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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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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影江山 作者:素心聆墨

    供词。”

    沐言眼眶一热,鼻中一阵酸楚顷刻间涌上。这样说来,他们定是对文澄用过大刑了。原来十几日来受苦最多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些忠心耿耿跟着他的人。他坚信他们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定是个个受尽折磨无可奈何才签下的供词。沐言强忍眼中泪水,可还是无法控制胸中的阵阵惊痛。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将一沓供词撕了个粉碎,狠掷在赵禄脸上。纸片如飞舞的雪花一般落了满地。他黯淡的眸中骤然闪过一丝冷意,“人命在你这里就这么轻如草芥?你逼死了他们,午夜梦回之时岂能心安,也不怕他们寻你索命?天理昭彰,国法岂会容你这般胡作非为?!”

    赵禄终是被他一席话激怒,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将他掀翻在地。又上前一步捏起他下颌逼着他与自己对视,“本官的所作所为还轮不上一个皇帝娈宠指指点点!还有,你以为口供就只有你刚才撕毁的那一份吗?那些人,即使来索命也索不到本官的命。害死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你!”

    沐言听此悚然心惊。被打的半边脸颊先是麻木,继而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当听到那句“皇帝娈宠”的话时,脑中顿时一片空洞。他怔在原地,本想说一句皇上从不曾将他看作娈宠。张了张嘴,却发现一字也说不出。只看到赵禄嘴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赵禄望着他脸上印着的绯红色指印,轻蔑地笑了一下。从袖中摸出一幅字画,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沐言一下便辨识出这画正是他与亦岚共画的那幅――画中两人相拥而立,对视而笑。画旁还题了一句“比鸯不羡仙”。这画他本是想在出宫后给自己留个念想,如今竟也成了他罪过的凭证。

    作者有话要说:  赵禄应该是这世界上第一个抽沐言耳光的人了吧????n?

    ☆、四十二波谲(2)

    四十二、波谲(2)

    赵禄手握那画,脸上慢慢浮起一个笑容:“你说,若是这画到了太皇太后或那些御史大人手中,皇上的名誉可会怎样呢?那些御史大人可不会想着笔下留情。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劝得皇上做个明君,万不可失德靡乱。你可知现在朝中局势?外头与叶大人交好的朝臣都在拼死上书,光是请皇上严惩你的折子就有二百四十七本。这些人指认你的供词本官早已呈上去了。至于皇上给的‘案子正在审’借口又能拖上多久呢?啧啧,忠宁侯你对皇上可是真心?若是因为你,在后世史册上记上皇上一句为救区区一娈宠徇情枉法,全然不顾忠臣死谏――呵,那是什么名声?”

    赵禄这几句话直捣他内心痛处,引得他泪水一下夺眶而出。原来亦岚至今还在拼力救他,以一己之力与上百朝臣和礼法条规对抗着。他什么都帮不了他,却反倒成了他成为千古明君的牵绊……

    一切都是他的错,都是他太自以为是以为可以扭转乾坤。从当初递上空白手谕,到将阿碧带回府中以平舆论,再到今日身陷牢狱要他来救……这些通通是他的错。那么也许只有离去才是他现在最该做的事吧。突然感觉自己很像在行走于荆棘丛中,每走一步都被两旁的荆棘划得遍体鳞伤,却只能前行,无法后退。若是他的离去,可以让亦岚不那么为难,他百死无悔。

    赵禄似是很满意他的反应,笑道:“不过也请侯爷放心。谋害朝廷重臣之罪毕竟不比谋反之类的大罪,不会是凌迟车裂那种死法,更不会诛连九族。顶多是个斩首示众,一刀下去就结了,一点儿都不痛苦的。”

    沐言慢慢闭上双眼,怆然一笑间泪水滂沱雨下,道:“我晓得该怎么做了。你放了文澄,我的供词保让你满意。”

    赵禄拍了拍手,笑道:“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看来,侯爷当真是个聪明人。到时,我等着侯爷的好消息。来人,现在就把那个叫文澄的放了。”他转身出门,又向门口狱吏吩咐道:“再多传几个人来守夜,好好招待忠宁侯。”便出了牢房。

