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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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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曲待谁欤 作者:薇诺拉

    艳阳逼目,这娼门香闺因染点着味道撩人的香炷,倒是一派不知何时何夕的乌瘴缭绕。鸳鸯凫水的锦缎褥子精斑点点,衣不蔽体的温大将军因服了些催情壮阳的丹药,云雨之兴如火伞高张,与四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挺枪抱股干了一夜,这会儿才感倦意迫身。便又与四个女子咂吻逗戏一番,绞抱一块儿地睡了。听得有人进门的声音,欲睁难睁的眸里现出一张桃花似也的男儿脸孔,他还当自己醉意醺醺入了高唐幻境,于是迷迷瞪瞪笑道:“莫非王爷也来了?是真是幻?若是真的,本将军正好想你得紧,你这便也宽衣解带,随我作个后[]庭之礼――”

    杞晗抬手便将置于一旁的一壶酒液浇灌于榻上男子的头顶,浑身燥热的温羽徵为这冰凉酒液一激,正欲发怒,却猝尔被眼前的白衣公子揪紧了衣襟。

    “你可知青史将会如何评述你兄弟二人?温商尧永远是鞠躬尽瘁的大周首辅,温羽徵永远是中道叛变的乱臣贼子,你永远成不了‘温郎’!”一张莹白无瑕的面孔因血气上涌涨出愤怒的红,他全似豁出一切地怒声骂道,“温羽徵,你且听好!我简杞晗能否心甘情愿做你的人,就看这回你能不能把你大哥找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给新文打个小广告,欢迎点击专栏阅读,或直接将目光移向右边作者推文处→现耽《蝴蝶的叫喊》――大约大约就是一个三观尚算端正的小警探如何一步步沦陷,最后与变态杀人狂滚床单的故事【误!

    ☆、79、看似鹘伶得意秋(下)

    唐峤一壁玩笑自比那“多情擅画”的唐妓崔徽,一壁画下温商尧的样貌传令蜀地的各个城邑加强守卫,不容晋国公离开川蜀。纸笔的勾勒虽难酷肖真人样貌的风华俊美,倒也颇为传神。温商尧本就重伤未愈,这动必带咳的模样要掩人耳目已属不易,更莫说在重重城门守卫眼前蒙混过关。

    过了风雨横斜的清明,巴中蜀地虽不及长安帝里这般姚黄魏紫花开百媚,却也车马络绎行人如织,掩不尽的富庶秀丽。

    “你这无……无用奴才!竟要小爷……小爷在此城门前久等!你可知望……望春楼里的桃枝还在苦等、等……等着小爷!”骏马之上的少年肥头大耳,面阔似盆,着丝衫,戴绣帽,还御着件金丝黑缎的披风。虽说是个结巴,言行却跋扈得很,一看即是生于富贵人家。城门前正聚了个长队接受守卫的盘查勘问,他似已等得不耐烦,冲着为己牵马的下人骂骂咧咧不止,还扬起马鞭狠往他的背脊重策几下。打得那牵马的下人佝起身子,头也不抬地剧烈咳嗽起来。

    待这主仆二人移至了城门前,马上少年眉眼一扬,朝守卫扔出一定银两即示意要先行。守城兵卒收下银两,再见那牵马的下人衣衫破开,背上曝出条条令人心惊的血痕。心道“好个凶悍的主子!”倒也将他二人放过了。

    这看似主仆的二人出了城门,行及稍远些的地方当即弃了宽阔的官道,转而投身于林间小路。

    水云清穆,四下葱茏间唯有禽雉交鸣此唱彼和,竟赛过多少人间的歌声喧阗,笑语玲珑。一旦见得周遭无人,本高坐马上的富家少年立刻下了马,只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反倒为那牵马的下人披了上。

    瞧见温商尧背脊上的鞭伤,孙虎内疚道:“胖……胖子手重,绝非有意打伤国公……”

    温商尧咳了几声,笑道,“若非你这几下‘手重’,只怕我也不能如此安稳地出城。还当谢你才是。”孙虎闻言却是不喜反忧,照旧苦着一张盆似的脸:“胖子求……求国公一事……”温商尧颌首道:“你讲便是。”孙虎又道:“胖子虽是、是一切听……听从国公的意思,可若回京之后让皇、皇……皇上知道胖子今日打了国公,定要动怒责、责罚……”

    一听少年之言竟已窥破自己与皇帝的情愫,那双深长眼睛当即泛起极为温柔的眼波,他俯下脸庞微笑着问:“你如何知道?”

