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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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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阳春 作者:白日梦0号

    身形一转,去了御书房。

    这一日清晨,九城巡防司早早遣出人马巡视四下街巷,清出一条道路,到得辰时,北燕使臣一行浩浩荡荡入了京来。

    因燕主求和之意甚诚,此次备足了礼品,随性之人便也众多,除正使之外又有两名副使,一路高头大马地行来,引得京中百姓俱来围观。

    怀风混在人群之中,见使者一行进了四方馆方才回转茶庄,一进门,便被父亲叫到屋里,道:「你有什么东西便紧着收拾好,咱们明日就启程往扬州去。」

    怀风吃了一惊,「怎的这般快?」

    阴七弦望他一眼,「你这孩子,莫不是过糊涂了,昨日已是过了端午,再不走可就误了迎亲了。」

    怀风这才省起已在京中住了足有一月,可不正是自己日日同怀舟厮混,竟将日子都给混忘了去,一阵尴尬,尴尬之余,又颇为不愿就此离去,随即省起北燕使臣一事,忙忙道:「爹爹,你同大哥先行一步,我晚两日再去追你们。」

    恰这时阴寒生进来,眸光一黯,瞬即平复,笑问:「这又是为了什么,咱爷儿仨一起上路岂不便当,做什么又分开了去?」

    怀风本想瞒着他们,但见父兄两个俱不甚赞同,料来不说清楚两人便不能应允,只得合盘托出。

    「爹爹,我听说这次北燕使者前来求和,备得礼品甚是丰厚,里头有对千年雪参,世间罕有,吃下后虽不致长生不老,可延年益寿的功效却是不假的,且雪参性温,比之人参的燥热更宜入药,若能弄来一支,于您身子大有好处。」

    阴寒生本是猜测他不舍得不见那人,一阵不悦,但听原来是为另一桩事,当即神平气和起来,笑道:「这倒真是桩要紧事,不过也不致为此推迟行程。咱两个今晚便潜进北燕使者居处去,拿了东西便走,明早刚好上路,岂不两不耽误。」

    「今晚可不行。」

    怀风大摇其头,道:「这样一份重礼便在北燕国中亦属珍贵,定然严加防护,且又是为求和之用,难以下手不说,一旦在京中丢失,北燕使臣必然禀与朝廷知道,届时人尽皆知东西是在熙朝境内丢的,实是大大伤了熙朝颜面,说不得明日城门也不会开,满城搜寻这样东西也不一定,咱们岂不是陷在此处脱身不得,最好是等北燕使者递了国书后献上礼品,一应宝物都入了皇宫内库才好下手。我幼时常在宫里玩耍,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库中最是清楚,手到擒来不说,且东西丢了后为防失了颜面,朝廷上下断然不会声张,只能私下里细细查访,届时我将那雪参配成药丸带在身上,谁又能想到里面掺了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带出城去才好。」

    他说得甚是在理,阴寒生不好反驳,但留他一人在此总不放心,听后便沉吟不语。倒是阴七弦,深知儿子一身武艺已然罕有其匹,于这京中守卫当真不用放在眼里,全不同于深入北燕时的凶险,略一思索便即应了,「也好,你自己小心就是。」不忘嘱道:「这茶庄里上下伙计都是咱们内堂弟子,很是得用,你行事时若需帮手,叫上他们即可,我同你大哥明日便先行一步,你自己估摸着行程,莫要误了回家的日子。」

    停一停,又道:「生死有命,不必过于强求,我活了这般年纪,已比先祖们多出许多,并无不满,且你配的那生脉散我吃着就很好,便没这雪参亦于性命无碍的,你此次能得手自然是好,便偷不着也没什么,只需平平安安回家就是。」

    怀风端肃听着,应道:「是。」

    见父亲已无其他嘱咐,这才又笑起来,「爹爹放心,我定然能全身而退,绝误不了回家闹大哥的洞房。」

    他两人商量已定,阴寒生亦不好再说什么,叮嘱了几句务必小心的话,又把分堂堂主招来好生嘱托了一番才罢。

    因翌日便要送父兄启程,这一晚怀风便不再偷入安王府,只写了张短笺封好,到街上寻了个小乞丐,塞给他两个钱,叫他送去安王府里名叫武城的人手中,料来武城见着封皮上那一行字,该当晓得转交怀舟,自己便留在了茶庄里帮忙整理一路上所用之物。

