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WAV > 耽美 > 长曲待谁欤 >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推荐阅读:[快穿]给攻略对象生娃高H【崩铁乙女】总合集小圆满(1v2 h)临时夫妻(nph)无双局(1v2 父子丼)上岸(gl)末世:带着系统养男宠(NPH)无限流之夜晚来敲门(np)两情相厌(伪骨科,狗血文)被强取豪夺的恶毒女配(np强制)

    长曲待谁欤 作者:薇诺拉

    中,许是僻居荒山陋室,不若陛下准许微臣封山搜人――”另一人则赶忙接口:“山中诸多难料凶险,荒v累累,狼畜遍野,平日里百姓都是不敢去的。依微臣之见,不若纵火焚山,将那人逼出――”

    话音甫落,一个村妇怀中的婴孩突地大声嚎啕起来。一如雷奔雨号于这四下静谧之中,骇得那村妇登时跪倒在地,抱着怀中婴孩连连叩首,“皇上恕罪,这娃儿还小……皇上恕罪……”

    岂知不待州县官吏向这妇人发难,那婴孩的哭声尤甚星火溅落干禾,江边上的稚子婴孩皆循声哭起。霎时间狂风骤起,惊得山林之中的鸟兽一并呼噪啸叫,浑似神明慨然动怒,要将这一方天地颠来倒之。

    众人正为此情境幡然色变,彼此惊恐相觑,倒是久久瞠目出神的少年天子慢慢仰首环视左右,忽起一笑,“这孩子哭得好……他这惊天动地的一哭,倒把朕唤醒了……”

    旋即自地上站起了身,他背对众人踱出几步,转而拱手向天,“列祖在上,不肖子孙简杞昭耽溺一己情私,诸行昏暴不端,致使失职于天地,百姓困苦不堪,不单愧对简氏列祖,更应为世人耻笑。待不肖子孙回京之后,自当从此抛忘情私,清醒理政。拟旨阐发新政,匡济臣民。”言罢又恭敬作下一个大礼,适才回头挥手,令州官将江边百姓全数散去。

    喧沸渐渐平息,秦开、范炎青已是满心宽慰,正当不自禁地对视而笑,却又听杞昭道,“于周天子羲宗眼中,自然该是天下重於一人;可对那孤宫中的八岁稚儿而言,从来都是一人重於天下……”白袍少年掉过头去,凝目直视身前的一双少年,竟以央求之态凄然笑道,“你二人可容朕再做这一时片刻的杞昭,往那山中寻一寻……”

    原来这癫狂是入了骨的,明知执着之苦,奈何放不下。

    青青峦山之上,莽莽草木之后,自打少年天子伫立于江边,便有一人始终俯目遥望着他。

    那男子静立相视良久,摇头认输似地笑了笑。轻咳几声,侧身对身畔一老汉道,“周棣,入夜之后便掌个灯罢。”

    一如当初那个尚且稚嫩的天子循着情人的声音生生爬上了绝壁,即将回京的少年羲宗皇帝终究在似旗幡遮掩的满山绿幕之中,望见了一簇为他指路的灯火。

    待自草秽丛生的小道没入密林深处,循着那簇灯火,竟瞧见了一座孤冢、一间木屋。目及之处轻烟迷离,花草开得极好,更有一道泻自天河的银带落于孤冢周围,蜿蜒如龙,光曜如昼。

    哪里有什么遍野的狼畜,难料的凶险,只怕能与这冢中主人相伴而居,便似伴了神仙,百病全消也未尝不可。

    颤手摸向木扉,杞昭欲扣又倏尔胆怯,但恐这一扣就扣醒了这一枕他不愿醒的梦。

    门内男子轻声咳毕,笑问道:“来者何人?”

    周身轻颤,两片抖动着的薄唇启了又阖,阖了又启,良久他才似自梦寐中醒来,仍然满面恍惚地答曰:“……杞昭。”

    屋里的男子又含笑问道:“不是龙椅之上任其生杀予夺的天子?”