    “炎青向来机灵,什、什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孙虎无端为其瞧得脸色一红,嗫嚅一阵才道,“他说皇、皇上看待国公的眼神,与村里那、那……那个死了老婆好、好久的老刘头……看待住他隔、隔隔壁的张俏寡妇一模……一模一样……”

    温商尧大笑。

    笑得他弯下腰来,唇色更比发色白,剧烈咳个不住。良久过后,他才止住笑意,眉眼一敛地对孙虎道:“拿当今圣上比作痴汉,拿当朝首辅比作寡妇,你可知自己已犯下不赦之罪!”

    “胖子……胖子不敢……“孙虎天性憨厚,不知对方此言只是揶揄,当即吓得叩首在地,“胖子万、万万不敢辱渎皇上与国公……”

    “谁能知这般力可擎天的少儿郎,亦是这般不经吓。”温商尧便又笑了,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

    只要过了蜀地的北部门户巴中,便是长安在望的陕西了。他已从市井黎明的纷议之中得知了温氏戚族谋反而温太后驾崩于甘棠殿一事,隐隐有些为那个瞳黑似点漆的雪白团子忧心:他的帝主之气已令他可驭掌万物,却会否过犹不及?

    渡头即在十数里外,虽是归心似箭须臾不欲耽搁,然这重伤在身的男子仍行不多远便要驻足歇上一歇。

    忽然间身后马蹄声骤起,震得整片树林起了猎猎大风,花叶飘摆不定,禽鸟惶惶飞起。这五月春日无端生出些许与己格格不入的阴寒之气。

    孙虎慌忙道:“怕……怕是追……追兵来了……”

    温商尧却仍不慌不忙,只说,“我听见了。”

    “国公还是……快……快些上马……”

    “此去长安还有不少路程,”微微一笑,“既然躲不过,不若笑脸相迎吧。”

    早在少年有所感应之前温商尧便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隐隐蹄声。许是熟谙音律之人大多听觉异于常人,许是人与人的御马之术本就各有微妙差异,又许是骨血至亲心有灵犀,他没来由地就觉得蹄声熟悉又亲切,该是故人来了。

    孙虎仍在结结巴巴地说着话,温商尧却一字也未再听清。他竟怀着些许的期待之心等那蹄声迫近,好似二十年前伫立于另一片树林尽头,等着那个桃花眼眸的少年跨马而来……

    少年天生倔强性子,刚学会骑马就要挟矢行猎,不听旁人规劝便振鞭没入密林。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才又见他跨马回来,一张壁白无瑕的俊俏脸庞摔得鼻青面肿,皮破血出――可一见自家兄长就立马泯去落马摔伤的怨艾,一举手中中箭的幼鹿,晏晏大笑地嚷,“大哥!羽徵猎了头鹿为你补身子!”

    有时人的记忆便是这般可怕,愈久远美丽便愈令人想来心伤,如同一个年华已老的女子忆起昔日那粉黛薄施的容颜。

    半盏茶不到的功夫,身后追兵已至。果然。

    “倘是别人,温某或许还可以过往威风唬他一唬,伺机抽身而去。”温商尧微抬下颌,朝马上来人淡淡笑道,“可既是将军前来,怕是当真走不了了。”

    “随我留下。”再不以“大哥”相称,温羽徵一揽马缰,立马止于兄长身前,“你既知道走不了,又何必白费心机,白白受苦。”

    “温某离京太久,该是回去的时候。”温商尧摇了摇头,淡然道,“纵然今日人回不去,魂也要回去。”

    “我宁可现在就杀了你,也不许你回京!”见兄长神容潇散淡淡含笑,骏马之上的俊美郎君反倒怒起难遏。牙关紧咬的两颊隐隐现出青筋,他抿唇龇出一声道,“他连子衿都不放过,又何会放过我?为那阴戾狠绝的小娃娃,你不值当!”