    亥时,未央宫。

    亦岚正在御案前批折子,晚膳已放在手边多时却抽不出时间用。当下正面对着近三百本请求惩处忠宁侯的折子,他握着朱笔看了近半个时辰却一个字也批不出。若是应允,那依国法处置沐言必定死罪;可若不批,在大臣那边又实在说不过去。前几日用的“案子大理寺正在审”的理由又可支持多久?即便那人再自作主张,可这份爱早已沁入血骨,在心中扎了根,他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如今已近三更,殿门外传来阵阵o声,然后是安公公进了殿门,跪地道:“老奴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亦岚手边动作不停:“嗯,起来吧。那件事,你查得怎样了?”

    安公公一躬身道:“老奴已按皇上吩咐亲自查过,果然如皇上所料。忠宁侯那日带的那些随从,大理寺那边虽说那些人皆是畏罪自尽,可他们死前都曾受过大刑。大理寺呈上的那些供词,怕就是重刑之下拷问出来的。”

    亦岚霍然心惊,一下从座上站起:“什么?!那他……在狱中可有受苦?”

    安公公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低声道:“皇上放心。忠宁侯好歹还是个侯爷,在大理寺也算受了礼遇。大理寺的人还只是关着他,不曾对他用刑。”

    亦岚坐回龙座上,缓缓点头道:“那……那便好……”

    安公公望着这个他打小伺候到大的主子,不禁无声叹一口气,他是亲眼看着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一步步坐上今日这皇位的。只是这二十余年来,除了这个忠宁侯之外,他的主子何曾被什么人这样牵扯过感情?

    兀自出神了一会儿后,亦岚复又开口:“朕记得,现任大理寺卿的,是奕熙二十三年进士的赵禄吧?”

    安公公点头,“的确是他。”

    亦岚忽然冷笑一下,道:“重刑之下,必有冤案。这个赵禄胆子倒是不小,不但动了刑,还摆明了是要拿到供词后杀人灭口,连太皇太后的懿旨也敢违抗。你莫要声张,通知几个人备顶小点的肩舆,朕亲自去趟大理寺审他个清楚!”

    安公公不禁一愣,“皇上,现在已是三更了,外头天也冷。您还是早些歇息吧,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审?”

    亦岚站起来,安公公忙上前去扶,他摇摇头道:“不必再劝了。就现在,立刻备轿,去大理寺。”

    安公公纵使担忧,却也知劝不住皇帝,只得遵旨吩咐下面去备轿。

    如今,御轿往大理寺的方向已行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安公公在轿旁步步跟着。亦岚本在轿中闭目养神,却感到轿子突然停了下来。他睁开眼掀起帘子,问道:“轿子怎么停了?”

    安公公面露难色,“回皇上。前面……”

    亦岚心下奇异,从轿中探出头。只见前方一小太监提着宫灯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脸色煞白着跪地禀告道:“皇上!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说……说大理寺卿赵大人在一炷香前,不慎失足溺水而亡了!”

    亦岚暗暗心惊,愣了片刻后复将轿帘放下,沉声吩咐道:“立刻派人彻查此事。回未央宫。”

    安公公低头应了一声,后吩咐起轿。抬轿的那几个小太监见皇帝满脸冰霜,个个噤若寒蝉。仔细着抬御轿,不敢出半分差错。

    亦岚在一晃一晃的轿中,心下隐约觉得此事有蹊跷。若非有人刻意安排,怎可能叶大人那夜刚出事就有人向太皇太后禀告?而叶大人虽为官三十余载,可在朝中从不私结朋党。那究竟是谁在背后暗使群臣为叶大人鸣不平,让六部九卿都联名上书请求严惩忠宁侯?还有,为何自己刚刚要摆驾大理寺亲自查处,负责审理此案的赵禄就突然溺水而死了?究竟是一切都真那么凑巧,还是背后有人在操纵着局势呢?