    “……只是杞昭。”

    “不是耽溺于‘情’诸行昏暴不端的国君?”

    再抑不住的委屈、酸楚、欣慰、狂喜……一并涌起心间,两行清泪早已迷蒙了视线,“还是杞昭……”

    ☆、91、盈盈红粉紫薇郎(下)

    若非浚王素有贤名而蜀地百姓誓死相随,简寿这仗怕是已然输了。少年天子深知乱世之中,民心之重尤胜战卒。只趁浚王大军败退蜀地之时,令上官洵操笔起草了一纸檄文,只将他做过的恶、欺过的名,一一鼓鞭挞来。虽说通篇行文吊诡,不蔓不枝,偏又文辞平易温润,章句铿锵顿挫,便是不通文的百姓读来也觉上口,端的不愧是大周第一学儒。

    人心总是一划如此,蜀地民安物阜之时倒还好,一旦陷入兵困民疲的僵局,这纸檄文便似突隙之烟、蝼蚁之穴,足以平地风起,掀动轩然大波。

    鲁立达独木难支犹在苦撑,简寿早无闲心再乔装扮戏,唯是唐峤里外张罗,既要谋兵事,又要抚民心。

    只记得母亲故去时留给自己的一句话,若未嗅过桃花香,哪算识得冬去春来。他成人之后,自个儿给这话又加一个注释:若做不得人上人,便算不得活过。

    欲向察可古搬讨救兵,唐峤携着厚礼与浚王手书,一路轻装简从驭马如飞,一刻不怠地奔北而去。虽不及好好赏看沿途的岌岌石山,翳翳草原,倒也承认别有一派风情蕴藏于这苍莽千里的瘦瘠之中。

    往日里与漠北勾连,只靠早年出使漠北忽而杳无音讯的萧乾在二者间调停周旋。而今其兄长萧坚被囚京城,陇右之地已尽数被少年天子收入囊中,他本也一意进言南侵,可一者,各部族族长对这并无必胜把握之仗意见相左,屡起纷争;再者,察可古自娶了苑雅为后,大有昔日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的伉俪情深,这铁汉雄心竟日趋一日地消解于温柔乡里。

    唐峤自萧乾处细细探清了察可古的脾性,便由他荐举,前往拜见。

    待一声不发地听完了来人之言,漠北汗王忽而扬袖挥手,令人将唐峤摁于地上,生生折断了他的一双手臂。

    尽显豪迈地一口饮尽埕中美酒,察可古笑问道:“你可知我为何断你手臂?”

    唐峤痛不欲生,强行昂起脖子回话道:“唐……唐某不知……”

    “你想让我出兵攻汉,与你家浚王里应外合夺它汉家江山,确有诚意。”察可古即又抬指搔搔唇上的胡须,凝起眼眸,沉下脸道,“实不过我察可古生平最恨通敌卖国之人。”

    唐峤出身梨园,自然没少受得师傅管教,尝遍皮肉之苦。可这断骨之疼委实难忍,几若当场夺去他的性命。这本面貌俊雅的男儿疼得霎然面孔扭曲,脸色青白――挣扎抬眸之际,忽而望见了高悬帐内的一幅美人图。微微眯眼寻思良久,又蓦地哈哈大笑起来。

    循着他的视线抬眼望去,察可古不解问道:“你笑什么?”唐峤道:“敢问……敢问汗王……壁上的美人可是王后?”听人提及妻子,这铁面英武的羌族汉子竟是满目似水柔情,道:“正是我察可古的妻子,漠北的王后。”唐峤又艰难作了个笑道:“王后果如传言般美貌无双,与汗王匹配得很!我汉人常言‘温柔乡正是英雄冢’……若能得此女子,哪个还稀罕去做皇帝!”

    察可古傲然仰首,扬声道:“我羌人向来如此,最美丽的女人自然要配最勇敢的英雄!”

