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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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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阳春 作者:白日梦0号

    又觉啼笑皆非。

    「那你今儿个去马场做什么?」

    定远本是喜笑颜开,听见这一问,登时眉头就耷拉下来,「别提了。我原想着镇北军是我熙朝精锐,在此历练几年积些军功,挣个大大的脸面,日后回去南越,爹娘纵是气还没消,见我如此出息,想来也不致再怒颜相向的,谁知这份差事当真不是好做的。」

    唉声叹气道:「你道镇北军主帅是谁?便是我那怀舟表哥,他御下之严你自是知道的,更因我是皇亲国戚,唯恐宽待了我不能服众,索性万事先拿我做范,我这两年可让他敲打了不少回,不知杀了多少北燕蛮子,才从陪戎副尉升到了这昭武校尉,换做别人,便是游骑将军也做得了。这还不算,越是难事越丢给我做,这不,采买军马的差事也落到我头上来。」

    说着气恨恨哼了两声,「这差事原不是我的,偏那管粮草兵械的人因贪墨被军前处死了,一时还没人接手这活计,表哥便硬是将这差事塞给了我。这北地马场也有三四个,只这万安马场养出的马最是擅于阵战,表哥指明了在他家买,我来了两次,先是说他家没那许多马,我随后叫人去他家草场看了,明明骏马多得是,便又找上门来,谁知这第二次连门也没得进。这下回去交不了差,表哥不定又怎么罚我呢。」

    想到回去后怀舟那脸色,不禁便是一哆嗦,越发愁眉苦脸起来。

    怀风弄清了来龙去脉,安慰道:「莫要着急,我同这马场的场主颇有几分交情,待我回去同他说说,看能不能卖我个面子与你做这生意。不过就我所知,这位岳场主如此做法,倒也不是有意为难于你。」

    顿一顿,将从马场伙计那里得来的内情说了,又道:「这冀州知府胆大包天,想是有人撑腰的,北路转运使或多或少也有干系,你这回能买得马去,也禁不住下一回人家从中作梗,不若你将这些禀告上去,看主帅是个什么意思,背地里查一查这两人底细,若是不值一虑,那便参他一本,上密折也使得,最好是让这两人丢官罢职,不止你们以后行事顺当,也免得万安马场受牵累。」

    定远自来到北疆便一直冲锋陷阵,哪里经历过这些弯弯绕绕,这才明白过来缘何差事不顺,登时一拍大腿,「他奶奶的,原来是这两个王八作祟,看小爷怎么收拾他。」

    又一把搂住怀风摇了几摇,「好兄弟,你怎会同那场主有交情?他当真能卖马给我?你可知这差事急得很,我若是五天之内凑不齐这许多马,少不得军法处置,虽不至掉脑袋,可当众给抽上二十鞭子也不是好玩的,表哥那人心黑手狠,每次行刑都站在一旁亲眼盯着,那些亲兵便同我交好,可也不敢当着他面放水。」

    怀风听他如此形容怀舟,瞠目之余又觉好笑,满口答应下来,「放宽心,我定然想法帮你办好这差事。」

    想一想,道:「不是还有五天期限吗,你先回去,三天后再来马场就是。」

    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过正午,定远一看日头,登时跳起来,「不好,我申时前还需赶回城去复命,这可要赶不及了。」

    慌慌张张要走,又舍不得怀风,攥住他手问:「你可是住在马场里?莫要我三天后去了却见不着你。」

    怀风微笑点头,将他坐骑牵了过来,待定远上了马,忽地省起一事,捉住马缰,「你……你可不要同他说起我在这里。」

    「你是说怀舟表哥?」

    定远愣了一瞬方才明白过来这个「他」字说的是谁,当即斩钉截铁道:「我晓得的,你诈死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没别人知道。」