    若是后者,那就当真难办了。此人既能买通自己身边的人做眼线,又可调使群臣一起上书为他效力。随时都能不费余力暗杀一三品大臣(大理寺卿正三品)。如此看来,此人不管财力、权势、还是谋略都不可小觑。那么此人究竟是谁?他这么做又是出于何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三流丹

    四十三、流丹

    翌日,刚是清晨殿外便是浓云密布,不一会儿便下起了滴答小雨。

    未央宫内,亦岚手握朱笔,看着大理寺几日前呈上的人犯供词出神。这时,安公公蹑步进来,提醒道:“皇上,该用膳了。现在要不要传膳进来?”

    亦岚淡淡道:“嗯。传进来先放着吧。”

    安公公应了一声,正欲退下。突然被亦岚叫住:“等等。你去把太皇太后请来,就说朕有事想与太皇太后一同商议。”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太皇太后已被请了过来。她刚一进殿,亦岚便上前去扶住她,“儿臣给皇祖母请安。大雨天劳烦皇祖母跑这一趟了。”

    太皇太后一笑道:“无妨。皇帝可是有要事要与哀家商议?”

    亦岚略一点头,继而望向安公公。安公公立刻会意,赶了未央宫的宫人都出去,自己也关上了殿门退到门外候着。

    亦岚将太皇太后扶到座上,沉吟片刻后,道:“昨天夜里,儿臣批过奏章后,本想亲自去趟大理寺。只是,皇祖母可知昨夜里大理寺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太皇太后神色平和,问道:“究竟是何大事?哀家还没有听说。”

    “昨夜大理寺卿赵禄失足溺水而死――事发正是儿臣决定摆驾大理寺的时间。儿臣怀疑,是有人往儿臣身边安插了细作。”

    太皇太后神色渐渐收紧:“你是说,赵禄的死并不是意外?”

    亦岚缓缓点头,叹了口气。而后将自己昨夜所疑虑之事仔仔细细告诉了太皇太后。

    待他尽数说完后,太皇太后只抬头望着屋顶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良久之后才开口道:“依哀家看,此事也并非是你多虑。哀家也曾留心过你说的这些,一切都那么凑巧倒真像是人为指使的。此人在朝中已有自己安插的势力,看来是不除不行了。只是赵禄已死,叶府出事那日那些亲眼所见之人又都被灭了口,此案也无从下手。皇帝打算如何审理?”

    “既然此事因忠宁侯而起,朕想,是不是也可以从他开始入手审理?”

    太皇太后点头,“此计可施。那现在就将忠宁侯叫到殿上来吧,哀家与皇帝亲自来审。也正好防着有人从中作梗。”

    沐言被两个狱吏押出大理寺。他本是问了一句这是要押他去何处,可两个狱吏却恍若不闻,只一路上面无表情的押着他往前走。他见此,才垂下头去,不再多问。

    向前行了一会儿后,沐言眼中竟慢慢浮上了一层泪雾。心中却有些庆幸,幸得这是个雨天,别人分辨不出他脸上的是雨是泪。他已认出来这条路是通往未央宫的。其实这路他是再熟悉不过的,想起曾经自己常常到未央宫找他,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他英挺的身姿也觉得心中是满足的。如今又行在这条路上,只是手镣脚镣相互碰撞的声响,都在提醒他现在负罪之臣的身份。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说得可就是他当下的处境?

    绕过未央宫门前的龙纹照壁,被人推搡着进入殿门。遥遥看见亦岚与太皇太后坐在殿前龙座上,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他们表情,唯有那人英挺身姿一如往昔。沐言跪倒在地,深深一叩首:“罪臣参见皇上万岁,参见太皇太后千岁。”

    太皇太后睁眼看他,却并没有让他平身,道:“忠宁侯,今日哀家与皇帝要对你这桩案子亲自审理。接下来哀家与皇帝问你的话,你必要如实回答。否则,便是欺君之罪。明白了吗?”

    “罪臣明白。谢皇上、太皇太后隆恩。”

    “那好,哀家问你,你入大理寺狱的这些日子,赵禄可曾对你说过什么话?”