    “确是唐某所求非人,看错了汗王……汗王得到了这世间最美丽的女子不假……”唐峤强将身子自地上支起,摇头掷出一声冷笑:“可惜汗王欺世盗名,却非天下最勇猛的英雄!”

    察可古大动雷霆之怒,俄而又方声大笑:“你莫巧言相激!我若是这般易为人激之人,便也不会突起于部族,一掌漠北!”

    额前汗下如雨,滴滴淌落,唐峤费力摇了摇首问:“敢问汗王……王后是否时常对着这画像枯坐出神,眉眼怏怏,若有所思……问她却也不答?”

    “你……你如何知道!”一言泄尽天机,惊得察可古腾身而起。他扑身上前抓住伏地男子的肩膀,连连晃动其身道,“你若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定将你的双足也一并剁去!”

    肩骨浑似要被对方的手劲拆裂,唐峤倒仍一眼不眨地盯视着咫尺相近的一双犀利鹰眸,满面含笑道:“只因唐某有幸识得这作画之人,更知道画中的女子并非王后……”

    漠北汗王至今记得,自己是如何一眼就为这女子的粉颊鬓影所震慑,如何甘愿为她舍弃宏图与汉人修好,如何不再以张弓搭箭、戎马倥偬为兴味,反倒乐于描眉弄曲的闺房之趣。

    可那个美人终日悒悒不乐,她那如秋水般澄澈的眼睛总是这般迷离凄楚,盈盈含泪,不曾有一刻向自己投来热切的目光。他本当她是背井离乡故而悲戚,特地免她遵循羌人礼节,为她寻来一众汉人侍婢作伴,甚至在这荒蛮之地造了一处曲桥流水的庭院以慰藉她的相思,然而这一腔深情浮出却始终未能博得红颜一笑。

    边地夜来得早,察可古叩开小楼朱门之时,长空浸墨,黑得便连一粒星子也寻不着。

    虽换作了羌族女子的衣裳发饰,小楼中的美人仍不掩半分汉家女子的温婉清丽。她眼帘低垂,枯坐灯前,以手轻摩微隆的腹部,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全无半分将为人母的喜悦。听见来人声响,这才恹恹抬起了眼眸,道,“苑雅见过大汗。”

    “我今儿个是拿这画来还你的!”抬手挥退了楼内的侍女,察可古将手中的画轴抛掷于案上,朗声笑道,“前些日子死乞白赖问你要了去,哪知方才悬于帐内,便如何也收不回我的魂来。终日只沉湎于凝神望它,倒误了正事。”

    女子轻启朱唇,微微笑道,“倒是苑雅的不是了。”

    察可古趋近妻子身旁,柔声问道:“瞧你心神这般恍惚,方才在想什么?”

    苑雅将画轴铺展眼前,凝着一双妙目便再未挪去视线,仅是心不在焉地说:“自是在想而今羌汉战事告歇,子民和乐形同一家,实是大汗英明。”

    “哪儿有人如你这般,总瞧着自己的画像出神,”察可古又是一笑,近前道,“我倒从未问你,这画你自何处得来?”

    “是……是苑雅入漠北之前适逢一个以字画为生的书生,见他人虽潦倒,画技却是不俗,故而让他为苑雅画作下一幅……”

    美人的支吾遮掩哪里逃得过他一双鹰隼似的锐利眼睛,察可古再难掩心中妒火,冷声笑出:“难道,那个温姓的书生也给一位名为唐乔的女子作了同样一幅画?”

    “大汗……大汗这是哪里听来得闲言碎语?”一闻“唐乔”二字,苑雅当即错愕色变,纤纤玉手兀自颤栗道,“哪有什么‘温姓的书生’,哪有什么‘同样一幅画’?!”

    “我模糊记得,当年汉家小皇帝曾送来一个和亲女子。那女子尽受凌[]辱而死,口中念念的,似也是个‘温’字……难道说,她临死不忘之人,与你日思夜惦之人,本就是一个人?!”狠命摁住妻子肩膀,这铁骨铮铮的汉子目眶一如眦裂,灼烧成骇人血色,“他真有这般好吗?好得你不念我一心待你的恩情,偏偏就不能忘他?!”