    他只当怀风怕被人晓得了假死,难免再陷囹圄,答应得极之干脆。

    怀风知他是想岔了,却也不便说破,只苦笑着点点头,放他去了。

    望着定远背影,怀风站立半晌,只静静地发着呆。

    那日因形势所迫,在野狼坡上与怀舟匆匆一面便即分离,这些日子安稳下来,无人之际,总抑不住满腔思念,只想再见他一面,可见面之后又当如何,却是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若与他长相厮守,远在家中的父兄又当如何,且这边关之中颇多旧识,被人认出来亦是大大的麻烦。若就此离去,从此天各一方,又与剜心之痛无异,这两年来日夜思念之苦已然令人不得安寝,往后余生若也是这般日日思而不得,那滋味只想一想便已痛楚难耐。且当年在神兵谷中不告而走,一别两年,如今自己又阵前逃脱,依那人性子,不定怎样伤心生气,若是再次相见,他是对自己不理不睬,亦或愤怒失望,还是恼恨怨怼……

    如此又是渴望又是害怕,思前想后,半分主意也无,思绪一团混沌,脚步却不由自主往边城方向走去,痴呆呆走出半里,方才醒过神来,脸色一白顿住脚步,终是慢慢回转拴着坐骑的地方,牵了黑里俏,一步步出了林子。

    怀风回到马场时已是晚上,海棠等人大半日没见着他,险些急死,千锋亦是急得要命,生怕他孤身一人遇上野狼,将马场里一干伙计全数撒了出去四下寻找,待见怀风安然回返方才松了口气,不由哀声埋怨,「公子去哪儿了,怎的也不和人说一声,害得咱们到处找你。」

    怀风见他们一个个急得满头大汗,不由甚是歉疚,好在众人见他无恙已是欢喜万分,也无人在意他这大半日都干了什么去,只一叠声问他饿了没有渴了不曾,听说还没吃,便急急叫厨房开饭。

    用罢饭,千锋便命人送了热水进房,他晓得怀风沐浴时不喜有人伺候,便只将浴桶灌满热水,正要退出去,却被怀风叫住。

    「千锋,今日有镇北军校尉前来买马,你可知道?」

    千锋自然是晓得的,便一五一十说了,末了问道:「公子怎的问起这个?」

    怀风见他待自己赤诚,也不瞒他,道:「今日领头的校尉是我兄弟,已有七八年没见了,不想他竟到了军中效力,这买马的差事极之要紧,若是办砸了,我这兄弟少不得便要受罚,不得已,只好来同你商量,可否看我的面子,把那三千匹马卖给他?你不满冀州知府多抽税银,我便叫他多加些价钱,总之不叫你吃亏就是。」

    第一一二章

    他话未说完,千锋脸上已现出点歉然之色,「我不知那是公子的兄弟,这可多有怠慢了。」

    停一停,为难道:「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公子既然开口,理当照办。只是不卖马与镇北军这条规矩却是五姐定下的,全因那冀州知府位高权重,我们马场虽大,终究是一介布衣,自古言民不与官斗,这才忍气吞声,不然这样一笔大买卖,如何便肯轻易拒却,如今要坏了这规矩,少不得要同五姐知会一声。」

    说完,生恐怀风以为自己是推托之词,急急道:「我这就去与五姐说,五姐晓得是公子之托,定会答应的。」

    怀风微笑安抚,「既是五姑娘定下的规矩,原该她点了头才是,若有什么不便处,那也不妨直言,咱们再想办法就是。」

    怀风难得有事相托,千锋怎敢怠慢,出了门便去找五姐商量,翌日一早见了怀风,欢欢喜喜道:「公子,五姐已是答应了,这就去叫人选马,准保匹匹精壮,好叫公子的兄弟交差,价钱嘛,仍如旧例就是。只求公子这位兄弟口风紧些,莫要四处同人去说是从我家买到的,另有一则,还请您兄弟待天黑了再来取马才是,咱们悄悄地做成这笔买卖,也少些麻烦。」

    怀风原想着叫定远多出些钱就是,不想这位五姑娘恁的痛快大方,先就心下一喜,于这些小事自然满口答应,当即便请马场伙计去边城送信与定远,叫他后日戌时来马场交易。

    到了交易之日,天才擦黑,便见一队镇北军兵士进了马场,约有两百人之数。

    怀风怕遇到故人,也不露面,隐在暗处看两方交易,看来看去足有移时,却没见着定远影子,见主事的只是个年纪轻轻的昭武副尉,一队兵士中也无熟识面孔,这才自暗处走出来,问那领头的副尉,「敢问这位大人,申屠校尉怎的没来?」