    沐言垂下眼眸,低声道:“回太皇太后,赵大人……什么都不曾对罪臣说过。”

    亦岚见他低着头,头发被雨水贴在脸上,更衬得面色苍白。他轻吸一口气,道:“你有何冤情尽可以在此说出来,不必欺瞒,朕与太皇太后自会公正审理。”

    沐言闭上双眼,复深深一叩首。他不知道用生命去圆的谎言离真实究竟相距多远,可还是坚持道:“罪臣不敢欺瞒。叶大人从前常常对罪臣言行举止加以指责,罪臣便记恨在心。那天以狩猎之名射杀了叶大人。叶大人一死以致朝中动荡,罪臣万死难辞其咎。”

    亦岚当即惊怔住,不知为何他亲自审问,他还是不肯说出事情原委,而只一味伏首认罪。难道,他是不再信任自己了吗?……亦岚慢慢握紧了桌下左手,若不是太皇太后在此,他几乎就要到他面前盯着他双眼再问他一遍为何不肯坦白真相?

    此刻殿中一片寂静,太皇太后思索了片刻后,淡淡道:“哀家刚派人去大理寺查过,叶府出事那日,你带的那些随从中还有一人没有畏罪自尽,你可知道?”

    沐言猛然抬头,正对上太皇太后一双冷若冰霜的眼。他急忙开口道:“所有罪过全在罪臣一人,与他无关!求太皇太后开恩饶他一命!”

    亦岚听此,心中不由骤然一痛。怎么到了这时,他心中想的居然是她?太皇太后冷哼一声,笑道:“你们还尚未成婚,倒是鹣鲽情深。来人,将她带到殿上来!”

    沐言茫然一愣,难道,太皇太后说的并不是文澄?他奋力扭头看向来人,不禁惊道:“阿碧?!”

    押着阿碧的两人放开她,她便走到沐言身旁,在沐言惊讶注视下替他轻柔拭去脸上雨水。她本是受贵妃指使前来指认忠宁侯罪行的。只是刚才她在殿外,听他惊惶地求太皇太后饶她一命时,心中猝不及防的痛了一下。是她害得他获罪,从以前富贵荣华到今日一身囚服被人毫不留情押在地上,他都不记恨她吗?

    沐言抬眼去看阿碧,她身着一件纯白纱衣,脸上还带着妆容,发髻也梳得整整齐齐。看她这样并不像是从狱中出来的。他支起身子欲问个清楚,头顶上却传来太皇太后的声音:“哀家记得你是叫阿碧?哀家问你,你随行狩猎那日可有亲眼看见忠宁侯将毒箭射向叶大人?”

    阿碧起身站了起来,而后凄然一笑。她回头凝望了沐言一眼,似是要将他面容尽收眼底。然后大步决绝地向亦岚和太皇太后方向走去。沐言全身一凛,捉摸不透她想做什么,却隐约觉得像是诀别。在她踏上金阶之前惊道:“阿碧!你要干什么?!”

    金阶之上,太皇太后身旁一带刀侍卫见此忙挡在阿碧身前,将剑“唰”得从剑鞘中拔出,用剑尖指向她,喝道:“放肆!皇上与太皇太后面前竟如此无礼!”

    阿碧脚下一顿,缓缓回过头去。不过一瞬间,她竟已泪流满面。她做了那么多愧欠他的事,如今终于到了向他谢罪的时候了。她最后向沐言绽开一个笑容,然后猛得上前一步握住刀刃,将剑狠狠刺入了自己心口。那侍卫见此大惊,忙向后夺剑。只是阿碧已抱了必死心态,一连串动作无比迅速狠决,那侍卫再有何动作已是于事无补。

    “阿碧!”沐言用力挣脱两人押制,飞速冲过去接住阿碧,伸手捂住她伤处,却仍有汩汩鲜红血液顺着他指缝流出,渗透阿碧胸前白色纱衣,扩散出朵朵晕红,如同一株扶桑花在生命最后一刻凄绝绽放。沐言面对她血流不止的伤处手足无措,他茫然摇头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阿碧一声不吭,之后抬头爱惜珍重的望着沐言,嘴角居然还挂了浅淡的,不易察觉的微笑。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了这个她最爱的人,唯有以死向他谢罪。她这一辈子,能遇上这样一个人已是莫大的福气。唯一的惋惜,就是没能做上一天他的妻子。看他作画,听他吹笛,与他生同衾死同穴。那么唯有期盼来世,愿上天还可以给她这个机会,她一定不会再对他施以任何算计、任何伤害……

