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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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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阳春 作者:白日梦0号

    雅,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清贵之气,晓得眼前这年轻公子定是有些来历的,便不敢轻视,一叠声道:「公子息怒,鄙人绝非诳语,这其中实是有些缘故。」

    指着那马道:「不瞒公子说,鄙人东家乃是专门养马卖马的,如何不肯做买卖,只不过这马不同别个,乃是从西域引来的汗血马同鄙马场的良驹混种养出来的,因脚力好脾气又驯服,实是不可多得的新种,东家有意将此马留作儿马子配种用,自是不肯出售的,今儿个牵来此地,不过是露个脸让人瞅瞅,招徕些人气,绝没有看人下菜碟坐地起价的意思。公子若着实喜欢,那也好办,鄙马场的汗血马去年又配出了七八匹马驹出来,绝不比这雪龙驹逊色,待明年长成了,公子尽管来挑就是。要不,您看看别的这几匹可有中意的?鄙人价钱上与您让一让如何?」

    一面解释一面作揖连连。

    怀风见他神色间甚是诚恳,料来不会作伪,怒气也就熄了,但这样一件心爱之物不能到手,不免怏怏,再去看别的几匹,虽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却终究不如这匹合意。

    这时海棠等人也挤了进来,抢白道:「我家少主看中的是这一匹,谁又耐烦等明年了。你这人也是死脑壳,我家少主有的是银钱,既看上了这马,自然不会还价,你便同你家东主商量一下又能费得甚事,拟个价出来,若你家东主觉得价钱合意,难道还不肯割爱吗?」

    那管事的一听,颇觉在理,也不嫌海棠说话呛人,当下告个罪,跑到别处寻自家东主去了,不多时领着个将将弱冠的年轻人过来,向着怀风道:「公子,这位便是我家东主了。」

    那年轻人一路走来时怀风已觉眼熟,到了近前,越发清楚,还没容他叫出来人名字,那年轻人已一脸惊喜地扑上来,一把抓住了怀风手臂,叫道:「公子,怎么是你?」

    这一下那管事的和海棠几个都愣了,不知眼下是个怎生情形。

    周围一众相马的人也都围了上来看起热闹。

    怀风再不料竟于此地遇上了旧人,上下打量一番年轻人形容,亦是惊喜不已,「你怎的长高了这许多,方才远远看着你过来,我竟都不敢认了。」

    这年轻后生不是别个,正是当年服侍他一场的小书童岳千锋,一别三四年,如今已长得高高大大,退去稚气,显出几分老练沉稳来,只是一见怀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一点稳重便都不见了去,好似仍是当年那飞扬跳脱的少年。

    「公子,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我三番五次去信打听,姐姐只说不知你下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关于自身下落,怀风不便言明,且身周乱糟糟的,也不是叙旧的好地方,便笑微微看着千锋不言语。

    那管事的见自家东主如此敬重怀风,越发不敢怠慢,又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上前道:「六爷,这地儿又脏又乱,不若换个地方说话罢。」

    「对对对,公子,莫要呆在这儿了,咱们去酒楼里坐罢。」

    眼看已近晌午,他这一句给千锋提了个醒,不由分说拽住怀风手臂便向外走。

    怀风左右无事,便随得他去,任千锋拉进了这龙口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

    这时正值饭点,酒楼里坐得满满当当,本已没了空位,那掌柜的见是千锋,一张胖脸笑成朵花儿,一面亲亲热热喊着「六爷来啦」,一面命伙计在二楼一角用屏风又围出块地方,安置出一桌酒席来。