    这副尉姓牛,乃是定远的副手,临行前得了上司嘱咐,晓得是托了上司故旧之福才买得了马匹,此时见怀风问起,口气熟稔,便不敢轻视,回道:「昨日关外一场恶战,我家大人腰胯之上中了一刀,骑马颇为不便,不克前来,故此便将此事交代给了下官。」

    怀风脸色登时一变,「伤得可重不重?」

    「不过是给划了一刀,带下些皮肉,重是不甚重的,却坏在流了点血,又不好使力,骑不得马。」

    他一现关怀之色,牛副尉益发猜测眼前之人便是上司故交,道:「相公可与我家大人熟识?临来前我家大人曾与下官言道,多亏一位故交玉成方得完此差事,叫下官代他好生道谢,还说,待他伤愈了再来请这位故友好生喝上一杯,说的可就是相公罢?」

    听闻定远并无性命之忧,怀风稍稍放心,颔首微笑,「举手之劳,有甚谢字可言。」

    想一想,又道:「转告你家大人,好生养伤,待他伤好了再来看我不迟。」

    牛副尉见他一身布衣,想自家上司却是南越王之子,堂堂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这位故友不去探望自家上司也就罢了,反倒等着上司伤好了来看他,这架子也忒大得离谱,不由上下又打量怀风两眼,暗忖:这位相公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他却不知,怀风哪里是不想前去探望,不过碍着城中不少旧相识,不好轻举妄动罢了。

    不多时,三千匹马已清点完毕,千锋亦收了银子,钱货两讫,那副尉便带着一干兵士赶了马群上路。

    怀风亦回转房中歇息,躺下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忽儿担忧定远伤势,也不知那一刀划得深是不深,军中大夫医术如何,可莫要留下些什么后患才好;一忽儿又琢磨是如何一场恶战,定远武艺不弱,竟也受伤不轻,那怀舟身为主帅,见如此损兵折将,还不知该怎么忧心烦恼。

    他一时挂心这个,一时担忧那个,辗转反侧直至半夜也无丝毫睡意,如此胡思乱想半晌,忽然腾地一下坐起来,心道:与其在此牵挂不已,不如亲眼去瞧上一瞧,总要看他安然无事方好。

    至于这个「他」是谁,却连想也不去多想,如此一来,心中宁定,倒头便睡。

    因接连打了几场恶仗,哀牢关守军折损颇多,连带着粮草、酒、药材等物也紧缺起来,有商人得了信儿,便一窝蜂似的运了东西来边城售卖。又因开战两年,北燕蛮兵虽不时入境偷掠,终究让镇北军将大部精锐给挡在了关外,百姓心中宁定下来,照旧种粮卖菜讨生活,不似初开战时那般战战兢兢,是以这边城虽不比休战那几年热闹,如今看来倒也不似开战当初那般冷清。

    怀风牵着黑里俏在城门附近观望一阵儿,见着七八个铁匠正要进城去给军马上蹄铁,又有酒坊老板赶着车往城里运酒,守城门的兵士只粗粗验过便即放行,并不见什么剑拔弩张的肃杀之气,想是关外一仗并没怎么吃亏,甚或还占了燕兵几分便宜,因此几个小兵竟有心思玩笑,同那相熟的酒坊老板讨酒喝。

    怀风心下有底,稍觉宽慰,又等片刻,跟在了几个挑菜进城去卖的农夫后面进城。那些兵士见他一介书生装扮,问了几句,听说是来寻亲,摆摆手便放了过去。

    怀风天还未亮便自马场出来,只留了字笺与千锋、海棠等人,说是到附近会一名故人,叫众人无须担心,亦不必跟随,如此赶了几十里路,终于进到城里。

    这时已近晌午,街上行人不少,又有许多兵士来回走动,怀风便取出帷帽戴上遮住脸孔,略一观望,只觉城内景物同十年前也无多大变化,便凭着记忆寻到间老店住下,将黑里俏交与店伙去喂,自己用过午饭便进房闭目养神,待到天色全黑下来,换上黑袍黑裤,自客栈后门悄悄出来,往城中军营所在溜了过去。