    翌日,阴七弦、阴寒生带了文斌等人一同南下扬州,怀风一路送到城外妫水河畔,眼见父兄远去才打马回来。

    这一下他身边无人在侧,难得的不用提心吊胆,回城后便先往定远府里来,两人好生笑闹了一通。

    酒足饭饱之际,定远扯住他道:「我爹娘得知我出息,心下欢喜,前日来信叫我回去,我已禀明皇上讨了旨意,待我成亲,便要带着娘子一道回去南越了,日后咱们再见面可又不知是什么时候啦。」

    怀风亦觉伤感,但随即想到,南越距湘鄂之地反倒比京城更近些,自己日后大可前去南越游玩,且那里并没多少人识得自己,两人见面反倒容易,当即又欢喜起来。

    第一二六章

    因隔了一晚没去,这日夜色方临,怀风便早早回了屋,换上玄色衣袍,溜出茶庄直奔安王府。

    此际不过戌时,王府中下仆走动甚是频繁,怀风缩在花园之中等了一会儿,方趁无人之际悄悄越进了怀舟那小院,一进来便见门窗大开,屋中灯火明晃晃的,映出书案后的怀舟,似正思虑什么,眉头紧拧面色不虞,大热天的,看了竟让人无端端心下一寒。

    「哥哥。」

    怀风直觉有异,轻轻叫了一声,见怀舟猛地抬头看过来,双目中射出一缕精光,便好似见了大罗金仙般的惊喜莫名,不由一愕,暗忖不过一日未见,怎的看见自己便欢喜成这样?

    纳罕之余又隐隐生出股甜蜜,快步走进屋里,正要说话,却见怀舟疾步过来捉住了自己手臂,「我等了你足足一日。」

    怀风见他口吻少见的焦虑急促,心下甚是过意不去,便要解释昨日因何没来,然不待他开口,怀舟已急急道:「太子鸿昀中毒,危在旦夕,宫中御医已然束手无策,你赶快同我进宫去,千万想法子救他一救。」

    怀风吓了一跳,「鸿昀中毒?怎么回事?」

    怀舟哪有闲情同他细说原由,见他面具戴得甚是妥帖,便不容他说话,拖了怀风便向外走,「路上再同你说。」

    大步来到门口,拉开院门向外面几名亲兵喝道:「备车进宫。」

    他这院子连府内之人都进不得,却冷不丁拖着个生人走出来,几个亲卫不由都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各去备车唤人,不多时两人便坐进安王府那辆黑漆四辕的马车里,二十余名亲兵前后护卫着,风驰电掣般向宫中驶去。

    这马车宽大,两人并肩坐着也不觉挤,怀舟一路便没放开怀风手臂,捡着紧要地方说道:「太子今早晨课后进了几块米糕,用完没多久便嚷头晕犯困,伺候的宫女当他晚上没睡好,服侍着又躺下,谁知这一睡下便再没醒过,晌午时方觉出不对来,赶忙去请太医,医正张济凡诊视后说是中毒,同掌院太医秦澄一道将剩下的半块糕点拿去验了,什么也验不出来,掰碎了喂鱼,那鱼却都翻了白肚。现下太医院里七八个医正都守在东宫,忙活了半日也找不出解毒之法,只能先灌了甘草绿豆汤下去,再用人参吊住了性命,余下便无法可想了。皇后已是急得昏过去一回,我本在宫中同皇上一道陪着,想起你或许有办法,这才回来等候。」

    怀风越听越惊,反握住怀舟右手,「可知是谁下的毒?」

    车中只小几上放了樽琉璃盏,里头烛火随着车子颠簸一明一灭,昏黄灯光下映出怀舟铁青面色,「太子脾胃虚弱,这几年的膳食一向由御厨里两个厨子单做,我将这两人拘了来问,却均说那糕点不是他两个做的,只道今早给太子预备的点心是百合甜汤并一笼水晶包,为东宫送膳的几个内侍也说送的是这两样,并没见过米糕之属,可伺候太子的几名宫女却说拿进殿来的乃是甜汤并一碟米糕,并没见过什么水晶包。」