    阿碧突然轻咳了一声,然后眼神变得迷离,随即渐渐涣散下去,闭上双目不再有任何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四喟叹

    四十四、喟叹

    沐言心中震惊,到现在也无法相信阿碧会自己撞剑而死。在狱中那十几日,他心中也想通了许多事,知道是阿碧特地将他引至叶大人府前,此事必定与她有关,却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决绝以至自尽。他默默放下阿碧尸体,心中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袭来。他本以为,他娶一个妻子可以堵住悠悠众口,可以让亦岚不再被议论,可是如今却反倒赔上了阿碧性命。

    太皇太后双目如炬,冷眼看这一幕也隐约看出了些名堂。她冷冷吩咐道:“罢了,既然人已死了就把她抬出去吧。”

    两个侍卫领命,走过去将阿碧尸体抬出殿门。外头雨还未停,那些血迹滴在地面石砖上,被大雨稀释成一缕缕的淡红,再一转眼便被雨水冲刷干净。在这滂沱大雨中,仿佛所有悲伤与罪孽都可以被冲散。一点痕迹都不留。

    太皇太后轻轻闭上眼,对下面淡淡道:“既然忠宁侯已认罪了,就押他回大理寺狱吧。”

    沐言有些复杂地看了眼亦岚,亦岚只是微微别过脸不再看他。他深深向前一叩首,低声道:“罪臣告退了。”

    待沐言走后,亦岚回过眸子向太皇太后道:“他说他‘万死难辞其咎’?皇祖母真信了他这话?”

    太皇太后摇摇头,“哀家在朝帮忙辅政三十余年,底下臣子是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哀家一眼便看得出来。”她说着,忽然又叹了口气,望着亦岚道:“只是现在忠宁侯是不得不死了。哀家竟不知道,一个叶大人一死,竟能掀起如此惊涛骇浪来。你想公正审理不让臣子无端获罪,这皇祖母都明白。只是当下朝中动荡,纵使忠宁侯是无罪如今也是非死不可了。他一死,前朝才可平定,才能钓出幕后主使,你这皇位才坐得稳。当了皇帝驾驭江山,有时也需不择手段啊。”

    亦岚眼眶一热,心中阵阵酸楚涌动而出。皇祖母言下之意,是让他用沐言性命换取江山稳固,只是他始终无法看着沐言死。真的失去时,他才恍然这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感情。在他到来之前,他根本也无法想象自己竟可以对一个人这样用心。纵使被伤到心脏支离破碎也终究难以割舍。就算是为了自己一点私心,他也绝对不能让他死。

    不如就坦白吧,皇祖母纵使果断狠厉,可毕竟是他的至亲。若向她坦白一切,沐言或许还能多一丝生机……亦岚起身走到太皇太后面前,缓缓跪下道:“皇祖母当初眼睁睁看着父皇驾崩时那是什么心情?儿臣已眼睁睁看过至亲离去,难道现在还要眼睁睁看着至爱也离去吗?”

    太皇太后猛地站起身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她踉跄向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这么说来,外头的谣言倒是真的了?!”

    亦岚收摄心神,艰难点头,语气却是坚决无比:“是……儿臣此生非他不可。至于皇后贵妃,都只为了平定外头舆论。”

    太皇太后胸口起伏,她慢慢走到他身前,道:“你可知你是乱了伦理纲常?身为一国之君本该检点言行,此事若让天下臣民知晓,他们会怎样看你?!”

    亦岚略失神了一下,“儿臣知道此事要瞒过所有人着实困难。只是……儿臣此生也想好好的爱一个人啊。当初也多有犹豫,知道此事无法示于人前。只是儿臣真的爱他啊,所以必要护他周全,更何况他根本无罪!难道做皇帝的,就连这点资格都没有吗?……”

    太皇太后兀自望着殿外绵绵雨幕出神良久,再开口时声音已平复了许多,“哀家问你,你们的事,是从何时开始的?”