    “一个人若想尝到珍馐之味美,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有过一次濒于饿死的经验。”温商尧淡淡笑道,“正是将军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教温某归心似箭,急于回到情人身边。”

    听得兄长大大方方称宫中天子为自己“情人”,温羽徵怒意更盛,厉声问道:“你当真不肯随我留下?”温商尧摇了摇头,语声虽柔软温和却也毫不容置疑:“不留。”

    “你这是执意寻死了?”一下解开腰间佩剑,一声尖啸的当吟便直指对方眼眸。桃花眼梢稍一勾睃那怔立于一旁的胖少年,他冷笑道,“我若强行带你回府,谁又能拦?是你,还是他?”手腕不过轻抖一抖,数丈之外的一块巨岩即被剑气劈削成两半。平地惊雷般的声响震耳欲聋,随其身后赶至的追兵皆骇得面如死灰。

    “温某方才之言已很明白――今日只能向前,不能退后。当日校场之上,既未能如将军所愿较出我二人间的高下,此番将军执意动手,事情倒也简单――”话音甫落,他抬袖一扯肩头披风,任其飘飘摆摆掷于地上,笑道,“何去何从,但凭一局输赢。”

    “你何不瞧瞧你而今是何模样?”不料兄长真会与己相拼,温羽徵当真是狠吃一惊。见身前男子一壁咳来一壁又不以为意面含浅笑,他既感心头疼楚又莫名愤怒,当即咬牙冷声道,“莫说你重伤在身憔悴不堪,就算身处此时此地的是二十年前的温商尧,我温羽徵也未必会放在眼里。”

    “若非将军当日偷袭得手,纵然温某憔悴不堪,纵然将军持有当吟在手,也断无留我的能耐。”他存心相激,脉脉含笑的眼波徐徐瞥荡之下,竟流露出一种不屑又怜悯之意,“将军莫忘了,这‘人间无二’的温郎到底只有一人。”

    温羽徵自然听出兄长是在激自己,却不顾杞晗于一旁的怒目而视,突以脚尖一点马镫,直飞树梢而去。不及眨眼功夫,他又落回地上,掌中还收着一双覆羽雪白的不知名鸟儿。

    “你所言不错,当吟乃上古神兵,你我持剑相拼未免有失公允。”伸手及兄长眼前,温羽徵冷声道,“还记得当日大哥教弟弟捕鸟,弟弟一时不察小输半招――若你今日还能赢我,我自当命人放你离川!”

    掌心一开,那对雪白鸟儿顷刻扑羽乱飞。霎然间两个人影便同时跃起枝间,拳来掌往似枪戟交错,于那教人目不及眨的翻衣覆袂里铿锵作了一处。身形招式是一划里的潇洒漂亮,可温羽徵招招相逼,温商尧式式趋避,这一退一进的二人之中,辛苦招架者何人,了然于目。

    地下的杞晗始终视线高抬追索,冷眼旁观,不自觉间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他毫不怀疑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会对自己的大哥手下留情,然而温羽徵却没有。他不愿咽下那声“弟弟跟着哥哥走”的骂名,更不愿教自家兄长低看一等。

    一双扑棱棱的鸟儿终被收匿了影迹。一先一后落回地上的两个男子各自轻攒掌心,似握有一物。温商尧还未摊开手掌即已剧烈咳起,咳得他似再直不起腰来。泛起喉间的血如何咽之不下,溢出口角的血又如何擦拭不尽,连吐出几口血才渐渐平复了吐纳,勾了勾嘴角轻启一笑,“真是老了……”

    这话不假。方才两掌相并,温羽徵便感到了温商尧的脉搏微弱力不从心;如若再并一掌,恐怕就该经脉俱断殒命当场了。

    愕然目光着兄长的枯卒病容,由他鬓边的白发滑至溅落在地的血迹,倏然掉过头去,“我何有伤你的心思……我不过想留你下来……”身子微微发颤,手心攒得紧了些,“你便不该来……”

    “确实不该来。只不过,”温商尧复又咳了几声,慢慢摇头道,“怕将军行军不够快。”

    “是何意思……”

    “温某曾逢人断言命不过不惑,这般算来已无多少时日可捱……”久久望于弟弟的颤栗背影,那双好看极了的眼眸已泛出澜澜泪光,“怕将军行军不够快,倘使腊月之前将军未能兵临长安……你我兄弟便将缘尽此生,若参辰卯酉,此出彼没,再无相见之日……”

    温羽徵仍背对兄长,不愿别过脸去,却掩不住一行热泪打落脸颊。指下倾力捏紧,那收于掌间的鸟儿便死了。将手里的死鸟扔于地上,他竭力平复颤抖着的唇舌,阖起眼眸道,“我输了。”

    “见虎符如闻军令!”杞晗忽将虎符高举在手,亮于一众兵马之前,扬声对位列在侧的关谷等兵将道,“我命尔等,就地诛杀温商尧!”