    因是边关,城中一入三更便是宵禁,此际夜尚未深,但街上已无甚行人,怀风隐身于小巷之中,或贴墙而走或越房跨脊,轻巧巧避开街上巡视的几队兵马,翻墙落进了一片营房里。

    这片军营便在城北,与十年前相比并无多大变化,不过有几处略作翻修而已,按品阶高低划分出大小院落房屋,怀风旧日里也是常来的,晓得昭武校尉这一级该当宿在哪一片,便一间间房屋摸过来。

    营中兵士苦于操练厮杀,一向早眠,此际戌时未过,院中已无甚烛火,只三两间屋子还透出些微亮光。

    怀风跃上屋檐,轻轻扒开瓦片往里望去,只见一间房里聚了四五个校官,正喝酒赌骰子。

    镇北军一向治军甚严,这般做耍给逮到了便是一顿军棍,那几个小校也是憋久了方大着胆子玩了几把,不多时也便散了。

    这院里拢共七八间屋子,均是按一人一间配给五六品的校尉,怀风眼瞅着几人各自出门回屋,便朝余下的几间探去,先找那亮着灯火的看上一眼,才寻到第三个,便见屋里床上趴着一人,一张脸半埋在枕头里,嘴里也不知哼哼唧唧抱怨些什么,可不正是受伤卧床的申屠定远。

    昭武校尉已是校官中最高一品,按说该当住在这院子正中最大一间屋子,可眼下这间屋却座在院子把角,离几间主屋都不近,与定远身份殊不相衬,想来也是怀舟特意关照过,方得如此与众不同。

    怀风不禁暗道:定远何时得罪了哥哥,便有意历练他,也没得在这上头苛待的。

    想归想,但因是院子一角,倒不如别的屋子那般显眼,甚是易于偷偷潜入,腹诽过两句便将不满抛诸脑后,欢欢喜喜从屋顶跃下,挑开屋后一扇窗户,轻飘飘跃进屋中。

    他身法轻捷,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床前,定远冷不丁觉出屋中多了一人,以为是甚不轨之徒,正要喝问,却见一张脸笑盈盈凑上来,轻轻道:「是我。」

    看清了是谁,定远只惊得瞪大双眼,「你怎么来了?」

    心下一喜,便要起来。

    怀风赶忙按住,「别动。」

    侧身在床边坐下,「我听说你受了伤,便跑来看看。」

    说着扯开定远身上棉被去看那伤处。

    「嘿,这有什么好看,不过是伤了块皮肉,要不了两天也便好了。」

    那一道刀伤恰在后腰上,斜着片下块皮肉,伤口直至右臀尖,看上去血里呼啦,却不甚深,敷了药裹上层纱布也便无甚大碍,只是为着换药方便,便不曾穿上裤子,便这么光着下半身趴着,被子一掀,直冒凉气,定远便忍不住叫道:「乖乖我的祖宗,又不是甚娇俏小娘的屁股,值得你这样看,快些盖起来,没得让小爷再着了风。」

    怀风细细看过,见军医处理得还算妥帖,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个黄铜做的扁平方盒塞到枕头旁,「这是止血生肌膏,上好的疗伤灵药,明儿个军医来换药的时候你让他把这个给你敷上,保管比那些金创药强。」

    又将被子给他掖严实了,笑道:「这都几月了,你窗子又关得紧,哪儿来的什么风,怕让人看直说就是了,嚷嚷什么。」

    瞥了一眼被子下翘起的那一块,促狭道:「你别说,虽不是甚娇俏小娘,这屁股却生得着实好,又挺又翘,摸上去倒也滑得很,只怕不比那些小倌儿差。」

    说着往他没伤的那左半边屁股啪的拍了一下。

    定远因伤已是在屋里闷了一天,也没个人陪着说话,这时见怀风来了,喜得无可无不可,顿觉伤也不疼了,一撩被子爬起来,一把抓住怀风压在身下,「敢调戏小爷,看小爷怎么炮制你。」

    一双手扯松怀风衣襟便往里伸,摸到肋下那两块痒痒肉咯吱起来。

    第一一三章

    定远身上带伤,怀风便不敢使劲挣扎,唯恐弄疼了他,这么一来便给压在下面,任那一双手肆虐欺负。

    他是偷偷潜进来的,这院子里住的又不止定远一人,虽觉肋下痒得不行,却生怕大笑出来让旁人听见,便死劲憋着,只涨得满脸通红,一面喘个不住,一面低低求饶,「快饶了我,实在受不住了。」