    怀风瞧见他如此风光体面,一落座便笑道:「你这几年定然过得不错。」

    又问:「令尊可还安好吗?」

    千锋本是满心欢喜,被这么一问,面色稍见黯淡,「我爹前年上便没了。」

    停一停,又笑起来,「不过我那几个姐姐都待我很是不错的,岳家上上下下没人敢看不起我,五姐待我尤其好,怕我管不来这么一片家业,便一直不曾完婚,只在家里帮我。」

    说完,见海棠等人装束不似下人,又问:「这几位是?」

    这里地方有限,并不够再摆一桌,怀风离了平京,往日里那些规矩礼仪也淡了许多,便命几名弟子都一起坐了,闻言道:「这些都是我家人。」

    千锋一一与众人拱了拱手,看向怀风,「公子,您怎的到这里来了?」

    怀风便捡那无关紧要的编了套说辞,道:「我去关外置办些药材,完事了在此盘桓两天,偏巧赶上马市开张,便去逛了逛,不想看上的那匹马竟是你家马场里养出来的。」

    千锋方才已听管事的说了有贵客愿出高价买自家的雪龙驹,本是要好言好语回绝的,这时见是怀风,当即改口道:「公子喜欢只管牵了去。」

    他这般知恩图报,怀风甚是喜欢,正因如此,反不愿白拿他东西,便摇了摇头,「我家中已有几匹好马,不过见了这一匹样子漂亮,一时心痒罢了,便牵回家去也不见得日日骑它,倒是听你家管事说,这匹马是要留下做种的,怎好便卖了去。」

    千锋一撇嘴,「别人我自然是不卖的,公子却不是别个,白给我也乐意。」

    第一零九章

    他越这样说,怀风越是不愿拿,便只微笑摇头不语。

    千锋见他神态,知怀风是不肯平白收下的,甚是不乐,但旋即转念,笑道:「公子,我家马场大得很,似雪龙驹这般品相的还有十来匹,都是今春便要配种的,您若不急着返家,不若来马场住上几日,再好生挑上一挑,看着哪匹好,等配完种便牵了去,不妨事的,顺带也叫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这样一说,怀风登时心动起来。

    他伤势尚未痊愈,仍需将养些时日才能上路,此处距边关如此之近,万一有镇北军兵士往来其间,撞见了些旧面孔,那可是不妙之极,但若要整日缩在客栈足不出户,又着实憋闷了些,千锋这提议正可解了这两难之局,不由笑道:「马场离这儿远吗?」

    他这样一问,自是有意去马场小住了,千锋高兴万分,连声道:「不远的,从这儿往西三十多里也就到了。眼下已是春天,草场上到处都是野花,一眼望去好看得很。」

    因恐怀风犹豫,又道:「再过几天,马场便要将公马都赶出去放牧,从中挑出最好的一批做种,几百匹公马跑起来,那声势便连镇北军最好的骁骑营都比不上,等闲难得一见,公子一定要看一看。」

    军中马匹为取其温驯,大多是母马或骟马,比起野性难驯的公马,气势上自然差之千里。怀风旧日里也是见过春日里发情的公马的,于公马性子之烈心有戚戚,对千锋这话倒当真确信无疑,心下愈加向往。

    不止他心痒难耐,海棠几个也都心动起来,虽是嘴上不说什么,目光却齐刷刷望过来,只盼怀风点头。

    眼见千锋这般热忱相邀,怀风哪里还有半分迟疑,当下笑道:「既如此,那便到你家叨扰一阵子去。」

    此话一出,人人皆是眉开眼笑。

    用罢了饭,怀风等人便去客栈收拾行装,因顾忌伤势,又叫店伙计去雇了辆车来。

    这马市要一连开上三日,眼下几百匹马还在集上,千锋也没心思顾了,将一应活计统统丢给了管事,带着家中几个伙计到客栈接人。一行人离了龙口镇,一路优哉游哉往万安马场行去。

    这万安马场之名,怀风少年时亦有所耳闻,晓得是北疆第一大马场,当年镇北军所用军马半是自北燕互市换得,半是于关内采买,其中不少便是自此处购得,只是阴差阳错之下一直无缘亲见。这日经过半日路程,黄昏时分总算到了地头上,怀风嫌车里憋闷,挑开帘子坐到车把式一旁,晚风中四下一望,只见眼前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片草场,因关内暖和,这时节地上已生出嫩嫩草芽,远望如绿毯茵茵,又有大丛大丛的野花点缀其间,或雪白或娇黄,最多的却是一种叫做二月兰的紫色小花,颜色或深或浅的铺延开去,将那一片绿色也压了下去,花形原本貌不惊人,却凭空生出几分妖娆美丽。