    见她垂泪不语,察可古怒吼一声,夺过画轴来即要将它撕毁。

    “贱婢如今只敬重大汗一人,绝不敢再存妄念!”苑雅赶忙伸手去夺,演漾于眸中的泪水潸然而下,终是不管不顾地哭喊道,“这轴画是贱婢自家乡带来的唯一一物,求大汗为贱婢留个念想!”

    察可古且怒且悲,无可奈何地喟然长叹:原来这个美人,也不是木头。

    一把将女子推于地上,朝着她的头颅便掣剑劈下――却在这绝色美人即将香消玉殒之际,又生生扼住剑锋。

    大步走往帐外,未及离开却又回眸,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道:“我察可古今日指天为誓,我要让我的女人瞧见,我是如何亲手将她的‘温郎’斩落马下,我是如何十倍百倍强胜于他!”

    ☆、92、了却当年寂寞心(上)

    自杞晗重又被囚合卺宫,少年天子倒也不悖昔日对萧贵妃的誓言,知他身染脏疾,还命宫中太医前往医治,却唯独不准阮辰嗣前去探望。

    许是因由自己难与情人团圆,便也不准他人如愿。

    正值斜阳薄幕,天气新晴。杞晗伏于窗前,恍惚望着袅袅长风中颤战残败的桃枝。院子内已不剩一只鸟儿与其相伴,整个合卺宫便似万只鸟雀同时绝口合喙,那极教人发慎的幽静气氛抑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倏尔自远处传来阵阵鼓乐之声,起初只是杳杳可闻,随后竟如焚原之火愈演愈烈,穿画檐,透窗纱,直抵了他的耳畔。

    “什么声音?”本还恹恹无神的杞晗一刹闻声惊起,对在一旁吃枣的一个老宫女道,“这是什么声音?宫里好久没有这般喜闹,这是哪儿来的声音?”

    这酝跻原可算是人间难求的美人,可自染了脏病之后,那张莹白似缎的俏脸便落下了星星点点的疤痕,活似用那烧得通红的铁钎子在脸颊子上捅出了好些窟窿眼。若说原来那副漂亮容貌倒还惹人怜爱些许,而今这般披头撒发的疯癫模样便委实惹人生厌得很了。老宫女冷冷睃其一眼,也不欲与之答话了,只自顾自地继续吃着枣儿道:“小皇子满月之日恰值战局最乱之时,故而宫里宫外一切从简。而今天下渐至太平,皇上今儿个因了小皇子的由头宴请群臣,自然是这般闹腾的。”

    “皇子满月……满月……”愣愣自语半晌,他蓦地腾身而起,扑上前抓住那老宫女的胳膊道,“是不是温商尧回京了?是不是皇帝把他的情人给找回来了?”被这瘦弱王爷晃得头晕目眩,抓得两臂生疼,那宫女扬手一挣就将他推倒在地,更拉下一张驴长的脸来怒骂道,“奴才怜你可悯,方才唤你一声‘王爷’!你从来不过是条寄人篱下的贱狗,莫以为自己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了!”

    “好不公平……好不公平……”杞晗神色怔惘地跌坐在地,忽又胡乱抬手抓扯头发,于狂哭癫笑之中喃喃重复的,却也只是这一声,“好不公平……”

    那老宫女瞧他这般低丑模样,更觉嫌见不过,当下提着已经发了黑的粉色裾子走上前,对那跌坐地上的男儿当头就是一口唾沫。一张垮塌塌的老脸涨得半白半红,还不住尖声尖气地骂咧道:“奴才真是祖宗不佑,才摊上你这么个主子!莫说半点油水捞不着,还尽胡言疯语地耍泼赖,也不怕隔墙有耳,连奴才一并随你遭了大祸!”