    这酝跻与大将军间的暗昧人尽皆知,见其握有兵符更知关系非比寻常。正有兵将犹豫欲前不前间,温羽徵猝然以足尖挑起落地的当吟――一声剑音的嘶啸过后,他手握剑刃,展臂挡于一众兵卒面前。

    “输了就是输了!”冰冷锋刃切入骨肉,滴滴鲜血随之滑落刃身。眼眶渗出不知是泪是血的红,温羽徵怒目扫视众人,一字一顿道,“谁敢近前一步,便是置我于不信!”

    任由孙虎的声声催促响于耳旁,温商尧驻了好些时辰,才缓缓掉头而去。“谢将军成全……”

    他掌中的鸟儿也是死的。

    “你安心等着做皇帝就好……我与大哥的事,你莫管……”话还未毕,眼前猝然生风,面颊即火辣辣地一疼。他惊甚于怒,众目睽睽之下竟会这般结结实实挨上一个巴掌。

    咸归五月壬寅日,宜破土、出火、移徙;忌造庙、祭祀、纳采。大将军温羽徵与浚王简寿自蜀地先后起兵,兼云南朱忠良、桂西马秀昌、淮南马宾、陇右萧坚余部,兵发六路,进图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温二的确是坑兄坑嫂的二货啊,可作者就是喜欢他个不行,这审美扭曲的

    ☆、80、日高慵起懒画眉(上)

    去时轻装简从,回京之日也未大张旗鼓。恰是事巧,温商尧的马车还未入得城门,便于城外与一队人马相遇。

    这一队人不过是些白发翁妪、垂髫童女,其中不少他亦认得。那面容枯槁的老翁曾手把手地教他读书习字,而那衣衫褴褛的女娃只消相见必是跟前随后,甜甜糯糯一声声地唤他“伯伯”。温商尧凝着眼眉看了那群人一会儿,便唤孙虎勒缰住马。咳了几声,自己掀起帷帘下了车。

    押解这些流放囚犯的兵卒大多认得温商尧,见他行步过来,赶忙各自收起手中的鞭杆笞条,恭恭敬敬拜一声“国公”。

    温商尧仅轻一颌首即别过了脸,目光再未离开这队囚犯中的一个女孩。纤纤身影踉踉跄跄,蓝色裙裳遍布鞭痕血污。曾几何时那双妙丽天下的眼睛此刻竟成一池碎萍,一潭死水,困在了蓬头垢首之中,再无眄睐间掠影浮光的灵动与俏皮。

    她似也瞧见了他,当即不顾身后人的推搡,干干立于原地不动。

    温商尧又咳了数声,抬起手来轻拂过那女孩的面颊,只是问道,“韦二小姐,你如何……”

    岂知兰珠忽地张口咬了上来,一壁以牙齿狠狠锁住他的食指指根之处,一壁还仰着脸一眼不眨地瞪视着他。一双早已干涸无泪的眼睛竟突如潮来汐起,焰烫火灼,要将对方完完整整地湮卷燎烬。

    牙齿已深深嵌入那比缎子还冰凉光滑的肌肤,舐了一嘴的腥甜,女孩的颌骨仍不住喀嚓作响地使下劲力,浑然还想咬得更深。倏忽一瞬的愕然过后,那双如井如潭的眼眸不见怒意,倒现出好些悲伤神色。温商尧眉头微蹙,一动未动,但凭兰珠发泄一般咬住自己的手不放。

    “好个泼妇!何敢对国公无礼!”一旁的兵卒见状立即一拥而上,几左几右地钳起她的一双玉臂,想要将她自温商尧身前拽离。但不知这身子骨孱薄的丫头何以迸出这般大的气力,五六个男子卯足全力也招架不住,最后还不得不鞭抽拳往地乱打一气,才将遍体鳞伤的兰珠拽离了开。

    一旦为人牢牢钳住,几若奄奄一息兰珠当即又似活转一般,近乎癫狂地挣扎反抗,作出张嘴扑前的姿态,似乎还想咬住那个男子。然而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她被摁着肩膀跪在地上,唯有一声声音节破碎的嘶叫不住掷向对方,却根本连结不成清晰完整的词句。