    定远本性跳脱不羁,这些年在军中却不得不多有收敛,早闷得要死,这时好容易失而复得这样一位儿时玩伴,哪里肯轻易放过,恍然间好似又回到了少年时光,也顾不得身上有伤,棉被都给踢掉了一半,只合身压住了怀风揉搓个不住,一面得意道:「就你这身手,还想在小爷这儿得了便宜去。」

    他两人正闹着,门外忽地响起一阵脚步声,怀风便急道:「快起来,仔细有人进来。」

    定远只是不管不顾,笑道:「放心,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我这儿……」

    话音未落,房门便响了两声,一人道:「大人,王爷来看您。」

    听声儿似乎是那牛副尉。

    紧接着吱呀一声,一人推门进来,瞅清房中情形,脚步一顿,身形便怔在了当地。

    幽幽烛光映出来人面庞,剑眉凤目,不怒自威,许是光线黯淡,本就板着的面孔越发显出几许青色,一双眼死死盯着床上情形,凌厉视线下,竟无端端让人噤若寒蝉。

    定远再不料这节骨眼儿上被人撞见,登时呆住,只晓得瞪大了眼同来人对望,结结巴巴道:「王…王爷,表…表哥……」

    已是不知说什么好。

    怀风亦是吓得呆若木鸡,然只一瞬,待看清怀舟面色沉得锅底般,心中便是激灵一下,左手一推,将定远一个跟头推跌在地,右手在床上一撑,便似离弦之箭,嗖的一下破窗而出。

    他这一手着实妙到巅毫,待怀舟紧跟着跃出窗外,只见外面漆黑一片,人影也已不见了去,想追亦是无从追起了。

    默立片刻,怀舟双眼一眯,复又从房门处进到屋里。

    方才那一幕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随同怀舟跟来的几个亲卫均不知出了何事,只听见屋里嘁哩喀喳一阵响动,自家王爷不知怎的就到了屋外,透过敞开的房门,又见申屠校尉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匆匆扯了条裤子套上,却因一时寻不到汗巾子系住,便只得双手提了裤腰,又因行动间触动伤处,不由疼得龇牙咧嘴。他面孔本就精瘦黝黑,这一下五官扭曲,越发显得滑稽古怪。

    怀舟进到屋中,反手将门一关,隔绝住外面诸多好奇视线,慢慢踱到床边坐下,这才掀起眼皮往定远身上瞟来一记,其目光之冷冽阴毒,只看得定远心头发颤,险些便要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总算他也是堂堂南越世子,皇上跟前亦敢作耗的主儿,头皮只麻了片刻,便脖子一梗,涎着脸笑道:「这般晚了,表哥来我这儿做甚。」

    话才说完,猛地省起牛副尉那话,醒悟到怀舟是来探伤,忙又道:「表哥日理万机,怎的还挂念我这一点点小伤,还累得您跑来一趟,这可让人忒过意不去。」

    怀舟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脑海中尽是方才他光着屁股将怀风压在床上狎玩那一幕,只恨不得生剐了这位表弟,忍耐半晌,方压住一腔怒火,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本王来得不巧,搅了表弟春风一度,不过方才那个是谁,看起来面熟得紧啊,表弟可能同我说说。」

    「啊?那人啊?」

    定远心思一动,暗忖:怀风诈死这么多年,表哥想是已认不大出来了,我们又玩耍得衣衫不整,表哥定是将他当做了小倌儿戏子之流。

    眼珠一转,随口胡诌道:「那是我在平京识得的一个小倌儿,两年没见了,想我得紧,便从京里追到边关来,怕人瞅见,特特晚上才来同我相会,不想便让表哥瞅见了。」

    军中招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镇北军中便有一营军妓专为将士泄火之用,眼下不过将军妓换做小倌儿,虽说擅入营盘免不了被罚,但传了出去了不起是件风流韵事,总比泄露出怀风身份强上许多。