    方要再啐一口,突然听见外头响起了一个尖细拖长的人声:皇上驾到――

    一撩袍角跨过门槛,大步而来的少年黄袍金冠,玉带皮靴,面容俊俏又不减半分威严,实是比酷暑烈阳还耀得人睁不开眼目。

    “奴……奴才……奴才……”那老宫女何曾见过龙颜,刚一张嘴就已吓得面色如土,连滚带爬地跌在地上。杞昭低头瞥视了她一眼,料这奴才是狗眼看人低,欺到了主子头上,于是冷声吩咐随于身后的晋汝:“将这大不敬的奴才拖下去治罪,重打五十大板。”

    那老宫女被两个宫人拖拽而去,不一会儿院子内便响起了杖刑之声,夹杂着嚎哭求饶之声。

    少年天子又将视线移于地上那个眼眸不瞬、动亦不动的男子,笑出一声道:“朕知道七哥平素里嗜好一个逗鸟弄雀,便命人为七哥捎带了几只,也好伴你于这孤寂的宫里逗逗闷子。可为何朕今日来你宫里一瞧,却是一只鸟儿也未瞧见?”

    杞晗自己拨开了遮挡于眼前的一头乱发,曝出一张缀着好些丑陋疤痕的脸来,仰脸朝皇帝痴痴一笑:“罪臣把陛下赏赐的那些鸟儿都掐死了。”杞昭亦被那张容颜俱损的脸骇得不浅,愣了好一愣才又问:“七哥为何要掐死它们?”杞晗肩膀一耸,又痴笑道:“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岂不痛快。”

    “朕知道七哥宁求一死也不愿困囚于此,可朕却并不想杀你。一来是念在萧贵妃曾经待朕不薄,二来也是顾念与七哥自小相伴的手足之情,朕至今犹记那声‘遵大路兮,掺执子之手兮……’”虽是追思过往,可那双尾梢斜飞的凌厉眼眸却分毫未遣杀意,少年天子忽而俯头凑向地上男子,冷冷起了个笑道,“你既怪朕囚你一生,何不自行了断?”

    杞晗又以个妖娆姿态捋了捋颊边的乱发,竟似忘却自己此刻命在旦夕,只昂起脸来从容不迫地笑答,“温商尧还未咽气,罪臣如何敢死?”

    “你好大的胆子!”少年天子本还满面讥讽笑容,一听此言当即勃然色变,怒叱道:“你愿苟延残喘活于世间也好!朕倒要你瞧瞧,你这帝位由朕得来,到底配是不配!”

    自温商尧回京之后,少年天子恐他重回温府触景伤情,遂让他暂居赐于范炎青的将军府。虽说废去爵位的晋国公极少露面人前,然京中官员也俱已知其归来,不明就里者大多不解皇帝为何出尔反尔先罚后赦,又见他往那将军府跑得实是勤勉,更觉个中蹊跷。

    一时论议纷起,唯独杞昭对此全不以为然,还自觉一个帝王的分寸已掌握得颇为合度。偶或传召温商尧入宫议政赏戏,大多时间则躬身出宫相伴。

    夜色徐徐沉降,便似铺天盖地蒙下一块漆黑油幕,便似将那绵邈长空与世人拉得近些。

    所谓公平,兴许就是这人世间纵有难言难遣的千般苦楚,但凡黄粱将至,总还是人人皆可求一枕完满。

    知温商尧回京,施淳有意请辞首辅之位,遂与阮辰嗣一同前去拜见。

    “这人一旦闲散惯了,再要拧紧就难了。温某埋迹深山数月,不持政务,不问战事,每日不过调笔拨弦,当真自在。”挥手示意跪于身前的男子起身,温商尧摇头笑道,“施大人乃治世能臣,而今既与陛下盐梅相成,温某理当让贤。”