    温商尧这才发现,兰珠的舌根已为人拔除,十根手指也俱被绞掉半截。一个个腥臭浓黑的痂烙在白若无瑕的指头上,触目惊心已极。她和她的姐姐一样,都在最芳华正茂的年岁,被对一个男子的错误祈望浇灌得枯蔫了。

    孙虎确是不懂,何以那个骇人模样的女孩怪叫着为人拖走了去,这个潇散极了的男子仍一脸悲伤地驻着不动――他看来和她并不十分相熟,应该也并不很喜欢她。

    温商尧低垂眼眸,许久望着那齿痕深嵌、破皮出血的手指,忽而视线陡然一移,又落在了掌心中一朵花钿似的伤疤上。

    那是一个为发簪扎出的伤口。好似永不会被岁月痊愈,已浑然化成了他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爹爹,你怎么不理娘呢?娘又哭了。

    ――爹爹不理娘,子衿也不要理爹爹了……

    ――真好……子衿终究未蹈娘亲的覆辙……

    “伯伯,你怎么哭了呢?”一个与年幼女儿极似的稚嫩声音将他唤了醒,温商尧循声俯下眼眸,却瞧见一个破着衣裳的女娃娃正仰脸望着自己。脸似玉牒臂似藕,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许是年纪太小,行刑的官吏终究动了恻隐之心,没有依照少年天子的旨意绞去她的舌头。

    “伯伯,你可是手疼方才哭的?”自个儿的眼角还挂着湿漉漉的泪珠儿,却还眉眼认真地关怀着别人。见对方于自己面前蹲下了身,并不置言只是凝神相望,她便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拾了起来。“颀儿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低下头去,轻轻往那洇出血丝的伤口上吹着气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吹着小嘴里潮潮的热气儿,很快就将那又长又冷的手指给诺糜质又暖。

    温商尧抬手轻轻h去她眼角的泪滴,眼眶泛红地微微笑道,“伯伯并不疼……”

    “伯伯,颀儿知道爹爹不好,爹爹做了坏事被烧死在宫里了……可颀儿会好好的,颀儿和娘亲、和太爷爷、和婶婶大娘们都会好好的……”极是怯怯地朝左右兵卒们望去一眼,尚未目光触及又慌慌张张躲了回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使劲眨了眨,她小声央求道,“伯伯,你能不能带颀儿和娘亲回家?”

    李谦伏法,韦松暴毙于刑讯时候。他已经知道温太后连同那些平日里跟着大将军为非作歹的温氏戚族,无一人生还于甘棠殿内的一夜大火。缴没的财赀充入国库之余,百姓闻之个个鼓掌称快,一时间笑语盈城。

    温商尧重又起身,望向那条即将流放恶瘴之地的长长队伍,而那些满面血污浊秽的老人妇孺也一并以倚望的眼神回望着他。

    “国公……此乃、此乃陛下谕旨,望国公莫让属下们为难……”

    便是没有这兵卒的提醒,他也不会任由法令不申,刑罚不明。温商尧又低眸望向那不及他膝高的女娃娃,良久过后,摇了摇头道:“伯伯不能带你回家。”

    叛将温羽徵即将兵临城下,偏生察可古也不耐寂寞,屡屡来使请准与汉家联姻。这匹羌族的饿狼醉翁之意自然不在美人,秦时如率三十万大军与其对峙于漠北,强行进犯必会多有折损。然则汉家后院起火却分明又是其趁火打劫的千载之机,便以求亲之名索要城池与物赀,只看那汉家的小皇帝烂额焦头之下,何以应对。

    云珠尸骨未寒,少年天子如何不愿再咽一口和亲的屈辱,只令秦时如枕戈以待,拼死报国。他知朝中将领大多冯唐已老,且与温羽徵同朝共事多年,早已为对这“不殆战神”的畏惧之心束住了手脚,不战即已势弱三分。倒是秦开、范炎青这些少年将军,大有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勇力与气概,便是众寡悬殊也敢先声夺人,嗥它一嗓子再说。

    杞昭力排众议,属意令并无行军经验的秦范二人领兵去往阵前,即传召二人入聚隈内议事。

    “皇上,秦开他……他近些日子抱恙在身……”

    “抱恙在身?朕看这会他正抱瓯而眠,醉生梦死着!”见秦范二人只有一人奉诏前来,少年天子那双晴波明眸顿生阴霾,“前个儿施淳自鲁地归来,告诉朕齐鲁境内的百姓闻悉大战在即,纷纷挑粮献赀以助役。朕听闻此事实是大有所感:朕若与百姓戮力同心,便是‘黄河捧土也可塞’,何惧外邦来犯,又何惧六路兵起!”言及此处,本是眉目激昂的一张脸忽又敛出怒色,杞昭冷叱一声,“而他秦开堂堂男儿兼为将门之后,却将男女私情看得比江山社稷还重,如此不分是非缓急,委实该杀!”