    怀风脸色亦跟着发青,「有人在东宫之内动手脚?」

    怀舟冷冷一笑,「问过这些宫女内侍没多久,伺候太子笔墨的一名宫女便死了,双手握住匕首扎进心口,瞅着像是畏罪自尽,只那匕首扎得极深,□时颇费了一番功夫,绝非一个柔弱女子能刺得进去的。」

    停一停,又道:「那宫女原是伺候郭淑妃所出二皇子鸿信的,进东宫不过一年。」

    怀风心念电转,试探问道:「你怀疑是东宫中内侍所为,嫁祸栽赃郭淑妃?」

    怀舟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片刻后道:「东宫中内侍共计十六人,除了两个与太子年龄相仿做不出这等事体的,余下均叫我拘了起来严刑拷问,其中一个指认管茶水的太监名叫夏福的曾往太子寝殿窥探,我叫人上了大刑,那夏福熬不住咬舌自尽了,搜他私物,从柜子中翻出了一小瓶粉末,拿给太医,却谁也不识得是甚,倒进水里给猫狗舔过,均是先昏睡过去,不久便死了个干净。」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我从瓶中倒了些出来,你看看可认得。」

    怀风接过,凑到了灯火前细看,见那一小撮粉末色泽莹白,瞅着便跟茯苓粉似的,也不见什么异样,只是让灯火一烤,便发出些幽幽清香,似兰非兰,当下惊呼一声,「这是苦昙花的花粉,有迷魂之效,极少量便可致人昏睡,用作安神最好不过,但绝不可多用,否则便要在梦中慢慢睡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这花只在郴州左近的沼泽里才能得见,谁能把它弄进宫来?」

    抬眼去看怀舟,只见他双目中闪过幽幽冷光,「你忘了,神武军统领萧达当年便在郴州领兵。」

    怀风立时省起,一震间,只听怀舟又道:「他女儿现如今贵为贤妃,便是五皇子鸿宣之母。」

    话音一落,车内登时一片沉寂。

    宫室之祸,自古便以争储一事最为惨烈,为了那九五之位,父子手足相残之例数不胜数。当今太子为皇后嫡出,又是长子,深得圣眷,本无此患,但皇后除此之外再无嫡子,一旦太子亡故,二皇子母妃事涉太子之死,三皇子四皇子又出生不久便即夭折,论长论贵,都以五皇子鸿宣为最,自是继任储君的不二之选,如此泼天权势富贵,又有几人能不眼热。

    两人长于宗室,自来便晓得不少宫闱之争,这么一猜,已是八九不离十,想到今日之后宫内少不得一番腥风血雨,均心有戚戚,默然不语。

    便在这时,马车已驶到宫城南门,怀舟掀起车帘,向禁军统领晾一晾腰牌,留下一众亲卫在外守候,车子又直驶进去,片刻不停,不多时便到了东宫门口,这才拉怀风下了车子,直入宫门。

    此刻帝后皆在东宫之中,守卫亦比常日严密许多,出了恁般大事,门口便由禁军统领刘元亲自把守,这人原是怀舟任九门提督时的下属,积功升至现下一职,为人甚是谨慎,见旧日上司领着个生人进来,亦不敢便即放行,拦下问道:「王爷,这位是?」

    怀舟沉声道:「这是本王请来为太子诊治的神医,你速去报与皇上知道。」

    刘元不敢怠慢,赶忙遣人去了,不多时手下匆匆奔回,传来皇上口谕,放二人进去。

    这东宫怀风旧日里是常来的,一砖一瓦皆熟悉万分,多年之后故地重游,蓦地一阵感慨。眼见快到含元殿,已可自敞开的殿门处望见里头一抹明黄身影,饶是他易容前来,亦赶忙低下头去,生恐神情中露出些许异样。

    怀乾已在东宫中呆了足有一日,眼见爱子命在顷刻,素日里修炼的面无喜怒终是破了功,一张脸阴沉如水,见了怀舟进来,只微微点一点头。

    「皇上,微臣请来一位神医,此人医术在江湖中素来为人称道,眼下御医既已束手无策,不若请他为太子诊治。」

    怀乾方才已听了侍卫通报,知他请了位神医入宫,心中本是升起一丝希冀,但眼见跟在后面跪下行礼之人如此年轻,不由又半信半疑起来。

    怀舟看出他疑虑,上前一步低低道:「皇上,此人医术通神,两年前我身中奇毒,便是经他之手医治,且方才我将那瓶中粉末拿与他看,只一眼便看出此乃郴州境内特有的苦昙花花粉,当有法子解了这毒,请皇上务必令他一试。」