    草场上三三两两散落着马匹,一眼扫去便有不下百匹,间或夹杂着三五只牛羊,夕阳将逝,马场中的牧者赶着牛马回圈,又有两三只家犬护卫一旁,余辉映着这一片景致,端的美不胜收,便是现成的一幅塞上牧马图,悠远高阔,直叫人心旷神怡,一腔浊气都涤荡了去。

    千锋策马走在一旁,马鞭一指西北,「公子,这里便是我家马场的边界,只是距我家庄子还有十几里,我叫人前头去报信,告诉五姐准备好酒菜给您洗尘,咱们后头慢慢走就好。」

    怀风目光只黏在那些马上,过了片刻才省过来千锋是在同他说话,笑问道:「你家马场倒是不小,现养了多少匹马?」

    这话问到千锋痒处,得意一笑,伸出一根指头。

    怀风回想马市上所见的马匹数量,再添上眼前这些,猜道:「一千匹?那可不少了。」

    「错了,」话音才落,便见千锋哈哈大笑着摇摇头,「是一万匹。」

    不止怀风,余下众人也是吓了一跳,一个个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

    海棠嘴快,抢在大伙儿之前道:「你才说这草场不过十几里,便是将一万匹马叠着摞起来,怕这地方也不够盛的。」

    一根手指在面颊上划了几划,语声清脆,「胡吹大气,也不嫌害臊。」

    她生的可爱,又做出这样一番小女儿娇态,寻常人哪里还会计较她言语无礼,只是千锋这些年在家业上花了数倍于常人的功夫,方有今日这一番胜景,最容不得别人质疑,且他见海棠陪在怀风身边,服侍的活计全都让她做了去,隐约觉得是抢了自己的位置,心下便有些不悦,冷笑一声,道:「我几时说这草场只得十几里方圆了。我家庄子靠近马场这头,虽则不过十几里,越过庄子往西、往北,便骑马跑上一天一夜也出不了我家马场去,方圆百里皆是草场。便是出了马场地界,临近哀牢山脉那片亦是大块草原,最宜放牧,我家的马亦是逐水草放养,又不是全都圈在自家地头上,怎么便盛不下了。」

    鸣镝堂弟子俱是江南人士,哪里晓得北地放牧的门道,听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便有老成些的弟子冲千锋一拱手,「我这妹子不晓事体,言语上冒犯之处,还请岳场主海涵。」

    又冲海棠笑道:「平日里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只和我们抬杠,这下可出丑了罢。」

    众人哈哈一笑,气氛便又融洽起来。

    海棠惯会察言观色,晓得自己那话惹了这年轻相公不高兴,听师兄借打趣为自己遮掩,便也不去回嘴,只背地里吐一吐舌头,做个鬼脸。

    一行人这般说说笑笑走着,待天色尽数黑下来时,已是到了万安马场的庄子跟前。

    这庄子是岳千锋祖父所建,到了岳长松手上,因人口众多,又向外接出几重院落,眼下已是好大一片规模。

    迥异于江南的青瓦白墙,庄子两丈高的院墙由大块青砖砌成,结实厚重,庄内屋脊重重,亦不似南方的雕梁画栋,门窗梁木少有纹饰,但因屋高堂阔,更显出几分大气稳重。

    海棠等人不动声色四下打量一番,见此处之大竟不逊于染醉山庄,惊讶之余不由也起了几分敬意。

    到了大门前,怀风便下了车,此时庄子里已得知场主请回位贵客的消息,朱门大敞,管家领着一众仆妇站成一排,见了千锋齐齐行下礼去,口称「六爷」。

    千锋叫过那大管家,「五姐可晓得我带贵客回来没有?」

    还不容那管家回话,便听一阵笑语,泼辣辣道:「晓得了,晓得了。你前脚派人报信回来,我后脚便将酒席客房准备好,就怕怠慢了贵客。」

    随着话音,三四个丫头簇拥着一位丽人从正院中走了过来。

    这位丽人二十三四年纪,穿着一身大红羽缎裁成的石榴裙,纤腰一束粉面含威,丹唇未启先笑,于艳丽外又别有一股爽朗英侠之气,正是千锋的五姐岳千珑。

    北疆之地民风剽悍,向来便不似京城或江南那般严守礼法,女子亦是时常抛头露面的,岳家虽是大家,可祖上出身草莽,家风便也不大讲究,怀风又是千锋旧主兼恩人,是以岳千珑一个未嫁女子从内院中亲自出来迎接,也没人觉得不妥。