    施淳立于堂屋中央,仍面有忧色地朝座上男子道:“当初陛下忽喜忽怒,骤笑骤哭,时仁明若唐宗汉武,时暴虐如秦皇隋帝,实我等臣子忧心又不敢言……而后国公不在京中,虽说陛下减寝少食,终日悒悒不乐,倒也勤于理政,俨然不同昨日……”

    他自知不该妄议君主,便不敢再言。只听温商尧轻咳数声,又摇了摇头道,“我当日匆忙离京,既是因由陛下,也是因由羽徵……我怕自己狠不下心,无法睁睁坐视他中计入瓮,因我而被擒……”掉头看向另一侧的清俊男子,“阮大人,你不谙说谎,可否直言相告?羽徵他……”

    无论如何装作心坚如磐,这手足之情总是做不了戏的。

    阮辰嗣犹豫一晌,终是接口道:“陛下那夜并未将大将军处死,只任他去了……”

    先感气窒般地_眸一怔,温商尧继而失神自语:“他自幼不曾受苦,而今四肢俱断,流落天涯……”

    阮辰嗣唯恐其为弟弟伤心,故而刻意隐瞒细节不言,岂料却为其一语道破,当即失色问道:“国公如何知道大将军手足俱断?”

    温商尧还未答话,忽觉一股阴冷气息疾撞向肺腑,一口鲜血便溢出了唇角。

    自一只比一掌短些的瓷瓶中倒出两粒赤皮丹药,也不令人取茶奉水,干干吞咽了下。拭去唇角血迹,他闭眸轻喘,脸唇俱已化为煞白,更与死人无异。待好一晌缓过了人气儿,温商尧复又睁开眼睛,黯然一笑道,“说来也奇,那夜本在蓬屋中练字,忽觉足踝手腕皆疼痛难忍,站立不稳,笔亦难握,多少便猜到了些……人常言同胞兄弟,心有灵犀,看来的确如此……”

    听他提及温羽徵,阮辰嗣便不由自主想到杞晗,单是这一想,便觉心痛如绞难以自持。早想替这被囚孤宫的酝跚蟾龆鞯洌于是当即跪地叩首道,“陛下不愿赦酝豕槿ィ卑职想替酝跸蚬公求个恩典……”

    他哽住难言,只听温商尧轻叹道:“我不能……”

    这素来温和周谨的男儿此番已全然无暇再顾礼数,滑着两道热辣泪泉便急急抢白:“陛下对国公言听计从,倘使国公开口相劝,定可以――”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一国之君,岂可动辄为他人左右……”出言断了对方的话,自己还未言毕便又咳得剧烈不止,额头骤然淌下冷汗。歇了片刻,温商尧又掉头问向施淳,“这些日子外头可有闲话?”

    “多少有些的。”施淳不敢隐瞒,只据实以答,“陛下近来常常宿于宫外,让宫中妃嫔独守空枕,一来二去的,宫里人要嚼舌头,宫外头也多有猜测。”

    “猜测什么?”

    “猜测说,陛下常宿宫外却不将那女子纳入后宫,许是因由宿得是个娼女,见不得人……”

    “也是我的错……”温商尧倒是大笑,咳了两声道,“自回京后,愈感时日无多,总想多伴他些时日……”

    施淳仍要进言,忽听下人来报,皇上驾到。

    施阮二人施礼欲退之际,便听见少年对守于门外的宫人道:“朕今夜留宿将军府,明日一早再起行回宫。”

    ☆、93、了却当年寂寞心(中)

    莫说少年天子常常一罢朝就亲临将军府,秦开更是一旦着闲便往范炎青那处跑。趁着陇右之地军情不紧,杞昭也不催他再踏征程,两人每每相见,便要口上诛来伐去不止,再拔剑斗上一斗。

    这天气刚刚有了些万物待苏的春意,被这非要较出个胜负高下的二人一闹,立即便显出了花残木偃的衰败之象。秦范二人不时跃起落下铿锵对剑,正值拼斗得四体酣畅,浑身痛快,却忽见了一抹玄色的衣影翩q落至二人中间,若燕轻、若矢疾,轻轻巧巧拆了几招,便将二人手中的剑都夺了去。

    范炎青看清来人样貌,当即欣喜唤道:“义父!”

