了解他的想法,只是一味的用所谓的正常标准衡量,并告诉他,他不正常。

    母亲只是在说:“韩斐,你不正常,你是个不得好死的自私鬼。”

    “你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韩斐,你不能这样!”许是见韩斐并没有任何松动的意思,刘英失口大喊了一声,险些爆发,然而她再一次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只是她再也无力控制自己的语言,呢喃道:“妈老了,你弟弟还小,你不能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活……他成绩是差一点,不去高新国际也行,可他一定得上个高中,他得考个大学才有出路啊,你……你是哥哥,你不能记他小时候口不择言的仇……”

    “韩斐,妈求你,不要不管他,妈实在没办法了,你爸爸走了,你是长子,我……我不找你,不求你,我还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你要怪就怪我,是妈非要生弟弟的,你怪我,但是不要忌恨你弟弟,也不要不管他,小斌他是无辜的……你爸爸知道你不管我们,他……”

    “你别说了……”韩斐背起背包往外走。

    他受不了,心里的疼如同被抽离了筋骨。

    既受不了母亲的以退为进,也受不了母亲用他和父亲做比较,更受不了说来说去,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韩斌,她一边偏爱着韩斌,一边责怪着他。

    刘英一把抓住他,哭泣祈求:“小斐……”

    “……”韩斐默着,仰着脸道:“我知道了……”

    说到底就是让他不要继续念书了。

    而父亲……父亲……

    母亲和弟弟说的没有错,如果爸爸在,无论如何都会给韩斌买这个前程,那是他们一家三口欠韩斌的。

    而他答应过父亲。

    他答应过他,替他照顾母亲和弟弟。

    第 7 章

    第七章

    韩斐工作了,按母亲要求的,他选择了和作画相关的铁饭碗,美术老师。当他决定找工作的时候,已经是末班车,很多人都已经签订好了,只等毕业证书。相应的,他的选择余地也大大缩减,最后,在辅导员的推荐下,他进了x市一所普通高中,九四中学任职。

    普高也是高中,而高中生是最朝气蓬勃,是最有梦想的年轻人。

    韩斐满怀期待。

    美术老师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韩斐想了很久,却想不起来学校里美术老师的模样,除了合居的那位阿姨。她喜欢在靠窗的位置,安安静静的坐着或者站着,任凭一缕光穿过窗户,打在她的黑发上,却不让光伤害她的画布。讲起美术知识时她神采奕奕,像是在讲有趣的童话故事,又像是在念一首美丽的诗。他喜欢她手把手教他握笔,纠正他的姿势……

    可是,当韩斐站在三尺讲台上,讲同样的故事时,放眼望去,他只能看见一颗颗黑色的头顶,整整齐齐的排列成方队,像动物园里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一双双绝望的眼,带着病态的渴求。

    “我要自由!”

    他几乎可以听见孩子们在哀鸣呐喊。

    只有不自由的人才会渴求自由,可谁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呢?

    而自由也是相对的,就像线条标出的光与影。

    可是,处在求学的年纪的他们,怎能如此荒废、虚度?

    “啪啪!”韩斐用课本敲讲桌,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熟睡的孩子们却像是打盹的困兽,缓缓抬一下沉重的眼皮,换个方向他们继续睡。

    “都起来!”韩斐又敲桌子,教室里回音嗡响。

    有不少学生抬起头,韩斐看着一双双真正的眼睛,心中越发震惊,不过十几岁的孩子们,为什么他们的眼里会有迷惘、乏味、厌恶、嫉恶、空虚、冷漠……

    自己念高中时是怎样的?韩斐毫不费力的想起高中三年忙碌不堪的过去,那时候他恨不得不睡觉,就是为了保住前三名,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钱吃饭。高新国际国际的竞争很激烈,不亚于市一中,他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

    不像这些孩子。

    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孩子们会选择在上课的时间做与学习无关的事情,似乎于他们而言,上课是用来补眠的,下课是用来如厕的。

    这不对,这根本不对!

    “上课时间,你们怎么……”

    韩斐是整个高三年级的美术老师。除了每周固定的十二课时外,他还兼顾着高三美术生的专业课强化工作,文化课督促工作,简单来说,他是美术班的指导老师,那些学生是美术生,都不敢在他的课堂上如此胆大妄为。

    对于高中学生而言,美术课不是主科,他知道,没有多少人把美术课当回事,他也知道,学校给高三的非专业学生安排的,一个月一节的美术课,是用来调节学习氛围,让孩子们可以换换脑子,不那么辛苦的……所有这些他都知道。

    可这毕竟是上课!

    课堂有课堂的纪律。

    韩斐也不认为自己讲的内容和高考没有半分关系。文艺复兴相关的知识,自己当年高考时,就遇上一道题!

    “有没搞错,美术课都不让睡……”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打断韩斐。

    韩斐望过去,是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那是个特别的单人单桌,男孩顶着飞机头,刺啦啦的扎了半头。他看起来不像男孩,而像一头正坐在凳子上吃草,补充能量,随时准备着下场进攻的暴躁公牛。

    他看了一眼讲桌上的名单,袁华。

    这时一个声音冲进韩斐的脑海里,“有个叫袁华的,你见了就知道,随便意思意思就行了,你懂的!”这是年级组长的原话。

    原来他就是年级组长特别交代过的那个学生!

    可什么叫……“意思意思”呢?

    他不太懂啊……

    他刚要开口训斥,另一个声音又起,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嘟囔反抗:

    “美术又不占分!”

    “就是,老师,你不要太认真!”

    “喜欢讲你自己讲好了,我们没空!”

    “我们要睡觉!”