    「五姐,这便是我跟你说过的阴公子。」

    千锋见五姐这般殷勤待客,晓得是为着自己这兄弟,很是欢喜,忙为双方引见。

    岳千珑是早听父亲说起过当年如何寻回弟弟的,与怀风之名并不陌生,这时见真人到来,少不得便是一番裣衽拜谢。

    怀风也谦逊还了一礼,一行人这才由管家引着进了后面花厅。

    厅中一早备下酒席,什么熊掌鹿筋猩唇……无不是罕见的野味山珍,万安马场财大势粗,招待起贵客自然不吝花费,除了正席由怀风、岳家姐弟三人坐了,又在偏厅给海棠等人另开一桌,由马场中有头有脸的几个管事陪着,席间觥筹交错酒到杯干,醇酒厚烈干爽,北方汉子酒量又豪,只将几个鸣镝堂弟子灌得不辨南北,一个个大了舌头。

    怀风亦逃不脱敬酒,又不便说身上有伤,便借口伤寒病中不宜饮酒推了几杯,却架不住被岳千珑笑语盈盈敬到跟前,实不好拂人颜面,只得喝了几口。他酒量本也不差,却不防这酒是万安马场藏了数十年的陈酿,北地有名的烈酒,名叫做百里香的,又有个诨名叫闷倒驴,其烈可见一斑,三杯下去登时脸热心跳起来,虽觉酒味极好,却说什么也不敢再喝了。

    他伤势未愈,气色本就不强,岳千珑便也不再勉强,一面捡那野味亲自与怀风布菜,一面谈笑风生。倒也难为她一介女子,却是博闻强识文武皆通,又兼言辞便给,席间虽只三个人,一顿饭竟也吃得热闹迭起,宾主尽欢。

    当晚,怀风等人便在客院里宿下,一夜酣眠,那几个醉了酒的弟子更是直到日上三竿方才转醒。

    怀风一张眼,见日头已然高悬,自觉在别家府上如此高卧实是失礼,赶忙起身着衣,屋里便不免有些响动,外头的人听见,隔着门道:「公子起了吗?」

    怀风过去开了门,便见千锋端着盥洗用的一铜盆水进得屋来,「公子先洗脸罢,饭这就端上来。」

    放下铜盆便去叠整床铺。

    他已是一家之主,却仍旧如旧时般亲自过来服侍,怀风惊讶之余也不免甚觉欣慰,过去洗了把脸,正要取梳子梳头束发,千锋已然站到他身后,「公子,我来。」

    拿过梳子为他整束起来。

    头发疏到一半,海棠才急匆匆进了屋来,见怀风已有人服侍,微微一怔,待看清是千锋,不由抿嘴一乐,「这下可好,少主有人服侍,我这几天可要躲懒啦。」

    欢欢喜喜又出去了。

    第一一零章

    千锋一心要尽地主之谊,将马场诸般琐事都交与了五姐千珑,用罢饭便陪着怀风去看马。

    他家上好的马匹都是在庄子后头单独养着,白日里放去草场上吃草,晚上方赶回圈中。

    这时日头高悬,十来匹骏马便在草场上撒着欢儿地奔跑玩耍,五花、枣红、靛青……毛色各异,却均是难得一见的千里良驹。

    这样的好马,怀风有生以来统共见过的也不过区区数匹,却不料今日大饱眼福,眼中所见,匹匹都是不下于雪龙驹的极品,一时间眼睛也不够用了,看了这匹看那匹。

    这庄子后头的草场尤为广阔,除了这十来匹神骏,另有成百上千的良驹在此放牧,一个个也是膘肥体壮,奔跑起来势如疾风,但与这十几匹一比,终不免便要逊上一筹,怀风又哪有心思分神观望,一双眼只在那十来匹上打转,瞅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方指着其中一匹问道:「这一匹可有名字?」