    怀乾听得「郴州」二字,心下便是一惊,当下再无犹疑,「好,便令他一试。」

    挥手命怀风平身,和颜道:「有劳神医为太子诊治。」

    怀风躬身一礼,「是。」

    由总管秦元凤亲自领着进了寝殿。

    待殿中只剩得君臣二人,怀乾便又是一副阴沉之色,「你说那东西产自郴州?」

    怀舟立时便知他想到何处,轻轻点了点头,便听当啷一声,一只白瓷盖碗叫怀乾挥手打到地上砸得粉碎。

    怀舟见他怒极之下身子发颤,劝道:「皇上息怒,眼下真相未明,或许别有隐情也未可知。」

    怀乾冷冷一笑,「你可知那死了的夏福入宫前在何处当差?」

    怀舟一凛,「皇上已查清此人身份?」

    怀乾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踱步,步履如风,显见心中烦躁,转过几圈,倏地停住,咬牙切齿道:「这人原叫曹志,有人在萧家京外的别庄中见过他当差,数年前买通了采买太监,改名换姓混进宫中。掌管宫奴名册的几个阉奴已是招了。」

    怀舟听了,不作一声,等了片刻,只听怀乾又道:「朕已让人围住辰华宫,这便传旨过去将贤妃赐死。萧家……」

    停一停,闭上眼睛,「诛九族。」

    寝殿之中,皇后坐在床边,一面握住儿子一只手,一面泣不成声,殿中侍奉的一众宫女内侍早换成了皇后宫中之人,各个屏息敛声,七八个太医侍立一旁,人人皆知太子若有闪失,自家也不免陪葬,已然面如土色。

    怀风一踏进寝殿,目光便往榻上小小身形望去。

    他当年离京时这小侄儿才只四岁,犹记得五官圆润,最喜缠着自己玩耍,现下榻上躺的已是个英秀少年,面色煞白,双目紧闭,任母亲哭着声声呼唤,却始终无知无觉,若非胸口还在一起一伏,几要以为便是具死尸。

    怀风于这侄儿素来喜爱,纵相隔多年,怜爱之心犹存,登时疾步走到榻前,一手扣住鸿昀脉门诊探,一面沉声吩咐,「取银针来。」

    他倏然现身,全无征兆,皇后吓了一跳,见是个生人闯进来,便欲唤人。

    秦元凤见怀风全无礼数,也是一惊,但见他已上手医治,也不敢打扰,只去皇后身边耳语几句,禀明怀风身份。

    听说来人是安王荐进来的神医,皇后便如溺水之人抓着跟救命稻草,顿忘哭泣,颤巍巍扶着女官站起,让出榻旁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怀风一举一动。

    第一二七章

    有秦元凤从旁指挥,一众太医瞬即又忙碌起来,有递脉枕的有传银针的,虽则于这凭空而现的年轻后生十分不信,可这节骨眼儿上又有谁敢多言。

    怀风接过银针,先往鸿昀百会穴上扎下,旋即人中、神庭……手法如风,数十处穴道顷刻间布满银针,复又执起鸿昀右手,拿针往无名指指尖狠狠一戳,挤出几滴鲜血,只见那血色泽淡紫,灯下瞧来说不出的妖艳诡异。