    “你——”刚参加工作不久,还没有完全适应所谓“普高”的韩斐,简直无法想象,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学生!不仅顶撞老师,还顶撞的理所应当,似乎错的人是他!

    “你们——”

    “我们又不会靠画画吃饭,老师,拜托你不要那么天真,你放过我们,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听说老师是美院来的高材生,那你可能真的不知道我们是‘后进生’,在九四中学,连主科老师都不会喊我们,你又何必……”

    “可是——”韩斐的话还没有说完,再一次被人打断。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搞那么中二,又不是南方的偶像剧,嗲着嗓子捏着小粉拳说‘加油’,就燃了!”袁华再次打断韩斐的话,狗熊一样站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近讲台,捏着铅球般的拳头假装是小粉拳,在韩斐面前晃了晃,做出加油的样子,气焰嚣张至极!

    见韩斐受惊倒退,他哈哈大笑,嘲道:“麻烦你认清自己,你是来上课的不是来搞笑的,好吗?”

    韩斐身高178,虽然不属于高大勇猛的男性,可他也不矮。但他的骨架随了母亲,纤细而单薄,加上体型偏瘦,身上脸上都没有r_ou_,打眼望去,他看像是一根被强行拉长的竹竿子,一碰就断,根本不具备任何攻击优势。现在站在讲台之上,凭空在他的身高上增加了近二十厘米,这才让他稍微有了些居高临下的样子。

    可袁华却像一座小山,直冲而来!他虽然立在讲台之下,却几乎与韩斐一般高!

    “你……”韩斐看着捏着嗓子学萝莉说话,冲自己挥拳头的人,心里一阵慌,恼道:“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了?”说话的功夫袁华已经转身,走到教室门口,听见韩斐的问题,他抬手像个带着公文包的上班族,随手摸着公交车扶手一般,搭着几乎挨着自己头顶的门框,转身看韩斐,他冷漠的威胁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否则我不会放过你那张帅脸!呵呵,你还真是一股清流!”

    “!”这哪里是个学生在跟老师说话!先前那句还能勉强算作“玩笑”,可这一句是□□裸的威胁!

    “你给我站住!”韩斐忍无可忍,不再忍让,怒道:“道歉,你必须向我道歉!”

    袁华愕然,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连带着班里其他学生也唏嘘不断,居然有人胆敢让这个学校最有名的,连校长都不过问的混子道歉?

    这不是搞笑吗?

    他以为他是谁啊!

    也有些学生惊讶于他的勇敢,生出些怜悯之意,连忙提醒:“老师,你别跟他计较,让他走,小心他报复你!”

    “老师,得过且过,不要给自己惹麻烦啊!”

    “老师,吃亏是福,你要有容人的雅量!”

    “老师,他……反正根本没有人管他的,你不要自找麻烦呀!”

    “教师也是危险职业,老师,你买保险了吗?”

    “老师,‘君子常过’,你该自省!”

    ……

    这都是些什么!

    韩斐听着冲进耳朵的“劝诫”之词,眉峰轻挑,他们真的是十几岁的孩子们吗?怎么这些话和大院里那些闲极无聊,围在一起纳凉八卦的爷爷奶奶们说的这么像!他们一边看不清楚事实,一边自以为是正义使者,妄自干涉别人,其实都不过端着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争着做根搅屎棍而已!

    他们真的是高中生?

    他不再听这些莫名其妙的言语。

    难道在他们看来,学生威胁老师是对的?

    难道老师对学生不管不问才是对的?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正义”?究竟有没有正确的是非观?!

    “哈哈哈哈哈……”袁华嚣张的大笑起来。

    韩斐轻薄的刘海被大笑声震得乱飘,浅色的瞳仁在震动中颤抖,他却没有后退。韩斐依旧站在讲台上,一手扶着讲桌,直愣愣的看着他,沉着性子,稳声固执道:“你侮辱我,向我道歉。”

    “……”

    居然……如此坚韧!

    韩斐的固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谁都没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坚持,在明确被提醒警告后,他居然依旧固执己见,要求对方道歉。

    甚至没有人说得清楚,究竟哪一句是触了他的霉头,是冒犯了他底线的“侮辱”。

    韩斐却坚决道:“道歉,并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这不是让猛虎入笼吗?

    怎么可能!

    再没有人为不自量力的韩斐说话,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他,等着看他要如何为自己的固执埋单。

    袁华似笑非笑,头一次正眼看讲台上那个淡薄得如同一缕青烟,似乎转瞬就会被一阵微风吹散的人。

    这样的人,他怎么敢!

    袁华像一头刚刚被投进斗兽场的斗牛,他耸拱着双肩,松动筋骨,点着脚尖试探地面的摩擦力,鹰眸紧紧锁定韩斐,他斜拉嘴角邪邪一笑。

    班里立刻安静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袁华发怒的征兆,而他发起疯来,没什么人能受得了,所以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见袁华绕道走,千万不要惹疯牛。

    所有人都同情的看向讲台上那名清秀如烟雾的美术老师。

    新来的美术老师很特别,清淡得像是不存在,他能够和空中的风融为一体,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人舒服,如沐春风,让人ji,ng神百倍,他是校园里一道新奇的风景。

    背地里讨论他的人可多了!

    然而太可惜,难得学校来了这么个与众不同的老师,却要在这里被辣手摧残,就此凋零了!

    毫无征兆,袁华如同一头见到红布的公牛,抵着犄角箭冲了过来。

    韩斐倒抽了一口凉气,抓紧讲桌边缘,看着向自己冲过来的牛。心里隐隐躁动:

    曾经,似乎也有一头牛,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向他冲过来,撞了他……

    第 8 章

    撕碎一张白纸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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