    他所指的那一匹马色做纯黑,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若与雪龙驹站在一起,正是一对黑白绝配,一般的头颈高昂、胸廓深长,长长的颈鬃随风扬起,端的漂亮异常。

    千锋一看便笑了起来,「公子可真会挑,这匹马来头可是不小,它爹便是大宛的汗血宝马,母亲却是得自大食的良驹,我爹几年前去西域贩马时自大食人手中买来的,同雪龙驹正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名叫黑里俏,乃是个极温驯的姑娘家。」

    说着一催□坐骑,「公子等等,我去套了来给你。」

    他是马场之主,所用坐骑自然也非凡品,当下便窜出老远,挨到那黑里俏身边,手上套马圈一出,套住了黑马脖颈,眼见那马挣扎两下后安静下来,一旁便有马场伙计上前,取了全套鞍具装上,牵到了怀风身边。

    挨到近前,看得越发真切,怀风越看越觉欢喜,前后左右打量一圈,拍拍这儿摸摸那儿,只觉手下皮毛细滑油润,肌骨匀停紧凑,再耐不住心痒,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腹,跑了起来。

    这万安马场不愧是北疆第一大马场,端的是骏马如云,怀风住下两三天,堪堪将马场转到了一小半,已然见了众多马中珍品,日日换着样儿的骑乘,大有乐不思蜀之意,这一路北上以来所受的种种惊惧担忧至此方始尽数消弭于融融春风之中。

    这日那十几匹良驹都已骑过,怀风比较来去,仍是对那黑里俏情有独钟,他伤势已渐无碍,不怕马背颠簸,便策马好生在草场上驰骋了一圈,待身上见汗方返回庄子,远远地便望见庄子门前十来骑军马,马背上一水儿的镇北军兵士,当头一个铁盔雕翎,看衣饰还是个品秩不小的昭武校尉。

    怀风当下大吃一惊,一勒马缰变了方向,从庄子后门溜了进去,捉住个庄中伙计问道:「庄子门前怎的来了那许多兵士?」

    这伙计是专门伺喂那十几匹良驹的,做事多年,十分老道,因极得岳家姐弟信任,说话便也无甚顾忌,又见是贵客问起,便一五一十道:「阴公子不知,这镇北军近两年与北燕交战时战马损耗极大,便时常向咱们马场买马,本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相得宜的事,偏被冀州知府陈承泽晓得了,说甚大宗军马买卖需由北路转运使批了引子方可行得,似这般直买直卖便是一条私售军马之罪,按律当问罪抄家,念在镇北军此举也是护边守国无奈为之,咱们马场亦是于社稷有利,罪就不问了,罚却不能免,硬是要场主补了一大笔税银上去,比起马市上零散交易还要高出两成,明摆着是来敲咱们竹杠,场主一恼,便说再不做这赔本买卖。这不,镇北军又来买马,一开口便要三千匹,场主哪还肯卖,只不过民不与官斗,不好当面拒却,便推说出门去了,家中无人主事,把他们关在门外罢了。」

    这伙计想是也觉得憋屈,说完了仍旧意犹未尽,半是鄙夷半是不屑,破口大骂道:「谁不知这北路转运使是陈知府拐了几道弯的小舅子,两人一丘之貉,便是瞅准了咱们马场家大业大,变着方儿地想要咱们孝敬他些银子花花,竟想出这等损招儿来,哼哼,他可不知咱们马场的马历来是遭人抢着买的,又不是非卖他镇北军不可,横竖都能赚回银子来,就是不去喂这两头牲口。」

    怀风晓得门前那些人不是为自己而来,已然松了一口气,待弄明白前因后果,却又为镇北军操起心来。

    目下两国兵力相去不远,单以人数论,还是熙朝多些,只是燕兵精于骑射,本就占了便宜,又兼北燕游牧部族众多,缺什么也不缺马匹,熙朝却无此天时地利,每一匹战马都得之不易,若在马匹上又逊一筹,纵是有再多步军,又怎敌得过北燕骑兵。这售卖军马需马引一事虽早有律条,但此乃战时,当可便宜行事,老安王在世时也是曾直买直卖有例可循的,陈承泽敢鸡蛋里挑骨头,不是利欲熏心,便是背后有人撑腰,方有此等胆量,但不论如何,总之是于镇北军不利。