    这一针下去不过盏茶功夫,便见鸿昀眼皮轻轻一跳,口中发出「嗯」的一声。

    他昏迷许久,这时才见些微反应,皇后见状,激动之下险些痛哭失声,又怕惊扰了大夫诊治,死死捂住了口鼻方才抑住,身子却止不住一软,被两侧宫女搀扶着坐到椅上。

    怀风捏住鸿昀右手,待指上再无鲜血流出,这才换过另一只手,依样施为,又挤出一小滩血来,过不多时,便见鸿昀双眼微微张开,轻轻唤了一声,「疼……」

    他一出声,皇后再忍不住扑过来,坐在床沿抚着他身子哭着唤道:「我的皇儿。」

    怀风见状让到一旁,向秦元凤道:「取纸笔来。」

    他方才行针放血时众太医均看在眼里,一观手法便知医术绝非等闲,这时再无轻视不信,不待秦总管吩咐,已急忙将怀风请到一旁呈上笔墨。

    怀风略一思索,提笔写下药方,写完了也不拿与众人看,只问:「我听说北燕使臣进贡有一对千年雪参,现下可能取得出来吗?」

    秦元凤掌管宫务,于这等贡礼之事最是清楚不过,但此物过于珍贵,先前皇上还有意留与太后祝寿之用,这时见怀风问起,显有拿它入药的意思,便不敢擅专,只小心翼翼问:「神医可是需用这雪参入药?」

    怀风微一点头,「太子昏迷过久,需人参入药方可提神,但其所中之毒为苦昙花花粉,本性属热,人参亦是燥热之物,两下相冲反为不利,倒是雪参性情温和,用来入药再好不过。」

    他说话时刻意提高声音,皇后便听得清清楚楚,闻知儿子有救,莫说雪参,便是拿自己的性命来换也是情愿,当下便一叠声道:「还耽搁什么,快去取来交与神医。」

    秦元凤一面答应,一面又问:「敢问神医,这雪参是只用几钱呢还是要整支才行?」

    怀风本欲借机将那两支都诓了来,但见秦元凤这般谨慎小心,料来不大容易得手,略一思忖,皱起眉头,故作为难道:「太子毒入脏腑,恐需用上一整支方能见效。」

    那边皇后见秦元凤迟迟不去,已然大怒,斥道:「既是要用,都拿来就是,还嗦什么,再迟误下去伤了太子性命,哀家饶了你们哪个。」

    秦元凤见皇后发话,这才慌慌张张去了。

    眼下太子已醒,皇后既知儿子有救,便也不似方才那般惶乱无状,叫宫女将怀风招到跟前,温言问道:「太子能醒全赖神医妙手,敢问神医,这毒可能去得干净,于太子日后可有甚妨碍没有?」

    皇后便是当年的太子正妃安嘉公主,眼下已有三十之龄,正是容颜盛极之时,便方才哭了这半日,双目红肿,亦不失国色。

    怀风旧日里与这位嫂嫂亦极交好的,见她忧心忡忡,不免着意宽慰,「皇后放心,太子眼下已无性命之忧,待服下驱毒汤剂,毒素便可清除,草民再留下道调养之方,接连吃上半月,于日后当无甚妨碍。」

    停一停,又道:「太子贵人之相,洪福齐天,日后定能平安一世。」

    他这几句语出真诚,皇后一听已然心中安定,不觉微笑颔首,「多谢神医吉言。」

    转头吩咐身边宫人,「快去禀报皇上,太子醒了。」

    又叫女官取赏赐来。

    怀风怎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只道:「草民一介闲云野鹤,偶入京城,巧遇此事,受安王之请略施援手罢了,不过举手之劳,如此厚赐实不敢当。」

    皇后见他温文谦逊,越发喜欢。

    便在这时,秦元凤取了雪参过来。

    那参装在锦盒之中,一打开,便见一对雪参足有半尺长,形如人形,参须俱全,除了色泽如雪,与人参并无二致。

    怀风伸手拿起一支掂上一掂,估摸足有半斤重,又见那参须已然不细,心下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一支便足够了,照我那方子捡上好药材称来,备好药炉,我亲自来煎。」

    这才将方子交与太医院掌院秦澄。

    几位太医此时已钦佩得五体投地,俱都围上来看,见里头只是些寻常药材,除了雪参,并不见甚珍贵之物,越发惊奇,不免于其解毒之效将信将疑,但见方子中所用药性皆是中正平和,君臣佐使无不搭配精妙,便也挑不出毛病来,几人略一商议,由掌院禀道:「此方可用。」