    定远这算盘原本打得极秒,奈何他又怎知这两人私底下诸般情事,信口开河后满拟能糊弄过去,却不料这么一说正戳到怀舟心肺,虽明知怀风断然不会跟他有甚苟 且,却耐不住妒火中烧,怒极反笑,「申屠定远,你真当我眼瞎了不成?」

    笑容阴冷渗人,比之板着面孔更加让人胆战心惊。

    「那人是谁,你我心知肚明,你若实话实说也便罢了,若是不说……」

    怀舟语声一顿,敛了笑容,慢悠悠道:「你是皇亲国戚,按说不该动用私刑,不过这里山高皇帝远,又是战阵厮杀之所,便是莫名其妙死了个南越世子,只消我上奏一本,说你战死沙场,谁又能查出些什么,到时放出你死讯,我便不信他不来送你一程,那时捉到了人,我想知道什么自然能从他嘴里撬出来,倒也不必在这儿听你胡说八道。」

    他平日里治军宽严相济,处置事务公道严明,定远虽则这两年里颇受了点罪,对这位表兄却素来敬服,万不料今日见着怀舟另一番嘴脸,登时就傻在当地,好半晌回过神来,思量怀舟所说诸般手段,不由肝胆皆颤,琢磨来去,晓得定是瞒不过去了,垂头丧气道:「表哥既是认出他来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怀舟沉住了气,道:「你们何时重逢的?他现下落脚何处?都给我仔仔细细讲清楚了。」

    这般威压之下,定远哪儿敢再有隐瞒,只得吞吞吐吐将这几日经历说了。

    怀舟静静听着,默然不语。

    定远偷偷觑他脸色,越发害怕起来,他虽是迫于形势不得不说,却无论如何不能看着怀风因己被擒,焉知落到怀舟手中还有活路,因此一经讲完便跪下求道:「表哥,他本就是已死之人,都过去这么多年,若这时再揪他出来,岂不是又将当年旧事翻出来,您面上也无光彩。况且他藏得隐秘,本无须现身,只因得知军中缺马,便拼着泄露行踪也来相帮,求您看在他这一片心意的份儿上,饶了他罢。」

    说着咚咚磕下头去。

    他虔心诚意,额头触到地面,没几下便磕出一块淤青,又牵动身上伤处,那伤布上亦渗出些血丝来。

    他于怀风这般回护,怀舟虽怒气未消,目光却不若方才阴冷,低低道:「起来罢。」

    定远摇头,「表哥不肯饶他,我便不起来。」

    怀舟微微一哂,「我若不肯饶他,当年便不会去求先皇下诏赦免了。」

    站起来轻轻一踢定远膝盖,「今上与我早便晓得他还活着,再无不乐的,还用你来求情。」

    定远大惊,一抬头,见怀舟面色转霁,这才信以为真,乐呵呵扶着椅子爬起来,「真的?那可实在是太好了。」

    他一只手撑住了椅子,裤腰便松开一边,露出半个屁股来,落进怀舟眼里,唇角不由一抿,过得须臾,冷冷道:「他我自然是饶的,不过你却是饶不得的。」

    顿一顿,扬声道:「来人。」

    房门一开,霎时涌进五六个亲卫。

    怀舟下巴微抬,指一指定远,「拖下去,狠狠打上二十军棍。」

    这一下不光众亲卫莫名其妙,定远亦是摸不着头脑,见两名亲卫上来便拖,急道:「这是怎么说,我有什么错处,凭白无故的便要打我?你便是主帅,生杀大权在握,也须讲个道理出来。」

    怀舟眉峰一挑,轻轻道:「方才那事,你知情不报在先,欺瞒主帅在后,还有什么脸面来与我说凭白无故这四个字。」

    停一停,沉声一喝,「拖出去,打。」

    定远叫他斥得一怔,又不能当着一干兵士的面与他辩驳,张口结舌地被拖到门外给压在了地上。

    他这屋里动静恁大,院子里几位同袍早给惊醒过来,一个个走出屋外查看,见了定远伤中还要被罚,均不知所以。有两个素与定远交好的便想上来求情,但见主帅面色阴沉,还没张口又俱都吓了回去,没一个敢出头吱声。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有亲兵取了军棍过来,照着定远双股打了下去,且因怀舟便在一旁盯着,那亲兵便与定远交好亦不敢放水,只堪堪避过了他臀尖上那一处伤口打在大腿根儿上,却是半分力气也不敢私藏。