    “从父皇驾崩之前。当初皇祖母以绝食相逼,他便献上空白手谕让儿臣纳妃立后。他……也是委屈自己,为成全儿臣的明君名声。是他陪着儿臣一步步走过来,儿臣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想方设法保住他一条性命。皇祖母难道真的容不得他吗?”他说着,语气中已带了哽咽,一时竟也没能抑制住眼泪涌出来。

    太皇太后缓缓伸出手去抚上亦岚的脸。那泪水流淌过她的手,她却是一惊。那眼泪太烫了,那程度远远超过了帝王对娈宠的狎玩,原来他说的“爱”竟是真的……太皇太后喟然长叹,道:“哀家也并非容不得他。你是皇祖母的亲孙儿,皇祖母怎么忍心杀你挚爱之人?你今日向哀家坦白,就是想让哀家出个主意,如何赦了他死罪又能平息朝臣吧?”

    亦岚手微微一震,涩然一笑道:“是……”

    太皇太后似是累了,闭目沉思片刻后淡淡道:“皇帝此刻不必再费力和那些老臣周旋,只消寻个机会大赦天下,牢中死囚就俱可免除死罪,朝臣们也都没话说。这次虽是六部九卿都联名向你上书要求赐死忠宁侯,可是陈丞相却不在其中吧?皇帝大可找他一同商议对策。”

    亦岚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皇祖母知晓他心意后竟会如此理解他……他抬头望着太皇太后,诚恳道:“儿臣多谢皇祖母提点。”

    太皇太后摇摇头,起身扶着自己宫女向殿门走去,“哀家也累了,就先回宫了。此事你便自己定夺吧,只是要有分寸。哀家首先与你约法三章。以后,莫要与他再有瓜葛,也莫要再为他劳心伤神了。亦岚,你好自为之。”

    亦岚没有答话,太皇太后也只当他是默许,便出了殿门。

    又是数日过去,亦岚才发觉有旁人暗中相助事情进展便顺利了许多。委派丞相一事他不宜亲自出面明说,便由皇后执笔写了封书信给家父请他过目。书信被连夜送到丞相府的第二日,早朝时陈丞相便上疏称巴渝一带几日前出现了庆云景星之象,乃祥瑞吉兆,请求皇上奉天承运大赦天下。陈相虽是朝班领袖,可此上疏却从未听陈相提及过。朝上其余大臣对此上疏均不敢妄言,幸得桓亲王苏亦b首先附议,其余臣子才纷纷跟着附和。

    接下来的几日,便是桓王反复与大理寺周旋。有了大赦天下的名义,忠宁侯自然是免除了死罪,可活罪终究不可恕。大理寺将他的死罪改为了削爵、流放岭南、脊杖二十,这已是大臣们最后的让步了。

    最后的判决送到亦岚面前,在奏折上批下“准奏”二字时,他心中着实又疼了起来。削爵、流放岭南、脊杖二十……这惩处依然很重,却已是陈相、亦b与皇后全力帮他的结果。不管怎么说,沐言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只要还活着就好,只有活着他心中才有念想,也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再次相见。

    亦岚批过那奏疏,闭目思索了片刻后,放下奏章踱出殿门。安公公见状忙迎上去:“皇上有何吩咐?”

    亦岚兀自向前走着,一边吩咐道:“差人备轿,摆驾大理寺。”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五弗欺

    四十五、弗欺

    大理寺狱牢门被完全打开。亦岚一眼便瞥到牢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双手环膝坐在角落。只是那虔诚的姿势中却又隐隐带了些抗拒坚毅的情绪。亦岚回头对安公公使了个眼色,安公公立刻会意,吩咐其余人等纷纷退下。

    亦岚走进牢门。牢中那人似是意识到有人前来,缓缓抬头去看,眼前模糊的影子逐渐重合直至清晰。看清来人后,他不禁惊道:“皇上!……”

    沐言飞快站起身,简单理了理衣服,正欲下跪行礼,却被亦岚一手握住他手臂制止住。沐言当即惊怔住,头顶传来那人的声音:“不必请安。朕今日来是有话想问你。这应该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朕只要听你说实话。”

    最后一次见面?难道他的死罪已经判下来了吗?……沐言垂下头去低声道:“是……”

    “朕知道谋害叶大人的不是你,为何还要将此罪名担下?连朕与太皇太后亲自审问都不肯说实话?”