    便派人去拣选药材。

    待从太医院拿了来,怀风看过一遍,点了点头,又道:「我煎药之法乃不传之秘,请备净房一间,屏退余人,待我煎好了药自会唤人来端。」

    他现下说什么皇后便答应什么,立时吩咐照办。

    秦元凤赶忙命人清出一间屋子,备好药炉等物,请了怀风进去,自己亲在门口守候。

    过不多时,皇上并安王一同进得寝殿来,先去看了太子,见已清醒过来,均不胜欢喜,怀舟又宽慰帝后两句,闻知怀风正在煎药,便出殿来寻。

    秦元凤正在门前徘徊,见是安王前来,紧着行礼,见怀舟推门欲进,慌忙道:「王爷,使不得,神医说他煎药之法乃不传之秘,不能叫人看了去,谁都进不得。」

    怀舟一怔,暗觉纳罕,但随即淡淡道:「本王又不是医道中人,看了也偷学不去,怕什么。」

    说着已推门走了进去,反手又将门紧紧关上。

    这一间屋原是为太子预备茶水用的,炉子锅灶尽是现成,怀风正盯着那药罐,见药汤沸腾,便将那整支雪参上的须子扯下两条扔进去,忽听外头传来怀舟声音,紧接着见人也进了来,便抬头冲他一笑,「放心罢,鸿昀无碍了。」

    一面说,一面又扯下一条参须来,接着将剩下的一整支雪参拿帕子裹了,揣进袖袋里。

    怀舟看着他动作,双眼微眯,「你这是做甚?」

    怀风眨一眨眼,甚是无辜道:「鸿昀用药不过几支参须子也就够了,余下的搁着也是无用,我好歹出了这般大力,拿些奖赏也不为过不是。」

    怀舟顿时啼笑皆非,「你想要,待会儿讨赏时直接讨了它就是,还用这般做贼,待会儿出宫时搜了出来,看你怎生交代。」

    怀风狡狯一笑,「这般珍贵东西哪里是用来赏人的,到时我说了出来,皇上不允,可不是伤我面子,再说我是跟着你进来的,自是再跟着你出去,谁又敢来拦你的车驾搜你的人了。」

    停一停,忽地想到宫中出了这事该当门禁愈加森严,当真保不准撞上不买安王面子的愣头青,到时露出馅儿来可着实不妙,当即改换主意,将雪参重又拿出,塞进怀舟袖筒之中,讨好笑道:「不过你说的很是,若让那些禁军把我当贼拿了,你安亲王的面子也搁不住,不若你替我带了出去罢,他们搜谁也不敢来搜你。」

    见了他这副无赖样子,怀舟愈加好气又好笑,便想狠狠刮他鼻子,但省起他面上戴的面具也不知牢不牢靠,这才生生忍住,只换做狠狠一瞪,却也没有将袖中之物硬拿出来。

    他不说话,怀风便知他是应了,想到这般轻易便拿到了雪参,甚是欢喜,脸上便带出几分得色来。

    说话间,那药煎好了,怀风倒入一只碗中,用漆盘托了出得门来,向秦元凤道:「药好了。」

    怀舟跟在他后头,将一脸笑意收起,又换上副肃然之色,三人一齐进到寝殿之中,自有宫女接过碗来吹凉了药汁喂太子服下。

    过不多时,药效起来,太子已不复方才萎靡之态,偎在教养嬷嬷怀中轻轻喊饿,喜得皇后搂住了他,一叠声传膳。倒是皇上欢喜过后镇定下来,止住了传膳的内侍,问怀风道:「太子可能进食了吗?」

    「太子才醒,不好吃得太过油腻,用些清淡粥水倒是使得的。」

    听了这话,怀乾才向秦元凤吩咐道:「叫厨子到这东宫里来,便在茶水房炉灶上现做,你亲自去盯着。」

    嘱咐完,看向怀风,「这次多得神医相救,太子方能保得性命,神医有何心仪之物,不妨直言。」

    他方才已听皇后说起怀风拒却赏赐一事,便想此既江湖中人,脾性定然不若常人,虽不见得喜爱黄白之物,却说不得另有所图,以他相救太子的功德,便要些别的,以熙朝国力之盛,自己天子之尊,当也打赏得起,于是有此一问。