    “皇上息怒!”见少年天子眸中杀意分明是真,范炎青慌忙道,“绝非是秦开纵酒自娱,不闻陛下圣谕!昨儿是义父亲自登门探视,与秦开一壁对饮一壁剧谈,俩人皆是大醉方休……”话一脱口,少年当即悔了。

    “他、他……他回来了?”煞也教人琢磨不透,方才还怒不可遏的神态竟一下全匿了去。似纨白无瑕的一双脸颊刹那搽起红云,犹如薄薄饰了一层女儿家的妆。他周身难止的轻颤,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几番之后才口舌打着颤道,“何……何时回来的?”范炎青微一埋首答道:“回京已半月有余。”

    “如何回京半月有余却无人向朕通报?为何他不进宫来见朕?”杞昭面色茫然,喃喃自语几声后,忽又箭步向前,狠拽住对方的手臂问道,“他好不好?可曾受伤?可曾受苦?他……”

    满腔的思念一泻而出,如何也束不了,掣不住。还未能道尽心中所有的担念,已是眸中滟滟,哽得说不出话了。

    “皇上……“手臂被擒得生疼,少年仍旧一副面色古怪的嗫嚅模样,也不就实而答,“皇上问得太多,卑职答不过来……”

    “你速去将国公请进宫来!再传朕旨意,将朕的梨园班子也一并召来,朕今夜要与国公赏戏!”范炎青方要作答,却见少年天子连连摆了摆手,话音未落人却已在门外,“朕亲自去请他!”

    ☆、81、日高慵起懒画眉(中)

    一笔墨迹似飞鸥滑落画上美人的额下,带出了棱月般两道细眉,温商尧便收了指间笔毫。

    苑雅见他画好了,便上前去看。画上的美人正是她本人,眉黛青青,眼波涣涣,面容仿若长安城内第一场雪般美丽莹洁,愣是教她自己也看红了脸。她本极是喜欢,可一抬头瞧见高悬书室的另一幅美人图,不禁又心思黯淡了下去。

    虽说画上的两个女子眉目极似,又是同样的裙裳清素,神态娇嗲,可墙上那幅画中的美人莫名周身萦绕着一股子仙气儿,似那破曙之时分的光,能将一切喧杂泯灭,能教人痴心相恋袒露衷肠。

    来回游移目光比看了好一晌,苑雅才低下眉睫道:“苑雅不及乔夫人。”

    “倒也不是。”温商尧瞧出了对方的心思,即微笑着摇了摇头,“纵是此刻唐乔复生,也再画不成这画中模样。”见眼前的丽人面露惑色,他便又笑道,“是我的心境变了。”

    苑雅仍是不解道:“国公的心境……难道不是对乔夫人的一往情深?”

    “是。笔染钟情,墨沾相思,恨不能一画为誓,此情要休且待青山烂尽……”温商尧咳了几声,自嘲般摇头一笑,“当时的温商尧确是如此,现在这个,却不是了。”抬起瘦削颌来,将那深长的目光落于画上的美人,良久才又轻轻叹气道,“一个男儿若将‘情’这一字看得太重,难免会目不视物,行有差失。”

    见身前的男子神情收得十分凝重,深眸之中似含忧戚之色,苑雅不禁揣摩道:“国公此言,似乎另有所指……”

    还未言罢温商尧就剧烈咳了起来,黑色披风下的身子猛然晃了一晃。将倒未倒之际,素衣美人赶忙上前将他扶住。她秀鼻泛酸,话音已好些哽咽,“昨儿夜里饮酒归来,咳了整一宿,又吐了好些血,如何不传个宫中的太医前来瞧瞧?”