    沐言轻轻苦笑一下,“皇上怎么就知不是罪臣做的?其实担了这罪名又何妨?人总难逃一死,多年之后罪臣不过是《佞臣录》上的一个名字。可是皇上却不同,若皇上肯依法处置罪臣,史书自会记下皇上一笔英明决断、执法严明。任何一代贤明圣主,后世都会景仰称颂的。”他看的出来亦岚胸中的抱负,他想做个千古明君无愧苍生百姓。关于他的一切,他都明白,也都要成全,无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亦岚心中不禁轻颤一下,沉默半晌后继续问道:“还有,你与阿碧……当真是两情相悦吗?朕想听实话。”

    沐言无声叹了口气,道:“阿碧一死,罪臣确实惋惜,只是皇上对皇后和贵妃娘娘的心意,便是罪臣对阿碧的心意。罪臣已是将死之人,说得自然都是实话。”

    亦岚听此,心中莫名舒畅了一下,这大概是十几日来他听到的最大的安慰了。他轻轻摇头道:“不,你还不是将死之人。你的死罪已经赦免了,只是……改为了削爵、流放岭南、脊杖二十。就在……明日行刑。”

    沐言手轻颤了一下,心脏也甚是沉重酸楚。亦岚并没有告诉他赦免他的死罪究竟要费多大周折,只是他都猜得到。他是皇帝,本不该对臣子低声下气,只为保他柳沐言一人性命。明日便是行刑之日,这样说来,这真的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了……不管其间多少阻碍,他也从未怀疑过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是如今分别在即,即使身份如何显赫,他们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沐言闭上眼睛止住眼中泪水,轻声道:“对不起,皇上。让你费心了……”

    亦岚轻笑着摇摇头,道:“时间不多了。你也不必对不起。朕只要你活着,朕定会查出幕后真凶,然后为你平反把你从岭南接回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很久。”说罢,便迈开步子往牢门走。他果然无法承受这样的气氛。再不走,他怕是就要丧失理智再度将那人拥在怀中,那么前面所做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沐言静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只剩一股强大的悲哀回荡。终于按捺不住,就在亦岚快要踏出牢门之时,突然冲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失声道:“皇上!”

    亦岚眼眶一热,竟不敢再回头去看他,只怕一回头他便走不成了。他感到肩膀处的衣袍被那人的热泪打湿,却只得尽力维持语气的平和,道:“还有什么事?”

    片刻过后,沐言终于平静下来。他轻轻放开了手臂,摇摇头,“没事。只是父母小妹都在衡州,求皇上不要让他们知道罪臣的事。”

    亦岚走出大理寺狱。刚一出来便被迎头洒下的阳光闪得双目发花。他脑中阵阵眩晕,登上御轿,淡淡吩咐一句“回宫”,便不再多言。

    再回到未央宫时,已是午后。亦岚连午膳都未用便直接走到床边闭目躺了下来。安公公知皇上要歇息,便清了未央宫宫人都出去守门。离开了那些宫人的目光,他才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那个人……明天就要被流放去岭南了,刑期是三年。幕后陷害沐言的人手段太过高明,连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出他。若真的找不出那人,那就意味着他与沐言将整整三年无法相见。三年的时光恐怕太过漫长。他只怕到那时,一切皆已面目全非。

    亦岚将脸埋在被子里,却仍明显感到自己眼中有泪溢出。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想法,竟会为了一个冷冰冰的“明君”名声,就亲手将毕生所爱送入绝境。他们曾憧憬过竹舍茅屋的生活,曾许下“比鸯不羡仙”的誓言,曾彼此毫无保留的深爱过……也许那样的日子以后再也不会有。都说等价交换,失去什么也会得到些什么。也许在他死后后世史书会记下他的贤明公正,会流芳千古,可如今他却是真真正正失去了沐言。这样的交换是否真的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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