    怀风朗声道:「太子乃国之储君,身系万民之福,草民身为熙朝百姓,自当为我朝社稷略尽绵力,岂是为求赏而来。」

    一番义正言辞之语几要将怀舟听得笑破肚皮,若非身处御前,只怕便要嗤笑出声,虽死死板住面孔,唇角也不由抽了几抽。

    怀乾却是闻言大悦,目光中颇为赞许,点一点头,「神医虽如此说,朕却是不能不谢的。」

    想一想,向名内侍吩咐几句,那内侍便出殿去,不多时捧回一只两尺见方的金丝楠木盒来,打开盖子,露出里面一套二十余册书籍。

    「此乃本朝立国至今数代御医所修药典,记载古今药草万余种,验方千余,统共只撰得两套,今以其一赠与神医,盼能于神医略有裨益。」

    这般以倾国之力编纂的药典实是珍贵万分,比之黄金白银更合怀风心意,当下大喜拜谢,再无推辞之语。

    此刻太子已然无碍,怀乾尚有事体处置,向怀舟打个眼色,将怀风仍旧留在寝殿写那调养所用的药方,两人一道又往含元殿来。

    第一二八章

    进到殿中,怀乾微一摆手,几名尾随其后的内侍宫女尽皆退出殿去,只余数十盏明烛映着偌大殿堂,这般暑夜里,却觉不出一丝热度,空荡荡的令人心生寒意。

    怀乾焦急许久,这时心绪渐渐沉定,却也无可避免地生出些许倦意,此际并无外人,便也不再强撑,慢慢坐了下来,低低道:「朕有一事需托付于你,只这事却有些棘手……」

    话到一半,住口不语,似是难以启齿。

    怀舟心下一惊,揣测当与争储一事有关,便不急着询问,只静静等着,良久,才听怀乾又说下去,「方才内侍来报,贤妃已然殒命,萧家在京的一应人等也已押入大牢听候发落,现如今只剩萧达远在郴州,朕的暗旨虽迟上几日才到,倒也不大担心,唯有五皇子鸿宣,倒叫朕好生为难。」

    说着露出一丝苦笑,「贤妃已死,按理鸿宣亦当废为庶人,只是萧家合族受戮,已无人能收留照料于他,若留他在宫中,以他母妃所为,皇后心中必有芥蒂,她便不去下令,也少不了宵小之徒借机献媚暗害这孩子,怕是容不得他平安。」

    怀乾从太子之位过来,亦是经历过夺储之争,自是于庶出皇子觊觎储君之位一事多有厌憎忌惮,因此一经查实,对萧家便绝不容情,但鸿宣毕竟是自己亲生,虽则憎恶贤妃之举,但要就此将这孩儿置于死地亦有不忍,百般思量之下,不得不另做打算,向怀舟道:「朕知你于江湖一脉颇多故旧,其中不乏厚道殷实之人,便请你寻个信得过的人家,将这孩子认为螟蛉,从此隐于市井,做个平平常常的百姓罢。」

    五皇子鸿宣今年才只五岁足龄,怀舟于宫中见过几次,深感此子天资聪颖,根骨又好,当时便起过收徒的心思,但见贤妃于此子极是宠爱,料想舍不得叫儿子去学武吃苦,便也从未提过此事,这时听皇帝之意,忽地便忆起自己年幼时被父亲送走一事,心中登起怜惜,道:「这孩子聪颖早慧,我极是喜欢的,若随便送与个庸碌人家抚养,未免可惜,不如送去神兵谷,我掌门师兄为人诚厚谨慎,当能好生教养于他……」

    「不可。」

    他话还未说话,便被怀乾打断,起身在殿中疾走两圈,猛地驻足回身,道:「你当年被送入神兵谷,虽则形同流放,却毕竟是世子之身,早晚需得回来承继王爵,鸿宣却是废为庶人,已无出头之日,他秉性聪慧,若学得一身武艺,又伤心母妃之死,心怀不忿,谁知日后还会有何风波。且你出身神兵谷一事人尽皆知,便将他隐姓埋名送了去,也难保不被有心人看出端倪,只怕他逃得过今日之劫,亦躲不过他日一番暗算。」

    怀舟倏然警醒,暗道一声:不错。

    略一沉吟,道:「皇上所虑甚是,既如此,我便寻个平常人家,定当好生照料于他。」

    怀乾这才点了点头,沉声道:「朕已命人带了鸿宣在宫外等候,待会儿你自北门出宫,自有人将他交托于你,你悄悄将他送出城去,从今之后,玉碟上当再无鸿宣二字。」

    想到从此再见不到这亲生孩儿,终是禁不住心中一疼,双目中流露出几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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