    “原是你们两个。”温商尧将夺于手中的两把宝剑各自掷还一人,似嗔似笑地摇了摇头,轻咳两声道,“我还当是哪里来的顽猴,这一清早的便闹得人不安生。”许是因由天气晴好,温商尧看来气色也佳。入鬓的斜眉轻轻扬起,唇角温润含笑。尤是那张素来苍白冷清的面庞,这会儿也都似冰霜初化、烟瘴俱散,染上了好些暖色。

    范炎青仍是满面喜色地道:“阮大人的医术委实冠绝天下!他循古方研制出的丹药竟有起死回生之效,而今义父看来分明与我等少壮无差,这身上、面上哪里还有病叟之气?!”

    温商尧笑道:“病叟还是病叟,只不过你二人的剑术尚待精深,病叟也斗不过罢了。”

    秦开心里不服,当即出声辩道:“不过是适才国公偷袭得手,怎能说是我二人剑术不精呢!”范炎青年更少气更盛,也板直身子晃了晃首道:“义父可知,百姓皆言我二人较你当年已是青出于蓝!”

    见身前男子不以为然地轻轻摇头,俩人互使了个眼色,忽又抱拳胸前,异口同声道:“还望国公(义父)赐教!”

    秦开腾身而起,长剑直刺,温商尧不徐不疾,只取了一根竹枝,便连挡那似惊飙危澜的一串迅猛剑招。趁那一招劈下的剑势有所疏忽,忽而左手贯劲将其手臂折反于背。指力稍施卸去秦开的臂上力道,让手中宝剑”咣当“落地,温商尧才一声轻轻咳笑,放开他道:“再练十年。”

    范炎青瞧见秦开输得毫无招架之力,心下得意也飞身朝温商尧刺出一剑,料他能避,便也不遗余力。凌厉剑气直指眉心,温商尧脚下猝尔生风,整个人衣袂飘飘,不动自退。他越是风行于水般悠悠避让,越逼得那少年心若火焚,心神难凝,只图剑招刚猛而忽略了防御自身要害。踏着枝叶腾身在空的二人时交时错,倏分倏合。比方才对阵秦开多斗了十余招,温商尧忽而夹住直攻额面的剑刃,将那剑身牢牢锁住向己拉近,擒拿住范炎青持剑的手腕――范炎青动弹不得,方欲咬牙使力,忽见身前男子以肩膀疾撞他胸前,便似一股恶力扑来,推得他往后飞退出几尺,砰然大响地跌在地上。

    “仰箭高射,力尽还堕。”将缴下的剑掷还灰溜溜爬起于地上的少年,温商尧亦是对其摇头笑道:“再练五年。”

    范炎青本还羞赧,一听此言反倒欣然笑起,转过身去望着秦开道,“如此说来,我还强过你了。”秦开当即不服道:“你连个病叟都敌之不过,哪儿有脸面笑我?待能赢下一招半式再笑不迟!”范炎青便又不正不经地笑了笑:“若论单打独斗,你我岂是温郎对手?可若你我伉俪同心,夫妻合力,许能侥幸胜他!”

    两个少年刚欲挥剑再进,忽听一个怒然声音震响于后:“放肆!”

    秦范二人双双收剑,循声而望,果不其然是少年天子。

    杞昭大步踱入,怒视二人道:“你们明知他久伤不愈,还闹不够了!”

    少年天子发似冲天,目似眦裂,活脱脱似要将眼前的一双少年爱将拆骨入腹。这君臣二人已不比小时候亲近,秦开不敢贸然应答,倒是范炎青虽两脚相搓地埋脸向地,仍嘀嘀咕咕:“义父不过为我二人指点武艺,皇上当真小气。”

    人前是君臣,礼不可废,人后倒也相处自然。杞昭走向温商尧身前,望着他道,“好一个为朕‘和鼎调羹,咸得其宜’的贤相,如何对待自己的身子倒是这般不知分寸!”不比方才竖发眦目满面含怒,此刻语声已柔缓了好些,“你当阮辰嗣真是化凡而来的菩萨,不愁无人救命?”