    一念及此,怀风眉头一皱,想了想,便往前院走去。

    前院此时热闹得很,管家带着几个伙计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打躬作揖道:「诸位军爷,非是小的无礼,实是我家场主不在,家中只一位五小姐,做不得主的,又是女流,实不方便让男客进门,军爷莫怪。」

    那领头的昭武校尉已是让这山羊胡子的管家磨叽得起了脾气,喝问道:「你家主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满脸赔笑,「我家场主往西域贩马去,几时能回当真说不大准。不过军爷尽可放心,只要场主一回来,小的定然向场主禀报军爷买马之事,万不敢耽搁军爷公务的。」

    那昭武校尉也不是傻子,心道:你家主子既是出远门,难道留下的这一干人里便没个主事的?明摆着是推脱我来着。

    火气益发大起来,粗口随之而出。

    怀风赶到前院时听见的便是这一串骂娘声,语声入耳,竟是说不出的熟悉,登时一怔,将身子隐在廊柱后面,探头悄悄张望,只见那骂声不绝的昭武校尉正骑在匹枣红马上,面色黧黑身形高瘦,若非外面还罩了层盔甲,瞅那身量儿便同个瘦皮猴儿没两样,只一双眸子滚圆精亮,一看便是个不好招惹的主儿。

    「定远?」

    怀风瞅着这人愣了足有半晌,方自醒过神来,暗道:他怎的跑到这北地来了?

    心中正是一团纳罕,忽听传来几声鞭子响,原来申屠定远白费这半天功夫,却是连门也没能进来,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庄子里几位管事大骂一通后气狠狠调转马头,带人离了这万安马场。

    怀风乍见旧友,惊讶之外又有一重欢喜,不及深思,飞身抢到后院牵了那匹黑里俏,冲着定远行进的方向追去。

    申屠定远本是奉了主帅之命前来买马,一大早从哀牢关边城出来,骑了足有个把时辰才到得万安马场,本拟买了马后还能在马场里好生吃喝一顿,谁知白费半天口舌,却连根马毛也没得见,眼下已近正午,正是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只气得肺都炸了,一路骂骂咧咧往回赶,身后的小兵唯恐被他迁怒,一个个闷头赶路,谁都不敢吭声。

    一行人走出二十来里,已是离开马场上了一条林间土路,路旁是对老夫妇开的一间小小茶棚,向来往行人兜售些粗茶并牛肉面饼之类。定远饥渴难耐,此时也顾不得茶棚简陋饮食粗糙,到了棚前便下马坐了进去,一拍桌子,「给爷把酒肉都上来。」

    那老夫妇见呼啦啦涌进十来个军爷,将茶棚挤得满满,且一个个面色不善,登时就吓坏了去,愣了好一会儿,待有底下兵士过来推搡方才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去整治茶饭,不多时端了十来盘酱牛肉、饼子和茶水上来,颤巍巍道:「军爷,小店只卖些粗茶,实在没得酒水。」

    定远大怒,暗道:他奶奶的,怎的今儿个事事不顺,连口酒也喝不着。

    正要破口大骂,却见那老头已是花白头发满脸皱纹,战战兢兢正望着自己,那满口骂词便又憋了回去,心道:我跟你个老棺材攮子置的什么气。

    冷哼一声,就着粗茶,拿起面饼牛肉啃了起来。

    一行兵士也是渴了大半日,这时也是纷纷大嚼。正吃到一半,忽听风中传来嗖的一声,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已见一只巴掌长短的袖箭钉在定远面前那张桌子上,箭尾上系着张布条。

    这一下变起突然,人人皆是一惊,十几个兵士登时抽刀在手,有几个敏捷的已冲到棚外查看,转了一圈回来,禀道:「没看见人影。」

    定远皱一皱眉,没说话,伸手摘下袖箭上布条,展开一看,见上面字迹浅淡潦草,似是用青草汁匆匆写就,只寥寥数语:

    黑猴儿,出茶棚入林,南行五里,独自前来。

    落款处并无名姓,却是画了个小小的桃子。

    定远本是处变不惊泰然安坐,待读完了布条上所书内容,腾地便站起身来,神色间又是惊喜又是迷惑,愣了片刻,向外便走。

    几个兵士不明所以,急急追问:「大人去哪儿?」

    定远一时欢喜得忘了形,这才省起还有一众兵士,眼珠儿一转,道:「老子去会个老相好,完了事就回来,你们几个都给我在这儿等着,老子那相好怕羞,最不喜见生人,谁都不许跟着。」

    一面说,一面大笑着上马,一头扎进了林子里去。

    第一一一章

    因才开春,林子尚未长得枝叶繁密,穿行起来倒也无甚大碍,定远催着马匹一溜小跑,不多时便到了布条上所书之处。

    这里已近林子边缘,树木稀疏了些,地上也多了些石头,便在一块桌子大小的青石上,背着定远坐了一人,听见背后马蹄声,跳到地上转过身来,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虽则七八年未见,音容笑貌却一如旧日。

    定远只觉鼻翼一阵发酸,也不省得收缰勒马,径直从马背上跳下来,急冲几步一把抱住那人,「怀风!」

    他抱得死紧,勒得怀风脊骨都有些发疼,正要抱怨几句,却见定远两只眼眶已然通红,登时忘了要说什么,顿了一顿,也反手抱了回去。

    两人这般紧紧相拥,过得片刻,定远才松开了手去,改为捉住怀风肩头,一叠声问道:「你不是死了吗,怎的还活着?既是活着,怎的也不给我来封信?害我得知你死讯后足足哭了一个月。你这些年都到哪里去了,怎的不来找我?是一直在北疆这片落脚吗?我前年便来这里军前效力,你也不早些来看我,怎的今儿个才露面,又用这种绿林似的手段?要不是只有你才管我叫黑猴儿,又画个桃子当落款,我定然以为谁同我玩笑。」

    他竹筒倒豆子似地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怀风一句也插不进去,便只笑微微看着他,待他说完了,才道:「说来话长,咱们坐下慢慢聊。」

    将定远那匹坐骑同自己的黑里俏系在一处,扯着定远到那青石上坐了。

    定远再不料他竟死而复生,又是欣喜又是不解,缠着问个不住,怀风便将自己受人相助诈死逃脱一事约略说了,只隐去了龙四名字,至于之后学艺开店等,也只一语带过,于自家身世更是绝口不提,末了道:「我这几天来北地贩些药材,顺带游玩几日,不想在万安马场看见了你,便一路尾随至此。」

    停一停,幽幽道:「我知你与他人不同,便晓得了我不是宗亲,亦不会将我另眼相看,咱们兄弟一场,我总得叫你知道我还活着,才不致为我难过。」

    这话当真说到定远心坎儿里去,登时眼泪哗哗往下掉,一面拿袖子揩抹,一面笑道:「我当真欢喜得很。」

    他是赤子心性,哭笑无忌,眼泪流过之后,立时便是一张笑脸,嘴巴直咧到耳根去,亲亲热热攥住了怀风一双手,道:「你眼下住哪儿?我得空儿了好去找你。」

    怀风不答,摇头道:「且莫问我,只先说说你,不在南越国呆着,怎的跑到这北地来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定远哈哈一笑,道:「你可还记得我二哥?他同那海贼头子相好了许多年,爹娘虽不高兴,可也拿他们没辙,谁知后来那贼头的手下犯了事,他自己也给按了个御下不严的罪名,险些问斩,二哥向爹娘求情不成,一怒之下劫了法场,同那贼头离了南越,两人下南海隐居去了。你晓得我一向同二哥交好,定然是要帮他的,这劫法场嘛自然也有我一份功劳,他两个一走,爹娘便来找我算账啦,我可不肯叫他们关起来,索性跑去平京玩耍。他两个鞭长莫及,又不能明说我闯了什么祸叫皇帝舅舅押我回去,可叫我逍遥了一阵儿,后来我着实闲得慌了,又赶上太子哥哥做了皇帝,便同他讨个差事做做,正巧哀牢关几场恶战下来损兵少将,我便得了个小校当当,来这里游赏北地风光了。」

    他说得眉飞色舞,怀风只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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