    “那些宫中的太医若是前来,定要苦着一张张‘国公命不久矣’的脸,定会长啜大嚼地要教我戒酒。”苍白病容透着倦色,温商尧摇头笑了笑,“还是不传得好,传来反教人不痛快。”

    苑雅自知劝也劝他不住,便将案上的画收进怀里,仰脸展了个娇媚的笑颜道:“谢国公亲笔赠画,待苑雅日后远出塞外,也有一物念想了。”

    岂知这男子忽而拽起她的手腕,逼视着她的眼眸道:“你当真不悔?”

    素衣美人摇了摇头,语声坚定道:“不悔。”

    温商尧问:“你可知,曾有一个如你这般的秀婉女儿远嫁和亲,结果却横尸荒漠,白白赔上一条妙年性命。”素衣美人颌首道:“苑雅知道。可怜云珠姑娘如此善良识体,终究逃不过红颜薄命。”温商尧又问:“你可知,此去漠北,纵然你侥幸生还,此生或许也再无可能踏足汉地。”素衣美人面露哀恸之色,凄婉生出一笑道:“苑雅家破夫亡,已是无牵无挂孑然一人,回不回汉地又有何关系?”温商尧再问:“你可知,终有一日汉兵会踏破羌人的草原,那时你或许已年老发白,身为俘虏的晚景将何等凄凉。”

    男子身上的药香如雾轻薄,望着她的目光更如掣电般惊人魂魄。他是那么温柔又好看,教她一听是他遣人前来相请,立马忘却了为他家破夫亡、受尽骂名的苦痛,投火的蛾般一头扎进了这飞花拂柳的繁华长安,不改昔日的痴酲。素衣美人又轻笑道:“当日国公离开济南,苑雅便打算青灯古佛了此余生。晚景凄不凄凉的,与我早已不打紧了。”

    温商尧阖起眼眸,缓缓叹出一声。两声轻咳之后才慢慢道出:“你又可否知道,今日你若对我说你悔了,我甚至可以给你一个名分。”

    “昭君出塞,文成入藏,皆是不让须眉的英雄女儿。”这迟来的一言到底触动了她所有的感念与伤情,那一双妙目终是泪水盈盈,可面上的笑靥却依旧如蘸水的桃花那般美丽,“可惜苑雅只是个目光浅薄的小女子,心中有的不是这番为国为民的大志,只是自己心爱的男人――苑雅不敢奢望长伴国公左右,只盼能倾我所有,为国公解忧。想来,云珠姑娘也该是如此。”

    “奴才叩见皇上,还请皇上于正厅稍坐,奴才立时通传国公前来拜见――”

    “免了!免了!免了!这些繁文缛节都给朕免了!”龙袍犹在身上,见温府中的下人一概跪地相迎又相拦,杞昭仍是不肯停留须臾地大步而行。一个下人拦得紧了,他想也未想抬脚便将其踹翻在地,“朕不要你们通传!朕等不及!一刻也等不及!”

    同样跪在地上的胖子孙虎已吓了半条命去,见紧随小皇帝而来的另一少年,即憋涨着一张脸地起身道:“皇、皇、皇上……怎么来、来了……”

    “皇什么皇!皇上怎么不能来?!”范炎青虎着脸,竟是一副比谁都委屈的口气说,“纵是义父,这回我也不站在他一边。皇上为他茶饭不思,为他日夜忧心,想了他、惦了他这么些日子……他倒好,回来之后一声不吭,倒令施大人接来一个什么‘天下第一美人’的义母来!他、他……”两道剑眉往里一蹙,一双凤眼生生勾出一团烈火,只差没捶胸顿足道,“他真是气煞我也!”

    少年天子健步如飞地去往情人所在的地方,并未听见范炎青于自己身后气急败坏地嚷声。于心间仓促算了算与他分别了多少日子,顿感心疼得很。一念,一瞬,一弹指,一罗预……但凡不能在他身边,所有的花费,都是奢侈。

    还未踏入门内,便听见一个女子娇怯的声音,“别人画龙点睛,最后一笔最是神妙。可你这最后一笔,偏把我的眉儿挑得太高,可不教我好些轻浮?”杞昭心里一下发懵:这欲嗔还羞的娇憨音调,分明是调情无疑。不自觉地于槛前一收脚步,便又听见了一个柔软含笑的男子声音,“你是日高慵起懒画眉,我好意代劳,倒落得不是了。”

    也不知自己这心如鼓擂地是在怕什么,他怔立了好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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