    “臣不过是一时技痒。”温商尧轻咳两声,倒显神色懈闲地笑了笑,“不过阮大人也确有奇术。”

    “他和朕说寻得一本奇书,自书中钻研数日,方才寻得一条妙方。可朕问他你的病状可否根除,他却支支吾吾说什么那册奇书他只得一半,另有半册不知所终……朕绝非狭量之人,虽说杞晗那张嘴值当朕杀他百回,但若阮辰嗣能将你治愈,朕自当准他二人相见。”

    秦范二人自觉杵着碍眼,方要向少年天子告退,却见他冷冷了过眼眸,依旧板着张脸道:“你二人且先留下,朕尚有要事与卿等商议。”

    杞昭与温商尧步入正堂,秦开、范炎青尾随其后。少年天子方才落座,竟猛一拍桌案道:“那察可古委实不将朕放在眼里!”

    秦范二人忙问何事,便听少年天子又忿忿道来:“简寿已在川蜀称帝,调度川蜀的疲兵,暗结陇右的残兵,似要一鼓作气,与朕输死一搏。岂知那察可古竟在此时向简寿上了贺表,分明不将朕放在眼里。”

    温商尧稍一寻思便问:“察可古此时向简寿上贺表,只怕是边地要再兴战火了?”

    “烽火连天,百姓疾苦,朕本想安邦定国与民休息,可偏偏强敌耽耽虎视在侧,片刻也不容人安枕!”一双冰清眼眸腾起丛丛怒焰,杞昭厉声道,“秦老将军快马来报,只说察可古不听族人劝阻,一意孤行要倾举国兵马来犯我大周!”

    秦开、范炎青当下主动请缨,要求带兵迎敌,可少年天子却摇了摇头,只将目光望着温商尧道:“你二人速速各自回营,谨防陇右、川蜀再生异变。此番领兵拒敌之人,朕另有安排。”

    叛逆大罪九族连诛,少年羲宗独赦温商尧已惹尽群臣猜忌,而今再加之那首举国遍传的《温郎谣》更令谣言四起。朝中官员私下窃窃交语,杞昭面上故作不知,心里却早已恨之切骨。可偏偏大战之期人心易摇,对着满朝传谣之人,他既不能杀,又不能堵,更不能冒着社稷将倾之危,听凭其愈演愈烈。杞昭暗自召见施淳,问他可有万全之策?施淳寻思少顷便道,而今朝堂生疑,一者因由察可古来势凶猛,人人自危;二者因由独赦国公,师出无名;若由国公亲自挂帅出征,只消唱凯而还,自能似截流芟草一般断绝一切谣传。

    “陛下的意思是……”温商尧不曾料想杞昭会有这般念头,也不免有些怔然。

    “朕确是希望由你领兵……察可古肆意派铁骑入关,劫掳朕的百姓不说,还令他们学唱一首不成调的《温郎谣》诽讥于你,那小谣文词坏乱之极,委实辱你太甚……”他不忍揭破实情,只得寻个由头推搪支吾,“朕打算由你亲自挂帅,一来可堵天下悠悠众口,二来也可旌扬忠义,给流放的温家老幼一个获赦的因由……”

    “可是皇上,”范炎青全然无暇顾及礼数,只瞠大了一双凤眼,愕然插言道,“义父久病不愈,怕是经不住征途颠连,沙场艰苦!”

    “朕……朕也确实担心你的身子,”一听范炎青此言,杞昭自己也悔得极了,立时难掩满面忧心关切之色,“你身上带病又久未出征……若不便再披战袍,大周将才济济,朕让别人替你就是……”

    恋耽美

本文网址:https://www.7wav.com/book/99411/16689575.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7wav.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