    定远本就伤处疼痛,这一棍下去,登时嗷的一声惨叫,疼得眼泪齐刷刷往下掉,也顾不得面子了,张嘴大叫:「好你个雍怀舟,竟敢这般打我,等我回京禀明了皇上,看他怎生罚你。」

    怀舟负手而立,闻言居然还笑了一笑,悠悠道:「蔑视主帅,再加五棍。」

    定远后悔不迭,心中大骂:老子流年不利,可真是倒霉到家。

    却不敢再口出狂言,然心中到底不忿,咬牙忍耐片刻,又复大骂起来,这一次却学乖了,不敢再用官话叫嚷,只把南越土话祭出来,叽里咕噜将怀舟列祖列宗骂了个遍,在场并无一人懂得,只听见莫名其妙一通哀嚎。

    怀舟明知这是在骂自己,却也不再计较,待二十五棍打完了,袍袖一拂,扬长而去,把个涕泪糊了满脸的定远丢在当地,被众同袍七手八脚抬进屋去。

    便在这内营中喧闹不休的当儿,怀风已一口气跃出营盘,隐身在了城内一处小巷里。

    他方才乍见怀舟,给那一双目光吓得够呛,不假思索便逃了出来,这时只剩了自己,心神方渐渐凝定下来。

    他这两年相思之情日甚,便在进城之前,还在想着潜进帅府偷偷看上一眼,这时当真见了,却给唬得话也没说一句,想到怀舟眼睁睁见自己畏他如虎豹,还不知该怎样伤心气恼,登时懊恼万分,但要就此返转回去找他,有定远在侧,又似不大方便,一时犹豫不决。

    便在这夜阑人静中,忽地又忆起旧日在平京时也是这般与定远玩闹被怀舟呵斥的情形,当日点滴历历在目,犹记得怀舟亦是这般面色铁青,现下想来,忽地便明悉了怀舟心境,必是不乐自己与他人狎玩而起了妒心,因此才这般不假辞色,恍然大悟中,不觉又是好笑又是酸楚,百般滋味聚在心头,一时只望着天上那半轮月亮发起呆来。

    第一一四章

    怀舟这一晚本是巡营之余来探视定远伤情,不想撞见这么一幕,险些气得肺也炸了,虽则假公济私狠狠打了定远一顿出气,却也没了心思再去巡检,索性回了帅府,进院门前招来武城,吩咐道:「你明日带着汪元、史淳玉、张有才和张有德,再多叫一营兵士,守住了四下城门,仔细盘查出城之人,见着怀风,立时拿来给我。」

    武城吃了一惊,「二爷在城里?」

    怀舟冷冷一哼,也不答话,转身进了院子。

    他现下已是一府之主,却不肯去住正院,仍只宿在东跨院里,规矩亦如怀风在时,凡主子回房便不准下仆擅入,这一进院子一关门,武城便有诸多疑问亦是不敢跟了进来问询,只得挠了挠头自去布置。

    这院中三间屋子,除去西首怀风旧日的卧房没动,怀舟便将余下两间打通,紧东头一间用作卧房,正中那间便作书房,两边以屏风相隔。

    他回屋之际已近子时,却无丝毫睡意,洗过手脸,便坐在案前处置来往公文。

    因前几日那场血战,军中死伤将士足有三四千人,有两个行营竟是拼得一人不剩,抚恤伤亡、重整编制、向朝廷呈递军报、索要粮草……种种琐事千头万绪,这一干起来便忘了时辰,待一根蜡烛烧去了大半,怀舟才觉眼涩,伸手揉了揉鼻梁。

    此时已月过中天,四下里一片静寂,一丝声息不闻,不知怎的,怀舟却心中忽地一跳,无端泛出一阵涟漪,静待片刻,那涟漪慢慢散了去,耳目间愈发明晰,只听房中多出一缕鼻息,绵长低缓。

    怀舟低下头去,抑住心头一丝狂喜,冷冷道:「出来。」

    耳听那鼻息倏地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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